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灰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余酲
“说起来这么多年,你的口味我还真是捉摸不透,上学那会儿喜欢方宥清那种清冷挂的,后来喜欢个傻子,现在这个除了长得有点像,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人,瞧瞧这暴脾气,把你脸搞伤还不让你进家门,我那个至少乖巧懂事。”杨成轩越说越觉得好笑,“你到底喜欢他哪儿啊?亏我上次给你搞来那堆晦气资料,搞了半天你没疯啊,真拿他当替身呢?”
周晋珩摇了摇头,不知在回答哪一句。
杨成轩忍不住追问:“这回你是真的想明白了吧?”
问完又觉得多余。铁证如山,由不得他不信,况且周晋珩看到死亡证明时饱受打击的样子还历历在目,那表情怎么看都是彻底绝望了。
“他死了。” 周晋珩说。
杨成轩大松一口气:“靠,你小子终于想通了。等过两天空下来,兄弟给你安排个洗尘宴,庆祝你放下执念,回头是岸。”
周晋珩闭着眼睛,似是没听进去。他觉得“执念”两个字用得不准确,不是他执意要这么做,而是只能这么做。
若是人死了,他尚且可以用各种手段麻痹自己断了念想,可死的不是人,而是心。
他的小傻子把心留在了那晚的山上,内里被挖空了,所以只能竖起全身的刺抵御他。先前的每一次抗拒都在提醒他那颗会跳动的心还没有回来,看到那沓张张带“死”字的证明,他才突然顿悟。
人死不能复生,心死同样药石罔效。
天气刚有转凉的迹象,唐文熙又来了一趟s市。
这回是单纯来玩,说旅行当天被放了鸽子,干脆来看看他。
易晖问:“他怎么总是放你鸽子?”
唐文熙耸肩:“所以我也放他鸽子咯,他刚才发短信让我下午在家等他,我回复‘ojbk’。”
易晖笑着夸他“真有你的”,心里却有些担心,唐文熙显然在打肿脸充胖子,实际上肯定很不好受。
他的猜测在傍晚得到了验证,手机来一次电话唐文熙就按掉一次,脸色肉眼可见的越来越难看,坐过山车时工作人员喊了半天他也没把安全带扣上,最后是易晖倾身过去给他扣,顺便拍拍他胸口,让他不要紧张。
缓慢上升的过程中,易晖说:“我听说,在过山车俯冲下去的一瞬间大喊对方的名字,那么对方无论在哪里都能听见。”
唐文熙表示不信这种骗小孩的歪理邪说,却在过山车途径最高处,失重超速下坠的过程中,迎着略带凉意的晚风大吼:“杨成轩你这个王八蛋!”
在另一个下滑的陡坡又换了一句:“杨成轩你能不能别丢下我啊!”
大家都在尖叫,易晖因为坐得近听得很清楚。他既为唐文熙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发泄苦闷感到难过,又为唐文熙至少能找到宣泄口心生羡慕。
不像他,只能闭紧嘴巴,什么都不敢说。
从过山车上下来,唐文熙没事人一样拍易晖的肩:“可以啊,现在玩这么刺激的都脸不变色心不跳,这下可以经常坐飞机回家找妈妈了。”
易晖笑了笑,没答话。
他是想回小镇看看妈妈和妹妹的,奈何时间不允许。他很清楚自己在这段关系中的地位,若是提出超出约束的要求,索取了协议以外的东西,定然要拿出其他东西作为交换。
就像弄伤了谁就要为谁抹药一样,即便周晋珩不提,他也必须主动去做。他想把所有的牵扯终结在这一百八十天里,离开那座房子的那天便是彻底告别,不留恋,更不能有所亏欠。
这是易晖两世为人保住的最后的尊严,对熟悉的人尚且这样,对周晋珩更当如此。
所以当住院的江雪梅身体又出现其他不适,在县城医院数次检查不出具体病因时,易晖原打算告假回家几天,周晋珩却擅作主张差人给江雪梅办了转院手续,易晖接到电话时,妈妈和妹妹都已经准备登机了。
电话里不方便解释缘由,易晖只好承认这是他安排的,挂掉电话就去敲主卧房门。周晋珩今天收工早,在家。
“谢谢你帮我妈妈转院。”易晖开门见山地说,“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吗?”
周晋珩像是料到他会来,开完门就转身走回床边,边慢条斯理地系纽扣边道:“一起出去吃个饭?”
易晖当然不会把他随口的一个问句当成在征询自己的意见。抱着作为交换条件的想法,他绝对服从地跟周晋珩一起出去了。
路不算远,市内刚翻修过的一家购物广场,餐厅也是新开的,顶楼西南角,走进去便能看到几根巨大玻璃立柱,顶着梦幻迷离的琉璃穹顶。
连细微到座椅、摆件、顶灯的设计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这分明是首都那家餐厅的分店。
易晖记得自己当时鼓足勇气问店员可不可以到s市开分店,理由是首都有点远他没法经常过来,店员笑着感谢他的喜欢,然后告诉他老板嫌麻烦不想开分店,已经拒绝了来自许多城市的邀请。
那么他现在所处的这家店是怎么回事?
不容多想,一份菜单已经摆在面前,周晋珩让他点菜:“想吃点什么?”
易晖把菜单推回去:“我不饿。”
周晋珩便做主点了几个菜,易晖留心听了,大多是甜口的。
等上菜的过程中,周晋珩给易晖倒了温水,提前要了湿餐巾和餐前小零嘴,易晖一样都没碰,双手甚至都没抬到桌面,始终垂放在膝盖上。
“这是他喜欢的餐厅。”周晋珩说,“以前s市没有,上个月刚开业,我就想带你来了。”
气氛难得松快,易晖猜周晋珩可能没意识到前后两句话主语不同。不过这次用的是“他喜欢”而不是“你喜欢”,易晖无法反驳的同时,也为他当下的清醒稍微放心。
至少没再把自己当死去的易晖看待,他宁愿做替身,也不想再做回那个傻子。
“你应该带他来这里,而不是我。”易晖冷淡地说。
大约是没想到会得到回应,周晋珩笑了,转念又想到这个回应是为了报答,因为自己刚帮了他一个大忙,笑容收敛几分:“以前我对他不好,还经常失约,他现在肯定不愿意跟我一起出门了。”
易晖不知道周晋珩这句话是否藏有暗示,只觉得像极了他和那个叫哆啦哼哼的网友未见面之前的一段交流。
像从前那样安抚他是不可能的了,易晖未经思考,脱口而出道:“有多不好?不小心把热水洒到他手上吗?”
这是哆啦哼哼向1只小hui侠诉说过的内容,易晖说完就后悔了。这话听起来太过尖锐刻薄,不像个旁观者会说的话,就好比下着暴雨的那天晚上,他不该提到“死”这个字一样。
他以为说完自己会觉得轻松,会有报复的快感,然而并没有,看着周晋珩瞬间灰败的面孔,他非但不痛快,反而胸口发闷,呼吸都变得滞塞艰难。
这或许就是人们口中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在拿起无形的刀子捅向对方的同时,自己也被紧握在手的刀刃划得鲜血淋漓。
周晋珩似乎也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过去,沉默片刻,道:“不,当时我是故意的。”
易晖咬紧牙关,放在桌下的双手交握:“是吗……看来你很讨厌他。”
“当时是的。”周晋珩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破罐子破摔,再不费尽心思粉饰,“我没有能力跟长辈对抗,就把无处发散的愤恨转移到他身上,一边欺负他,一边又不知不觉被他吸引。越是被他吸引,就越是觉得自己无能,却没去想为什么总是想他,为什么嘴上说着讨厌,每次收工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回家。”
易晖拼命把自己往聆听者的位置上推,可又清楚地明白这是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
周晋珩突如其来的坦诚让他害怕,这份交代自己的斑斑劣迹的理直气壮更令他心惊,“回家”两个字犹如扎在他心里的一根刺,看似早已风化消失,但凡有人提起,还是会条件反射地隐隐作痛。
易晖退缩了,他绞紧双手:“因为你没其他地方可……”
周晋珩没让他说完,横空打断道:“因为我爱他。”
未出口的话消散在嗓子眼,易晖猛地抬头,撞上周晋珩漆黑的瞳孔,玻璃反射的碎光落在他眼中,让他摇身一变成了一名摄魂猎手,正在竭尽全力唤醒沉睡着的魂魄。
周晋珩又道:“因为我爱上他了。”
口中喊着“他”,目光却凝视着“你”。
没有什么等价交换的协议,没有什么自以为是的替身,周晋珩这双眼睛从始至终都只看着一个人。
那么自信,那么笃定,一如初见时的他,一如那个傻子深爱了一辈子的他。
第四十八章
江雪梅和江一芒到达s市的时候,易晖刚跟周晋珩吃完一顿不怎么愉快的晚餐。
车已经在门口备好,易晖赶时间所以没拒绝,坐上后座等了一会儿没人上来,探出头去,见周晋珩在跟站在车旁的司机交代什么,随后转过来对易晖道:“我还有其他事,就不跟你一起去接伯母了。”
易晖本就不希望他跟自己一起去,但也很清楚周晋珩是故意这样安排的,大晚上能有什么事等着他去处理?
车子缓缓驶上马路,汇入车流,易晖从后车窗往外看,周晋珩还站在原地目送他远去,身形依旧高大挺拔,融在夜色中却显得孤单寂寥。
路上易晖时而睁眼时而闭目,斑驳细碎的琉璃光影仍在眼前飘忽游移,让他不由得想起上次走进这家餐厅,也是和周晋珩一起。
彼时的他二十三岁,周晋珩十九岁,刚在神父的见证下确认了婚姻关系。
那是他上辈子最快乐的一天,他自以为懂得了什么叫爱,偷偷做好了与周晋珩共度一生的准备,在后来的磋磨中才知道不是得到众人的见证就能获得幸福,也不是付出就一定会得到回报。
过去就是过去了,因缘际会也讲究先来后到,自己当初的痛别人无法感同身受,现在他口中的“爱”也无法透过耳膜抵达自己心里。
江雪梅被安排进s市某癌症专科医院的次日清晨,就做了细致的全身检查。
结果还是心脏上的毛病,在化疗和各种刺激药品的冲击下,器官承受力削弱,从而引发各种身体感官上的不适。
调整了药物和治疗方案,不到三天,症状就缓解许多,江雪梅脸上也有了血色,来的时候只能让人搀扶着走,如今已经能下床走动了。
飞灰 第45节
“多亏了你那位朋友,”江雪梅拉着易晖的手道,“等出院了,我们一家三口一起登门拜谢。”
易晖说:“不用了,他忙着呢,昨天说了有空会来看您。”
后半句是胡扯的,好在江雪梅没打算多问,只问恩公姓什么,易晖一说谎就脑筋打结,支吾半天,还是如实说姓周。
临走前被江一芒拉到一边,小声问:“不会又是他吧?”
易晖装傻充愣:“他?什么他?谁啊?”
江一芒一看他这尬破天际的表演就知道不妙,一拍额头道:“我江一芒聪明一世,先前怎么就糊涂一时,居然上了你的当?”
妹妹这边是瞒不住了,易晖拣无关紧要的说了,还是弄得江一芒一把鼻涕一把泪,直问易晖是不是下凡来普度众生的菩萨。
想到曾经用过类似的比喻形容过她,易晖笑了:“我不是菩萨,我是你哥。”
江一芒抱住他嚎了好几嗓子“菩萨哥”,然后擦擦眼泪,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电筒模样的东西,不由分说塞他手里:“事已至此,自保为上。我暂时用不着这东西,哥你拿去防身,我就不信那个姓周的费尽心思把你捆在身边什么都不想干。”
那天易晖着急踩着十二小时的线回去,没顾上研究江一芒给的东西。
等到下周温度再降,他把穿过一回的外套拿出来,在从室内到室外之前甩了甩准备穿,吧嗒一声,一个东西从口袋里掉了出来。
唐文熙抢先捡了,看着那圆柱状物体笑得直不起腰:“江同学你太可爱了吧,我让你买个防狼棒你居然真的买了。”
易晖百口莫辩,脸红成熟透的虾,外套都不穿了,出门气鼓鼓地走在前面。
唐文熙这阵子经常往来于首都和s市之间。之前两次是跟教授来参加研讨会,这次不知是来干吗的,陪易晖去医院看了江雪梅,就无所事事地到处瞎逛,易晖消了气回头问他要不要找个地方一起写生,他又摇头打哈欠:“不了,大老远跑这儿来才不想画画。”
直觉告诉易晖说不定又跟那个姓杨的有关,果不其然,到了中午饭点,唐文熙接完一个电话,把自己包里的外套拿出来罩在他身上,笑嘻嘻道:“想防狼,穿我这个衣服就够了。”说着指了指街对面醒目的餐厅招牌,“我在那儿订了座,你去吃吧,我早饭还没消化呢撑得要命,先去溜溜食。”
易晖莫名其妙地进了那家餐厅,坐下才有空打量身上的衣服。
是唐文熙自己做的,把拉链拉到顶,胸前便能拼出硕大的“good luck”两个单词,亮片加铆钉全部手工缝制,易晖伸手一摸被扎得呲牙,哭笑不得地想果然防狼。
他猜唐文熙应该是跟杨成轩约在这儿,结果又被放了鸽子,亲手做的衣服也没送出去。这里是杨成轩的家乡,人就要出国了,临走前既没能祝他好运也没能扎渣男一脸,着实令人沮丧,怪不得吃不下饭。
易晖也跟着提不起劲,预定好的豪华餐点摆上桌也没什么胃口。
刀叉他用不习惯,好不容易切下一块牛排,叉起来要送进嘴里,抬头时被迎面走来的人吓了一跳,手一松叉子当啷掉回盘中。
周晋珩也是临危受命,被人差使来的。
杨成轩在电话里说:“我是真赶不过去了,他挂了我电话,不知道还会不会去,如果他在的话帮我道个歉,如果不在的话你就自己吃。”
来前周晋珩不屑地说“谁稀罕你一顿饭”,这会儿远远地看见在座位上跟牛排较劲的是易晖,瞬间把自己说过的话抛到脑后,大步走过去坐下,浑然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
起初无话可说,两人闷头吃饭,待到一盘插了几朵玫瑰作为装饰的甜品上桌,服务员问是否要为二位宣读誓词,易晖率先出声说不用,服务员走后,他讷讷地解释道:“这是我朋友预定的,我不知道是这样的。”
周晋珩点头,淡定道:“嗯,我也是。”
这顿饭吃得安静,没有争锋相对,也没有暗潮涌动,静到易晖身处其中也想象不出他和周晋珩还能有这样面对面坐着只为填饱肚子的时候。
饭毕起身出门,易晖边低头拉拉链边往前走,抬头时冷不丁撞上停步等他的周晋珩,风衣背后的腰带挂在易晖胸前的铆钉上,两人前胸贴后背挣扎半天,在店员的帮助下抽出那根腰带,好不容易才分开。
周晋珩扭头,目光落在他胸前稀奇古怪的饰品上,易晖还在喘气,想到刚才整张脸都贴在周晋珩肩上,蹭过他后颈皮肤的耳垂更烫了。
出门后在人行道上走了一段,易晖理了理腰带上被勾下来的亮片毛刺,刚要还给周晋珩,被路边的一个老婆婆喊住。
“小伙子来来来,老太婆给你算算命。”
正午时分路上行人稀少,易晖左张右望,然后反手指向自己:“我?”
穿着碎花马甲的老婆婆笑着点头。
或许是因为老婆婆看起来慈眉善目,不像骗子,易晖走了过去,摊开手掌让她看。
短短半分钟,她一会儿拧眉,一会儿眉目舒展露出笑容,最后用枯瘦的手拍拍易晖手心:“好孩子,苦难只是暂时的,跨过去便是一路坦途。”
可能因为看起来纯良好骗,易晖上辈子走在路上也被算命的喊住过,连听到的都是差不多的话。
不过重生这种蹊跷事都发生在他身上了,易晖宁可信其有,伸手到口袋里摸出几张纸钞,刚要抽一张递给老婆婆感谢她的祝福,一只修长好看的手先他一步伸过来:“帮我也看看。”
是周晋珩,以前对这些封建迷信从来不屑一顾的周晋珩。
易晖往边上挪了挪,给他让出空位,原本以为老婆婆会像刚才那样端详一会儿再下结论,没承想她瞪圆眼睛,夸张地倒抽一口气:“瞧着本该是富贵之相,可其中暗藏血光,怕是要经历一场九死一生,方能化解。”
回去的路上,易晖对在开车的周晋珩道:“街头算命不可信,那个老婆婆说的话不用放在心上。”
周晋珩先是愣了下,随后扭头看他,唇角微扬:“没关系,我不怕。”
听到这个回答,易晖又后悔了。任他在迟钝也听得出周晋珩语气中的愉悦,他肯定以为自己在担心他。
易晖认为自己只是出于偿还心理。看手相是他起的头,任谁听到那样类似诅咒的话都不会开心,这么说只是为了撇清责任。
“而且——”周晋珩调转视线,目视前方,自顾自地继续说,“曾经有个人对我说过,我的生命线很长很长,一生平安顺遂。就是爱情线有点短,刚刚开始就断了。”
说到这里话语顿住,像在等着谁好奇询问。易晖当然不会问,眼皮一跳后忙垂眉敛目,跟平时一样装没听见打算蒙混过去。
周晋珩笑了笑,没人问,他还是把剩下的一句说了:“不过没关系,断在哪里,我就把这根线从哪里续接起来。”
第四十九章
(上)
易晖不做声,周晋珩便把车载音响打开,在舒缓的音乐声中问他下午去哪儿。
“去美协。”易晖简洁明了地说。
地方离这儿很近,周晋珩开得不快,还是在半个小时内到了。下车时周晋珩问几点来接,易晖说:“不用,我自己回去。”
走在美协大院的林荫道上,易晖想,接下来的四个月绝不能再主动招惹周晋珩,说话也不行。这家伙不知何时学会的本领,不仅会自我安慰,还会发散别人的话给自己加油打气,一句简单的话也能被他解读出莫须有的含义。
从前明明不是这样的,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根本没必要通过这种平民的精神胜利法给自己打一针麻醉剂。
易晖发现自己最近拿两辈子作对比的频率又走高,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说那些话时是否真的没有其他含义,比如下意识地表达关心。
这个念头让易晖心生惶然。美协大楼里在举办一场美术交流会,唐文熙不在这儿,他听完讲座便走到角落里坐下,抱着一次性杯子发呆。
“请问您介意我坐在这儿吗?”
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易晖想也没想就说“您坐”,等那人真在旁边的空位坐下了,易晖侧头看一眼,登时愣住。
那人微笑着伸出手:“你好,我叫方宥清。”
迟疑了约有三五秒,易晖才抬手回握:“我叫江一晖。”
这里本就是一个为美术爱好者举办的交流会,遇到他并不稀奇。易晖这么想着,喝了一口水,抚平听到这个名字起就过速的心跳。
这是他第二次听到方宥清的名字,第一次是上辈子,从别人口中听说方宥清是个多么优秀的人,周晋珩对他有多么念念不忘,易晖自惭形秽的同时,心里还抱着希望,他认为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周晋珩已经跟他结婚了,会慢慢忘记那段无疾而终的初恋。
结果是他太乐观,纵观那三年,哪一次周晋珩不是因为那些未能实现的遗憾迁怒于他?就连肢体触碰时少得可怜的温柔也是看在那一点相似上施舍的。
用余光打量身边坐着的人,易晖发现自己和他确有许多相似之处,一样的琥珀色眼瞳,一样上翘的鼻头,一样不说话时有一个波浪弧度的唇峰,就连下颚到脖颈的线条,都与自己在镜子里看到的差不多。
难怪当年的周晋珩能对自己下得去手。易晖不无自嘲地想,当时因为害羞把做 爱称为做游戏,现在回头看,做游戏才是对他们那段啼笑皆非的关系最好的概括。
没有爱,只有契约,除了那场游戏,便只剩眼下的包养了。如果真有天命一说,他跟周晋珩可能命里犯冲,无论几辈子都注定没好结果。
“我记得江先生是去年美协举办的现场作画比赛的金奖得主吧?”
方宥清的话把江一晖的思绪拉回当下,他应了一声,方宥清笑起来:“那会儿我参与了最终评审,那幅‘破晓’确实惊为天人,不过色彩的运用上过于单调,原本组委会打算把它评为银奖,是我竭力推荐,请求加分放到金奖里去的。”
易晖不知道还有这事,一时不知该先道谢还是该询问为什么。
好在方宥清不卖关子,直接道:“因为画上的人特别像我认识的一个人,我当时就想,能把一个人画得光芒万丈,仿佛凌驾于山川万物之上,画手一定很爱这个人。”
易晖的心脏猛地跳了下,干咽一口唾沫,说:“不,我不爱他,只是随便画的。”
“啊,居然是这样吗?我还以为全天下爱画画的都会藏这样的小心思,”方宥清面露遗憾,随后又笑了,“不过我说的那个人,和画中人很像的人,他是我的爱人……我很爱他。”
下午易晖去医院看望江雪梅,看见床头放着的一捧雏菊,问这是哪里来的,江一芒把他拉到一边,说:“姓周的刚才来过,妈妈在睡我就没嚷嚷。还好他什么都没说,放下花就走了。”
易晖猜周晋珩最近又闲得慌,不然差遣助理就能办妥的事,为什么要亲自跑一趟?
回去的公交车上在播娱乐新闻,盘点今年丑闻缠身的明星,周晋珩因为罢演风波赫然在列,节目为了追求冲击力,倒豆子般地把周晋珩出道四年来的负面新闻全都搬了出来,包括年初被人拍到前往某婚戒定制中心的事。
这个消息距今已有半年之久,易晖当时刻意回避,后来阴差阳错见到的那枚戒指不知是否出自这家店,现下看电视屏幕上出现的照片,同戴着口罩的周晋珩一起坐在吧台边的不是方宥清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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