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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帝国风云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猛子
“三王子比我……哦不不,是儿,比儿学得快。”苏罗小声问道,“他是不是要留在这里?”
“对,他要留在这里觐见皇帝。还要石羽和栗特骑士也要留在这里。”伽蓝再次伸手摸摸苏罗的头,眼露不舍之色,“你也要留在这里,因为可汗和可贺敦会随皇帝一起赶到临朔宫。”
苏罗神情很激动,很急切。她已经不止一次听到伽蓝这么说了,为此她一次次激动,忧心如焚,恨不得马看到父亲,扑进母亲的怀里。
“闻喜公是不是扈从皇帝一起东征?”薛德音忽然问道。
伽蓝迟疑着,思索着,慢慢把棋子放到棋秤。薛德音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跟下一子。
“这对先生来说,是个机会。”
薛德音摇头,“某即便死,也绝不背叛。”
“对某来说,也是个机会。”
薛德音摇头,“你的机会在战场,不是在朝堂。”停了片刻,他又说道,“陇西李氏代表的是关陇本土望族,关中长孙氏代表的是六镇武川贵族,此事对他们来说的确是个机会,当然,也包括河东裴氏、薛氏和柳氏。”
“关陇贵族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谁能独善其身?”伽蓝冷笑,“先生太过乐观了。”
“何为悲观?”
“关陇人自相残杀,山东人渔翁得利。”伽蓝喟然而叹,“可怜天下苍生就此坠入阿鼻地狱。”
薛德音的眼里掠过一丝恼色,五指用力搓动着棋子,眉头深皱。
“先生可曾记得,当年先帝谋国,尉迟迥、王谦和司马消难同时发难,形势岌岌可危,但结果如何?”
“谋事在人。”薛德音说道。
“成事在天。”伽蓝针锋相对。
薛德音沉默良久,低声说道,“伽蓝,能否让某先见到舞阴公薛世雄?”
伽蓝尚未回答,就听到帐外突然传来急骤的马蹄声。
“嗷……”暴雪和梦魇同时发出低沉嘶吼。
“希聿聿……”人喊马嘶之后便是密集而急促的脚步声。
“伽蓝,伽蓝兄弟……”一个浑厚而粗犷的声音在帐外响起。
“薛四哥。”伽蓝笑了起来,一跃而起,“说曹操,曹操就到。”

注释:
开皇五铢:隋文帝开皇元年公元51年始铸,又叫“开皇五铢”,或称“置样五铢”。
隋炀帝在扬州开炉鼓铸夹锡五铢,铜色发白,世称“白钱”。另有铁钱。隋五铢是我国“铢两钱制”的终结。







大隋帝国风云 第八十九章 右候卫大将军
伽蓝匆忙迎出。
傅端毅和西行一左一右陪着一位年轻将领大步流星而来。年轻将领身形高大矫健,大约二十四五岁的年纪,一张方方正正的英武面庞,一双盛气凌人的眼睛,颌下黑须如墨,气势如虎。
伽蓝躬身为礼,“四哥……”
“伽蓝……”年轻将领急行数步,冲来一把抱住了伽蓝,“好兄弟,你果然没死,你还活着,哈哈……”跟着他一把推开伽蓝,神情激动地下打量着,“好,好,活着就好。这两年你是不是在突伦川?大人说你配发突伦川烽燧戍边了,是真是假?你怎么又到了这里?”
“一言难尽。”伽蓝伸手抓住年轻将领的胳膊,“来,四哥,帐里说话。四哥,你怎么会在这里?明公也在行宫?”
“大人一个月前就到了行宫,着手安排迎驾事宜。”年轻将领一边随伽蓝进帐,一边兴高采烈得说道,“某与三哥也是刚到不久,之前一直在怀远镇戍,因为陛下马要到行宫,所以奉命赶回侍从护驾。今日在行宫正好遇到了龙勒鹰扬府的王郎将和傅录事,还有鹫兄,这才知道你来了,于是不由分说,拉着傅录事和鹫兄就飞马而来。”
年轻将领进帐之后第一眼就看到了雪肤花貌的阿史那苏罗,惊艳之余不禁心生疑惑,伽蓝哪来的胆子竟敢在军中私藏艳姬?随即又看到了薛德音,神情顿时大变,脱口惊呼,“薛大郎,你是薛大郎?”
薛德音微笑颔首,“四郎,别来安好?”
年轻将领又惊又喜,但心中疑窦丛生,这一刻竟然张口结舌,看去有些愚钝。
众人纷纷坐下。傅端毅向江成之、阿史那贺宝和卢龙等人介绍了年轻将领的身份,他是昔年威震西陲的老帅薛世雄的第四子薛万彻,现为右候卫府高阳鹰扬府鹰扬郎将
薛世雄的大名如雷贯耳,不管是西北军将士还是西土沙盗马贼,对这位战将都非常敬畏。薛万彻年纪轻轻就能高居正五品的鹰扬郎将,显然不是因为他战功卓著,而是因为他是河东薛家的子弟,是薛世雄的儿子,拥有世家望族的高贵血统和身份。
人比人气死人。出身普通官宦之家的王辩已经年近五十,而且战功卓著,但至今不过就是个镇戍西北边陲的鹰扬郎将,不但饱受苦寒,还承担重责,稍不小心就有丢官掉脑袋的危险,相比镇戍河北高阳这等富裕安全之地的鹰扬郎将,其所获之利悬殊太大。
这就是寒门出身和豪门出身在仕途的根本差别,而这种差别在现行制度下不但没有缩小,反而扩大了,所谓取才以贤的选拔制度比如科举实际就是“换汤不换药”,只要豪门贵族始终把持着权力和财富的分配权,那么寒门子弟和贫苦大众就永远没有翻身之日,所谓的“取才以贤”就永远是个谎言。实际,当经文和教育等资源都被豪门贵族所控制的时候,寒门子弟和贫苦大众又能出现多少绝世天才?对绝大多数芸芸众生而言,金字塔的顶端永远都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在这座大帐里,薛德音、薛万彻是豪门子弟,傅端毅是寒门出身,江成之、苗雨、李豹等军官都是起自平民,伽蓝、西行等人则出身卑贱,至于阿史那贺宝和卢龙,更是西北汉胡中的盗贼,所以薛德音和薛万彻的“高贵”异常醒目,醒目到高贵者即便是谦恭的笑容也透出一股位者的矜持和傲慢,卑贱者即便是喜笑颜开也是自惭形愧,孱弱的心灵仿佛被囚笼所桎梏,始终不敢逾约分毫,不敢打破这千百年来所形成的已与自然浑成一体的阶级界限。
寒暄一番后,阿史那贺宝和卢龙等人率先离开,他们有自知之明,终其一生,他们也甩脱不掉野蛮人的“标签”,更不会被豪门所接受。
接着江成之和布衣等人也告辞而去。他们有幸结识豪门,有幸寻到在仕途走得更远的“靠山”,但以他们的能力也无法被豪门所认可,他们必须通过已经被豪门所接纳的伽蓝,才有可能用自己的累累功勋换取一个正五品的鹰扬郎将,而正五品基本就是他们仕途的终点。
最后帐内就剩下了薛德音、薛万彻、傅端毅、西行、阿史那苏罗和伽蓝。
薛万彻再一次关注苏罗,眉宇间的不满已经非常明显,不过碍于伽蓝的面子,不好把脸放下来而已。这里是中土,是北方重镇,是皇帝行宫所在,不是黄沙漫漫的蛮荒西土,这个胡姬怎会如此愚蠢,一点不懂规矩。
“这是泥厥处罗可汗的女儿。”伽蓝介绍道。
薛万彻先是惊讶,接着暧昧地笑起来,但伽蓝接下来的话把他心里的龌龊念头一扫而尽。
“某曾经承诺,要让她与可汗和可贺敦团聚。”伽蓝说道,“目前看来,可汗杳无归期,某只好把她带来中土。”
薛万彻微微皱眉,欲言又止。
“这件事,还需要托请明公。”伽蓝躬身说道,“请四哥务必相助。”
“你一直在突伦川?”薛万彻疑惑地问道。
伽蓝点头。
“是某家大人托你照顾薛家?”薛万彻指着薛德音问道。
伽蓝摇头,“此事说来话长,某与薛先生相遇,纯属偶然。”
“看来,长安发生的很多事,你都一无所知了。早在前年阿史那达曼到了长安后,他的泥厥处罗可汗封号就被废黜,他现在的封号是曷娑那可汗。”薛万彻面无表情地看了苏罗一眼,说道,“可贺敦已经病故,阿史那达曼娶了宗室公主为妻。依陛下的意思,阿史那达曼这辈子都休想离开中土了。”
伽蓝面色微变,剑眉紧皱,眼神骤冷,目光立时望向了傅端毅和西行。泥厥处罗可汗到中土之后的变故就连薛万彻都知道,老狼府怎会不知道?
傅端毅摇头,西行也是摇头。长孙恒安主掌老狼府后,两个人都被边缘化了,不知道这些消息情有可原。
傅端毅冷笑,“可贺敦病故?是真的病故,还是另有隐情?”皇帝为了永远留下阿史那达曼,完全有理由牺牲一位宗室公主。可贺敦“病故”,阿史那达曼再娶,这种小伎俩太拙劣了,傅端毅一眼就看穿了。
西行望着坐在伽蓝身边的苏罗,目露同情之色,“早知如此,就不该带她来。伽蓝,我们有麻烦了。”
苏罗一直在凝神倾听,但她只听懂了几个字词,不知道他们正在议论自己的父母。伽蓝无声叹息,握住了苏罗的手。苏罗冲着伽蓝甜甜一笑,“大兄,你们在说我吗?”伽蓝笑笑,转头对薛万彻说道,“某能见到明公吗?”
“当然。”薛万彻笑道,“某飞马而来,就是请你去卫府。某要寻大人的错,他明明知道你还活着,竟然一直瞒着某。”旋即又指着薛德音问道,“伽蓝,你告诉某,你是如何遇到薛大郎的?薛大郎又为何随你到了蓟城?”
“四哥,某急切想拜见明公,能否现在就去卫府?”
薛万彻立刻意识到伽蓝不仅带了一支西北马军团到了蓟城,还带了很多秘密。想想伽蓝在西北是干什么的就知道了,即便他带着军队去打仗,也是肩负着秘密使命,这一次或许也是一样。
薛万彻毫不犹豫,一跃而起,“走,去卫府。”

北苑,东征大行辕,右候卫府。
伽蓝带着薛德音和阿史那苏罗,在阿史那贺宝和大巫、凌辉二火紫云天精骑的扈从下,飞速赶到卫府。
辕门小校飞报大帐。薛万彻领着伽蓝等人走进营寨。不及百步,就看到一位三十多岁的军官匆匆迎了来,远远便举手呼唤,“伽蓝……”
“三哥……”伽蓝飞步前,与其紧紧拥抱,接着便是一番激动的话语,还有对老帅隐瞒真相的一连串抱怨。
“先生,这位将军是谁?”苏罗小声问道。
“他是薛家三郎薛万均。”薛德音小声介绍道,“薛氏有兄弟四人,大郎叫薛万述,二郎叫薛万淑,都是骁勇善战之辈,闻名军中。”
苏罗顿时敬佩不已,一门勇武,好强大的实力。薛世雄不过是河东薛家的一支,薛道衡也是河东薛家一支,薛世雄父子五人勇冠三军,薛道衡父子侄四人学识渊博名震文苑,而这不过是河东薛家的“冰山一角”,由此可知豪门望族的庞大实力。
走近中军大帐,远远便看到一位身材健硕的紫袍戎装老者负手而立,一张方正的脸庞不怒而威,长髯飘拂,渊渟岳峙,气度超群。
薛万均、薛万彻兄弟和薛德音、苏罗、贺宝、大巫、凌辉等人在三十步外便停下了脚步。薛万均兄弟可以再进,但其他人却被侍卫挡住了,不给再进。
有侍卫传大将军令,河西右候卫府马军团旅帅敦煌即刻进帐。
伽蓝大步前,在老者五步外跪倒,大礼叩拜,“末将叩见大将军。”
薛世雄神情冷峻,一双眼睛沧桑而深邃,初始尚有丝丝喜色,但旋即就杳无踪迹,只剩下冰冷的漠然。数息之后,薛世雄缓缓转身,先是看了看左右站立的长史、司马,然后举步走进了大帐。
长史、司马和录事参军、诸曹参军事等属官掾史面面相觑,目光从跪在地的伽蓝一直追寻到已经进帐的薛世雄,实在是想不明白薛世雄既然率众在帐外相迎,给了从万里而来的西北将士以最高礼遇,为何只接受伽蓝的拜见,又为何面无表情地把伽蓝和将士们仍在帐外,连句“辛苦”之类的客气话都吝于奉送。
长史和司马等卫府官吏都认识伽蓝,当年大家都曾在西北并肩作战,也知道他和薛世雄的关系可以用“情同父子”来形容,虽然伽蓝曾救过薛世雄的命,但薛世雄给予伽蓝的却更多,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出现眼前这一幕。
大将军为何生气?
伽蓝心里有算,他站了起来,先是与卫府的长史、司马等属官掾史见礼寒暄,气氛顿时好了起来。之前大家都以为伽蓝死了,谁知突然间,伽蓝就这样活生生地出现了,即便过去与他关系一般的人,这一刻也是惊喜不已。

薛世雄坐在案几后面,眼神冷冽。
伽蓝站在五步外,躬身再拜,“明公……”
“刚才警略告诉某,冯孝慈和王威让你带来三个旅,但除了鄯善鹰扬府的马军第一旅,其他都是乌合之众,甚至还有紫云天的沙盗,魔鬼城的马贼。”薛世雄的声音很冷,冷得让伽蓝窒闷,“你能告诉某,这是为什么?”
薛世雄呼王辩的字,是一种亲热的表现,但对冯孝慈和王威则直呼其名,可见薛世雄真的生气了。冯孝慈和王威都是薛世雄的帐下爱将,关系非常亲密,然而,在这个关键时刻,冯孝慈和王威竟然拿一支乌合之众来糊弄他,是可忍,孰不可忍。
伽蓝躬身低头,一言不发。
薛世雄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警略出身差了一点,否则以警略的功勋,完全可以与冯孝慈、王威比肩,做个卫府将军或者武贲郎将绰绰有余。这次某好不容易寻到机会拉他一把,结果他们竟然横生枝节,从中阻扰,岂有此理!”
伽蓝还是不说话。他在龙勒的时候就知道王辩对冯孝慈和王威的做法极度不满,认为两人不但不尊重老帅,还成心阻扰他在仕途的进步,好在长安先免了他的官职,让他陷入被动,否则一怒之下,他十有会从龙勒鹰扬府直接拉走嫡系旅团,与冯孝慈、王威翻脸成仇。
“你为何献计于河西卫府?”薛世雄质问道,“为何还要把沙盗马贼带到这里?你难道不知道此事的严重后果?”
“某能活着回来,都是因为这些兄弟的鼎力相助。”伽蓝说道,“某如果把他们留在西土,必死无疑。”
“为何?”
“因为他们在西土已成众矢之的,再无生存之空间。突厥人、吐谷浑人、铁勒人、高昌焉耆龟兹等西域诸国乘着我大隋无力西顾之际,蜂拥而,战火不但在楼兰燃烧,还将迅速蔓延到敦煌。”
薛世雄的眼里掠过一丝诧异,“如此严重?”
伽蓝当即把自己从突伦川一路杀回的经过,吐谷浑人攻占且末,突厥人攻占白山,莫贺可汗契苾歌愣被迫带着整个契苾部落投奔大隋迁徙楼兰一事,详细相告。
河西卫府和老狼府为了推卸且末丢失、西土局势骤变的责任,蓄意欺瞒长安,很多事情都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很多关键事件更是讳莫如深只字不提,这导致中枢对西土局势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河西兵力严重不足,除了镇戍疆域太大,条件太过艰苦,西北财赋贫竭和人口稀少外,皇帝集全国之力进行东征也是重要原因之一。”伽蓝说道,“假如东征再次失败,中土内忧外患,必将陷入深重危机,其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某恳请明公,还是想办法尽快把冯帅和王帅调离河西,以免明公实力毁于一旦。”
“东征再次失败?”薛世雄神情凝重,一字一句地问道,“理由是甚?何来惊人之言?”
去年东征失败,损失惨重,薛世雄也被免职,但旋即再次起用,调任右候卫大将军,统率右候卫府诸鹰扬。东征失败是他今生最大的耻辱,假如再次失败,他还有何面目存活于世?
“某寻到了薛德音。”
“薛德音?”薛世雄诧异问道,“你如何寻到他的?他与东征又有什么关系?”
“薛先生就在帐外。”







大隋帝国风云 第九十章 太子余党
帐内寂静无声。
薛世雄正襟危坐,沉思不语。伽蓝立于一侧,冷肃而谦恭。薛世雄余怒未息,根本没有让他坐下的意思。
薛德音坐在薛世雄的对面,神情落寞,意态索然,眼神仿若冬日的寒冰,透出一股浓浓的凄苦,绝望而无生机。
如今他的命运就掌握在薛世雄手,但薛世雄必须顾及到自身利益,假如事情的发展可能损害到自身利益,薛世雄绝对不会仗义相助。就如当年薛道衡罹难之际,虽然薛世雄与薛道衡、薛德音父子的关系都很好,堪称再世之交,但在那一刻,薛世雄却没有挺身而出,甚至在事后也没有出手相援,原因无他,他担心受到连累,选择了明哲保身。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瓦霜,在血腥和残酷的权力场,这是最现实的自保策略。
今日薛世雄在大隋军中位高权重,完全有实力改变薛德音的命运。当日伽蓝在龙勒府劝说薛德音随其同赴辽东战场,其中最重要的一个理由就是薛世雄的实力非常强大,而薛德音最终做出决策,也是基于这个理由。
在薛世雄面前,伽蓝不敢胡乱说话,更不敢把臆猜当作事实来呈述。虽然他绝对肯定杨玄感和李密等关陇贵族要乘着皇帝率主力大军进行第二次东征之际发动叛乱,但他没有证据,唯一的证据就是薛德音。薛德音也没有确实可信的证据,他流配且末三年多了,远离长安,与杨玄感等好音讯断绝,如今连长安局势都一无所知,更不要说参与杨玄感的叛乱谋划了,但以他的身份和地位,同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份量就完全不一样,这是伽蓝望尘莫及的地方。
某些话,伽蓝说出来,听在薛世雄的耳朵里就是胡扯八道,而薛德音说出来,薛世雄就将信将疑,不得不慎重对待了。
薛德音告诉薛世雄,早在皇帝西征吐谷浑时,杨玄感就想叛乱了,当时皇帝途径大斗拔谷,遭遇大风雪,行营一片混乱,的确是下手的好机会,但当时皇帝身边有一批来自江左的悍将,而杨玄感又未能完全掌控西北军,所以犹豫了一下,结果错过了机会。接着皇帝回到长安,马推行财经制度改革,肆无忌惮地抢夺权贵们的财富,搞得关陇贵族们怨声载道,杨玄感随即与斛斯政、元弘嗣、李密等人谋划叛乱事宜。
薛德音参与了早期谋划,当时主要步骤是拉拢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比如拉拢西北佛道两教,拉拢山东世家,结交山东豪望,试图以结盟山东人来联手打击江左势力。就在这时,时任司隶大夫的薛道衡成为皇帝强制推行财经制度改革的牺牲品,薛道衡惨遭缢杀,薛德音和家人流配且末,自此他消失于长安,对这个谋划后面的事就一无所知了。
依照薛德音的推测,远征高丽应该是一场阴谋,而阴谋的发动者应该就是以杨玄感为首的关陇贵族。
皇帝远征高丽的理由,是在大业三年公元607年巡视北疆边地,在东.突厥启民可汗的牙帐里碰到了高丽使臣,认为境外诸虏的结盟不利于中土安全,随即修筑和加固北方长城,又于大业五年西征吐谷浑,遏制了西土诸虏对中土的威胁,接着便在大业八年的正月发动了第一次东征。
东征高丽的理由很荒谬。高丽太小,实力太弱,它对中土的威胁与突厥人根本没有可比性,与吐谷浑人也无法相提并论,就算皇帝好大喜功,穷兵黩武,也应该找突厥人做对手,而不是找高丽人。
其次,像东征这种战略的大决策,不可能皇帝一个人说了算,就算皇帝要打高丽,假如中枢重臣、台阁大员一致反对,皇帝也只有放弃,而这种对抗必定打击皇帝的威信,所以不管是皇帝,还是中枢大臣,在拟制国策的时候,都非常谨慎,反复论证,兼顾各方面利益,最大程度缓和矛盾,确保国策顺利实施。以当前朝堂来说,君臣矛盾激烈,各权贵利益集团矛盾激烈,国策的拟制和实施尤其困难,东征策略的出台,必定有其深层次的原因。
再次,皇帝一直在进行官制、军制、财制等一系列制度的改革,这些改革需要一个稳定的国内外大环境,唯有如此,皇帝和改革派才能击败保守派,压制既得利益集团,这时候,皇帝和改革派绝不会轻易发动对外战争,这是显而易见的事,但皇帝先是西征,接着东征,从西打到东,不惜穷竭国力,这是为什么?难道皇帝和改革派大臣都是好大喜功、穷兵黩武之人?都丧失了最基本的理智和判断力?当然不是,唯一的解释就是一个,国内的矛盾太激烈了,而缓和矛盾的办法只有一个,进行对外战争。
什么矛盾如此激烈?修长城吗?长城自战国、秦汉以来就存在,修修补补而已,皇帝不过在长城东西两端的空缺处加了两小段,工程量不值一提。修运河吗?河北永济渠本来是黄河故道,河南通济渠早在秦汉就是连接黄河和长江的水道,连接长江和淮河的邗沟山阳渎早在春秋吴国时就存在了,至于连接长江和杭州钱塘江的江南河也是一样,春秋吴国时就存在了,秦始皇时期又进行了开凿,这条水道一直畅通至今。皇帝所做的就是把这四条水道加宽加固,工程量也是不值一提,对百姓根本造不成伤害。
无疑,矛盾来自统治阶层内部,来自权贵阶层之间的斗争,来自对中土权力和财富再分配权的激烈争夺。这个矛盾早在宇文氏的北周就存在了,很尖锐,甚至引发了历史的第二次灭佛毁道,结果矛盾激化,宇文氏的北周在击败高氏齐国,在统一大河流域,在夯实了中土统一的基础之后,竟然不可思议的轰然倾覆。
先帝建隋,这个矛盾同样激烈,但好在还有中土一统,而中土一统所带来的权力和财富可以暂时满足权贵阶层的庞大胃口。先帝后期,这个矛盾再度激烈,最终导致了太子杨勇的废黜大案。名义这是皇储之争,实际就是执政理念的冲突,国策的冲突,权力和财富再分配的冲突。今继承大统,以大无畏的精神,以一往无前的勇气,旗帜鲜明地向既得利益的权贵集团发动了潮水般的猛烈“攻击”。矛盾激化了,于是西征出现了,东征再继续,接着东征百万雄师毁于旦夕之间,皇帝和改革派就此坠入陷阱,面临万劫不复之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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