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余烬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哥来打酱油
盛唐余烬 第八十二章 夺桥(七)
“伏远弩、擘张弩、角弓弩、不拘是什么,但凡能及远的,全都给老子上来!”
婆夷川的一侧,田珍急吼吼地叫声在每个唐军士卒的耳朵里炸响,被他叫出来的都是军中的弓弩手,这样的重器,就算是以兵精甲坚著称的唐师里,也并不多见,一是兵器打造不易,二是射手培养不易,更何况,还是在黑夜里。
只是军纪纲常早已刻在脑子里,军令一下,这些射手立刻依照他的吩咐,沿着河岸排开,在他们的身后,自有军士抱着成捆的弩箭,以便补充。
此时,除了被刘稷所部遮挡的那八十来步范围,两边尽是打着火把,被驱赶而上的吐蕃轻卒,他们手中的火把,就成为了黑夜当中最明亮的靶子,比白日里光线通明时还要醒目。
不同于弓弦松开时会发出的颤音,弩机在放开之后,将弩箭推出的弦丝会被两头的臂杆急速地拉紧,出现一个类似于“嘣”的声音。
而射向远处的无羽铁箭,无论是扁平的直弩,还是三棱破甲锥,都会由于空气在那一道道金属表面的刻痕流过时,形成不绝于耳的破空之声。
犹如死神的低语,奏响在河川的两岸。
以唐制的标准,伏远弩的射力不会小于八石,而普通的强弓,能达到两石就已经是军中翘楚了,四倍于强弓的力道,将重为六两七钱的均铁箭杆,推向一百步以外的目标,实际上,还没有达到它的有效射程。
于是,当一枚破甲锥轻而易举地撕开一个吐蕃轻步卒身上的皮甲时,其实与射入肉身没有太大区别,它带着强大的动能,毫无阻滞地从这个勃律男子的另一侧穿出来时,就连鲜血都不曾溅起太多,而实际上,此人体内的大部分器官,已经被搅成了碎片。
紧接着,它便带着一丝残留的血渍,飞入另一个身体,吐蕃人密密麻麻的阵型,又是毫无防备的侧翼,立刻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惊呼,还有惨嚎。
如此密集的阵型,基本上不需要太过瞄准,只需要让你的箭矢,不要过于高或是太低就行了。
活儿轻省,又能给过河的弟兄加以支援,有谁会不愿意呢?
“散开,快散开!”
首先觉出不对的,是位于阵后的吐蕃官长,他们清楚地看到了战局的变化,位于河岸边上的已方阵型正在变得散乱,许多人在冲锋的路上就倒下了,哪里还不明白,是对面的唐人在作祟。
黑夜之中,哪里可能令行禁止,等到这些吐蕃轻卒反应过来,纷纷向中间靠拢,一下子就使得刘稷阵中的两翼压力大减,同时他自己的中路压力陡增,这倒是始料未及的。
“痛快,真痛快,再来!”
此时的刘稷已经完全进入了嗜血模式,全身如同泡在血泊当中,面上更是污渍一片,至于哪些是敌人的,哪些是自己的,根本就分不清了。
手上的陌刀越来越沉重,再也没有之前那么灵便,脚下被泥地里浸透的血液一滑,就是一个跄趄,差点便要摔倒,不得已只能用刀子一柱,可这样一来,几柄直刺而来的木枪就怎么也闪不过了。
就在他打算凭着身上精良的铠甲硬受下时,一股风声呼呼腾起,那几支木枪的枪头还没有挨上他的边儿,就从空中断开,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冲了过来,拉住了他的胳膊。
“你去队后歇歇。”
“歇不成了,你我并力挡住吧。”
张无价一看周围密密麻的身影,就知道他所言非虚,当下也不答话,手中的陌刀旋风般施展开去,将刚刚涌上来的勃律人,逼得生生往后退去。
如果说整个阵型以背靠背的二人为刀锋,那么后头的战兵或是远程,或是长枪,或是刀盾,如同这柄长刀上的尖刺,有条不紊地收割着敌人的性命,可问题是血肉相搏,死伤总是无法避免的,而这其中又犹其以中路的这一队人为甚。
好在两翼的压力减轻,可以为他们提供一些补充,随着战事的进行,首先扛不住的,是伤亡远过了唐人的吐蕃轻步卒。
他们在吐蕃人的逼迫下,不得已三面攻打,两边加一块儿一千人的队伍,先是被隔岸的唐人劲弩打击,又碰上了刺猬一般的唐人阵型,伤亡很快就超过了三成。
在冷兵器时代,一只伤亡超过三成还能不崩的队伍,已经属于可战之兵了,可息东赞并不满意。
“命弓箭手押阵,后退者射杀,逃跑者斩!”
他的话冷得就像雪山上的风,在吐蕃骑兵之前列阵的那三百多弓箭手,不得不将箭矢,对准了自己的同伴。
倒也不是说,他完全拿这些勃律人的命不当一回事,而是想要借此让他们与唐人之间,生出血海深仇,只要死得人多了,唐人就算最后拿下了这里,也未必能统治得遂心。
当然,借此削弱这一小队唐人的体力,等到了合适的时机,再出动大队骑军,当着对面那些唐人大军的面,将他们逐一杀死当场,或是直接赶下河去,都不失为一个漂亮的结果。
左右在他的心目中,这些唐人的性命已经是注定的了,再多顽抗一时,又有什么用?
慢慢地,在息东赞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残忍的笑容,他终于找到了一丝戏谑猎物的快感,只要能达到这个目地,就算贺菩劳城真的出了什么事,又值得什么?
“差不多了,吹号角,让他们退回来,命令另一个千人队准备,这一回,要一举歼敌,杀死一个唐人,赏十亩田地,杀死一个唐人勇士,赏虎皮披肩,铁文字告身,十个奴隶,一百亩田地。”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呜呜”的号角声被吹响,前方正在努力搏杀的吐蕃步卒立刻潮水般地往后跑,累得满头大汗,连站都快站不直的刘稷以刀驻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皱着眉头看向那些跑得飞快的影子,心知他们并不是崩不住要溃败,而是另有所图。
“敌人的生力军,马上就要上来了。”
张无价没有他那么累,直着腰身不无担忧地说道。
刘稷奋力站起身,转头看向身后,漆黑的天幕,边缘处闪出了一丝鱼肚白,点点金光正慢慢地渗进来,如同刀子一般撕开了一条口子。
破晓时分。
盛唐余烬 第八十三章 夺桥(八)
“天杀的,蕃虏要拼命了,可怎生是好?”不知道什么时候,杨预站在了田珍的身边,瞪着眼睛,满脸都是不甘心。
对面的情势,都在田珍他们的眼中,可现在除了远程的支援,根本给不出别的支援,任是谁都看得出来,他们这一小队人,能撑下这一次攻击,已经是极限了,再来一个千人队,只怕就是撑不住的下场。
更别说,还有整整三千吐蕃骑兵在后头虎视耽耽!
绝境,这是毫无出路的绝境,不光是杨预这么想,也不光田珍这么想,就连于阗镇守使杨和,都没了教训儿子的心,一言不发地盯着对面。
一箭不过百步远,就只能这么硬生生地看着同袍被敌人斫杀当场?任是谁也心中不是滋味,可他们又做些什么呢。
田珍听着那摧命一般的号角声,眼中直似要冒出火来,那里的每一个唐人士卒,都是他的手足,更不必说,还有一个能干的徒儿。
他在痛悔,为什么,自己没有先过河,就算战死了,也是同他们在一块儿,也好过在这边煎熬,长长的号角声,突然提醒了他,咱们可以输了性命,却不能输了气势。
“力士呢,都他娘的死绝了么?”
随着他的咆哮声,军中力士忙不迭地将鼓架子拉了上来,足有一人高的双层牛皮蒙面大鼓,每一面都被三、四个身材高大、胳膊比寻常小儿的腰身还要粗的巨汉护持着,这些人的腰间,别着一柄斗大的木槌,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将鼓架子搬下来,然后一齐发喊,将大鼓抬了上去,安置在木槽当中。
这样的大鼓,在前部军中,一共有八面。
婆夷川对面的唐军小队,已经没有办法摆出完整的三个队型了,只能合在一起,组成一个百人左右加强型的防骑兵阵型,因为对他们来说,千人左右的轻步卒,远没有后头那三千吐蕃骑兵威胁更大。
咄骨利指挥着自己这一小队人,收缩起来,方才的攻击,他们被隔离在唐人的阵型之后,伤亡不算太大,但也倒下了十多人,对方同样有弓箭手,在抵近攻击的时候,没有谁能完全避免矢石。
现在唐人的阵型收缩了,所能遮护的范围也变得小了一些,他们这些阵后的弓箭手,当然也跟着变阵,目前的情形下,伤者只能摆在后头,做一下简单的包扎,能忍得住不哼哼就可称“悍勇”了。
可比起前头的唐人来,又算得了什么。
在他们这个小小的阵型四周,到处都是倒毙的吐蕃步卒人尸体,咄骨利甚至还能认出几个曾经一块儿巡过夜,或是喝过酒的同僚,仅仅一夜之间,就成了生死大敌。
或许自己也会和他们一样,成为河岸边上的一具尸体吧,他排除掉杂念,大声地招呼着手下人。
“动作快些,多收集些箭矢,他们就要上来了。”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事情发生得本就仓促,他们在巡夜之时,身上只背了一个箭囊,连回营去取的功夫都没有,吐蕃人便杀到了眼前,一个箭囊只有三十只箭,能起到的作用实在有限。
好在对方用的,与他们是同一种箭矢,纵然矢锋折了一些,也总比没得用强,为此,他们甚至连插在尸体上的的都拔了出来,将还带着血迹的羽箭插进囊中,等待着敌人再度扑上来。
就在他们收集箭矢的当儿,唐人的阵型已经布置完毕,这种情况下,在最后布置一个队副已经没有了意义,因为他们根本无处可逃,几个队头和队副全都安排在了前面,配合身后的长枪、刀盾,形成一个更为尖锐的锋头。
这个锋头的尖端,站着全队技艺最好的老卒张无价,刘稷之前已经坚持了很长时间,现在不适合继续担任队头,他自己也知道,并没有坚持下去。
不过他也没有休息,只是将陌刀插在阵后,围着这个不大的阵型,一边走,一边神情轻松地说着话。
“许棒子,你他娘的还好意思说,老子为什么看不上你,才杀了几个蕃虏,就喘得跟个狗似的,你瞧瞧跟咱们过来的弟兄,人家翻雪山过草地,前有围追后有堵截,现在腰板儿还挺得直直地,你也能比得?”
许光景被骂得狗血淋头,面上却是笑嘻嘻地,嘴里小声地嘀咕着:“谁是怂货,手底下见真章便是,分明是你自己不要,却来说些便宜话......”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被刘稷听见,还没有说完,腿上就着了一下,将后头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说什么呢?”
“回戍主的话,某不叫许棒子,谁叫谁是棒槌,俺才不当哩。”
一语既出,哄堂大笑,就连素来不易动容的张无价,都有些忍俊不住,他当然知道两人是在演戏,为的就是让弟兄们紧绷的那根弦,稍稍松一下,因为接下来,将是更为残酷的战斗,也许就是最后一战了。
这个道理,做为老兵的他们,都非常清楚,可清楚归清楚,任是谁真正面临绝境时,说不在意都是假的,求生才是人的本能,可他们的生路又在哪里?
而此刻年轻的戍主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嚣张表情,给了他们一种错觉,自己只是一队尖兵,还有大队人马在后头。
这话原本也没错,如果中间没有隔着一条婆夷川的话。
很快,他们的笑声,在一片急促的号角声中,戛然而止,刘稷依然是那付神情,毫不在意地拍了拍一个手下的肩甲。
“蕃虏很是善解人意啊,又来送人头了,这一仗打下来,咱们这渡河第一功,便是铁板钉钉,任是谁也抢不走了。”
说着,他加大了音量,让自己的声音传入每个手下的耳中。
“如此大功当前,谁都不许急着死,弟兄们,给咱们的朝廷,省点恤赏钱吧,咱们要钱,也要从吐蕃人那里要来,打垮了他们,勃律之地,就任我等予取予求,吐蕃人经营了三十年,那是多大的一笔财物,咱们一定要活下来。”
财帛动人心,哪怕死到临头,也没人不想有个念头,恰恰在此时,身后传来了激昂的鼓点声,一下子就压过了吐蕃人的号角。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节奏越来越快,越来越急,最后连成了一片,这种声音,所有的唐人军士无比熟悉,闻鼓则进,有死无生,自家的同袍,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在为他们送行呢。
强军,闻鼓而生战意,这一刻,所有的唐军战士,不分老兵新卒,都昂起了头,握紧了手中的刀枪,等待着抛却头颅,血染大地的一刻。
而在他们的面前,无数的吐蕃步卒,高举着火把,呐喊着从黑暗中冲出来,宛如一片红红的火林。
这是一支生力军,大有一举把唐人赶下河川的气势,不死不休。
盛唐余烬 第八十四章 夺桥(九)
咄骨利的眼力不错,当全球大部分贫民还无法在夜里视物时,他因为饮食习惯和职业特性,越是这种时候,眼神越是锐利,虽然还谈不上穿透黑暗,却能早早地就分辨出人的轮廓。
到了这个地步,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左右唐人顶在最头里,要死也是他们先死,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排除杂念,将一支羽箭倒在手中,用粗砺的舌头舔舔有些散乱的箭羽,然后搭在弦上,腰腹间微微一沉,长而直的硬木弓身,顿时被拉开,指向了远处火把照映下的黑色身影。
这时,耳边传来的鼓点声,已经变成了富有节奏感的连贯敲击:“咚、咚、咚、咚、咚......”
“放!”
几个短促有力的话语同时发出,唐人军阵中响起了数下“嘶嘶”声,有点像是上好的绢帛被撕裂时的那种声响,而咄骨利知道,这是唐人的弩箭,平常远及一、两百步远的利器,如今放到这么近才发,一是黑暗中无法瞄准,二是他们的箭矢也不够了,每一发都必须造成敌人最大的伤亡。
很快,远处传来了凄厉的叫喊声,咄骨利没有时间为自己的同胞难过,因为他的目标已经清晰地出现在了眼前。
三十步。
二十步。
十五步。
怒弗利村最好的猎手,足足等到对方冲到十五步以内,连脸上的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时,才放开了弓弦,不等看上一眼战果,便又从脚下拿出一支,迅速地对准了另一个敌人的头脸。
“噗!”
那个冲在最头里的吐蕃步卒,就这么带着一股惯性,连人和火把一块,直挺挺地摔倒在张无价的面前,一支羽箭钉在他的颈项处,连声音都没能发得出来。
“杀!”
张无价战意勃发,一声暴喝,踏着那具还没死透的尸体上前一步,恰恰留出一个挥舞的空间,两米长、近三十斤重的陌刀变成了一道闪耀的白光,划出一道又一道的弧线,每一道弧线,都会被红色再渲染一遍,在黑空中交错而过。
百人战阵,他的身后同样是陌刀手,组成一个小小的三角形,互为犄角之势,也能让为首者有个轮休的机会,不至于一下子透支了体力,原本这样的阵型,是用于攻击的,可敌人数量太多,加大了正面宽度,反而有利于敌人而不利于我,因此,最终他们还是选择了此阵。
这便是贞观朝的开国名将,被称为“战神”的李卫公,亲创的六花阵。
阵头的陌刀,压住了敌人的攻势,后头的刀盾、长枪、弓弩,则是短兵相接时的尖刺,两股力量在黑暗中迎头相撞,仿佛就连空气都为之一滞,然后便是各种声音的混杂响起,金铁、血肉,每一个声响,都意味着一个生命的削弱或是消失,面对十倍于已的敌人,纵然是武装到牙齿的唐军,依然从一开始就陷入了苦战。
对上雪狼,看似惊险,其实多少还有一点喘息之机,而这一战,敌人源源不断地从黑暗中现身,从四面八方压过来,仿佛潮水一般无休无止,稍稍弱一点,都会被这种压力压得噬息,哪怕如张无价一般的老卒,从军三十载,见阵无数,仍然感到了呼吸不畅。
这种不畅,反应到动作上,就是一股毫无由来的阻滞感,连续挥刀上百下,不适感越来越明显,就连身形都有跟不上了,老伙伴许光景对他何等熟悉,都不用回头,就觉出了不妥,只是他这一边的压力也非常大,一时间很难顾及。
“老张,换位!”
终于觑得一个空子,他将身前的敌人逼得无法上前,赶紧一声吼,若是平日里,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体会,现在他不得不用上了喊叫,接下来便是背靠背,做一个九十度的转向,便能相互换过位子,他来接过阵头,多少减轻一点张无价的压力,可没曾想,对方却没有动作,只需要听听身后传来的呼吸声,许光景就明白,老伙伴被缠住了,根本动弹不得。
没奈何,他只得谨守本位,连上去支援一把的功夫都没有,因为很快,自己就面临了同样的问题。
吐蕃步卒不要命一般的抢攻,已经影响到了阵型的转换,而这种转换一旦不灵便,就意味着某一个方向上来不及补充,伤亡和减员接踵而来。
“嗬。”
刘稷奋力格开几把木枪,身形向前抢了一步,他没有再去追斩,而是不停地这么向前,陌刀以小幅的动作不离身前,不是为了杀人,而是杀出空隙,做为阵中唯一的机动力量,一开始,他还能在阵中自由移动,看到哪里吃紧,便上去帮一把,慢慢地活动空间越来越小,在被完全隔离之前,他决定冲上最前面,那里的压力最大。
就这么一步步地挪动,终于接近了阵头,刘稷闪身入内,站到了执旗的位置上,那名执旗已经混身浴血,只是勉力支撑,两名护旗也是个个带伤,拼命举着木牌,试图挡住无孔不入的刀枪箭矢,就连他的那面小小的戍主旗,都变得千疮百孔,摇摇晃晃,这里的战斗之所以激烈,就是敌人不但想杀死他们,还要砍断这面旗帜。
旗乃军之魂!
刘稷扶了执旗一把,一手举起旗子,狠狠地一用力,将带着铁钎子的那一头,深深地插进了泥地里。
“坚持住!”
将执旗的手放到旗杆上,让他能借着杆子靠上一靠,便提着陌刀,冲了上去。
张无价快不行了,他身上不知道已经着了多少下,四面八方冲过来的敌人,在眼中变得影影绰绰,平时行若无事的陌刀,就像有千钧重,每一次挥举,都要用尽全力。
凭着本能挡下一下攒刺之后,腿上再一次被刺中,虽然木枪头没有能穿透铁叶子,可那重重的一击,让他的身形一下子屈倒,眼见几支枪头直奔面门而来,要想闪过,只能弃刀后滚,可那样一来,阵头就失守了。
就在他打算偏头躲过,拼着挨上一下也誓不后退时,身后的革带被人猛的一拉,整个人倒翻过去,手上的刀子倒是没有脱落,可人却无法再站起来了,当然,那些枪头也刺了个空。
张无价就这么仰面倒在地上,前后左右全都被自己的战友遮护着,他连爬起来的念头都没有,因为眼前那个矫健的身影,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护旗!”
刘稷头也不回地一声大喝,手上的陌刀再无保留,大开大阖,凌厉的刀光四射而出,当者无不披糜,硬生生地让敌人的攻势为之一滞!
盛唐余烬 第八十五章 夺桥(十)
“鼓声,再紧些,忒得无力,都没吃食么!”
田珍完全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捺着拳头直勾勾地看着那一头,随着天色越来越亮,对面的情形也一览无余,很明显,那支小小的队伍,已经不足百人,而围攻他们的吐蕃人,依然是黑压压的一片,难道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伤殆尽?
杨预骑在马上,看得更为清楚,这一回,恐怕真无幸理了,他很想大喊一声,贼老天,为什么,当初那么惊险都过来了,如今大军就在百步之外,反而束手无策了,五郎,你怎能死于此?
儿子的心思,杨和哪能不知,可事到如今,又有什么法子,他神情黯然地拍拍杨预的手臂,却发现儿子已经泪流满面。
纵然鼓声如雷,纵然波涛如聚,依然不过是勇士最后的呐喊。
就在这种混乱当中,他们的耳中突然听到了一种杂音,是那种连续不断的“轰隆”声,像是大地被什么东西碾过,其中隐隐还有人喊马嘶,它是如此地明显,以至于就连震天价的金鼓之声,都无法将其掩盖住。
更让人奇怪的是,这种声音居然是从身后传来的,杨和同儿子一块儿转过头,不由得张口结舌地呆在了那里,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河川的对面,吐蕃人阵后,息东赞神色肃穆地一扬手:“全军上马,所有的组本、俄本集结一处,准备对唐人......”
对唐人做什么?话只到这里就停下了,负责传令的亲信没有听到下文,不得不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息东赞琚于马上,一脸呆滞地看着远方,眼中尽是不敢置信。
是什么样的情形,会让素来冷静的东本如此失态?
那个方向是唐人攻来的地方,黑夜似乎被地上发生的惨烈厮杀,赶入了云层中,只隐隐透出一条边际,冲天的霞光铺满了整个河岸。
天亮了!
“加把劲,再快些!”
破晓时分,由封常清亲领的中路,终于到达了婆夷川之侧,他们由梁宰的拨焕城镇戍军两千人为主,辅以五千多傔人,以及数百名军中工匠。
当然,这并不是迟到的原因,不过几里的距离,就是爬,也早该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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