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戟纵横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董小湖
不然,岭家的人不可能不露面。
飞羽军的出现,则证明了这个判断。
陵千山走得很急,在小巷小路中来回穿行。假设有人此时能像天上的鸟儿一样俯视庐州城,就会诧异地发现,虽然少年穿行轨迹杂乱无章,但毫无疑问他正逐步绕过零散的士卒,一点点地向岭府靠近。
道理很简单,既然是官府所遣,那么奉命调动的士卒们,就会倾向于在大家看得到的地方活动。
只有本地人才知道的小径小路,便不由自主地有所疏忽。
陵千山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利用了士卒们共有的懒惰、对本地人的忽视,以及他对庐州城的熟悉,才做到了这一步。
不过,如此做法,毕竟有其极限。陵千山越往里走,士卒的身影越多。
到了距岭府一两条街的距离,已经没有钻空子的空间,再往里走就叫自投罗网了。
不过,他的目的也达成了。
秀儿曾明确说过,岭梅香是瞒着老爷偷偷出来的。此前的几次“幽会”,大抵也是如此。陵千山当时就觉得,岭梅香没想过要瞒她父亲,因为想瞒也瞒不住。
可是,岭梅香必须瞒着外人,毕竟一个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为损毁婚约一事而偏袒前未婚夫,姑且会被世人称赞有情有义,但要是经常与男子半夜幽会被人所知,恐怕岭家不得不有所表示。
那天晚上,她与侍女们不但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府,竟然还带了木桶和屏风。
想要解释这种情况的出现,只有一个答案。
岭梅香及她的侍女们使用了密道。
剑戟纵横 第一卷 阴阳易道 第九章 天地交泰
陵千山潜伏在巷子的阴影处,避开不远处士卒的视线,悄悄翻过院落围墙。
选择这个院子的理由很简单。
此时接近正午时分,方圆十几户人家,只有它没有炊烟升腾。
他警惕地看向四周,不出所料,没有人在。大概这户人家对外会宣称行商出游,借此掩饰它属于岭家的事实。
他没有在院子里停留,径直地走向私室。
里屋的房间布置得像模像样,床铺上的被子整整齐齐地叠好,就连灰尘都被清理过,想必是为了防止泄露踪迹。最重要的是,床下没有暗道,也没找到一摁就吱嘎作响的机关。
于是陵千山又仔细地搜索了其他地方,书房、厅堂,小说话本里常出现的地点,他都检查了一遍,还是没有任何收获。
就在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是不是出错了之时,这才想起还有一个地方他没有搜过。
雪隐西阁。
“不会吧。”陵千山将信将疑地走到他唯一没检查的房间,映入眼帘的是正中的木马桶,盖子斜扭摆放,旁边摞有净纸、水盆,盆里放着半盆清水。
厕所侧面的墙上还挂着一张画卷。
他捏起净纸,在房间上下来回摸索,最后来到木马桶前。
“这也太……绝了吧。”陵千山尝试着端起木马桶,看到下面的东西后哑口无言。
马桶下凸出一块青砖,用力踩下之后,挂有画卷的墙壁顿时下沉,露出黑乎乎的洞口。把脚松开,洞口便随之合上。
“不愧是岭家,做个密道都这么花俏。”
陵千山很快摸清了它的构造。
借着净纸和清水,他痛痛快快地出了个爽。
……
密道里有风通过,没有想象中那么阴冷潮湿。道路也不止一条,有很多分岔,大抵是通往不同的地方,例如城外后山。同时,过道内的墙壁上还镶嵌火把和夜明珠,火光珠辉交映无比绚丽。
陵千山不敢节外生枝,因为像这般复杂、精致的密道,肯定设置了防止误入的陷阱,他之所以敢走这条路,也是怀着昨天晚上这条路刚被使用过、该是关闭了机关的侥幸。
走错一步,指不定从哪里射出几只弩箭把自己定在墙上做挂画。
火把的尽头,隐隐地传来人声,听起来像是小厮家丁之间的闲聊。
“呐,你不是进屋了吗怎么样,看到了吗”
“哪敢看啊,生怕自己哪里做错,被砍了杀头。你看看,手都是抖的。别想啦,人家可是正经八百的真龙血脉,以后说不定可是要当皇帝的。”
“看你怂得那样,还真龙血脉……太子还差不多。我可是听说,那是皇帝最不得宠的一个,所以才被打发过来娶我们家小姐。”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们家小姐配不上是吗!皇帝老儿不也是……四大柱国出身的吗”
“嘘!你想死啊!提到小姐你就精神来啦。刚才你咋不这么横呢,连人都不敢见……”
陵千山屏息静气,耐心地听着下人们颇有些胆大妄为的交谈,待他们离开后才悄悄地爬出密道,环视周围发现,密道的入口被伪装成一口井。
这里该是庭院的后花园,满地繁花似锦,让人好似一下子跌进早春景象。
陵千山没有停留,向记忆中存放药材的仓库奔去。
没过多久,他便华丽地迷路了。
毕竟陵千山对岭府内的房间布局,几乎全部建立在儿时,被岭梅香领着转圈的模糊印象上,想弄清楚到底哪一间是药房仓库基本不可能。他藏在庭院长廊的柱子后面,小心翼翼地躲过几名下人,再看向不远处的筑台小楼。
小楼刚建成不久,五六层高。看似普通材质不过黄杨柏木,实则窗棂上皆有精致彩绘,上下附有大团大团的龙凤雕刻,正所谓风雅富贵兼备。
“这楼不错吧。”
从背后传来的声音,着实把陵千山吓了一跳。
他猛然回过头。不知何时,一名公子倚在柱子旁,穿淡黄色锦绣衣袍,年纪比陵千山小,大概十二三岁,身材纤细,宛若入画的翩翩美人。公子的嘴里还叼着一枝刚采下来的鲜花,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
“听说这层楼是专门为你们家小娘子所建,谓之凤楼。凤求凰,凰求凤,名字起得不错,很有趣的地方。”公子看着他,好奇地问道,“对了,你是岭家的哪位啊”
“远方亲戚,来帮忙的。”陵千山后退一步,挥起衣袖,上面绣有岭家标志,想必正是这套衣服让这位公子误会了,误会得恰到好处。而瞬间,他也立刻理解了面前之人的身份,立刻施礼作揖,“殿下,请问有什么需要在下来做的”
“啊,也没什么,就是之前在门口没见到你。”公子走近陵千山,还没等人反应过来,便将刚才还叼着的鲜花插在陵千山的衣襟间。他拍拍陵千山胸口,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完全没有所谓皇子的做派,倒更像常在内帏厮混的浪子,“我家父皇给了我很美丽的名字,花满天你叫我满天就好。”
“在下不敢。”陵千山低下头。
“真是无趣。”花满天撇撇嘴,然后随便指了指凤楼,“好了,你帮我把你们家小娘子叫下来吧。所以说,女子就是麻烦,男人一半时间都浪费在等女人穿衣服的时间上了。嗯嗯。另外,你觉得还有一半时间,浪费在哪”
“哈”陵千山先是一愣,然后哭笑不得。他沉吟答道:“……等女人脱衣服”
“我觉得我和你很有共同话题呢。”花满天不禁笑了,他背过身,“快点去吧。”
“在下领命。”
陵千山虽然直接一走了之,但就在对方的眼皮子底下,却也没办法推脱。再者说,先找到岭梅香也好,就这般混上楼,打听存放药材的地方在哪,说不得还需要她帮忙。然后不管怎样,拿完药就走,此地不宜久留。陵千山这般打定主意。
或许,是因为混入岭家太过容易,让心底多出几分傲慢。又或许,是白狼的病危,让他过于焦急。
所以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背后的花满天正捂住嘴颤抖。
等到陵千山的身影消失在小楼门口,他才松开手,喘息着坐在地上,忍笑忍到胃疼。
“看来从来没有跟比你身份高的人打过招呼呢,连装都装不像。有趣,真是有趣。来人!”
花满天打了个响指。
看似无人的花廊中,突兀地走出一名虎背熊腰的大汉,他赤身只着一条短裤,身无刀剑,只是腰间像是缠了什么东西似的,在短裤凸了一圈。
“五十六,给我试试他的成色。就算杀了他也无妨。”花满天吩咐道。
被称为五十六的侍卫俯身领命,起身也走入小楼之中。
“不过,总觉得我们很相似呢,说不定真能成为挚友。”花满天又笑了一阵,然后坐起身,对从远处逐渐走来的倩影挥了挥手。
“嗯”对之前一切浑然不知的岭梅香,盈盈来到花满天身前,“殿下在笑什么”
“请问岭小娘子,喜欢看戏吗”
“哈”
“你们还真有夫妻相呢……哦不,没什么,我什么都没有说。”花满天小声地嘟囔了一句,而后一本正经地让人搬来两个竹杌凳,他阴柔地笑了。
“等等,马上就有好戏看了。”
……
小楼里面并没有人。
陵千山推开几间房门,连最寻常的下人都没见到。不过,某处有足音传来。他寻声来到了顶层阁楼,门虚掩着,从缝隙中能看到镜台绣墩、梳篦妆匣,床上有人影晃动。
他抬手敲了敲门,“岭姐姐,殿下有请。”
“小姐没在这里啊……咦”门后传来非常熟悉的人声,陵千山索性推开门扉,一名侍女正坐在床上缝补衣服,惊诧地看着他。
还真是熟人。
“秀儿”“陵少爷”
两人面面相觑。
“你怎么在这里”秀儿注视着绝对不应该在这里出现的陵千山,而后迅速就把手中缝补的衣物藏在身后。
已经晚了,陵千山看得清清楚楚。他走了过去,把衣服抢了过来。
它正是他之前洗澡时穿的旧衣。
抖了抖衣袖,泼皮捉弄人的毒虫都还在里面。
“这是怎么回事”
陵千山环视房间,这时他才发现,墙上挂满了他之前穿过的衣裤,大多都有被修补过的痕迹。再看秀儿,她已然满脸通红。
“是、是小姐让这么做的,用这些来练习女红。”秀儿磕磕巴巴地说。
练习女红吗
陵千山一时语噎,他只觉得手中轻飘飘的衣物仿佛变成了千斤重担。
他生硬地问道:“……岭姐姐呢”
“她不在这里。”秀儿困惑地答道,她向他反问,“你怎么在这里你知不知道现在来岭家很危险”
“我是来求渡厄丹的,小白中毒了,命在旦夕。”陵千山低下头,诚恳地请求道,“拜托,请帮我一把。”
“小白中毒了!那我马上去拿渡厄丹……我倒是知道在哪,你跟我来……算了,你也别跟来啦,这里姑且算小姐闺房,整座楼平时都没人进来,你在这里藏好,啥也别碰,我马上去把那什么丹拿回来。真是的,这算什么事啊”
秀儿抱头哀嚎道。她倒是还想数落他,但没得时间了,她只是留一句在这,呆着别乱碰,就匆匆下了楼。
只留陵千山,对看满是旧衣裳的阁楼墙壁。
“岭姐姐……”他喃喃地说道,“这让我如何是好呢。”
偏偏就在此时。
“打扰了,陵少爷。”
陌生沙哑、带有几分异域声调的嗓音在阁楼中回荡。
剑戟纵横 第一卷 阴阳易道 第十章 龙战于野
陵千山反应不慢,他头也不回拔剑后刺,但膀臂却被牢牢地摁住,连带着剑刃的去势也戛然而止。
他定睛看去,膀大腰圆的汉子贴身站在背后,汉子上身赤裸,有着硕大的鹰钩鼻子,幽蓝眼眸,枯黄短发,体态穿着皆不寻常,身高比陵千山高出一头以上。
“在下来自纣族,名五十六。”汉子温和地说道。
“西京纣族”陵千山撤开步子,与其保持距离,“你要做什么”
“奉命行事,请指教。”五十六躬身说道。
但他再抬起头来,杀机乍现,一股血腥的味道顿时充斥整个房间。
陵千山连滚带爬地退到屋角,手中虽拿着削铁如泥的宝剑,却止不住颤抖,脸上挂着的浅笑也变得异常勉强。他能感受到后颈汗毛直立,那一瞬间,好似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他立刻明白
眼前的家伙是杀过人的。
“正如传闻所说,您确实没有气量,没有先天元气。”五十六摇摇头,口吻极其遗憾,他径直地走向陵千山,每走一步,血腥味就变得更重,身上的血色气息也随之升腾。
“所以,关于先天元气的实际运用,您大概也没有实际了解过。请让在下来为您解说。”
“不用了,这个我知道……呃!”
陵千山翻身铁板桥,险之又险地看着掠过眼前的拳头。
五十六收回拳头,墙壁已然透了个洞,能窥见楼外天色,乱鸟纷飞而过。
轻轻一拳,竟隔空打穿了小楼。
“不小心使劲使大了。”五十六歉意地笑道,“这是先天元气的第一层运用,能隔空伤人,也能无坚不摧。但凡入贪狼之镜,初览武道,都能使用到这种程度,只是熟练与否罢了。”
“呼、呼……这个我知道啊。”陵千山缓慢地挪动身体,与这名大汉保持着距离,眼睛眨也不敢眨地,盯死缓缓转过来的五十六。
“但这种运用,只是最低级的。”
五十六似乎想要和善地露出笑容,僵硬的表情却让他显得可怕。他缓缓地冲着陵千山勾勾手,“先天元气还有第二层运用,来攻击我试试。”
“攻击攻击你是吗”陵千山不明白对方的身份,也不懂对方的目的,但从刚才那一下看来,以及一瞬间爆发的杀气来看,此人是真的想要他的命。
于是,陵千山抖了抖剑尖,吞吐气息调整节奏。
然后
出剑!陵千山踏道家步伐,重心下沉,配合长剑,抽、带、提,刺、崩,一整套剑法行云流水般地展开。他有信心,凭借剑锋锐利,就算对方能运用先天元气防御,若吃上一招,也必定非死即伤。
但超乎想象的是,五大三粗的汉子,竟在一瞬间化作了软绵绵的棉花糖。
无论陵千山如何变招,他都能轻描淡写地闪过:
“这便是先天元气的第二层用法。”
“由于每个人能够调用元气的特性都千差万别,只要进入第二层境界,破贪狼入巨门,就能找到只有自己最擅长的领域,或者说特长。而在下的特长,是通过自己皮肤上的毛,感受到气的震动,不管多么微弱都能察觉到。”
“所以,没有攻击能够打到我。”
待剑尖划过鼻尖,五十六伸出手指,巧之又巧地弹了剑身一下。
陵千山立刻两手握剑,一股怪力从剑尖直至剑柄,撞在他心窝处。他被剑带着,整个人腾空而起,硬生生地撞在墙壁上。
“所以您明白了吗没有先天元气,就算懂再多的武技都没有用。”五十六沉声说道。
“哈哈,这个我也早就知道了……”陵千山忍不住往地上吐了一口血,然后用手背抹掉嘴角残红。他还没有放弃,警惕地观察对方的一举一动。
即便两者实力天差地别。
五十六注视面前少年,在如此绝境下,明明手脚发软甚至四肢无力,少年的眼眸却逐渐亮起来,宛若璀璨星火,从中根本看不到绝望,甚至他还露出浅笑,如春风般柔和明朗。五十六对这样的心性赞赏地点点头,同时,忠心的侍卫打定主意:
“虽说殿下只是让在下试试您的成色。但恕在下僭越,还请您死在这里吧。”
“想杀我,那就来吧!”
陵千山嘶吼道,伏身提剑冲来。五十六暗道一声来得好,双掌作阀准备拍碎这位少爷的脑袋。然而,陵千山仅仅摆出拼命的架势,他蹬起地面从大汉身边掠过,顺势向门外逃去。
五十六不禁发笑,只觉得陵家少爷天真到可爱的程度,在这样的情况下居然还抱着逃出生天的幻想。
他抬起手,后发先至准备抓住陵千山的脖子,直接捏死对方,然而眼角却窥见细小的幽绿暗器直射面门。
五十六急运元气防御。
“碰!”
一股绿色气体在五十六和陵千山中间爆开。
陵千山在危急之时当做暗器扔出来的东西,正是王五麻六拿来的所谓毒虫,之前放在了旧衣兜里,被他悄悄取出。
从气体的味道来看,那虫子或许还真不是赝品。陵千山只是依稀看到大汉的脸上沾满了爆开的汁水,来不及确认战果便扑向门口。
只需要片刻空隙,就能冲出房间。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道黑影直至门外,穿透了门扉和地板,就落在陵千山的下一步位置。假若陵千山没有及时停步,此刻已然串成了稚童最爱的糖葫芦。
陵千山站在原地,吞了一口吐沫。他呆滞地看着那道黑影缓缓从破碎的木板中抽出来,在半空中独自扭曲。它黝黑发亮,拳头般粗壮,最尖端犹如巨大的针头。陵千山的目光沿着尖锐的尾针,一直看向壮汉的腰间。
“这就是纣族。”五十六略羞涩地说。一个壮汉做出这般模样颇为可笑,但陵千山实在是笑不出来。
从五十六的尾椎,延伸出一个绝对不是人能拥有的蝎子尾巴。
“你……不是妖魔精怪变得,对吧。”陵千山不知为何,也许是他已知此生将尽,走马灯刹那间来回切换,竟换到了和酒肆二娘调侃的片段。
二娘当时称小白是畜生变得妖怪,而他笑谈称之为纣族,他看过的书本上记载了一些纣族形状,有图有画,但现实真的放在他面前时,他却有点想要相信妖魔鬼怪真的存在了。
“当然不是啦。别把我当成蝎子精,我可不是蝎子变的。正好相反,在踏入第三重禄存之境后,纣族能够领悟到的本相,进而短时间能够变成蝎子。”五十六摇晃着狰狞的尾针,一步步向陵千山走来。
“也就是说,你是第三重境界的武者。”陵千山吞了口吐沫。
“曾是,但我因重伤而坠境,现在就只是维持着巨门境界的最低层次。”五十六坦诚地说道,没有丝毫的遮掩,“请您不要误会,武者境界间的升降,其实非常频繁。这世上没有永恒的、可以永远停留的境界。”
“您还有什么门道,都用出来吧。不然的话,尸体可耍不出花招。”
陵千山只能苦笑。
“那我接下来要做最后的挣扎,能等我准备一下吗”
“您不再尝试逃跑,就可以。毕竟殿下的命令,是让我看看您的成色。”五十六礼貌地笑着说,搭配摇晃的蝎子尾针,反而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呼
陵千山长呼了一口气,只觉得腹部火辣辣地疼,大抵是伤到了五脏。他撕开自己的衣服,截开一段布条,将自己的双手与长剑紧紧缠住。之后,他闭上了眼睛。
霎时,陵千山回到了漫天落叶的小树林。
他正在练剑。练永远也派不上的剑法。而面前,就摆着那棵三丈宽的苍木。
前世的记忆,由于时间的关系,其实几近遗忘。但至少有一点他很肯定,虽然他可能活得非常平庸,可能没有半点才能,但他绝对从来没有后悔过。
他所呼吸的每分每秒,都拼尽了全力,做到了他能做到的极致。成功或失败,只是这个过程的注脚。至少,无论何时死去,他都坦然接受。
而现在,陵千山不甘心。
满门的血债,还没搞清楚债主是谁。
刚刚决定离开庐州城,却被人下毒。
白狼小白还在家里等着他拿药回来。
一件事一件事像是秤砣,砸在了陵千山的心上,没有让他不堪重负,反而让他越发锋利。陵千山沉浸在心底的动荡之中,并从中汲取力量。
……
结束了。
五十六望向闭上眼睛的少年,满怀遗憾地摇了摇头。
他算是做得很不错了,假设换成别人,恐怕早在第一回合便落败身亡。
毕竟,一个没有先天元气、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少年,面对曾登顶第三重的强者、习惯刀口舔血的战士,坚持到如今已然如同奇迹。
这不是他的错。
只是运气不好而已。
明明生在了名门贵族,却惨遭满门抄斩;明明生在武林世家,享有无数奇珍异宝,天生资质却是空谷幽兰;明明有岭家照料,却偏生遇到了他最不该遇到的皇子。
这名少年,一定被上天诅咒,所以才会如此生不逢时、遇人不淑。
“抱歉,你的运气真的很差。希望下次能投个好胎。”五十六走到陵千山身旁,举起手掌,准备拍碎他的天灵盖。
“其实我有时也觉得自己运气实在不好。”陵千山好似知道五十六在想什么,他轻声笑道。
同时,他缓慢地、庄重地、轻柔地举起长剑。
双手与剑柄缠绕的布条骄傲地随风飞动。
剑戟纵横 第一卷 阴阳易道 第十一章 其血玄黄
陵千山清楚,世界上像他这样的人,其实数不胜数,只不过程度不同罢了。
因为命运有时会理所当然地作弄人,受难者或将其称之为命苦,或称为时运不济。
无所谓什么野心、梦想、使命、命运,这些词缀本身毫无意义。
是对此可望却不可及的失败者们,用血淋淋的事实为它们附加了价值。
一个生来不善舞文弄墨的文人,不管他再怎么努力笔耕不辍乃至抛妻弃子发疯发狂,也写不出离骚做不得楚辞。空有烟高壮志,却缺乏风逸惊才,被嘲为疯癫颠倒的自讨苦吃。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