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帝国风云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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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城关在黄河北岸,对面就是陇西重镇金城。
此刻已是初春,冰封的大河正在化冻,因为温差的关系,游已经开河,但下游却依旧冰封,由此形成凌汛洪水,好在今年气温升得快,情况并不严重,不过连接两岸的浮桥像往年一样承受着严峻考验,这条贯通河西和陇西的咽喉要道现在十分危险,随时可能崩溃,故此金城郡府下令封河,以确保南来北往商旅们的生命安全。
伽蓝所率的右候卫府直属马军团到了金城关,面对冰凌汹涌的大河,岌岌可危的浮桥,不得不停下前进的脚步。
这支西北军的到来当即引起了滞留金城关外商旅们的极大兴趣,大家都很好奇,再加漫长的等待十分无聊,于是驻足四周,围观揣测。
西北军分三部分,一部分是驻防关中正北方向的横山、六盘水一线和贺兰山一线的灵朔军,他们也是弘化留守府的主力军;一部分是驻防河西祁连山一线的河西军,这是距离关中最为遥远的军队,也是西北军里战斗力最为强悍的军队;还有一部分就是陇西军,直接承担着戍守京畿西大门的重任。
商旅们大都在丝路讨生活,对河西军非常熟悉,所以看到旗号后,马认出这支军队隶属于河西右候卫府,于是皆以“佽飞”呼之。
左右候卫府所领卫士又叫佽飞。佽飞是春秋时期楚国的勇士,后人遂以佽飞比喻勇猛之士。当今皇帝修改军制后,给十二卫府的卫士分别赐以勇武之名,左右候卫府的卫士就叫“佽飞”。左右候卫府的卫士们很喜欢这个称呼,而很多军中统帅现在也习惯性地称呼左右候卫府的军队为佽飞军。
卫府下就是驻扎各地的鹰扬府。鹰扬府的旗幡肯定有名号,功勋显赫或者历史悠久或者曾经得到皇帝称颂的鹰扬府还常常贯以各种各样的别号,以此来彰显自己的威风,诸如“忠勇”、“骁武”等等。
这支军队的旗幡同样有别号,只是别号很多,而且与众不同,最为显眼的就是“西北狼”,白幡绣着一个杀气腾腾的金狼头。其次就是“魔鬼城”,黑幡绣着一个狞狰鬼头,很是恐怖。再次就是“紫云天”,红幡绣着一团燃烧的烈火。还有“龙城”和“天马戍”。
西北狼是传说,西北军里最神秘最强悍的锐士,商旅们都知道。龙城和天马戍是丝路的镇戍要隘,这个大家更熟悉了。至于魔鬼城和紫云天,那不仅是耳熟能详,而且恨之入骨,也畏之如虎。西土最凶残的沙盗马贼的名号怎么会出现在佽飞军的旗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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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城关下下都在热议这支军队,而这支军队的将士们却躺在营帐里呼呼大睡。连日急行军,人疲马乏,那些平日骄横猖狂的盗贼们根本没有力气生出事端,每天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吃饱喝足,然后倒头大睡。
大营正中的帐篷里却没有酣睡之声,王辩、伽蓝和傅端毅等人围坐火盆四周,一边吃着干粮,一边低声交谈。
金城关令告诉他们,无论是金城郡府还是金城鹰扬府,都没有下达允许他们渡河的命令。大河虽然被封,但浮桥还在,还有信使冒着生命危险来往于两岸。黄昏前,金城关令已经派出信使,估计还快就有回音,不过鉴于目前大河严峻汛情,即便长安来了圣旨,军队暂时也无法渡河,一来金城郡府和金城鹰扬府会阻止他们渡河,而他们自己也不敢渡河,要知道假如渡河途中出事了,装载朝贡物品的马车掉进了大河里,那可是丢官杀头的大罪,谁敢冒这个险?
江成之、卢龙、阿史那贺宝等人陆续走进帐篷。
“何时大河的冰凌才能化去?”阿史那贺宝不待坐下便焦急问道。渡河之后,再疾驰十几天就能到达长安,贺宝有些等不及了。其实不仅是他等不及了,所有人都等不及了,无论是从未走出西土的汉胡勇士,还是王辩、傅端毅、薛德音这些关中人,都急切盼望着走进那座宏伟的天下第一城。
王辩没有说话,那张矜持的面孔和不屑的眼神虽然可以增加他的威严,但也表露出他对阿史那贺宝和卢龙这些盗贼的极度鄙夷。如果不是形势使然,他是无论如何不会与这些凶残而卑鄙的盗贼坐在一起。
傅端毅大马金刀地坐在胡椅,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拿着铁钳摆弄着火盆里的木炭,对阿史那贺宝的询问仿若不闻,根本不屑于回答。
这支军队除了王辩、薛德音和他三人,其他都是土生土长的河西人,其实说他们是河西人也不准确,准确的说,应该是敦煌、楼兰一带的西土人。这些人不管是汉人,虏人,还是汉虏混血,都是来自真正的蛮荒之地,除了伽蓝、西行等寥寥数人,余者都是大字不识的野蛮人,像阿史那贺宝这样的突厥人,甚至连中土话都不会说,所以傅端毅鄙视他们,尤其到了大河边,距离长安越来越近的时候,心里的自豪和自信也是无限膨胀,这种鄙视随即一天比一天强烈,强烈到让傅端毅甚至鄙视自己为什么在西土会胆怯,会与这些野蛮人携手合作。这些野蛮人在西土还有几分力量,但到了中土,到了中土灿烂文明的中心,这些野蛮人就如同牲畜,根本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奇怪的是,无论是阿史那贺宝还是卢龙,包括那些往日无法无天的盗贼,其心理也是随着距离长安越来越近而发生显著变化,最明显的变化就是畏怯,对中土这个庞然大物的畏怯,为此他们小心翼翼地收起了自己的猖狂。中土代表着强悍的武力和不计其数的财富,意味着不可抵御的实力,长安某种意义就是中土实力的体现,它就像一尊天神,给了这些来自蛮荒的西土人以强大的威慑,让他们畏惧,让他们恐慌。
依照往日,阿史那贺宝看到无人理睬,必定横眉怒目大叫大嚷,但今天他四下看了一眼,便安静地坐下了,脸连一丝恼怒都没有。
伽蓝转头望向坐在身边的薛德音。
这一次他失算了,他久居西北,不了解西北之外的事情,完全没有想到大河的凌汛会影响到行程。由此推断,凭借目前这支根本不了解中土的军队,想在即将爆发的风暴中诛杀仇敌获取利益,纯粹是痴心妄想。事实很残酷,未来的路很漫长,很艰辛。
薛德音已经做出了决断,当然不想渡河去长安,那对他来说太危险了,但不能理解的是,伽蓝在卫府来回绕了一圈后,还是想去长安,还是想依照原来的谋划去杀人,这令薛德音非常不安。
大河凌汛是个好理由,或许可以改变伽蓝的决策。薛德音毫不犹豫地说道,“正常情况下,凌汛应该结束了,但今年十分反常,大雪多,酷寒时间长,下游至今还没有解冻。从目前的情况来推测,凌汛至少要到这个月底才能结束。”
王辩神情冷峻,伽蓝也是脸色微变。这要耽误将近一个月的行程,王辩首先耽搁不起,伽蓝也同样耽搁不起,必须马改变行军路线。
“改道。”王辩的口气不容置疑,“从灵武、朔方转道太原,继而越过太行山进入河北,直达涿郡。”
伽蓝沉吟不语。
“先等等。”西行眉头紧皱,冷声说道,“老狼府已经把我们的行程禀奏长安,朝贡物品也已经运到金城关,不出意外的话,长安的圣旨马就会到。”
“某耽搁不起。”王辩的语气愈发凌厉。
“哼……”江都候冷笑,“将军的确耽搁不起,既然如此,将军不妨先行一步。”
王辩轻蔑地瞥了江都候一眼,转目望向伽蓝,等待他的决策。
“兄弟们之所以这样不辞辛苦,是因为要去长安。”卢龙冷眼瞧着王辩,不阴不阳地说道,“突然改变行程,不去长安了,失信于兄弟们……嘿嘿……”卢龙冷笑,其威胁之意不言自明。
“不去长安了,咱来干什么?”阿史那贺宝本来满怀希望去看看长安,开开眼界,这时突然听王辩说不去了,当即叫了起来,“不去长安,咱就回去,回突伦川去。”
阿史那贺宝这一叫,高泰马跟在后面支持。他想回家都想疯了,这时候岂肯弃长安而转道朔方?
帐内一群汉胡盗贼大呼小叫,反观江成之、苗雨、李豹、杨渊等军官则是正襟危坐,谨守军纪,一言不发。
王辩的脸色非常难看。他本来就不同意招募盗贼,但他接到调令已经去职,说话不顶用,而冯孝慈和王威迫于面的压力,不敢不满足薛世雄的要求,再加有伽蓝的承诺,这样将来薛世雄即便有意见,他们也可以把责任推给伽蓝,于是就出现了这样一支桀骜不驯的马军团,队正、队副都敢咆哮军帐,直接与官对着干。
伽蓝知道西行和楚岳等西北老狼的想法,他们无意去辽东作战,只想到长安查找仇人,快意恩仇。至于魔鬼城和紫云天的盗贼,对长安的兴趣远远大于去辽东打仗,虽然大家都是兄弟,彼此都有承诺,但人心不齐是事实。现在出了河西,逃离了死亡的威胁,张狂的本性随即暴露,这时候不要说王辩的话不会听,就是伽蓝也未必有把握说服他们。
“假如我们未能在规定时限内抵达辽东,违抗了军令,必死无疑。”伽蓝不紧不慢地说道,“假如现在回头,那就是逃兵,在没有通关文牒的情况下,百里之后必定寸步难行,最终还是身首异处。”伽蓝的语气陡然一冷,“违抗我的命令,背叛我,那就是我的敌人,杀无赦!”
帐内空气骤然凝滞,阿史那贺宝和卢龙等人望着杀气腾腾的伽蓝,暗自惊骇。惹恼了伽蓝,兄弟没得做了,小命玩完。这些年来,死在伽蓝刀下的人太多了,其中不乏就有与伽蓝称兄道弟的西土豪雄。像这次铁勒特勤契苾葛能捡回一条性命,纯粹就是运气。
“呛啷”,寒光闪烁,冷森森的横刀破空而出,倒插于地。
“加入马军团,做了大隋卫士,走进了这座军营,那就无条件遵从军律。”伽蓝冷森森地说道,“军律面前,人人平等,没有官长,也没有兄弟,只有法度,谁违背了法度,谁就要付出代价。”
阿史那贺宝等人骇然无语,想到伽蓝杀人如屠狗般的残暴,心底不禁涌出丝丝寒意。
“把我的话传出去。”伽蓝指指地的横刀,“这一路,肯定有人会死在这把刀下,我倒想看看,谁是第一个。”
帐内死一般寂静,人皆变色,噤若寒蝉。
王辩目露赞许之色,微微颔首,“伽蓝,何时改道?”
“休整一天。”伽蓝说道,“急告金城鹰扬府,我们要改道去辽东,护送朝贡车队的重任就交给他们。”
“伽蓝,我们要遵从长安的命令。”西行犹豫了片刻,出言提醒道。
“长安只顾他们的享乐,可不会管我们的死活。”伽蓝断然摇手,“毋须再议,就此决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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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金城鹰扬府就派长史渡河而来,与王辩、伽蓝具体商议交接事宜。
现在朝贡车队就在金城境内,贡品出事了,王辩和伽蓝固然重罪,金城郡的军政官长也难逃罪责,长安会因为他们的不作为而加倍惩罚,所以即便一百个不愿意,满腔怨言,也不得不接下这件麻烦事。
第二天,长安圣旨到了。长安知道今年气候反常,凌汛期大大延长,大河要道会因此而断绝,因此在圣旨中直接命令西北军把护送朝贡车队的重任交给金城鹰扬府,并给他们拟定了火速赶赴辽东的行军路线。这条行军路线与王辩建议的路线大概一致。长安告诉他们,已经给金城、朔方、太原和河北博陵下达了命令,途中所需的粮草资装皆由这五地给予补充。
命令下达,当夜就有七个魔鬼城的盗贼逃出了营寨。
伽蓝早有准备,这七个人尚未逃出三里就被抓住了。当夜就是一番严刑拷打,凄惨的叫喊声响彻军营,将士们惊惧不安,人人自危。
第二天清晨,擂鼓升帐,旅帅卢龙第一个被押了出去,众目睽睽之下,被暴打二十军棍。接着七个逃卒所在队的队正、队副也被押了出去,一人打了二十大鞭。
七个鲜血淋漓的逃卒跪在战旗之下。伽蓝亲自执刑,一刀一个,连剁七首,血腥而残忍。
没人再敢与残暴的金狼头对抗,也没人再敢生出非份之念,更没有人敢于逃离军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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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帝国风云 第八十八章 薛二哥
阳春三月,伽蓝率军抵达涿郡首府蓟城。
蓟城位于桑干水北岸,其西南方向就是皇帝行宫临朔宫,其东北则是皇家园林北苑。在行宫、蓟城和桑干水之间有十里连营,其中有军队,有东征大本营所属机构,有屯积如山的粮草辎重,还有各式作坊和临时军市。
在通往蓟城的水陆两道,人流熙攘,成千万的民夫杂役或肩挑背扛,或推着轱辘车,或驾着马车牛车,或扬帆行舟,如一道道汹涌洪流,冲进了这座北方第一重镇。
西北马军团的将士们越过太行山的井陉要隘进入河北之后,感受最为强烈的就是这地方的人特别多。
人多,一方面是因为东征的需要,朝廷从大河两岸征调了大量的劳役,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河北河南和山东等地的人口的确是中土最多的地区,还有就是统一二十多年了,人们安居乐业,人口自然出现了爆炸式的增长。
大道的滚滚人流延缓了西北马军团的行进速度,疲惫不堪的将士们也因此获得了更多的休息时间。
夜深人静的时候,王辩、伽蓝和军官们坐在一起闲聊,主要话题都集中在东征。既然说到东征,自然就离不开军队,离不开粮草武器,离不开给军队运送粮草武器的民夫们,于是话题就延伸开来,不知不觉就谈到中枢,谈到帝国的各种制度,谈到各种各样的现状和蕴含其中的矛盾。
学识渊博的薛德音自然成为众人的中心,众人则从他滔滔不绝的讲述中知道了很多,懂得了很多。
薛德音忧国忧民,他看到了今日中土所存在的危机,但他出自世家望族,他有他的利益诉求,他的利益诉求名义是为国为民,但实质则是维护权贵者、维护既得利益者的利益。
初始伽蓝像众人一样用心聆听,渐渐的,他发出了不同的声音,与薛德音的辩论越来越激烈,而争论的焦点就是当今中土最大的危机源自何种矛盾。薛德音认为是中枢的执政理念和所拟定的制度出现了问题,而伽蓝则认为是人口和土地的矛盾日益激化。
不管是河西、灵朔还是晋中太原,都是地广人稀,尤其西域,可以用荒无人烟来形容,但河北不一样,河北是中土文明的发源地,是大河两岸最为富裕和繁华的地域之一,它的人口数量大约占据了中土总人口的两成以,而整个大河中下游地区包括河南和山东的人口总量加在一起更是占据了中土总人口的一半以,约为四百七十万户,按每户五口人计数,则有两千五百万人以。
二十多年前,中土三分,北有宇文氏的周国,高氏的齐国,南有陈氏陈国,其中高氏齐国占据了大河中下游地域,当时的河北河南山东和晋中等地都是齐国的领土,所以齐国的疆域最大,人口最多,大约有四百万户两千万人左右,实力最强。宇文氏的周国以关中为根基,盘驻西北,但西北地广人稀,人口最多时也不足两百万户九百万人左右。南陈占据江左,虽然地方不错,但自东晋灭亡,宋齐梁陈依次更迭,杀伐不断,人口锐减半数以,到南陈灭亡时,江左不过两百万人左右。
宇文氏周国的人口不足高氏齐国的一半,其所占地域也非常贫瘠,财富根本不能与拥有大河中下游富裕地区的高氏齐国相提并论,但最终却是宇文氏的周国灭了高氏齐国。其后杨氏篡国,夺取了宇文氏的天下,养精蓄锐七年,凭借大河南北疆域统一后所拥有的强大实力,南下渡江灭亡了陈国,结束了四百余年的战乱,一统天下。
光阴荏苒,转眼就是二十余年,中土的人口有了爆炸式增长,从三千万左右猛增到四千六百万。统一二十余年,人口增加了一千五百万左右,但土地总量的增加却非常有限,由此带来了人口和土地的深重矛盾。尤其在人口密集的大河中下游地区,也就是河北河南和山东三地,人口和土地的矛盾更为突出。
河南河北山东本是高氏齐国的疆域,这些地方的人本是高氏齐国的臣民。在统一后的二十多年里,征服者和被征服者的矛盾随着土地和人口矛盾的激化而激化,这影响到了天下的稳定和大隋帝国的长治久安,于是今在继承大统后,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改革的主旨就是重新分配中土的财富。
中土财富的增长是有限的,土地就那么多,人口却剧烈膨胀,而旧制度则维护既得利益集团,于是富者愈富,贫者愈贫,社会矛盾日益激烈,这时候,必须修改制度,用制度来重新分配财富,也就是削减世家权贵的既得利益,改善普通百姓的生活。归结到行政制度就是削弱权贵们的权力,比如集权中枢,增设中央机构以分权,改州为郡减少地方机构,修改选官制度和爵位制度,等等;归结到财经制度就是“刮户、刮田”,深化“均田制”。
当时的民部侍郎就是裴蕴,裴蕴主持财经制度的改革,首先进行全国范围的“人口土地普查”,从世家权贵和地方官府手里“刮户、刮田”,把脱漏隐瞒的人口和土地全部“刮”出来,结果一次性就“刮”出了六十四万人口,还有大量可耕土地,然后就是深入推行“均田制”。前者直接与既得利益集团“开战”,得罪了中土的权贵富豪,后者不但得罪了权贵富豪,还因为人口和土地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损害了很大一部分既得利益的普通百姓的利益。试想一下,把本来是十个人的土地,分给十五个人耕种,实际就是直接损害了先前十个耕种者的利益。
改革在初期就遇到了极大阻力,帝国的第一功勋大臣高颎就是反对派、保守派的领袖,今毫不犹豫地杀了他。在改革的第二阶段,今先是西征建功,然后挟此武功,强行推行财经制度改革,这时候反对派的中坚人物就是薛道衡。薛道衡曾与高颎一起辅佐今南征江左,今对其非常敬重。先帝晚年曾打击薛道衡,将其发配岭南,时为扬州总管的今还曾仗义相助,打算把他留在扬州王府。今继承大统后,一度想将其召至中枢,奈何薛道衡坚持自己的执政理念,坚决反对皇帝的改革,皇帝愤怒之下,举起了屠刀。
裴蕴因改制改革而建功,深得皇帝的宠信,但改革却并没有取得预期成果,相反,它激化了矛盾,无论是权贵还是农夫,包括地方官府,都对皇帝和中枢里的激进派改革官员们充满了怨恨,愤怒正在一点点积聚。就在这个时候,皇帝集全国之力发动了东征,矛盾轰然爆发。
薛德音对父亲薛道衡之死的深层次原因非常清楚,但这种执政理念的冲突拿不台面,他只能把原因归咎为皇帝的私欲,皇帝对先帝旧臣和太子余党的杀戮,而伽蓝却在这个时候撕开了中枢权争的外衣,直指本质,说到底就是薛道衡做为世家望族的一员,做为既得利益集团的一员,不同意皇帝和改革派所拟制的财富分配方案。
伽蓝对国政的这种深刻认识让薛德音非常吃惊,他很难想象,这些话竟然出自伽蓝之口,一个来自西北蛮荒的野蛮而彪悍的戍卒之口。
伽蓝怎么会知道这些东西?薛德音自然将其归于裴世矩的教导。伽蓝是黄门侍郎裴世矩的亲信,而裴世矩是改革派,不过他行事向来低调,手段也比较温和,不像御史大夫裴蕴那等暴烈激进,只是薛德音想不透的是,像裴世矩这等世家望族的卓越之士,怎么会青睐一个杀人如屠狗的武夫?他又用什么办法让伽蓝认识和理解当今朝堂权争背后的秘密?
带着这些疑惑,薛德音随着伽蓝赶到了涿郡蓟城,此刻,他面对一个非常紧迫的问题,何处何从?
伽蓝将其带到辽东,只为避开即将到来的风暴,拯救他和他一家老小的性命。伽蓝的承诺是,决不将其交给裴世矩,但实际就算伽蓝把他交给了裴世矩,只要他把嘴巴闭紧了,裴世矩又能得到什么?
“伽蓝,我们已经到了涿郡,到了蓟城,到了东征大行辕,距离辽东战场近在咫尺了,这时候,你能告诉某,你带某到此的真正目的吗?”
在一座简陋的军帐里,薛德音坐在胡椅,拿着一枚黑棋子,望着坐在棋秤对面凝神沉思的伽蓝,不徐不疾地问道。
这是东征大本营在北苑东南一角所设的临时营寨,主要给从各地赶来的军队歇息所用。营寨占地很广,一座座帐篷依山傍水而立,井然有序,各类设施一应俱全,就连乐伎都是明艳照人。当然,如果要纵酒狎妓,必须出营到寨外军市,前提是你得有足够的“开皇五铢”或者“白钱”。
穿着一身橙黄色戎装的阿史那苏罗坐在伽蓝的身边,小手托腮,黛眉紧蹙,很是费力地揣测着薛德音的这句话。一路走来,她全身心投入到中土话的学习中,现在已经掌握了一些常用词语,或多或少能听懂一些中土话。
白色棋子轻轻捻动,伽蓝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嘴角处露出一丝浅浅笑纹,嘶哑的声音缓缓而出,“是不是听说皇帝要来了,先生有了新打算?”
薛德音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某担心碰到相识之人。”
“先生不是担心碰到相识之人。”伽蓝笑道,“先生是害怕被相识之人再度拉进那个有死无生的漩涡。我说得对不对?”
“不要自称‘我’,是德音的脸色顿时严肃,“这里不是西北,也不是东北,而是行宫,是中枢所在,言行举止必须谨慎。”
罗冲着伽蓝喊了一嗓子。
“错!”薛德音连连摇手,纠正道,“儿,你要谦称‘儿’。”
苏罗俏脸一红,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最近几天薛德音教授了她很多基本的礼仪,这些礼仪都是世家望族和皇宫宗室所必需,不出意外的话,苏罗很快就能与自己的父母团聚,甚至可能见到皇帝,学会这些礼仪对她有很大的帮助,所以她学得很认真,可惜因为语言交流的障碍,常常出错。
伽蓝伸手摸摸苏罗的头,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笑容,“我……哦不,是某,某也不习惯,但入乡随俗,很快就能适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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