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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君过后尽开颜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阿荧
他把我的手捧在手心里呵气,那么珍爱那么珍爱的样子。他的衣服披在我的身上。
“不要怕,以后都有我保护你走下去。”他说。
我的眼泪在该刹那掉下来。
“不要哭,以后,只有我才可以叫你哭。”他又说。
我就擦掉眼泪,抬起头来对着他笑:“臣已有结发之盟,还望殿下成全。”
说这话的时候,我的心里头痛得慌,好像一生中最珍贵的东西亲手拿刀割掉了,以后再也不必相遇、甚至不必再想起。可是我要笑,再痛也要笑。我怎么是这么没心肝的家伙
“怀琪,对不起,我爱你。”我默念着,醒来。
还是牢房,没有灯火,整个空间是黑的,混杂了血腥味,这份黑暗几乎凝稠如固体。“怀琪”两个字余音袅袅,是谁的名字呢闯进我这个没有记忆的人的梦里。我轻轻的哼起歌。
嘴巴还是被塞住,但是并不妨碍我哼出旋律。至于歌词,可以在我心里面流淌,只要我自己能听见,那末嘴巴能不能出声,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一颗心为什么要犹疑、一双眼睛为什么要哭泣,亲爱的你看你看风吹了过去,我们不介意、不介意、不介意分离。打点起秋衣,旅途长长的可以弯向哪里……”
就算手脚都被绑住,但可以幻想自己是个自由人,可以穿起一件半旧的暖和棉衣裳、一双合脚的灰色布鞋,在阳光或微雨的日子里,就这样轻轻的去流浪。遥远的地方有亲切的陌生人,再也没有辜负、没有亏欠、没有负担。
在这个世界里,我唯一的、最大的梦想,不过是那样去流浪。
外头忽然传来奇怪的声音,打斗跌扑人的惨叫统共听不分明。而后,牢门开了,一线灯光洒进来,旋即扇面铺开。应该不是很强烈的光芒,但对我这双习惯了黑暗的眼睛来说,是个巨大的刺激。我不太能睁开眼。





三君过后尽开颜 第四节
一个人进来,背着光,我看不太清。但是那个身高、那个轮廓,尤其是那身黄袍,很难叫人认错。
我微微一笑,半闭起眼睛,继续哼歌。
“……向左走也许是疏离,向右拐也可以欢喜,亲爱的你看你看天边有微雨,我们不需要、不需要、不需要休憩。怀抱着神意,日历淡淡的看不出来归期。”
也许马上又要承受痛苦了,那末,在鞭子落下之前,让我一晌贪欢、多哼一段歌。
他默然片刻,抽出宝剑。
真的要死了吗我停住旋律。虽然已经做过思想准备,但真的面对这一刻,还是茫然并且害怕。
光线,可以再看一眼吧空气中的味道,虽然有点腥,可以再多闻一下吗柔软的、会喳喳作响的稻草秆,还有凉凉的地面,从此后不能再感觉到了吗我的血喷在上面、再慢慢凝涸,会是什么样子,我自己也不能再看到真是让人从心底滋生出惧意。但害怕和屈服又是两回事情。我没有吱声。
他一手护住我的手腕,“嚓嚓”将绳子割断,再将我的脚也解放出来,扶我坐起:“昭,你怎样”
是错觉吗他的声音好像比前几次清澈很多。像这样的变态恶魔,居然有这样清澈的声音,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我发出呻吟。身上痛得像是散了架,上刑的人实在没有吝惜力气。
他到这时候才“哦”一声,将我口中的东西取出来,摇头道:“笨蛋,笨蛋。”仍然无比怜惜。
牙关好酸,我的口水控制不住的流了一些出来,滴到他崭新的黄袍上,真是罪过。他大人大量,完全不介意的样子,打横抱起我,走出去。
要到哪里呢我头倚着他的肩,昏昏沉沉想:接下去又要做什么拿铁钉凿穿我的双手或者把我绑在柱子上烧死
他脱去我的衣服,把我放进木制大水桶中,替我洗澡。
人受折磨太过,几乎失去了羞耻之心,我任他脱去我被抽打破碎的囚衣、并把我放进木桶。桶中的水稍微有点烫,激在伤口上,我又呻吟一声。
“烫”他立刻问,便抱我出水,将他的淡黄袍子脱下裹住我的身子。亲手在旁边舀起些冷水来,将桶中水拌得凉了些,用手去试试温度,这才重新放我进去,边道:“觉得太凉的话,马上跟我说,我再给你冲热水。”
忽然对我这么好非奸即盗。我蹙着眉,不知他想做什么。他误解了,飞快问:“痛了”手停下来。
他在帮我洗浴,手势温柔,并没有怎么碰痛我。木桶中的水泛着幽香,类似某种草药味,也许是用来治疗外伤的吧我低头凝视着自己的身体:多亏他上刑时手下留情,基本没有破皮,只是留下无数瘀青,加在色泽如玉的柔软肌肤上,几乎有一种残酷的美感。
当然,严格来说,这具身体不是我的,而是“程昭然”的。她确实是个美人,美人难免要多遭些劫难,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要让我进这具身体、遭受这些劫难她自己的灵魂,又逃到了什么地方。
外头忽然又响起声音,这次是确凿无疑的打斗声,先近、后远、而后再拉近。
他在我身后低声道:“以后你会不会记得:在这样的时刻,我头一件想做的事是救你出来、并替你洗澡”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身体已经洗干净了,他抱我出来,用雪白毛巾替我擦干。某人撞门而入时,他用最快的速度拿起旁边的玄缎斗篷,包裹住我的身体。
“当当”的兵刃相交声,先进来的一个人把后进来的一个人劈倒在地,回身对着我们,唇边扭曲的笑:“阿季,你当真造反。”
我瞪大眼睛。
手里拿着沾血长剑冲进来的、这个人,身着赭黄袍衫,衫上绣五爪金龙,眉尾稍乱、眼神凌厉、眼角有了细细的皱纹他不正是变态皇帝!
回头,站在我身边的人,此刻只着中衣,素色,袖口与领口绣着蛟龙,腰身挺拔,容颜如玉,眼眸亮若星辰,神色却无限沉静,温柔、愤怒、担忧,都像深海的鱼儿一样藏在下面,轻易不肯吐露端倪。我在府里见过他,他是北亲王。
那末,刚刚救我、为我洗澡的,原来是北亲王他们兄弟长得果然厮像,但到底气质有天壤之别,我竟这么久没有认出来,实在太糊涂。
又有许多侍卫、武士打扮的人追来,一时没敢动手。北亲王挡在我前面,我按捺不住好奇心,还是探出一只眼睛去看。
变态皇帝的唇角掠过一丝笑意,对北亲王道:“我知道你的计划是提前发动的,所以你自己根本也没有胜算。事已至此,我不想多见杀戮,就让我们两个一决胜负如何胜者为王、败者死。”
北亲王没有说话,徐徐扬起长剑,那剑上忽而爆出凛烈寒气,剑招随之出手,有如朔风扫枯叶,万点银光,比雷霆犹要夺目,破空刺向皇帝。
变态皇帝望后一退,身影也快似利箭。北亲王追扫一剑,却立即后退,依然守在我身前。侍卫和武士们也打了起来,看起来是变态皇帝那边的人比较少,所以北亲王的人还可以分出一些来守护我们、另一些则围斗皇帝。
那变态皇帝身手也是了得天晓得,这么荒淫变态的皇帝,居然还很能打他不是应该酒色两虚、单等着被别人一个手指头戳死才对吗
我傻瞪着眼睛看他们刀枪破风、枪拐横扫、肉掌翻飞。说时迟那时快,变态皇帝一剑挡开三件兵器,背部也被人一剑划开血槽,他并不痛呼,反而大笑:“阿季,你以多打少!”
北亲王神色漠然不动:“这是夺天下,不是比武。”
变态皇帝向我们这边望了一眼,我接触到他目光,心底一寒。
不,他并没有用多么愤怒杀人的目光看我,眼眸中仍然是饶有兴味、几乎怜悯的,像当初捧着我的脸让我接受鞭打时一样。这目光比任何微笑都让我心寒。我后退一步,双手护在胸前,紧紧抓住斗篷。
蓝汪汪的光芒,骤然大盛。这光芒是从变态皇帝的剑上发出。我完全没怎么看清,满场人员便像狂风中的稻草般踉跄飞舞,有些人倒在地上,而在屋中的我,竟然没有感到半丝风意,身边有的只是死寂。我看着场中暴出一蓬血光。
这不是任何武士侍卫的血,他们只是倒向地上,没有血飙出来血是来自变态皇帝的。蓝光大盛时,他挥剑横扫,额角就喷出鲜血。
“怎么这是我拿镇纸给他打出来的伤口呢。又绷开了吗”我想。
变态皇帝已经向我们这边冲过来,剑光如电,我终于感觉到风意了,凉得像蛇。北亲王一振剑,飞身迎上,将他挡在门外,几个武士紧紧护住我。我从他们身体之间的缝隙中望出去,时而见剑光如雨如瀑、时而只见到夜色、时而见几片树叶刹那间粉碎,人影一闪、又消逝,兵器声骤紧骤疏。
“唰”!忽然一剑飞进门中来!
这剑闪着蓝光,握在它主人手里,连剑带人飞进来!
武士们都大喝一声,上前迎战。比不得北亲王快,在后头如影随形,宝剑寒光流转,说不清颤动了多少下,但见点点银星;皇帝回身接招,剑护全身、嘀溜溜的转,好似平地起了一座蓝塔!
我看得忘神了,脱口而出一个“好!”字。
蓝芒猛然化作三座剑山,向北亲王、以及两个离他最近的两个武士袭去!
剑自然只有一柄,可是在旁观者眼里竟成了三座剑山,可知其式有多快、招式有多凛人。
我不觉又脱口而出:“小心!”
一句话,两个字,才说出第一个字,北亲王已在原地消失;说到第二个字时,寒光宝剑从冰蓝剑山边擦过,在变态皇帝的脖颈上一闪;第二个字说完时,蓝色剑山已经消失,北亲王收剑而立。
变态皇帝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可头颅慢慢的、很奇怪的倒向一边,然后整个身躯“碰!”跌在地上,头颅撞在地上也弹跳两下,鲜血飙成了烟花树。
他的脖子,已经被砍断了一大半,只靠一层皮肤和部分肌肉连接着身躯,喉头完全敞开来,有些气泡混在鲜血之中冒出。
我呆呆的看着,忽然间俯身向地面,开始呕吐,却什么都没吐出来,除了几口酸水。
“昭,你这几天是不是没吃过什么东西”北亲王在后面担忧的说。
是。可我不饿。我挣扎着站起来:“让我看看他。”
北亲王扶我过去,我看着地上的尸体。这个人,这张脸,这个折磨得我如此之惨的恶魔,确实已经死了我觉得不真实,深呼吸一口气,问:“发生了什么事”
“如你所见,篡位,弑君,并且救你。”他耸耸肩,唇边又浮起淡淡的苦笑,“如果你领情的话,昭。”
我不明白。“你跟程昭然是什么关系”难道是旧情人不然怎么会有这样的举止和言谈……
也许我说错了什么。他的眼神变冷了:“当然,程大人,我不应该放肆,你是宁肯死去也不受我恩惠的。即使这种愚蠢的骄傲把你的不,我不是想说这个。”忽然那么后悔,收住了话头,走过来,手伸向我:“走吧”
“做什么”他的手碰到我衣服上我瞪着它。他也想来“叙旧”糟糕,这里不是书房,镇纸是没有了,如果要抢别人的兵器会不会太不方便……
“送你回程府,继续做你的侍郎。”他唇角扯一下,“篡位者需要稳定的天下,所以继续为国效忠吧,程大人!如你所愿不过在那之前,先吃点东西。不然我发誓会亲手给你灌进去。”
这样说着,他伸手抱我起来,可我斗篷一角被什么东西扯住了。
穿龙袍的那具尸体,不知何时手抓着我的斗篷,很紧很紧。幸好我的手也一直在胸前揪着斗篷口,很紧很紧,不然几乎要被他扯到走光!
北亲王没说什么,手中刀一闪,把我那段衣角砍断,然后回刀入鞘,抱我出去。一闪间,我好像看见变态皇帝的眉毛挑了一下。
“怎么”北亲王低头问我。
“没什么……”我胆怯的摇摇头。一定是我看错罢。脖子断成那样的人,必定是死了,又怎会有表情他一定已经回到我来的地方:灵魂们毫无感觉飘浮着的太虚之渊.愿九天神佛垂怜,他永远安息,再也不要像我一样回到人间。
我忽然想:在我成为飘浮的灵魂之前,我是不是也有过生命呢我原来那具身体,是什么样子为什么我要离它而去、再也寻不回哪怕一点点记忆
北亲王就没再说话,一路将我抱出去。外面台阶上也流着血,他抱我绕过。
也许他不应该做这种事,因为很多人悄悄的看我们,像是诧异、或者某种不赞许。我只能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闭上了,什么都看不见、就可以什么都不去想,好像外头世界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可是抓着我衣角的那只死去的手,还一直映在我眼帘里,挥之不去。北亲王一直在拍着我的肩,动作轻柔。可他闻不见吗我们的身上,都沾着血腥,那么浓那么浓,好像永远都散不去似的。
过了很久,我才回到程府。“休息一下,明天不用上朝了。但是后天,我要看见你。”北亲王扔下这句话,走掉。
“大人,发生了什么事”水玉惶然的看着我,“他们说”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看着她,“水玉……”
她张大眼睛看着我,好像我不应该这么说话。
我是哪里说错了,还是给她的称呼错了“你是叫水玉,是吗”
“大人!您怎么像换了个人似的!”她终于叫出来,“求求您别吓我。您叫水玉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如果说“我”换了一个人,会让她这么受惊吓,我还该不该说出来吓她呢但继续扮演程昭然又好像是太累的事,我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只能抱住她,“你陪我睡觉好不好”至少她是真心关心我的。抱住她暖和的身体,我比较容易安心睡着。
她接触到我斗篷下的身体,不太诧异,好像早知道我是女儿身,看见我身体上的伤痕,弄来热毛巾给我敷,眼泪扑簌簌又落下来。她跟我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不太有精力去思考。
热毛巾下面,我酸痛的肌体舒适多了,困意也越来越浓的俘虏我,所以好好的睡一觉吧!也许醒来时,会发现一切都是场梦呢
虽然,在睡去之时,我知道这样的盼望,大概不会成真了。




三君过后尽开颜 第五节
第二章缘如刀
第二天,水玉、程府,这个世界,一分一毫都没有消失,它们毕竟不是梦,我也不再是混沌飘荡、无事一身轻的游魂我甚至怀疑那个世界是不是曾经存在过,像个一夜长大的人类,我都已经不太记得清投胎作婴儿之前的日子。
水玉仍然在担心的看我:“大人,您怎么样”我深呼吸一口气。好吧,该来的躲不过,应该对她解释清楚了。
这个解释过程费了不少麻烦。我自认语言能力还不算差,可是水玉睁着大眼睛看我,就是听不明白似的。直到我都快说得哭出来了,她才怯怯道:
“所以说,大人,您是说您不记得我,也不记得所有人、所有事”这是她最后的总结。
嗯,这样说也没有错啦。我点点头。
“一定是太痛苦的关系,失心疯了。”水玉手按着胸口,眼睛里满盈着泪水,“也好。那些事情不记得还好些。”
“呃……到底是些什么事情”我放弃与她沟通了,但好歹要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吧
可是水玉坚决拒绝:“您既然忘了,那就不用再提了。”
天晓得!我才懒得提呢。可既然被扔到这个世界,面对无数莫名其妙的事件,如果不知道来龙去脉,受罪都不知道为什么受的,岂不是太冤我口干舌燥的再度努力组织语句,向水玉解释这个厉害关系。
她终于妥协了,告诉我:“我”本姓“陈”,闺字“其华”,许配给余家二公子,不料余家被奸人陷害,老爷处斩,二公子跟其他家人流放,“我”气不忿,改换男装,起个假名“程昭然”,带着贴身丫头水玉上京想替余家鸣冤,阴差阳错做了官、还立了功,飞速升至兵部侍郎,正觉得官做大了、说话份量就重,应该可以想法替余家翻案,不料前天被皇上召入宫,结果衣裳凌乱回来,随即听说皇上下旨,将余家人犯全部处斩。“我”一言不发,关起门来。等水玉觉得不对,进来看时,我已吊在绳上挣扎了。
我听得目瞪口呆,这算是哪一门子的戏文啊。不过等、等一下!那位余家二公子是被流放流放之地往往离京城比较远哦,而且这个世界的通讯技术应该不是很发达哦。那末,前几天变态皇帝下令杀他、昨天变态皇帝自个儿就被杀了,也就是说下令杀他的命令可能有没有到达他的流放之地事情是不是还有机会转圜
“余公子流放之地有多远杀他的命令,现在还有没有机会收回来”我问。北亲王对“昭”的感情好像不错,他篡位做了新皇帝,也许可以帮忙下令挽回余公子的性命吧。笑眯眯,我笑眯眯。哎,可以救人的感觉真好!
“大人……”水玉难过的看着我,“您真的忘了吗余公子流放在孔地,打马一日的路程,皇嗯,前头那位,还怕不够快,叫用飞翎传信、再以快马加鞭补信,生是一点活路都没留。大人您那天像木头似的坐了许久,不知谁送了个什么信儿来,正巧那自鸣钟儿报点,你道:是这个时辰了。便立起来、入房、关了门,就……”说不下去,只管哽咽。
那么,程昭然是为她夫婿自缢的,一缕香魂大约已随她夫婿于地下了吧。我难过的低下头。
一切该发生的悲剧都已经发生。我还能做什么呢当时在我耳畔叫我“乖乖的”那个声音,如果会再回来的话,我真要揪着问一问:它到底是什么意思让我穿到这里来,除了白受一场苦,好像没有什么别的意义。
“大人,起床吧。”水玉轻轻拉我。
“还很早啊。”我看了看灰蒙蒙的天色。现在才七点来钟吧吃了那么久的苦之后,我实在不想把身子从可爱的床上挪开,哪怕多躺一会儿也是好的。
“朝中出这么大事,怎么可以躺着呢先起来梳洗吧。”水玉拉着我,楔而不舍。
“北亲王昨天说我不用上朝啊。”我想起这件事,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抓住。
“上朝还等到现在”水玉愁肠百结中,也不由抿嘴笑起来,“卯时早朝,大半夜需得起来梳洗,穿半个皇朝往和微殿立着呢……大人你真是什么都忘了。”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又低下去。
我心下也不好过,只好勉强同她找闲话说:“对了,你是我心腹丫头,也知道我是女儿身,怎么还叫我大人”
“您说,人前人后都要小心,命我不准叫您小姐的。”水玉道,“大人您这两天累了,先躺着,我打面水来于你洗,洗罢再起来梳头好了,先收拾起来,万一有什么事,也方便应对。”说着便起身走开,脚步那么轻捷,葱绿的水裤脚掀两下,几乎没有带起风声,已经离去了。
我很爱看她们穿的水裤、还有衫子、围兜,各种女性服饰,都那么美。想想自己昨儿那身笔挺威严的绯色公服、乌帽、皂靴,不由得叹口气,回转脖颈,惘然望着一枕黑发:程昭然,你多标致一个姑娘,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穿上男装、到京城与那些可怕的人们盘旋终日你留下的这个身体,我又该怎么对待它才好
水玉已领着两个丫头,捧各色用具进来,屈膝行个礼,先拿一幅白布掖在我领口,将下面衣袍与被衾都遮盖住,复拿个小锦褥子垫在床沿,掇一银盆水放在那儿,并开了个鸭蛋青嵌螺钿椭圆盒子,取香胰出来,侍候我净面,换过两盆水,完了另绞一块热腾腾的手巾来,拭过了,再奉一种名为“口齿乌髭”的东西,让我揩了牙、漱了口,翠管银罂中拈出面脂、口脂,敷抹妥贴,方算完。
我被她们这么一套套的复杂物色与程序搅得头晕脑涨,虽然有心叫她们退下,料来她们也不肯听的,多说反而露马脚,便索性闭嘴端坐了,随她们摆布。片刻洗漱毕,用具都撤开,水玉扶我坐起来,换上衣服,因不必上朝,只取一套起居常服来,乃是沉香缎襕衫,下头配双半旧的粉底皂靴,水玉亲手给我理理衣领、袖口,退口一步,看妥贴了,方引我到梳头台前,要我坐下,她在后头,拿篦子给我通头,正通到一半,人报:工部给事求见,我看一眼水玉,她会意,附在我耳边轻轻儿道:“黄光,字东海。你帮他在工部做了给事,一直也都照拂他,他视你如恩人的。”边说着,边换个犀角梳,快手快脚替我梳了头发、系上方巾,左右看看,道:“好了。”




三君过后尽开颜 第六节
我看着铜镜中,实在是个清秀至极的年青人,衣着再随和、眼皮再被折磨得微微的红肿,也掩不住眉宇间的英气,只叹我不是英秀的材料,眼神里时时要露出茫然与自嘲来,太过无赖相。
然而鸭子被赶上架,再不称职,也只能撑下去了。我深吸一口气,想了想,跟水玉咬耳朵确定一遍:“我应该去见他吗”
“大人……如果是从前的您,应该会见他的。”水玉回答。
好吧,好吧。反正这个怪梦或者说这场性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命运叫我干嘛、我就干嘛吧。叹口气,我起身,去见客。
见到这位客人,我一怔。
所谓工部给事黄光,个子只比我略高一分,是太过瘦弱的一个男人,几乎只能称作男孩子,面色那么苍白,目光茫然中带着温顺。
而他看着我的样子,像看一位白发飘飘、年高德邵的恩师,让我一时有点后背发毛。
他开口了,幸好幸好,叫出口的是:“程大人。”擦把汗,我真怕他叫出“恩师大人”来。我骨格轻贱,怕受不起这样的抬举。
“程大人,您还不上朝吗”他无比担忧的问。
“是啊,呵呵。”我打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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