“不是”,钱乙摆着手,脸上还带着惊奇不敢相信,边说边把手指向衙门口的方向,“大人,是京里来人了,宣旨的钦差,小人瞅着,钦差后面还跟着两辆装了各色礼盒的板车。”
方宴略微一想,问钱乙:“要何人接旨?”
钱乙说道:“正是说了让何人接旨小人才这么慌的,钦差说,请王传根、刘喜来、陈金鹏三人接旨。他们不就是咱们那水泥作坊的三个管事吗?”
怎么就惊动了天家?
方宴却知道,这是二哥那封举荐折子起了作用,按照皇帝接到折子、下达命令、选定钦差这一系列程序,那钦差差不多就该这个时候到的。
“可去传了王瓦匠他们三人?”方宴问道。
“刘头儿已经去了”,钱乙回答,“大人用不用去前面接待一下钦差?”
方宴迈步,“去看看吧。”
钦差到来,他这个县令确实不该连个面都不露。
方宴到前厅时,才发现这个钦差是老熟人。
冷旭正在欣赏前厅挂着的一副牧童放牛图,听到脚步声,转回身,向方宴拱了拱拳:“方大人,好久不见呐。”
方宴回礼,“冷大人,请坐吧。”
冷旭在客位上坐了,却四下环视一番,“这儿不愧是西北苦寒之地的县衙,真够破的。对了,本官听说,这里冬天连片青叶子都不见,你们都怎么生活的啊?”
跟着端了茶水进来的嫣红还有刚才就停在门口的钱乙都闻到了空气中噼里啪啦的火药味。
嫣红把茶杯先放到客人跟前,再给自家大人上了茶,抱着托盘转身就小跑了出去。
冷旭端起茶杯,把这天青釉彩的茶盏好一番打量,才缓缓地抿了一口茶水,茶水接触到味蕾,他不由顿了顿,暗道她果然在此处。
自从突然间发现乐轻悠不再出现在京城的交际圈,冷旭就急了,也顾不上跟看不上她出身的母亲周璇,开始暗暗派人打听她的去处。
乐巍、乐峻两人对外的一致说法都是她回了湖州,但是冷旭连半个字都不相信,他们湖州的老家早就没了什么亲人,两个哥哥在京城做官,怎会让妹妹一人回去?
果然,他派去湖州仙泉县探查的人回来说,乐家的山庄中根本没有主人,那时,冷旭就微微窥见了其中端倪。
不用再查访,冷旭已然猜到了她可能会去的地方。
怎么会那么巧,方宴被贬之后,她也就跟着离开了京城?答案只有一个,她跟着方宴一起去了被贬之地。
冷旭猜到这个可能,好几天心里都很不舒服,他好容易看上的一个女子,愿意为她放弃其他美人,但是最后才知道,她早有自己的生活,他在她的生活中,甚至连一个过客都算不上。
这种感觉是让人很不舒服的,但是他又能再做些什么?强取豪夺?贸贸然参与人家两个早已有情的人中间?
冷旭觉着,无论那种做法,都显得自己像个傻货。
但是这次皇上有旨意到靖和县,冷旭还是忍不住来了,其实他什么都没想做,或许也有想做的,再见那个美貌无匹却又纯净如水的女子一次,再被她招待一顿火锅,他就心满意足了。
方宴其实看这个冷旭挺不顺眼的,大哥成亲前这人跟一帮同僚去家里送贺礼时,他就看出了此人对轻轻的关注过多,后来若不是因为此人家里的通房丫头过多,大哥二哥就把他定为轻轻的最佳选择了。
这个时候,冷旭又跑来西北传旨,方宴几乎不用猜,就知道此人的目的不单纯。
客套地打了一番官腔,冷旭没找到什么见见“内眷”的话题,外面已有人禀道:“大人,钦差大人,王管事他们过来了。”
方宴没说话,端着茶杯慢慢喝茶。
冷旭暗骂,起身对外道:“摆香案,宣旨吧。”
圣旨旨意嘉奖了王、刘、陈三人的发明之功,各人奖金五锭银十锭内造锦缎十匹,圣旨到日,即令三人收拾行装,随钦差大人一起回京,同工部人员一起改进水泥配方。
虽然没有给这三人授官,但是能接到皇上亲自拟旨的圣旨,得到宫里的奖励,对三个边城的小瓦匠来说,已经是可以光宗耀祖的事情了。
王、刘、陈三人,无不是激动地眼中含泪,他们本以为能管理县衙的水泥作坊且从这里面分红,已经是人生的巅峰,却没想到还能得到天家的旨意和奖励。
激动的三人忘了谢恩,边上在听闻接旨时都跪下来的差役忙小声提醒他们:“王管事,刘管事,快谢恩啊。”
王、刘、陈三人这才如梦初醒,扑地高呼“吾皇万岁”。
冷旭也不计较他们的些微失礼处,把圣旨交给了跪在边上的王管事,就让众人起来,跟着对三人道:“三位快回家告别亲友、收拾行装吧,明天这个时候,随本官一同进京。”
三个人连连称是,又重新给冷旭见过礼,向方宴郑重地磕了个头,这才起身离去。
随着他们三个人走出县衙,圣上钦赐奖赏给三个瓦匠的消息也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靖和的大街小巷。
冷旭对方宴拱拳道:“本官就不得不在贵衙叨扰一晚上了。”
靖和县这边的驿站在城外,且十分简陋,跟经过精修的县衙绝不能比,冷旭身为钦差,已然说了叨扰,方宴就不能再把人往外赶。
但是方宴也不介意,有人上赶着找虐,他还能拦着不成,当下面部表情笑道:“如此,就劳烦冷大人在敝衙将就将就了。”
冷旭说道:“住的地方能将就,但本官就好一口吃的,这个不能将就。听说令妹也在,不如再劳她做一顿火锅餐吧。”
方宴眯了眯眼睛,这人怎么听说的?京城那边有大哥二哥在,根本不会传出去什么乱七八糟的消息,继续露出一个面无表情的笑:“县衙自有厨娘,我家轻轻做的底料也还有,冷大人还是将就着吃厨娘做的吧。”
完全不占理的冷旭败北,暗自后悔来的时候没带个女眷,若有女眷在,怎么着他都光明正大地见乐姑娘一面。
见一面也不为什么,他就是想看看她的绝世容颜。
冷旭常常会忍不住想,如果她再张扬一些,谁还会再私下夸赞蘼贵妃长得美?先帝总以拥有蘼贵妃那样的绝色为傲,不止一次在众臣随侍时请蘼贵妃出来,享受着众臣羡慕的目光,但是他永远都不可能知道,这个世界上真正的瑰宝早已被人保护了起来。
……
京城,官邸区乐府,回京这些日子,乐巍已经接了七八次践行宴,但是郁娴儿要收拾的东西太多,到现在他们还没出发去泸州。
乐巍也不着急,只让管家去码头预定好足以装下他这些家当的大船,便悠悠闲闲地等着。
虽然差不多的同僚都已给他办过践行宴,但偶尔的,家里还是会有一两张请柬送到。
这日早晨,郁娴儿正和乐巍一起吃早饭时,花影拿来一张请柬递到了门口,门口的小丫鬟立即接过,没给花影进去影响主子胃口的机会。
请柬转而到了知心手上,她看了看请柬,又看看了郁娴儿。
郁娴儿擦了擦嘴角,说道:“看我干什么,是谁找你们老爷?”
知心把请柬递到乐巍手边,“是小蒋大人的请柬。”
郁娴儿有些惊讶,眼中又带了几分嘲讽,瞥了被放在桌边的请柬一眼,笑道:“不是年前因为妹妹的婚事就不跟咱家往来了吗?怎么这个时候又送请柬上门来?”
乐巍说道:“过年时都有走礼,怎会是没有往来?我吃好了”,拿了请柬站起身,想了想,对郁娴儿说:“家里的东西也不必样样都带走,不必要的到泸州再采买也一样。你让人快些收拾,最迟初八,我们就得走。”
郁娴儿一点也不急,“可是我的东西还有很多。”
乐巍迈出去的步子顿了顿,转头看着她:“如果来不得及的话,我带人先走,你可以慢慢走。”
只想得到他一句软话的郁娴儿被这一句话气得说不出话来。
等乐巍走了,奶娘和知心都说:“夫人,您何必跟老爷斗气?”
郁娴儿红了眼眶,泪珠子不停地往下掉:“我就是看不惯他这样眼里没我的样子。”
奶娘、知心等一众丫鬟赶忙上来劝解,知道小姐自打有孕便很容易掉眼泪,一个个说出口的
话都是斟酌再三。
在饭桌边伺候的知意被挤到了一旁,她便低下头,往边上又退了两步。
蒋宜深邀了三五同僚,在茶楼摆了个践行宴,乐巍到后,众人见过,坐下来便边吃边聊了起来。
因还不能在聚宴时请戏班子、歌姬助乐,宴席上便有些冷清,吃过饭也就散了,蒋宜深和乐巍同行了一段路,言语之间很是不明显地问起了乐轻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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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知道轻轻的现状,恐怕这才是蒋宜深的真正目的,乐巍暗叹,真没想到蒋宜深会对轻轻用情如此。
乐巍还是说了些轻轻在靖和县做的事,到底又提点蒋宜深一句:“蒋大哥家里可好?”
蒋宜深苦笑,明白地跟乐巍说:“你放心,我已然成家,便不会做出什么有损轻轻的事体。我只是,好些日子不见她,有些担心罢了。”
乐巍笑了笑,“蒋大哥,说真的,我觉得把轻轻嫁你她会更幸福,但是,怎么说呢,轻轻于我来说又是妹妹又是女儿,更是心尖宝,她想怎么样,我是真别不过她。我知道蒋大哥对她是真的好,要不然她去了哪儿,我不会实话跟你说的。”
“我明白”,蒋宜深说道,“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告诉我自己,不能再过于关心她,但是我不太能做到,甚至看到一朵花都能想起她。”
我不忍心用难看的姿态去争取她,所以这一辈子就注定错过她。
蒋宜深的目光流连在路两旁的店铺、行人身上,漫不经心地说道:“以后,就当她多了我一个哥吧。当然了,我不会干预她的生活。”
乐巍听着,没说话,只要不会影响轻轻,蒋宜深想怎么做便怎么做,这是谁也管不到的。
进了官邸区,因乐、蒋两府不在一条街上,客气了两句,两人便分开而行。
到家时,发现院子里停着辆马车,乐巍就问一旁的下人:“谁来了?”
下人回道:“是云家的表小姐。”
乐巍来到二进院,就听到客厅内传来的说笑声,听着有好几个人,一开始除了云霞偶尔跟他们有来往,现在舅舅家的一个庶女,叫什么的乐巍没记清,也三五不时地跟着云霞一起过来。
他转了脚步,没去客厅,直接去了书房。
不过乐巍回来的消息,还是很快传到郁娴儿耳中。
她听到知心说乐巍回来连往客厅这边多走一步都没有,就忍不住看向坐在下方的云雪笑了笑。
这云雪是云家舅舅的庶女,比那个后来母亲被抬成平妻的云霞大了一岁,她和乐巍成亲那会儿,这个庶女并没有随同舅舅一起来。
但是这庶女太汲汲营营了,舅舅和两个舅母来到京城,襄州云家就只剩了不管事的老太太和老爷子,云雪就是在那段时间攀上了襄州府守备的嫡次子,然而一个五品官的嫡子怎么可能会娶一个商家女?
能把她纳为小妾,已经是给了阿巍和云家亲戚关系的面子。
云雪却是个不知道脑子不好还是心气太高的,都跟那嫡子偷偷摸摸睡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却又坚持不做妾。
云家舅舅是在老家那边的事情兜不住后才知道的,当即就派人把这位庶表妹给接到了京城,可能还是打着京城人不知道襄州那边的事情,能在这儿给她寻一个下家的主意吧。
而郁娴儿之所以知道的这么清楚,还是过年那会儿,乐巍不在家,时常过来陪她聊天解闷儿的云霞说的。
本来就不怎么看得上云家的郁娴儿,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更是看不上,她知道商户人家没什么规矩,却从没想过能乱成这个样子。
不过怀孕了不常出门,一个人在家闷着也是闷着,郁娴儿觉得云家的表妹过来陪她说笑一下也好。
哪知道,打从几日前乐巍回来,这云雪就来得更为频繁了,不止如此,还一次比一次打扮得妖娆。
每到这时,郁娴儿就不得不感谢自己当初的眼光了,阿巍虽然平时对她不甚热络的,但是面对其他献媚的女人根本就看不见一样。
所以从之前看到云雪这做派的厌恶,到现在郁娴儿能优哉游哉地看着这景儿当一乐了。
“三位表妹带来的这红柚真不错,虽是年前的,但却新鲜的很”,郁娴儿用小银叉子叉了块红色柚子肉,慢慢地品尝了,示意云霞、云霓、云雪三人也吃。
云霓还是不太习惯低人一等,但事实就是她在京城,连个朝廷小官的庶女都不如,在经历了被季玄泰送回云家、被父亲关了好几个月之后,她不得不屈从于现实。
这几次云霞说来大表哥家玩,她在母亲的催促下,只好硬着头皮每次都跟来。
此时大表嫂这高高在上的态度虽不是很明显,却让她陡生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她高傲什么,不就是出身好吗?
云霓低下头,遮掩住眼底的不屑。
云雪却是比云霓自在多了,当即拿起小银叉子,边吃边不着痕迹地恭维郁娴儿,“嫂子,这银叉是哪里做的?我还从没见过这么精致的呢。”
郁娴儿放下手里的叉子,擦擦嘴角,说道:“这个是过年时,宫里赏赐下来的。”
云雪本来只是想着恭维人,闻言却惊讶不已:“宫里还赏赐叉子吗?”
郁娴儿很看不上云雪的大惊小怪,但是很乐意看这个觊觎自己丈夫的女人猴子一样给她逗乐,便很不在意地道:“这有什么?对于皇上看重的臣子,宫里都是一套一套的赏东西下来,这个银叉,是和十几双玉著、金漆碗盘一套的。哪天有功夫了,让下人拿出来给你们瞧瞧。”
云雪的目光闪了闪,“嫂子和表哥马上就要去湖州了,以后我们能见你的机会都少了呢。”
郁娴儿笑笑,没接这个话,她可不傻,看丈夫忽略庶表妹她觉得高兴,但却不会把庶表妹带到跟前让她日日卖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