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袍子君休换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许辞凉
他们过了这道河岸后,逼仄的小路开始空旷起来,一眼顺延着空荡到尽头。姜晓棉回头想再看一眼那群翠鸟的时候,它们都已经在夕阳里飞走了。留下末尾那道艳丽的斜阳掉入水中,照出五彩的波光,积淀了时光里的悲伤,折射出寂寥漫长的街景。
姜晓棉意识是冬初的节气了。想开口跟向冬漾猜测“你说这个还会像去年一样下雪吗”,话还没问出口,就看见他眉头紧锁,也不太说话。
她问:“怎么,工作上还有那些事情不顺利吗”
向冬漾点了点头,然后摇摇头。
姜晓棉暗下脸色又问:“是笑欢哪里不好吗”
他依旧点点头,想说又不想说的迟疑:“接近吧。”
…
没声的氛围停滞了几秒,他还是说了。
“之前我跟笑欢租房的那个房东,她死了。”
姜晓棉惊讶着说不出话来,第一时间是好奇自己不认识那个房东,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吞吐着像含着什么难言之隐。
可能是因为跟李笑欢有关,向冬漾就没想跟姜晓棉怎么提吧。
他又接着说:“事情发生在上个月,是在笑欢的租房里被人用重力砸死的。毙命现场的惨景是尸体被关在里面,门往外面死锁。因为门往外头锁着,所以不太引人注意,一个星期以后才有人发现。笑欢自从进了戒毒所,也没有再回租房了。那栋楼僻静,没有监控,这场蓄意谋杀,处理得很干净,像个无头案件,警方暂时还查不出什么。”
姜晓棉听了,叹息后了一声:“那你怎么想呢”
“我也不敢想,可能想多了。要么是因为房东自己有仇家遇害了,要么死因跟笑欢有点牵扯,没有道理偏偏就死在笑欢的屋子里。”
姜晓棉听着向冬漾推理的语气很镇定,他说完脸上就结了一层霜,板着眼睛一动不动。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死亡的气息,他们虽然挽着手走,但却像隔了块岩壁一样,触摸着硬邦邦没有温度的石头。
半个月后的星期天,姜晓棉过来戒毒所看李笑欢时,听里面的医生表扬说欢儿的表现比以前好了很多。而欢儿每次痛苦的时候,都会嚼着向一根棒棒糖。
所以姜晓棉过来看到她的时候,欢儿就抱着一大桶棒棒糖。欢儿看到姜晓棉来了,便抬头笑眯眯地炫耀说“这是叔叔送给我的”然后拉着姜晓棉一起跟她数,还剩几颗棒棒糖。
又计算这些棒棒还能吃几天她只会数,也忘记了乘除,说“一共有六十颗棒棒糖”,又全部倒出来说“一天吃两颗”,就啰嗦烦杂地抛出两颗来数一次,看看能数出多少次。最后,又不小心数混淆了,欢儿就磨光了耐心,侬侬地说不数了。
欢儿环顾了一下四周,问:“姐姐,叔叔怎么没有来看我呢”
“他呀,他给你买糖去了,所以这次来不了了。”
“喔。”欢儿垂下脸色不开心,但是她也没有失落多久,很快就开心地拉着姜晓棉央求:“姐姐,我想出去玩,有没有哪里好玩的地方,叔叔一直说带我去,可是他每次都骗人!”
“不行,外面冷得很呢,感冒生病了怎么办!”
欢儿依旧缠着姜晓棉不肯放过:“我都不知道外面的游乐园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玩的……”
“不行。”姜晓棉严词地拒绝了。
欢儿便生气了谁也不爱理。
这样锁着人姜晓棉也觉得实在太残忍了,她想了想后对欢儿说:“那我去他们报备申请一下,看能不能带你出去玩走玩走。”
欢儿听到了希望才开心起来点点头。
本来所里是不同意欢儿出去的,但鉴于欢儿非正常人的思想,也需要外面的世界来帮助她恢复治疗。姜晓棉便得到了他们的允许后,带着欢儿开车来到了童心孤儿院。
欢儿对孤儿院的孩子不认生,他们对欢儿也很友好,因为孩子的气性玩意凑合到了一起,很快就能玩成一片。对于欢儿来说就像是回了亲切的家。姜晓棉看着他们一块玩耍,瞬间也觉得自己童心未泯了。
他们教欢儿玩翻花绳,欢儿每次都会记不住,就那样痴傻地朝姜晓棉愣笑,表现出一副需要帮忙的样子。
姜晓棉每次都笑过去帮她解了围,他们的花绳继续被巧手机灵地翻出各种各样的网,缠缠绕绕,怎么翻来覆去都是一张网。
姜晓棉看着看着,不知道心情为什么受到了禁锢,都好像被那些花绳束缚住,任由结成各种沮丧的形状,最后想摊开的时候已经乱得打结了。
“大英,过来玩啊!”欢儿朝答英招招手,大英刚从外面进来,她抱着刚摘采的鲜花来晾晒,听到欢儿呼唤她,就不屑地望了对方一眼。
大英把漏篮上的鲜花对着太阳翻了又翻,故意不理会欢儿的话。欢儿再次邀请了一遍,大英才冷漠地回答了一句:“我要做鲜花饼子给弟弟妹妹们吃,没空跟你玩。”
欢儿看见大英不理她,就低下嘟嘴,好像是谁抢了她的棒棒糖那样不开心。欢儿是第一次来孤儿院,她也搞不懂大英为什么不喜欢她。
姜晓棉看见了,就过去陪大英捡玫瑰花瓣,顺便问:“你怎么用那样的语气跟她说话呢,她什么都忘记了。”
大英吹了吹花上的灰尘,“反正我就是不喜欢,她以为自己疯了,冬漾哥哥就是她一个人的啊!我都替你不值。”
姜晓棉没有说话,反倒仔细看着这个小女孩,过了今年,她应该就是十七岁了吧。青春真的很葱嫰呢,透过阳光,大英皮肤白透得清晰看见每道肌肤的血丝纹理,像她手里拿的红玫瑰花瓣,花基处透出白色。
一点儿也不像是在孤儿院日常辛苦操劳的那种皮肤呢,只能说天生丽质。
大英照顾孤儿院的举手投足间,关怀备至,让姜晓棉想起了吴愿好,如果她还可以看见大英女大十八变,如果她还可以看见这些孩子成长,如果她还活着……
姜晓棉陪她们玩了一会儿后,发现天色开始转暗下来,她看了看手表,才五点呢。冬天真的又到了。她很不喜欢黑夜延长,白天一点点被缩短的感觉,这种感觉很突兀的伤感,像在世界末日里一点点逼近人的恐吓。
“欢儿,我们回去了。”
欢儿听到后跑到姜晓棉身边,依偎着,那一刻,姜晓棉都觉得自己变成了母亲。
刚上车不久,车辆过了偏僻小路进入公路,姜晓棉就总觉得后面有辆车在尾随,她转眼一想,可能是凑巧顺路吧。
当姜晓棉把车驶向加油站时,看见那辆车一闪仍然向前走,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她才真的以为是自己想多了。
“欢儿,车要没油了,我加下油。”
欢儿没有回答,眼睛巴巴地望着窗外从商店里拿着波板糖出来的小女孩,转过眼睛说:“姐姐,我想去买糖。”
“好,你坐在这儿,我去买来给你。”
“不,我要自己去买。”欢儿说着就打开车门,朝商店的方向跑去。
姜晓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欢儿就走深了暮夜里
第九十六章 夜来长南一尺雪
第二天姜晓棉上班的时候,有要去向氏处理的工作事宜,她就全权交给了助理,自己不沾半分相关。
怕过去了,站在向冬漾的面前,他又会说那句话:“你怎么没把你自己弄丢”。
一整天都是这一句话,字字句句言犹在耳,它蠕动成百节虫钻入了耳道,看不见它,但是你能感到它正在分泌出毒素,然后毒聋了所有外来的声音,就只听得见这句话。
千千万万句:
你怎么没把你自己弄丢!
姜晓棉心想,如果今晚做恶梦,梦里的他一定会说这句话。
那条回家的路,有那种刚被鬼子扫荡踏平的冷清,出奇的没有一个行人逗留。今天只有姜晓棉一个人,她没有看见那对花甲夫妻,身边也没有向冬漾。电话响了,正是他打来的。
“晓棉,笑欢找到了,我一直在安抚她的情绪,她也不让人离开,所以我现在才有时间打电话跟你说一声。”
“嗯,好。”
嘟……
“冬漾,我……”
…嘟…嘟……
电话线有被人扯断的那种突兀,让一个时空重新断回两个时空,你在那一头,我在这一头,彼此各自忙活各自的事情。那挂断电话的声音真是难听呢,世界上最难听的声音也不过如此了吧。
“晓棉…”
身后有唤声响起。她不用回头都知道,那个人是迟阳和,只是有点奇怪迟阳和怎么知道她在这条路。
迟阳和呼呼追上来后,发型都被风吹偏了,他把围巾捂在嘴边赶了一下冷意,笑说:“我去公司找你,没想到你这么早就下班了。他们说你往这边走来了,我就找过来了。”
姜晓棉淡淡扬起嘴角,看不见酒窝的笑容,“有什么事吗”
迟阳和停顿了一下,知道姜晓棉不开心,才谨慎地说要说的事情:“人找回来了,你就不想去看看她吗”
“我怕再把她弄丢了,那样的话,我找哪里赔一个欢儿给他。”
姜晓棉慢慢说出来,白晢的面庞干净到没有什么情绪。黄昏惬意地投射出暖色调的光斑,一层铅华覆盖在她脸上,就更加看不到她的悲伤了,但是迟阳和知道她难过极了。
“她不是走丢的,是被人追赶丢的。天微亮时我们寻过了河道,在一户豢水鸭的小塘里,养鸭人发现了人就询问‘你是哪家的闺女’,刚好我们也闻声望过去,就看见李笑欢蜷缩在鸭圈里,身上溅了好多淤泥。她一直跟我们说有人在追她,她就拼命跑,她聪明地躲在淤水里,旁边又有鸭子吵闹,歹人找不到她,她也不敢再现身,李笑欢就躲在鸭圈里冻着哆嗦了一夜。现在警方也在调查那个追李笑欢的人是谁。”
姜晓棉越听着就越低下头,掉出了一滴眼泪,“那他就更恨我了。”
“你不要这样想,谁要有心害人,又怎么躲得过呢”
迟阳和安慰完后姜晓棉没有说话,他心想可能是语言不够充分的原因,起不到安慰的作用。
他又很认真地望着姜晓棉的眼睛说:李笑欢已经化险为夷了,我才敢说句不道德的真心话,我庆幸那天李笑欢走丢了,否则你也是受害者。丢了一个人,总比丢两个人要好。”
真是一针见血的关心,这话说得……
丢一个人,总比丢两个人要好。
而向冬漾说:你怎么没把你自己弄丢。
姜晓棉的表情突然方了。
为什么是这样迥然不同的态度。
为什么向冬漾就没有这样想过呢
为什么说这句话的人不是向冬漾呢
啸啸的冷风虐得人的耳朵发冻,像是被冰箱冷藏过的冰块,姜晓棉捂了捂耳朵,结果双手也是跟个冰块一样,冰冷触着冰冷。
“阳和,你说这个冬天会下雪吗”
“会。”
姜晓棉衣服也穿得挺厚的,可听到迟阳和肯定的回答,她的肌肤起了些冷到发抖的颗粒,风吹着空气里湿漉漉的水汽,冷得要凝结出了大片雪花的纹状。
关于长南的冬天,在很久很久以前是不会下雪的,所以这里才会变成木棉的暖乡。
真颠覆了因果关系的话,长南的木棉花也会一年比一年少吧。
如果长南频繁下雪,那么木棉该多忧伤啊!被夺去生命的那种忧伤。当身边的温暖被消耗完,在冬天里冻死的结局。
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
再过一天,姜晓棉去看欢儿的时候,她身上没什么伤,只是因为惊吓过度,就坐在那里也不如往常那样多话,少了一些孩子气的呱唧呱唧言语。本来饭也不怎么肯吃的,也只接受向冬漾一个人喂她。
欢儿看见姜晓棉来了,也没有很排斥,垂脸囔囔说:“姐姐,上次有个人追我,我拼命叫你,你也听不见。”
欢儿说完后,向冬漾的眼睛就转向姜晓棉,眼神里是那种“你怎么没听见”的责怪疑问,虽然他什么也没有说。
可姜晓棉就是看出来了,那种不说话的眼神比质问出口还要让人难过。姜晓棉就像一只怜弱的小蜗牛,背负着甲壳委屈地爬待在角落里。
这真是个不忍心的场面。
能说是童言无忌吗姜晓棉那时候,根本就没有听见欢儿的求救声。欢儿已经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判断事情了,她一定是在很远的地方呼唤姜晓棉,傻傻地等待回应。
那样的话,姜晓棉没有千里耳,也不是神仙,肯定是听不见的。
姜晓棉就心想了一句“我叫你,你也没有听见”。
话可以这样想,当然不能这样说,姜晓棉只问:“怎么会有人追你呢你知道他是谁吗”
欢儿摇摇头,不确定地嘀咕,然后眼睛突然直起来吓人,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一样,拼命地说:“笔!笔!……”
向冬漾也不明白,问欢儿要什么笔,她也不回答,向冬漾就在西装兜里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钢笔递给她。
欢儿眼睁睁地望着向冬漾把钢笔拿出来的举动,就拼命抓着向冬漾发疯大哭。搞得向冬漾不心安起来,将钢笔塞递给欢儿也被她扔开了,她尖叫着:“不是这只笔,不是这只笔…”
“欢儿,你别哭,告诉我们你想要什么样的一只笔铅笔圆珠笔钢笔”
欢儿也回答不出了,听到“钢笔”两个字的时候,嘴里念念有词,可是谁也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
向冬漾跟姜晓棉不明白地面面相觑,“欢儿,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下一秒,欢儿就捂着头很痛苦的尖叫,像是头脑的记忆要炸开,马上就要牵扯出什么来,但是又被控制住了找不出重点的紊乱。
向冬漾拍拍她后背,安慰:“好了,欢儿不想了,休息吧,叔叔明天来看你。”
欢儿安静下来依偎在向冬漾怀里,场面转变得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的宁静。
姜晓棉静立在一旁,垂耳听着,看他的温柔模样,真的很像一个哄孩子睡觉的父亲。但是,这样的比喻,她觉得不是很适合,像什么呢那个比喻不敢说,因为太恰当的比喻说出来会很伤心。姜晓棉想着,自己也想做一回欢儿,让他哄着自己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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