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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巴金

作者:巴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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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 序
我居然在“孤岛”上强为欢笑地度过了这些苦闷的日子。我想不到我还有勇气压下一切
阴郁的思想续写我这部小说。我好几次烦躁地丢开笔,想马上到别处去。我好几次坐在书桌
前面,脑子里却是空无一物,我坐了一点钟还写不出一个字。但是我还不曾完全失去控制自
己的力量。我说我要写完我的小说。我终于把它写完了。
“我的血已经冷了吗”我有时这样地问自己,这样地责备自己,因为我为了这部小说
耽误了一些事情。
然而我还有眼泪,还有愤怒,还有希望,还有信仰。我还能够看,我还能够听,我还能
够说话,我还能够跟这里的三百万人同样地感受一切。
我在阴郁沉闷的空气中做过不少的噩梦。这小说里也有那些噩梦的影子。我说过我在写
历史。时代的确前进了。但年轻儿女的挣扎还是存在的。我为那些男女青年写下这部小说。
我写完春,最后一次放下我的自来水笔,稍微感到疲倦地掉头回顾,春风从窗外进
来,轻轻拂拭我的脸颊。倦意立刻消失了。我知道春天已经来了。我又记起淑英的话:春天
是我们的。
这本小说出版的时候我大概不在上海了。我一定是怀着离愁而去的。因为在这个地方还
有成千成万的男女青年。他们并不认识我,恐怕还不知道我的名字。但是我关心他们。我常
常想念那无数纯洁的年轻的心灵,以后我也不能把他们忘记。我不配做他们的朋友,我却愿
意将这本书作为小小的礼物献给他们。这是临别的纪念品。我没有权利请求他们将全书仔细
翻阅。我只希望他们看到“尾声”里面的一句话:“春天是我们的。”
不错,春天的确是他们的!
巴金1938年2月28日




春 第一章
“二小姐,我们太太请你去打牌,”倩儿走进房来笑嘻嘻地说。
高淑英正坐在窗前一把乌木靠背椅上,手里拿了一本书聚精会神地读着,吃惊地抬起头
来,茫然地看了倩儿一眼,微微一笑,似乎没有听懂倩儿的话。
“二小姐,我们太太请你就过去打牌!王家舅太太来了,”倩儿看见淑英专心看书的样
子,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便提高声音再说一遍。她走到淑英面前,站在书桌旁边,等候淑
英回答。
淑英把两道细眉微微一皱,推辞说:“怎么喊我去打为什么不请三太太打”三太太
张氏是淑英的母亲。
“我去请过了,三太太喊你去替她打,”倩儿答道。
淑英听了这句话,现出为难的样子。她放下书,站起来,伸一个懒腰,刚打算走了,马
上又坐下去,皱起眉头说:“我不想去,你就说我今天有点不舒服。”
“我们太太请你一定去,”倩儿知道她的心思,却故意跟她开玩笑,不肯走,反而追逼
似地说了上面的话,一面带笑地看她。
淑英也微笑了,便带了一点央求的口气连忙说:“倩儿,你去罢。大少爷就要回来了,
你去请他。我实在不想打牌。”
倩儿会意地笑了笑,顺从地答应一声,就往外面走。她还没有走出门,又转过身子看淑
英,说道:“二小姐,你这样子用功,将来一定考个女状元。”
“死丫头,”淑英带笑地骂了一句。她看见倩儿的背影出了房门,宽慰地嘘了一口气。
她不用思想茫然地过了片刻,然后猛省地拿起书,想接着先前中断的地方读下去。但是她觉
得思想不能够集中在书上面了。印在三十二开本书上的四号字,在她的眼前变得模糊起来,
而且不时地往隔行跳动。值得人憧憬的充满阳光与欢笑的欧洲生活渐渐地黯淡了。代替那个
在她的脑子里浮现的,是她过去的日子和她现在的环境。她是一个记忆力很强的人。她能够
记起许多的事情,尤其是近一年来的。的确,近一年来这个公馆里面发生了许多大的变化,
每一个变化都在她的心上刻划了一条不可磨灭的痕迹,给她打开了一个新的眼界,使她知道
一些从前完全不曾想到的事情。这些变化中最大的就是祖父的死,嫂嫂的死,和堂哥哥觉慧
的出走,尤其是后一件事情给了她相当大的刺激。她从另一个堂哥哥那里知道那个堂哥哥出
走的原因。她以前从不曾想到一个年轻人会把家庭当作可怕的地方逃出去。但是现在仿佛那
个堂哥哥从家里带走了什么东西似的,家里的一切都跟从前不同了。她自己也似乎有了改
变。一年前别人还批评她心直口快,爱说爱笑,如今她却能够拿一本书静静地独自在房里坐
上几个钟头,而且有时候她还一个人在花园里带着沉思的样子闲步,或者就在圆拱桥上倚着
栏杆看下面的湖水。在这种时候她的心情是很难形容出来的。好像有一个渴望在搔她的心,
同时又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她的心里飞走了,跟着过去的日子远远地飞走了,她的心上便有了
一个缺口,从那里时时发生隐痛,有时甚至是无缘无故的。固然这心上的微痛有时是突然袭
来的,但是过一下她也就明白那个原因了。她马上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过后她又胆怯地把
它抛开,虽然那件事情跟她有极大的关系,而且使她很担心,她却不敢多想它;同时她自己
又知道即使多想也不会有好处。这是关于她的婚事的。她只知道一点,另外又猜到一点。她
的祖父在日把她许了给陈克家的第二个儿子。庚帖已经交换过了。这门亲事是祖父起意而由
她的父亲克明亲手办理的。下定的日期本来已经择好了,但是因为祖父突然病故就耽搁下
来。最近她又听到要在年内下定的话。关于陈家的事情她知道得很少。但是她听说陈家的名
誉很坏,又听说陈家二少爷不学好,爱赌钱,捧戏子。这是丫头翠环在外面听来的,因为她
父亲克明的律师事务所同陈克家的律师事务所设在一个公馆里面,她父亲的仆人和轿夫知道
一些陈家的事情。她的堂哥哥觉民同堂妹淑华也常常在谈话里批评陈家,有意无意地引起她
对那件亲事的不满。其实她自己也不愿意在这样轻的年纪嫁出去做人家的媳妇,更不愿意嫁
到那样的人家去。然而她觉得除了听从父亲的命令以外,也没有别的办法,她自己对那件事
情又不能过问。她没有勇气,又不好意思。她只是无可奈何地捱着日子。这就是使她变得沉
静的主要原因。忧郁趁势在她的心里生长起来。虽然在十七岁的年纪,她就已经感到前途的
黯淡了。
这一切都是她的父母所不知道的。在这些时候给她以莫大安慰的除了同隔房兄弟姊妹的
聚谈外,就只有一些西洋小说的译本和几份新出的杂志,它们都是从她最大的堂哥哥觉新那
里借来的。杂志上面的文章她还不能够完全了解,但是打动她的心唤起她的热情的处所却也
很多;至于西洋小说,那更有一种迷人的魅力。在那些书里面她看见另外一种新奇的生活,
那里也有像她这样年纪的女子,但她们的行为是多么勇敢,多么自然,而且最使人羡慕的是
她们能够支配自己的命运,她们能够自由地生活,自由地爱,跟她完全两样。所以她非常爱
读那些小说,常常捧着一卷书读到深夜,把整个自己都溶化在书中。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人干
涉她,不过偶尔有人用了“书呆子”、“女状元”一类的字眼嘲笑她。这不一定含得有恶
意。她虽然不高兴那一类字眼,但是也不觉得受到了伤害。然而近来情形有些不同了。一些
新的事情开始来纠缠她,常常使她花费一些时间去应付,譬如陪家里的长辈打牌就是一件。
她对那种事情并不感到兴趣,但是婶娘们差了人来请她去,她的母亲也叫她去,她怎么能够
拒绝呢她平日被人强迫着做的事情并不单是这一样,还有别的。她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面
生活的,而且以后的生活又是多么令人悬心。她想了一会儿,依旧没法解决这个问题。她觉
得眼前只是一片阴暗的颜色,没有一点点希望。她心里有些烦躁了。她就放下书,没精打采
地走出房去。
天气很好。蔚蓝色的浩大天空中只有淡淡的几片白云。阳光留恋地挂在墙头和檐上。天
井里立着两株高大的桂树,中间有一个长方形的花坛,上面三株牡丹正在含苞待放。右边一
棵珠兰树下有两个孩子俯在金鱼缸上面弄金鱼,一个女孩在旁边看。她的同胞兄弟觉英是十
五岁的少年了,相貌也生得端正,可是不爱读书,一天就忙着同堂弟弟觉群、觉世一起养鸽
子,弄金鱼,捉蟋蟀。另一个孩子就是四房里的觉群,今年有十岁了。她看见他们,不觉把
眉尖微微一蹙,也不说什么话。觉群无意间抬起头,一眼看见了她,连忙往石阶上面跑,上
了石阶便站在那里望着她笑。觉英立刻惊讶地站直了身子。他掉过头来,看见是他的姐姐,
便安静地笑着叫一声“二姐”。他手里还拿着一个捞鱼虫的小网。
“四弟,你少胡闹点,爹回来看见你不读书又要骂你的!”她温和地警告觉英说。
“不会的,”觉英很有把握地回答了一句,依旧转过头俯着身子弄金鱼。
女孩是四房的淑芬,今年也有九岁了。她转过身子笑着招呼她的堂姐:“二姐,你来
看,金鱼真好看!”
淑英含糊地答应一声,微微摇一下头,就从旁边一道角门走出去。这时觉群的同胞兄弟
觉世,一个塌鼻头的八岁孩子,带跳带跑地从外面进来,几乎撞在她的身上。她惊恐地把身
子一侧。觉世带笑地唤了一声“二姐”,不等她说什么,就跑下天井里去了。淑英厌烦地皱
了皱眉头,也就默默地走出了角门。那边也有一个小天井,中间搭了一个紫藤花架,隔着天
井便是厨房,两三个女佣正从那里出来。她顺着木壁走到她的堂妹淑华的窗下。她听见有人
在房里说话,声音不高。这好像是她的琴表姐的声音。她刚刚迟疑地停了一下脚步,就听见
淑华在房里唤道:
“二姐,你快来。琴姐刚刚来了。”
淑英惊喜地把头一仰,正看见琴的修眉大眼的鹅蛋脸贴在纸窗中间那块玻璃上,琴在对
她微笑。她不觉快乐地唤了一声:“琴姐!”,接着抱怨似地说了一句:“你好几天不到我
们这儿来了。”
“三表妹刚才向我抱怨过了。你又来说!”琴笑着回答道。“你不晓得,我天天都在想
你们。妈这两天身体不大好。我又忙着预备学堂里的功课。现在好容易抽空赶到你们这儿
来。你们还忍心抱怨我!”
淑英正要答话,淑华却把脸贴在另一面玻璃上打岔地说:
“快进来罢,你们两个隔着窗子讲话有什么意思”
“你不进来也好,我们还是到花园里去走走,”琴接口道,
“你就在花园门口等我们。”
“好,”淑英应了一声,微微点一下头,然后急急往外面走了。她走到通右边的那条过
道的门口,停了一会儿,便看见琴和淑华两人转进过道往这面走来。她迎上前去招呼了琴,
说了两三句话,然后同她们一道折回来,转了弯走进了花园。
她们进了月洞门,转过那座大的假山,穿过一个山洞,到了梅林。这里种的全是红梅,
枝上只有明绿色的叶子。她们沿着一条小路走出梅林,到了湖滨。她们走上曲折的石桥。这
时太阳快落下去了。天空变成一片明亮的淡青色,上面还涂抹了几片红霞。这些映在缎子似
的湖水里,在桥和亭子的倒影上添加了光彩的装饰。
她们在栏杆前面站住了,默默地看着两边的景色。在这短时间里外面世界的一切烦扰似
乎都去远了。她们的心在这一刻是自由的。
“琴姐,你今晚上不回去罢”淑英忽然掉过头问琴。
“我想还是回去的好,”琴沉吟一下回答道。
“明天是星期,你又不上课,何必回去。我看二姐有话要跟你谈,”淑华接口说。
“你好几天不来了,来了只坐一会儿就要回去,你好狠心,”淑英责备琴说。
琴温和地笑了,把左手搭在淑英的肩头柔声说道:“你又在抱怨我了。看你说得怪可怜
的。好,我就依你的话不回去。……看你们还有什么话好说”
“依她的话”淑华在旁边不服气地插嘴道。然后她又高兴地拉了淑英的膀子笑着说:
“二姐,你不要相信她的话。她乐得卖一个假人情,其实她是为了二哥的缘故……”
“呸,”琴不等淑华说完就红着脸啐了一口,接着带笑地骂道:“你真是狗嘴里长不出
象牙!这跟二表哥又有什么关系我要撕你的嘴,看你以后还嚼不嚼舌头!”说着就动手去
拧淑华的嘴。淑华马上把身子一闪。琴几乎扑了一个空,还要跑去抓淑华的辫子,却被淑英
拉住了。淑英一把抱住琴,笑得没有气力,差不多把整个身子都压到琴的身上去了。
“饶了她这回罢,你看你差一点儿就碰在栏杆上面了。”琴忍住笑,还要挣脱身子去追
淑华,但是听见淑英的话,却噗嗤地笑起来,连忙从怀里摸出一方手帕去揩嘴。
淑华在旁边弯腰拍掌地笑着,笑够了便走到琴的面前,故意做出哀求的声音乞怜道:
“好姐姐,亲姐姐,饶了妹子这回罢。我下回再也不敢多嘴了。”她一面说话,一面捏着自
己的辫子偷看琴,脸上的表情是叫人一见就要发笑的。
琴把手帕放回衣袋里,举起手轻轻地在淑华的头上敲了两下,然后挽住她的膀子说:
“哪个跟你一般见识!……话倒说得比糖还甜。哪个还忍心责罚你……”
“琴姐!琴姐!……”有人从梅林那面走过来,发出了这样的叫声,打断了琴的话,使
她们三个都吃惊地止住笑往那面看。原来五房的四妹淑贞移动着她那双穿青缎子绣花鞋的小
脚吃力地走过来。在她旁边是淑华房里的婢女绮霞,手里提了一个篮子,里面盛着茶壶、茶
杯和瓜子、花生一类的东西。她们看见那个十四岁的女孩走路的样子,心里有些难受,都带
着怜惜的眼光看她。琴走过去迎接淑贞。淑贞的瘦小的脸上虽然擦了粉,但是也掩不住憔悴
的颜色。她的略朝上翘的上嘴唇好像时时都在向人诉苦一样。她走到琴的身边就挽着琴的膀
子偎着琴不肯离开。她们一起走进了湖中间的亭子。几个人动手把窗户全打开,原先很阴暗
的屋子就突然亮起来,一片明亮的湖水在窗下闪光,可是天色已经逼近黄昏了。绮霞把篮子
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拿出来放在大理石方桌面上。是一碟松子,一碟瓜子,一碟花生米,一
碟米花糖。她又斟了四杯茶,然后抬起头对淑华说:
“三小姐,茶倒好了。”
“好,你回去罢,省得太太喊你找不到,”淑华不在意地吩咐道。
“嗯,”绮霞应了一声,留恋地在亭子里站了片刻,才往外面走去。她已经走出去了,
淑华忽然想起一件事就把她唤回来,对她说:“绮霞,等一会儿二少爷回来,你要他到花园
里头来。你告诉他琴小姐来了,我们不在这儿就在水阁那边。”
“晓得,”绮霞敏捷地答应一句,就转身走了。
琴望着绮霞的短小玲珑的身子在弯曲的石桥上移动,顺口赞了一句:“这个丫头倒还聪
明。”
“她也认得几个字。妈倒还欢喜她,”淑华接着说。
“不过她不及鸣凤,”淑英无意间淡淡地说出了这句话,她想咽住它却来不及了。鸣凤
也是淑华房中的婢女,因为不愿意到冯家去做冯乐山的姨太太,一年前就投在这个湖里自杀
了的。她跟这几位小姐性情很投合,琴和淑英尤其喜欢她。
“鸣凤,你为什么还提她……”琴忽然变了脸色,瞅了淑英一眼,说了一句话就接不
下去。她把两道秀眉微微蹙着,埋下头去看水,水面上映出来她的面庞,但是有些模糊了。
“妈为了鸣凤的事情常常难过。她很失悔。她常常对我们说待佣人要宽厚一点。绮霞又只是
在这儿寄饭的,所以她的运气比鸣凤好,她在这儿倒没吃什么苦。可怜鸣凤,她在这儿过的
大半是苦日子,我也没有好好待过她,……”淑华伤感地说,后来她的眼圈一红,就住了
口,独自离开窗户,走到方桌旁边,抓了一把瓜子,捏在手里,慢慢地放在嘴边嗑着。
“鸣凤虽是丫头,她倒比我们强。看不出她倒是个烈性的女子。”淑英轻轻地叹息一
声,然后像发泄什么似地带着赞叹的调子说了上面的话。她那心上的缺口又开始在发痛了。
她仿佛看见“过去”带着眩目的光彩在她的眼前飞过,她的面前就只剩下一片阴暗。
“二妹,”琴听见她的叹声,就抬起头掉过脸看她,伸出手去挽她的颈项,柔声唤道。
她含糊地应了一声“嗯”。琴继续关切地问道:“你好好地为何叹气有什么心事”
“没有什么,”淑英不觉一怔,静了半晌,才摆摆头低声答道。“我不过想到将来。我
觉得就像鸣凤那样死了也好。”她越想越伤感,忍不住迸出了两三滴眼泪。
琴因淑英的这番话想到许多事情,也有些感触。她踌躇一下,不知道说什么话才好。淑
贞畏惧似地偎着琴,睁大她的细眼睛轮流地看琴和淑英,好像害怕谁来把这两个姐姐给她抢
走似的。她不大了解她们的心理,但是这伤感的气氛却把她吓倒了。
亭子里很静,只有淑华嗑瓜子的声音。
琴心上的波涛渐渐地平静下去。她勉强打起笑容扳过淑英的身子哂笑地对淑英说:“你
为何说这种丧气话你今年还只有十七岁!”
淑华趁这时候插嘴进来说:“先前大家还是有说有笑的,怎么这一阵子就全阴沉起来
了四妹,你不要学她们。你过来吃东西,你给琴姐抓把松子过去。”
淑贞把头一扭,嘟着嘴说:“你抓过来罢。又没有几步路。”
“你好懒!”淑华笑道,她就抓了一把松子站起来,她的悲哀已经消散尽了。
“我自己来。二妹,我们过去,”琴连忙说道。她就挽着淑英的膀子走到方桌旁边。淑
贞也跟着走了过来。
琴第一个坐下去,顺便拿了两块米花糖放在淑贞面前。淑贞对她一笑,就和淑英、淑华
一起坐了,四个人正好坐了四方。
琴吃了几粒松子,喝了两口茶,就诉苦般地说:“我不来,你们抱怨我,说我忘记了你
们。我来了,大家聚在一起,我满心想痛痛快快地玩一阵。谁知道你们都板起面孔不理我
了,各自长吁短叹的。等一会儿我走了,你们又会怪我了。做人真不容易,我以后索性不来
了。”
“琴姐,真的吗”淑贞吃惊地望着琴,连忙问道。
“四丫头真是痴孩子。琴姐在骗我们。你想她丢得开二哥吗!”淑华抢着回答道。
琴红着脸啐了淑华一口,正要说话,却被淑贞阻止了。淑贞忽然带了惊惧的表情侧耳倾
听外面的声音,一边说:“听,什么声音”
那是尖锐的吹哨声,像是从梅林里送出来的,而且渐渐地逼近了。
“二哥来了,”淑英安静地说。
“对,是他。”淑华做一个鬼脸,自语道:“幸好我们没有骂他。真是说起曹操,曹操
就到。”
她刚刚把话说完,就看见她的二哥觉民和大哥觉新从梅林里出来,走上了石桥。觉民手
里捏着一管笛,觉新拿了一支洞箫。
“大哥,”淑贞马上站起来,高兴地叫了一声。琴也起身往外面走去,立在亭子门口等
他们。他们走过来跟她打了招呼。
觉新看见淑英,便诧异地说:“怎么,你在这儿听说你不舒服,好了吗”众人听见
这句意外的话,都惊讶地望着淑英。
“那是我在扯谎,”淑英噗嗤笑了一声,然后说。“你晓得我不高兴打麻将。我要不扯
谎,就会给她们生拉活扯地拖去打牌。那才没有意思!倩儿来请过你吗”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你倒聪明,”觉新笑道,他的憔悴的面容也因了这一笑而开展
了。“我刚刚回来,给四婶送东西去,见到王太亲母。她们已经打起来了。大妈、五婶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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