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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兔眼迷离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嗑南瓜子

    薛凌在平城从未见过石榴,回了京也没格外留意这些东西,只是一时看花开的灿烂,有些走神,并不是在意挂不挂果。看这对老夫妻有意思,笑着道:“老伯这么喜欢,怎不一道移了去。”

    老头连连摆手:“不好移,不好移。这人挪活,树挪死啊。我老了,它也老了,就希望都能落个好。”

    薛凌又把眼神移到花上,人活一世,也这般不挂果呢

    老头凑到老妇人身边悄声问:“是咱俩成婚那年种的吧。”

    老妇人一瞬间娇羞不已,锤了一把老头,低声道:“是”。顿了一顿,又偏过身子去,佯装抱怨道:“怎在外人面前说这些。”

    “就此处吧,我带了钱,若两位老人家没异议,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薛凌咧了咧嘴角,她喜欢这个宅子。

    付了钱,老妇人还在唠叨些陈年旧事,不外乎怎么置办的这处宅子,如何跟相公操持一家,又问薛凌是哪家的闺女,可是要给自己置办嫁妆,怎么小小年纪就一人出来营生了。薛凌真话假话夹杂着附和,跟着伙计交接了地契房契一系列杂件,转身去了临江仙喝茶。

    五月新荷已露尖,临江仙的点心一应拿荷叶盛着递了进来。新出炉的桃花酥还冒着些热气,熏的荷叶清香味也更浓烈。一叶翠色映粉红,雅致的很。旁边白瓷匜里盛着供客人洁手的清水,也没忘了放两瓣莲花点缀,此处确实是个消磨时间的好地方。

    暮色渐垂,楼下行人来往如织,江风吹的人心里头痒痒。薛凌靠窗坐着,有种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错觉。那对老夫妻说是还要多留一晚,薛凌自然无所谓这种事情,只是惦记着自己什么时候该去帮老李头收拾下那堆破烂。

    她长长的喘了一口气,以后在京中,多少有个去处了。虽不甚喜甜,却对这桃花酥难以罢休。说起来,苏夫人府上减了糖的更合她口味些,但其他地方正常甜的,也吃的十分欣喜。

    一吃,就能回到三年前的马车里。所有的事情都还没发生,鲁文安捧着两大盒子看着她道:“买这么多,吃不完放坏了都。”

    人是喜欢那件物




尘埃(九)
    这一方天地,似乎从未改过,擦肩而过的那些人,高矮胖瘦,分不清李姓王张。

    难得齐府居然还有人守门,薛凌暗恨自己没翻墙,省的无端看人白眼。毕竟一下午都在想那些陈年往事,想的人本就厌烦。再对上一张龇牙咧嘴的脸,就更是无名火起,忍不住想抬腿踹那小厮两脚。

    这府里人人看她薛凌不顺眼,可知她薛凌没准是那一家子最坦荡的一个好在这两年修身养性的不错,顿了顿脚步,只作假装没看见的往自己院里去了。

    到了院门口,发现绿栀居然守在门外,一见薛凌身影,小跑着过来焦急道:“夫人和大小姐都在里面,坐好久了”。说着不忘拿手指指着门里,脸上表情又是焦急又是尴尬。薛凌将手上纸包递给绿栀,笑了笑,示意不用担忧,朝着齐清霏院子的方向扬了扬头,示意她拿着零嘴过去,然后自己进了院。院里还有几个丫鬟守着,不知是齐夫人身边的,还是哪来的。

    右手已经贴着腰身垂了下来。齐清猗坐她屋里,薛凌还想的过去,不知齐夫人是拿的什么脸坐里面莫不是自己太好说话,反叫这一家子蹬鼻子上脸。

    裙脚掠过小径青石板,又蜿蜒至台阶上。门没关,烛火也燃的旺。确实是齐夫人和齐清猗坐在桌前,桌上还摆着茶水瓜果。不像是她俩闯进来,倒像是薛凌误入了母女谈心的地儿。这一想,薛凌步子又轻了些。这可不是齐府的地儿,跟她本就毫无多大关系。

    跨过门槛,还未近身侧,薛凌便道:“夫人何事”

    齐夫人未答,齐清猗仍是惯常柔声语调道:“落儿回来了,坐下来说话”。说着捡了一只扣着的茶碗,替薛凌添了些茶水。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看二人并未把恶意挂在脸上,薛凌也不好发作。多走了几步坐到桌边,缓缓把右手搁在了桌子上。

    齐清猗知道她袖口里装着平意,对这个动作了然于心,却未变脸色。笑笑道:“落儿不必介怀,娘亲说她有一物定要亲自归还才能心安,并非有什么事过来为难。”

    薛凌把眼神移到齐夫人身上,道:“夫人客气”。嘴上恭敬,身体动作却诚实的很,说话之时,左手只顾着去拨弄那只茶碗,浑然没有把齐夫人放在眼里。

    齐夫人抬起脸来,眼眶红肿,显然被齐世言的事打击的不轻,但这会却也举止得体,并未失态。只盯着薛凌,将手上盒子慢慢推过来。道:“原是老身受不起,今日特来还给薛小姐”。她把“薛小姐”三个字咬的格外重

    齐夫人记起初见薛凌那天,粗布单衣的姑娘跪在自己面前,神色惊慌,一双手上尽是老茧。而今,明明是与自己一道坐着,却睥睨万物,倒好像自个儿跪着似的。她也活了四五十了,再未见过,天底下哪个姑娘有这般眼神。

    盒子里,是那串八宝玉菩提。薛凌拿起来捏在手上瞧了瞧,这破烂玩意,她都记不太清是干啥的了,齐夫人巴巴的守在这一晚上,搞这出是给谁看。看着看着,便佯作滑了手,一串珠子眼看就要跌落在地。薛凌赶紧俯身想去接住,袖子里平意暗暗冒出一点寒光,上好的金丝线便从中断开,十来颗玉菩提咕噜噜滚了一地。

    薛凌笑了一下,假装叹了叹气,拾起一粒来,放到桌子上道:“可惜了。”



尘埃(十)
    “所以,今晚到底何事”过往多缠无益,薛凌不想与齐清猗浪费唇舌。实在不行,她拿了东西现在出门,随便找个客栈将就几晚也行。

    齐清猗慢悠悠扶起刚刚被齐夫人推到的茶杯,像与薛凌聊家常般道:“是我气着了父亲,当年之事,他一介文官,如何能挽大厦将倾。稍不注意,这一府性命,跟宋家无异。”

    魏熠死相在眼前一闪而过,薛凌以为齐清猗是来说齐世言无错之有的,反而态度跋扈起来,道:“陈王妃说的是,既然如此,你们做初一,我薛凌做十五。谁也怨不得谁。”

    齐清猗愣了愣,不知薛凌为何突然换了个语调,拿着茶碗的手微顿,道:“你说的对,谁也怨不得谁。咎由自取罢了”。沉默了好一会,才又看着薛凌道:“今晚是想同你说,不管我爹做过什么,他已经这样了。娘亲打算不日返乡,若有个万一,也好叶落归根。”

    薛凌侧过头没言语。上次齐世言罢官,一门心思要逃开这是非地,确实是自己拦了一把。但此一时彼一时,她当真没想对齐世言赶尽杀绝。

    齐清猗等了片刻,见薛凌不答话,绞了绞手中帕子又道:“齐家如此境况,你从这里嫁去江家,与从王府嫁去江家,其实并没什么分别。落儿,就当是卖我一个人情,他日,我会和夫君一起还你的。”

    齐清猗语调沉重,却听不出多少哀伤了。既已知道此间过往,她又自认为熟悉薛凌秉性,想着这个三妹妹未必愿意就此放齐家离去,故而今晚在此久候,希望两方善了。

    那终究是自己的阿爹,何况慈母幼妹无辜。齐清猗也悔的慌,当晚,自己不该与阿爹那般说话,这个天下,是魏塱的。他人不过局中卒子,有几颗能将军呢

    薛凌却只听见那句“和夫君一起还”。魏熠已经死了,如何能还回转头来看着齐清猗,难得今儿个没掉眼泪,人多是长进了些。可陈王府有什么东西能拿出来说还人情她目光下移,隔着桌面看到了齐清猗小腹的位置。若那块肉还在,没准还有东西还一还。

    齐清猗先是不解,顺着薛凌目光往自己身上一看,顿时明白过来,却并未言语,只凄然一笑,转过脸去,不再看着薛凌。薛凌终有不忍,自觉刚刚行为太过伤人,软了语调道:“我本也没有要怎样,你们早些离京也好。”

    二人终于说完了齐家的事儿,无非也就是齐夫人想带着一家老小走,唯恐薛凌想要赶尽杀绝,不知如何是好,齐清猗自忱和薛凌有几分情分在,又是家中长女,前来说些好话罢了。本俩人心中俱是有恨,但又都不愿太过伤人,彼此之间难免缩手缩脚,一番对话时而剑拔弩张,时而又低声下气,气氛实在尴尬。

    既然决定要走,就只剩薛凌与江家的亲事这一桩子买卖需要处理一下。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从胞姐府里出嫁的先例,梁国上下也不是没有,薛凌也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何况现在嫁不嫁的,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当日荒唐言行,不过是误会江闳散布流言,想要恶心一下那老匹夫罢了。

    齐清猗却有了别的计较。她不知个中渊源,只知道当年薛家之事,江家没少出力。三妹妹-落儿-薛弋寒之子,嫁到江家去,为的是什么

    或者说,薛凌苦心孤诣的算计齐家,是为了什么但齐清猗没问,只聊了些成亲事项,说是断不会少了体面。薛凌亦跟着话路子随口答着。聊到最后,二人又是一阵相对无言。

    薛凌看齐清猗仍然没有要走的意思,吞了一口茶水道:“当夜,非我有意”。说完低下头,不再多作解释。她曾无数次的问过自己,想过若



尘埃(十一)
    她嘴里塞着破布,语句说的含糊,重复了两三次。永乐公主仍未听清楚,粗暴的把齐清猗嘴里东西扯出来,弯着腰,诡异的笑着问:“你在说什么,姐姐”

    “你没有失忆”。齐清猗小声道。不敢去看永乐公主的脸,也不敢让永乐公主看清自己眼里的恐惧。

    她以为这个孩子要落在魏塱手上,决计没想到,怕是要毁在永乐公主手上,落儿去哪了,为什么没来找自己,自己已经不见很久了啊。谁能来救救她

    “我没有失忆,你说我为什么失忆,我为什么落水,齐清猗,难道你不知道”永乐公主将齐清猗的脸掰正,强迫两人目光相对。怪笑了片刻,又道:“你爹做的好事你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让我去我什么地方碍着了你陈王府的路子你现在是不是很难过”

    “呵”。永乐公主把手放开,又接着踱了几圈,拿食指戳着齐清猗的肚子问:“是不是你肚子这坨肉是不是你和大皇兄商量好了算计于我,你想我去帮你试探魏塱是不是,是不是”

    “不是,我只是…只是当时…..”。齐清猗被眼前的永乐公主吓的不清,她自嫁入皇家,贵为太子妃,出事之前,一直住在宫内。和无忧公主本就是表亲,俩人自然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可日日一道玩乐,和永乐公主的关系也远非常人能及。即使后来太子身残,沦为陈王,永乐公主也未和世人一道翻脸无情。

    且先帝疼女,将两位公主宠的如珠似宝,九天仙女般不染纤尘,没有半分腌臜心思。而今日的永乐,哪里还有半分公主相,比之市井那些失心婆子还要可憎可惧。

    “是什么是什么是你,是你陷害我。你可知我这几月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永乐公主摊开双手,旋转了一圈,又恢复那般天真模样,乖巧的喊齐清猗:“姐姐。”

    齐清猗泪水一颗接一颗,不知道哪个样子才是真正的永乐,只偏了头尽量不去看永乐公主的脸。

    直到婆子递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永乐公主端着那碗药,站在那居高临下的看着齐清猗,自己先喝了一口,道:“没有我那几日喝的苦”。说完按住齐清猗,强行灌进她嘴里,一滴未漏,呛的齐清猗咳嗽连连。

    药碗扔在地上,砸的“哐当”一声,碎瓷四溅。那几个婆子终于拿开了按着齐清猗的手,站到一边。只是齐清猗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了,她猜都猜的到永乐公主给自己灌的是什么药。纵然药效不应该如此之快,但大概是心里作用的缘故,她已经觉得自己的小腹开始隐隐作痛。

    手不自觉的捂上去,她的孩子,这几天已经有微弱胎动了。

    明知道出不去,齐清猗还是强撑着站起来想往外走,她没时间跟永乐公主解释了,她得快点去找三妹妹,她的三妹妹,她夫君口中的薛弋寒之子。只要找到了,也许,还有一丝机会。

    永乐公主站在一旁,笑嘻嘻的拿起那会丢在地上的面具,戴回脸上。她今晚扮的,原是炎帝的女儿精卫。面具之上的翠羽,只要翠鸟脖子上最鲜艳的那几根,数十只翠鸟的性命,也就这一张面具了。

    眼看着齐清猗踉跄走到了门口,永乐公主才疾步上去把她扯回了屋子里。而后猛推了一掌,这次再无椅子,齐清猗重重的跌在地上。

    腹中疼痛更甚,冷汗已经往额头上攀爬,齐清猗



尘埃(十二)
    “你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要害我?你爹连手魏塱害死无忧,如今你又来害我,你们齐家安的什么心?是不是太子哥哥残废,也是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干的”永乐公主却不肯放过齐清猗,抓着那只麻袋不撒手。

    齐清猗张口想问,身体却不听使唤,失去了神智。但她并未彻底晕过去,她仿佛是做了一个无边无际的梦,梦里有无数个永乐公主围绕在自己身边,众口一词“你爹连手魏塱害死无忧,你爹连手魏塱害死无忧….”

    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体在桃花灼灼之下一点点冰冷,能察觉到三妹妹让驸马黄承宣备马车,甚至腹中剧痛都没缓解一丝一毫,偏偏不得动弹,怎么也无法把眼睛睁开。

    自己的爹,怎会连手魏塱害死无忧表妹直到回到陈王府里,摸到了那一丝熟悉的温度,齐清猗才把自己从无尽深渊里拉出来。

    对上的,是魏熠愁容仍不减清俊的脸。

    “清猗”。魏熠低声道,分不清是喊她,还是自顾呢喃。

    齐清猗将头埋在魏熠胸口,身子移动牵扯着下身又有暖流涌出。那个孩子,已经没了。

    魏熠手抚上齐清猗发丝,贪恋的吸了几口爱妻身上气息,道:“清猗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他顿了顿,拿手拍着齐清猗的后背,将嘴唇凑到齐清猗耳边,先点水般吻了一下,而后轻声道:“三年前马匹并未伤到我的腿,我是中了一枚银针,针上有毒。当日收的快,旁人不觉。我一直藏在在那副父皇狩猎图的画轴里,不料薛凌一分为二,拿走了画有薛弋寒的那一半。针在她手里,可她未必知道。若有万一…..”。魏熠的手从齐清猗头顶抚至发尾,才缓缓道:“我宁愿永无万一。”

    齐清猗当时伤心过度,并未问魏熠何以说起这些。第二日,陈王魏熠身亡。丧事之后,她才顾得上去咀嚼永乐公主那句话“你爹连手魏塱害死无忧。”

    事前神算难为,事后诸葛却好做的很,何况是齐清猗三年失态冷暖尝透,怎会连这简单的前因后果连不起来。

    纵然是除了临死前夜,魏熠再未说过天下更易之事有蹊跷,但夫妻之间耳鬓厮磨,难免会有朝中纷扰入耳。且一开始,齐清猗尚难甘心自己夫君为小人所害,竭尽全力去寻找过真相。虽最终螳臂当车,但在这个过程中,总也摸到了一些门道。而且,无忧出嫁前,还特意来自己府里告别。虽当时为陈王腿伤一事气氛沉重,但说起拓跋铣,那个小表妹语气里,也是雀跃大过离别之伤的。

    几日之后平城事发,齐清猗当然怀疑无忧被人陷害,只是,她从未怀疑过齐世言罢了。莫说怀疑齐世言参与,甚至都没怀疑齐世言知情。

    齐清猗生在齐家鲜花着锦的岁月里,廪实则知礼,春风得意的人,无一不是和煦君子。齐世言仕途得意,名满天下,在几个女儿面前,说是择婿之范本也不为过,她怎么会怀疑这样一个阿爹。

    齐清猗当时并不敢把自己猜想说与任何人知,魏熠初封陈王,处处招人防范,二人日子本就如履薄冰,思索再三,齐清猗也就强迫自己淡忘了这件事。

    人死已矣,生者何如?

    直到魏熠说要退往寒疆,齐清猗才开始整日的焦愁。兵行险着,拿无忧去试探魏塱。没想到,试探出来的,是齐世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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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埃(十三)
    齐清猗本不打算与齐世言当场对峙了,偏偏齐世言给薛凌备了那一碗银耳羹。可能在齐世言眼里,只要薛凌一死,这桩陈年旧案就能息事宁人,仍旧天下太平。却不知当年无忧公主的亲手剪下的几支牡丹碾落成泥后,兜兜转转已经沾染了几人衣襟。

    于是,一切被掀开。中间又被人添油加醋,更是一片五彩斑斓。齐世言惊鄂于齐清猗早知薛凌身份,却不与自己商量,置全家性命不顾。齐清猗无法接受父亲害死无忧,事后还大义凛然。

    其实,都没有的。两人都没有,可两人都百口莫辩。那一晚父女荒唐言以齐世言颓然倒地为结局。齐清猗也没占着半分便宜,亏得齐世言不想薛凌死的太明显,下药甚轻,不然那一口银耳羹足以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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