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行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贪看飞花
第五十六章 旺子
自郭信随刘承训出猎回来后,市井中便渐渐流传开一则射虎郎的传闻,街头巷尾都在传言郭枢密使家中有个二郎,有射虎之勇,一箭中虎目,二箭中虎眉,三箭中虎口……
传言说的夸张,郭信也不以为意。在他看来,这种事也就图个稀奇,过阵子便会淡化在人们的日常琐碎中。
然而比郭信想象的更快,还不消几日功夫,另一出更重要的消息便点燃了大街小巷,直接将有关他的传奇淹没在街头巷尾之中——官家刘知远加封苏逢吉、苏禹珪、窦贞固、李涛四相主持政务,并同时准备亲征魏州。
杜重威据魏州不听新朝号令,无疑是眼下中原最为瞩目的一件事。
郭信从郭威那里比外间更早得知刘知远亲征魏州的打算,对刘知远执意亲征的原因也有所了解。
那杜重威既是从前朝起就与刘知远不和的对头,又是最终遭至石家亡国的关键祸首,更是数十年权势不落的一镇强藩。因此不论出于朝廷在与契丹战略上的谋划,还是出自政治意义上的考量,作为刘家入主中原后真正意义上的头一仗,魏州的战事显然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倘若眼下新朝大军连一座孤城都摆不平,何谈让刚刚表面依附的各地方镇尊从新朝号令
官家一声令下,军中也忙碌起来。
郭信骑上刘承训送他的新马,带上郭朴准备去军营点卯。虽然郭信已经算是小有‘名头’,但毕竟识得八宝麒麟的不多,认识他的人就更少了。
郭信已升作禁军指挥使,但如今仍只有郭朴一个亲兵进出跟随,倒不是郭信低调,而是因为府上还有个远比他的身份高到不知何处的郭威罢了。
郭朴换掉了郭寿那身不合身材的旧甲,又经过战阵的历练,看上去已经成熟了不少。
“给意哥儿说个事,我昨天专门去东市找那些会相马的打听了,都说这八宝麒麟能兴旺子嗣哩。”
郭信闻言低头看了看胯下的坐骑,刘承训说这马叫八宝麒麟,不过他却看不出门道来,本以为是得名于黑马身上的白斑,但数来数去也没有八块……莫非叫八宝是因日后能生出八个娃娃来
郭朴还在一旁说得起劲:“老人说天上麒麟儿,地下状元郎……不过这句为意哥儿得改一改,状元郎没甚卵用,射虎郎听着才够威风。”
二人穿过内城,看见城内汴河的河道上竟然无一舟船行驶,运河呈现出少有的平静,即便还有几艘木棚船,也只是三三两两闲适地停泊在边上。
郭信看着好奇:“怎么回事”
太原府换做了开封府,郭朴却依旧对坊间传言了如指掌:“据说是为大军调粮,北面的河道都被官府的人占了,不让商船堵塞河路。”
郭信点点头,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这事他也有所耳闻,新朝初建,朝廷府库钱粮两缺,几位宰相的施政堪称粗暴,掌握新朝财权的三司使‘计相’王章干脆在朝中‘取消一切不急之务,省去花费以奉军需’。
这么干的好处显而易见,朝廷的收支用度得以勉强平衡,军中武夫们也得到了改朝换代的好处——只是会让商民百姓忍受重税之苦,但这显然不在苏逢吉等人的关心考虑之中。
到了军中,郭信叫郭朴去营房,自己则先去奉**签押。他已不再是第一回从军时的懵懂,知道军中上下行令的一应流程,先和隶属王进的几个指挥碰头,再和大伙一同去解晖处听令。
结果到了签押房,众将就将郭信围了起来:“听说郭将军前阵子三箭射得了猛虎”
“这还能有假皇子殿下还亲口言说郭将军日后必为栋梁嘞。”
众将夸赞贺喜声不绝,郭信自然也是笑着一一纳过。这年头崇尚勇武,射虎为他捞了一把声望,倒算是意外收获。
不大一会,一行人到了兵房,却得知解晖已经去了宫中面见官家,只
第五十七章 鱼袋
从王进那里出来,郭信又在军汉们面前露了个脸,向军汉们说了些出征前无关痛痒的话。
军中的反应已经没有在太原府得知出征时的那么兴高采烈,因为这仗不是为了争夺中原,就算打下魏州也只是稳固新朝的权威与地盘,对普通将士来说并没什么好处。军汉们对此向来看得明白。
好在此时打仗已经是家常便饭,哪年消停无战了反而不正常。
郭信向部下宣布了出征日期,将出征的琐事安排交给副将章承化,便又没什么事了。对于郭信来说,他只是刚刚进入中层的武将,这仗怎么打还轮不到他说话,下面的细节也不必他来事必躬亲,本职就是带好自己五百来号人听命行事罢了。
郭信心想:下面的人劳力,上面的人劳心,像自己这样不上不下的人最是清闲。
郭信回到家,在进内院时碰见了大嫂刘氏。
开封的郭府比太原的旧宅大很多,郭荣与刘氏也重新搬进了郭府,不过是住在稍偏一些的院子里,寻常并不容易碰见。
刘氏依旧抱着郭谊,似乎刚从张氏那里出来,见到郭信,笑着跟他招呼:“听荣哥说,最近二郎要随官家出征”
郭信点头道:“大哥说的对,官家要去河北征讨不臣,我也在随军之列。”
刘氏笑着说:“意哥儿顾家,快出征的日子还有空往家跑,不像你大哥,一有战事就像是要赖在营里似的,整月都不见人影。”
郭信看出刘氏笑容里夹带的失落,好言道:“大哥也是一心于公。”
刘氏微微叹了口气:“意哥儿说的我也明白,你们儿郎心里头装的都是大事,自然没空顾得上我们妇人。”
说着刘氏回过神来,自觉有些失言:“我说多了,二郎别往心上去。”
郭信识趣地转开话题:“大嫂刚从母亲那儿出来”
刘氏点头,还要说什么,襁褓中的幼儿却突然从梦中惊醒一般,在刘氏的怀中哭闹起来。
郭谊才刚满一岁,还不会走路,却在刘氏怀中不停挥手蹬腿。
郭信开了个玩笑:“这孩子四肢有力,以后肯定跟荣哥一样勇武。”
刘氏安抚着怀内的幼儿,像是自嘲一般:“我倒希望他长大后,世道能太平些,不用和他爹一样上阵杀敌哩。”
郭信辞别刘氏,便转身向自己的厢院去。刘氏的话提醒了他,对于此时的妇人来说,和自家男人相关的事占据着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玉娘正坐在窗前刺绣,突然感到眼前的阳光一暗,目光移起,却见到一个身影兀然立在自己身前,不禁惊呼出声。
等她抬头再细看时,才发现来人是郭信,嗔他道:“郭郎进门怎不吭声吓到妾身了。”
郭信:“我见玉娘这么认真,没忍心打搅。玉娘在做什么”
玉娘把针线收好,将手里刺绣的物件递给郭信看:“郭郎最近就要出征,我为郭郎做了个鱼袋,不过上头的字还没想好刺什么……郭郎有主意么”
鱼袋原本是指用来装官员身份鱼符的小袋,不过后来流行开来,寻常百姓也会挂在腰间当做佩囊使用,类似于后来的荷包。
郭信接过鱼袋,拿在手上把玩了一番,又递回给玉娘:“玉娘要是不知道刺什么,不如就刺个‘玉’字。”
玉娘闻言双颊微红,郭信的嘴里时常会说些令她充满羞意的话,这些话总是不经意间从郭信的嘴里脱口而出,若非她知道郭信的为人,肯定会以为他是什么浪荡子弟。可也正是这样的郭信,让她总是忍不住去猜测他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郭信见玉娘直盯盯地看着他的脸,不明所以地道:“我说错了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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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南归
十月初三,大军刚行至时卫州时,上面突然下令各部人马停了下来。众军不明所以,直到前头传来消息,说是先前被契丹人掳去的冯道等几位宰相及十数位晋朝旧臣,趁镇州汉人与契丹人内讧之机,从北面逃回南归,祈求面见官家以归顺新朝。
魏州已被高行周与慕容彦超率军围困,因此汉军并不着急赶路。刘知远得知冯道等人前来归顺觐见,当即下令全军驻留卫州,当日接见一干降臣,随后又亲封南归的冯道为太师,李崧为太子太傅,和凝为太子太保。
郭信虽不熟悉此时的名臣悍将,不过冯道的名头却是他也听过的。这位就连前任契丹主耶律德光都尊敬有加的老头,且不论对其褒贬如何,单论其人历经数朝而不倒的经历,确实是一位令人称奇的人物。
眼看刘知远亦要封冯道为太师,显然日后冯道在新朝也不会混得太差。这让郭信不禁好奇,那冯道究竟有什么能耐不过以他此时的身份还无缘与那位刚从虎口脱险的冯太师见上一面。
大军在卫州停留了三日,南归来投的一众前朝臣子皆得了刘知远封赏,便继续往开封府而去,汉军也随刘知远的仪仗重新踏上前往魏州的行程。
十七日,刘知远率禁军抵达魏州城下。
刘知远决议亲征魏州,起因是魏州行营高行周、慕容彦超二帅不和。慕容彦超先前数度上疏攻讦高行周与杜重威有连姻之亲,因此兵临城下惜贼不攻。而似乎是为了向刘知远表明自己绝无因此意,高行周在朝廷禁军进驻城下大营的第二天,就令部下强攻魏州城。
禁军不用参与此次攻城,大多都在营寨的垒栅边上远远观望高行周的人马攻城。郭信此时也和众人一起隔着远处的战火。
矗立的魏州城上空浓烟滚滚,火箭飞矢在城上城下飞窜,在空旷的天空中犹如锤打铁器时爆裂而出的大团火星。城下亦是四处硝烟,无数道火焰冲天而起,俱是攻城军队被守军引燃的攻城器具。高行周等人在之前已经制造了大量的冲车、楼车等器械用以攻城,此时却似乎出的太早——远处魏州城边数丈宽的护城河只填了几段,许多器械一时都被隔在水道外无法施展。
魏州的护城河所引之水来自于紧邻城东的永济渠,因而很难隔断,汉军亦不敢阻塞河道——眼下正是秋雨绵绵的日子。
远处攻城的场面异常惨烈,让郭信想起了自己数月前在代州攻城的情景。不同的是,在巍峨的魏州城面前,代州小的简直像一座街坊,而参与攻城的人马数量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魏州城下杀声震天,郭信看着直皱眉头。以这种法子攻城,即便最后攻下,又该损失多少儿郎郭信毕竟不是一个真正的、能把杀人当做割草的乱世武夫,心中多少还存留着对生命的尊重,但他也知道,越是混乱的世道人就越无活着的尊严。何况蚁附攻城虽惨,却也只是一时,远远好过无数生民在饥寒冻馁中死去。且若是能在这样恶劣的战阵中侥幸活下,或是再有幸些取得些许战功,也许就有彻底改换命运的机会与可能。
一片绝望中仍有许多微茫的希望存在,也许才是许多人愿意舍命为之一搏的原因。
激烈的战事持续了昼日,总算在临近黄昏时迎来结束。汉军大帐鸣金收兵,攻城大军在城下抛下无数具僵卧的尸体后,很快便如一片潮水般退回了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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