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行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贪看飞花
“二郎说的奇怪,今上这些年来独爱魏国夫人——如今自然也是李三娘李皇后了。”
李三娘,郭信默念,倒觉得常常听起这个名字。
……
刚刚立夏,天气就已经渐渐开始炎热。
郭信等到城中撞起晨钟时就早早起来,等候陪同张氏出门去崇福寺
第三十七章 皇后
郭信随张氏进入寺内,便感觉进入了另一番天地。入眼先是一面影壁,其上雕刻着彩绘的画作,郭信草草一看,估计内容是什么佛家故事。
张氏常来崇福寺祈福,因而熟悉此间布局,带着郭信七转八转就到了后寺的幽静之地。
崇福寺今日被皇家‘包场’,因而不见香客,寺内尽是青松古柏,耳边木鱼诵经声隐隐约约,不远处观音殿青烟袅袅,往来僧侣神态悠闲,举止自若,颇有一种隔世之感。
只是郭信知道在寻常日子里,每天都有无数善男信女来此虔心拜佛贡献香火,此地也绝非是什么远离俗世的净土。
皇后仪仗还未来到,后寺的长寿阁前就已经聚上了一群太原文武的家中内眷,其中多是妇人,年轻小郎极少,郭信估计也是和自己一样被家中母亲携来的。
郭信见状苦笑,心想果然还是妇人更热衷此道,男人们整日在外打拼,哪有心思天天顾及这些此道用来教化生民也就罢了,沉迷于此在郭信看来就非常愚蠢。那些所谓尊佛重道的帝家贵胄,估计也都是养尊处优在后宫闲的无聊。不然怎么没听说哪位励精图治的圣人贤君整日烧香拜佛反倒是那几位崇佛有名的下场都不如何。
然而没空给郭信瞎想,自从张氏到场,此地众多妇人就仿佛没有不认识她的,纷纷围上来问候交谈。郭信自然也要被张氏拉着,向那些相熟的贵家妇女引荐一番:“这是我家二郎意哥儿,刚从代州随军班师回来。”
“还是第一回见,没想到郭家二郎是这般英武。”
“是今年上元那个救美的郭二郎吧”
“听说官家在朝上亲口夸过二郎,看来二郎日后少不得显贵哩。”
“二郎还未婚娶我认识一家待嫁小娘……”
……
被一众妇人围着七嘴八舌,郭信顿感手忙脚乱,口上也是不停招架应对:“哪里哪里,都是阿父教导有方……”
妇人间仿佛永远有说不完的话题,过了好一阵,郭信才借出恭脱离了苦海,找了处背阳的廊庑躲太阳。视线内的张氏还在与一众妇人攀谈,他知道这些贵家内眷也分着圈子,也有自己的名利场,那些显赫重臣家的贵妇显然会更受欢迎,而那些家中男人地位不高的妇人,就只有主动请求相交,甚至巴结其他贵妇的份。
所以众女环绕的张氏未必就是人缘不错,也许只是因为郭威正值显贵的缘故罢了。
正当郭信享受着短暂的清静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声长长的嗓音:“皇后至!”
随后便看到一群宦官宫女,前呼后拥地围着中间一位端庄妇人从前寺而来。郭信暗道:任何人都要亲近交好,如今中原最尊贵的妇人到了。
郭信已不是第一次见皇家仪仗,先前刘知远御驾东出的时候他就曾远远地观望过,但这样近距离地感受却还是头一回。
名叫李三娘的皇后被侍从们里外围了几层,身边还有数个寺中僧人,郭信站起来眺着脖子才依稀看出皇后的长相十分端正,只是身上穿着一身宽大的锦袍,显得与季节有些不太相宜。
在此地等候已久的文武家眷们终于迎来了正主,纷纷退避两边行礼拜见,郭信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这伸脖子够着瞧的样子很没规矩……好在僧侣贵妇们都去围着皇后,没被人看见自己的失礼仪态。
皇后和众人说了些话,很快就继续往内里的长寿阁去,长寿阁是崇福寺最隐秘的内地,寻常连普通僧众也无法入内,听闻里面供奉的几座大佛都是金身塑造。到这时郭信便发现皇后身便只随着包括张氏在内少数的几位女眷——外朝文武的等级秩序也反应在这些妇人身上,并非所有女眷都有资格近身跟从皇后,多数都只能在阁外等候。
郭信对那金身佛像不感兴趣,也不想拜佛保佑刘家武运昌隆,便独自找路在寺内闲逛了起来。
‘咚、咚、咚……’木
第三十八章 小事
郭信回到长寿阁外,正逢上李皇后率着一众女眷出来。郭信知道自己刚才能遇上李业的人,估计是因为那李业跟着李皇后来祈福,正巧在此地看到了自己,所以才会有刚才那一出。
郭信等到李皇后以及一众随从仪仗都一并离去后,才上前去找张氏。
跟随李皇后一同进香祈福出来的张氏显出很高兴的样子:“二郎怎么才回来见着皇后了么”
郭信不想扫张氏的兴,便笑道:“孩儿昨日吃了凉食,有些坏肚……不过皇后还是望见了的。”
张氏埋怨道:“二郎刚走的真不是时候。不然我向皇后引荐,说不定皇后愿义恩顾面见于你,这样岂不更好”
郭信装作悻悻道:“今日运气不佳,下次还有机会。”
张氏也不再纠结:“二郎说得对,往后的日子还长呢,咱家受陛下看重,必然少不了入宫的机会。”
郭信沉吟一番,突然问道:“孩儿刚隔着人群看不真切,貌似今日皇后家弟也来了”
张氏一想便道:“皇后家几个兄弟都随着官家出征,今天只见着了皇后幼弟,似乎是叫李业……意哥儿问这干嘛”
郭信微微一笑:“些许小事,就不劳母亲挂怀了。”
出了崇福寺,张氏重新乘上轿舆。郭信刚在寺中险些被李业的人暗算得手,此时不敢大意,亲自护送张氏回府——虽说李业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估计也不敢对正受恩宠的枢密使夫人下手……但郭信还是放心不下,今日李皇后来崇福寺是为刘知远出征祈福,这样的日子李业都敢对自己下手,足可见其人睚眦必报的性子。
又想到先前那汉子说此事没完……郭信虽然不怕李业,却觉得非常麻烦。自己从军以来一直顺风顺水,偏就在李业那厮身上生出这许多事端来。俗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何况是被那样一个阴翳的小人惦记着。
郭信一行人快至府前时,突然发现从自家府门里出来一高一矮两个熟悉的人影。
“王都将!”郭信喊了一声,那边二人果然扭过头来,正是王元茂和章承化两人。
“郭指挥使!”王元茂挥手招呼了下,便和章承化趋步过来。
轿舆停了下来,张氏在内问道:“二郎唤的是谁”
郭信在帘外道:“是孩儿军中部下,估计有事来寻孩儿。”
“我一介妇人,就不耽误你们的要紧事了,二郎去吧。”隔着帘子,郭信却依旧能感受到张氏语气中的关爱与和善。
于是郭信向郭朴细细叮嘱了一番,便叫上章、王二人朝坊外走去。
郭信见二人身上都穿着甲,便先问道:“你二人从军中是怎么寻来的”
王元茂闻言一乐:“郭指挥使真会说笑,枢密院郭使君的府第,稍一打听就知道了,哪还用得着刻意去寻”
郭信想到刚才寺中的凶人,深感身边有自己人的重要性,于是对二人道:“咱都是上阵卖过命的交情,私下不用再称我指挥使,名头怪长叫起来也不顺,跟郭朴一样叫我意哥儿就成。”
郭信主动表示亲近,二人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章承化接着道:“我们来找意哥儿,是来给意哥儿带这个玩意。”说着从怀中一枚腰牌递给郭信。
郭信接过一看:“指挥使腰牌”
章承化点点头,郭信便笑着将其绑在腰上:“你二人来得巧,这家伙待会兴许就能用上。”
章、王二人皆面露疑惑:“意哥儿要带咱去哪儿”
“春乐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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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谁敢拦我
崔玉娘少有的在午后生出困意来,半明半暗的屋子在这个时候十分凉爽,却让她感觉自己的身子疲惫空乏极了,不知不觉就在卧榻上打了一个小盹。
她睡得不沉,半梦半醒间做了一个恍惚的梦。她梦见自己穿着贵丽的华服,端坐在高大的宫室内,身旁有无数女婢伺候着她,而且她既不用为谁弹琴,也不必为谁唱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直到看见那个宽阔的背影时——一切就都醒来了。
玉娘坐起身来,对着铜镜梳理好鬓角的乱发,头脑渐渐恢复清醒。她最近常常感到心神不宁,总感觉有什么变故将要发生。她向来觉得自己直觉很准,上次有这种预感时,正是契丹人南下逼得她父女出走家乡之前。
盘算日子,玉娘想到自己从河北逃来太原已经过去了半年,一同而来的父亲早已化作春泥入土,却空留下她独自在这他乡之地做一片漂泊的浮萍。想到这玉娘就不免自感凄凉起来,幽幽叹了一声,抱起琵琶,随手拨出几个商音。
商音苦涩清凉,与远处其他小娘传来的艳词曲调截然不同。玉娘更觉得自己与此地格格不入,春乐坊从来都是莺歌燕语,可这一切都与她并不相干。若非她要在此地凭借容貌和手艺养活自己,才不至于沦落到太过凄惨的境地,她绝不愿在这充满污垢的地方多待一天。
她心里很明白,像这样活着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但她更明白,人能勉强活着,本身就不算一件易事。
玉娘曾无数次地想象过自己往后的日子,在春乐坊中,像自己这样的小娘,就算不做那最下等的行当,也免不了受年老色衰的影响。在玉娘看来,没有家境背景的妇人,价值便只剩下这幅皮囊,不然谁会愿意听一个老妇弹琴唱曲
可再回想起她头回去伺候那些高门衙内的日子,还偏偏就遇上最难伺候的一类主顾。那李业家中贵为外戚,得手自己一介唱曲的小娘不要太过简单,她当时本已几近绝望,却没想到会有人愿意为自己出手……
那郭郎为何要救自己玉娘至今也没想明白。而她上回亲口问那人时,那人竟告诉自己是因为什么‘不忍心’那个全然武夫模样的汉子,心里装的竟然是一颗什么不忍心
若非郭郎那一脚,恐怕自己也要步入无数妇人的后尘,去那高门内做一个受人玩弄的侍妾,幸运的话诞下一子,或许还能勉强渡过余生,若是不幸,谁又知道最后该会是怎样的去处
玉娘自然记着那日的恩情,打心眼里尊敬,甚至有些崇拜那个敢对权贵出手的汉子。她几度都以为郭信也是看中了自己的容貌,为自己出手也不过贵家子弟间的是争风吃醋,但后来她又觉得不是这么回事……
日头渐长,郭信只再来找过她一次便没了身影,留在玉娘心中的身影却反而越来越深。等她终于忍不住放下矜持差人去寻他来听曲,郭信竟回话说什么不是寻欢作乐的时候……难道自己找他就是为了寻欢作乐
玉娘怨气地咬紧银牙,却又发现自己完全没理由这样生气。郭信的心,她实在不懂。
正当玉娘甩去头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抱起琵琶,拨弄起她弹唱过无数遍的塞上曲时,那个让她无法忘记的声音却突然出现在耳边。
“玉娘在里面么”
玉娘拨弦的手徒然一抖,弹出一个变调来。她以为自己是因出神而生了幻念,那个声音却再次传来:“我进来了!”
玉娘这回肯定了那声音不是虚幻,心中又惊又喜之余,连忙对着铜镜仔细理清额前的碎发,又抿了抿嘴让面孔看起来多了几分气色,这才推门出去。
看清院中真是郭信,玉娘忍不住唤道:“郭……郎。”玉娘出口时本想用亲切的语气叫他,但想到郭信对自己的那番‘冷落’,未免被他看出自己的慌张和欣喜,于是又将声调压了下来。
郭信看着玉娘从房中出来,心中没由来地松了口气,直接上前去道:“是我,玉娘最近还好么”
玉娘欠了一身,恭敬地施礼道:“托郭郎的关照,一切还好。”
郭信点点头,笑着指向头顶的太阳:“我们进去说话”
玉娘暗衬自己还是失了礼数,连忙引郭信向旁边的堂屋走去。
郭信带着章、王二人走进堂屋,玉娘看见郭信又带着两个汉子,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哀怨:郭郎每次来都带着人,看来不过是把自己当做一个会唱曲的小娘罢了。
郭信正好看见玉娘脸色的变化,以为她是不喜章承化二人穿着铁甲进来,笑道:“玉娘勿怪,咱今日不是来听曲的。”
玉娘听后疑惑:“那郭郎来是……”
郭信认真地看着玉娘,一本正经地道:“我是来带玉娘走的。”
玉娘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话,但看到郭信决然的目光,哪有半分玩笑的样子刚才心头好不容易收敛起来的思绪瞬间又纷纷扬扬了。
郭信见到玉娘蹙眉不语的样子,心道自己此来确实太过贸然。但想到李业对自己报复不成,难免不会把目光转到玉娘身上。虽说这一切的因果本就因玉娘而起,但自己既然已经插手,那就没有不管不顾的说法,他也没法眼睁睁看着眼前的小娘因自己放
第四十章 被褥
眼前这年轻后生竟然是禁军指挥使!胖子识出上面指挥使三个大字,脸上的冷汗更密了。
“这下可以走了罢”郭信收起腰牌,负手盯着拦路的胖子。
“咱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军爷。”胖子连忙让在一旁,赶紧挥手斥退仆人们给郭信等人让出一条出路。
郭信心道:如今世道果然还是武夫的身份顶事,就算是一个指挥使,在寻常人眼中也算是如何也招惹不起的角色了。
再没人拦路,郭信几人顺利出了春乐坊,坊外不远已经停了一辆轿舆,边上正是在府门前得了郭信叮嘱而来的郭朴,这时朝刚出来的几人叫道:“意哥儿!”
玉娘见郭信竟然连轿舆都备好了,稍稍有些惊讶地望了一眼郭信的背影:郭郎算准了自己会跟他走
郭信招呼郭朴带着轿夫把轿舆抬到近前,朝他问道:“银钱都带了”
郭朴把背在身后的褡裢拉到身前,看了看郭信,又看看他身后的玉娘:“按意哥儿的吩咐,都带上了……不知道意哥儿要这些干啥”
郭信笑而不语,把褡裢从郭朴身上卸下来,转身就甩给一路尾随来的胖子:“人钱两清,玉娘与此地再无瓜葛了!”
胖子慌忙接过褡裢,打开瞅了一眼,顿时喜笑颜开,竟一改刚才的刻薄怨恨,反而原地作起揖来:“军爷走好!”
王元茂见状先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一脸惋惜地感叹:“他娘的,郭指挥使出手也忒大方……”
章承化也沉声道:“郭指挥使若是有意,咱直接抢人走就是,不需理会那些腌臜玩意。”
那褡裢里自然是郭信出征带回来的犒饷,他当了几个月指挥使,先前又得了太原府的赐赏,赎买一个唱曲的小娘实在绰绰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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