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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君过后尽开颜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阿荧
“现在是傍晚”我骇然问。
“嗯。”水玉点头,心情很好,“大人睡得很香呢!”一边麻利的扶我坐着,“黄大人在等着,大人要去见他吧”
“他等我做什么”我捧着头。唉,睡得太多,就像喝得太多一样,头重脚轻,很难受啊。
“上完朝,说来拜见大人,总是报什么消息吧大人您见见他也好。”
“嗯。”我伸着手让她帮我穿衣服。哎,多么腐朽享受的生活,世界真美好啊,搞得我都不想见客了。“好饿。”
“粥已经熬好了,除了白菜卷儿拌开耳那些粥菜,水玉再叫他们配了熘丸子、清炒银芽、烩三鲜儿、杏仁豆腐、百宜汤,都是您爱吃的。您看还好么”
我一听开头那个“粥”字,先有些犹疑:早上喝米汤、晚上又喝粥,难道这里连碗白饭都吃不上么幸而听到后头一串菜名,勾引得食指大动,再听到有汤,当下便笑道:“那来个隔夜米饭,我要泡饭。”
都是水玉上次叫我吃的,隔夜那种骨儿韧的硬米饭,用茶汤泡出来,吃得我直打饱嗝儿,那个美呀,神仙来都不换。
水玉摇头:“太医说只能吃粥静养,养了三天才准吃米饭呢,您还想隔夜的!”说着,嘴儿一抿,笑,“别说饭,连肉都不许你吃呢。亏水玉知道您是断不得肉的,特意叫人拿肉细细磨成糜,做了丸子,问准大夫,些须吃几个不妨,您才有荦腥可以到口,还不谢谢水玉”
我给她作个大揖:“如此,多谢姐姐。”
她避到一边,笑:“折煞水玉。您每常办事时,多收着些,就是怜恤婢子了。”
“水玉你真好!”我全身心的拥抱她,就准备幸福的飘向饭桌。可是,残余的一点良心让我开口问:“哦,黄光吃了没要叫他一起吃否”
“已经给他奉过点心了。水玉本来吩咐厨房这上下单独给他开饭的,因为不知您什么时候醒。现在您醒了,要叫他同席吗”水玉回答。
“哦……”我吃相不太好,那就别叫他同席好了,免得露出马脚……等一下,“点心他等我多久了”
“下朝之后直接来的,日中时候吧。”水玉急着向我保证,“您放心,我们当时就请他用了点心,他不会饿的。”
这、这不是饿不饿的问题吧我无力道:“水玉!这样对别人不会太失礼吗”即使是无知的我都觉得不妥吧!
“不会啊。”水玉理所当然道。
“水玉……”
“他的拜访,绝对不会比大人的休息更重要。”水玉斩钉截铁,“他要体谅您的休息,这是他的礼数。”
“可是,如果是重要事情怎么办”我最后挣扎。
“不会啊。”水玉笑嘻嘻扶我,“用饭吧大人。”嗯,说话间,有人端着盒子进来。“我叫他们端进房里来,这样又快、又方便。”她解释。是的,盒子里飘出食物的香味……
“你说他不会是重要事情为什么”我咽一口唾沫,问。
“因为我亲口问过他,他承认重要性不足以打扰大人休息啊。”水玉还是笑嘻嘻,起身去掀盒盖
不是吧!那么个苍白柔软的男孩子、正那么温顺的坐在外头等我睡醒觉、等我吃完饭我有罪恶感!我实在拿不起这么大的架子来啊!
盒盖掀开一线,饭菜香……我绝望的伸出一只手,命令:“停住。叫他一起来吃。”
水玉看着我:“大人”
“把盒子盖上。把他的一份拿进来,等他来了,我跟他一起吃!”我一口气发完命令,生怕自己会后悔。说完了,我趴下来,捂着一天没进食的肚子。靠,刚刚还不觉得饿,可是闻见食物的香味,真的有点忍不住啊,所谓饥肠辘辘……
“大人。”水玉还想说什么。我气若游丝的招手:“快把他带进来吧……”





三君过后尽开颜 第九节
我发誓我纯粹出于礼貌的考虑,觉得该让小哥们儿黄光进来一块儿吃饭,不然太不够意思。
可是看到他的眼神,我忍不住寻思:也许水玉的建议才是正确的吧在这个社会里,我的决定实在太奇怪了对不对
所以他的眼神那么不自在、那么感激涕零、那么食不下咽。
走进房间时,他肩膀缩着,很小心的看看房间摆设、只看小小的两眼,脸红得要死,迅速把头低下去;坐在椅子上,他只用屁股的一点点坐在那儿,然后动都不敢动;食盒打开时,他道谢,我在他的注视之下硬着头皮划了几筷子饭菜,他还在道谢!
好吧,就算是四品官员请七品官员到房间吃饭,就算据说他那七品官职是我帮忙给他弄的,那又怎么样
恶狠狠的一拍桌子,我吼道:“你给我差不多一点!”
他吓一跳:“大人”
那个眼神,小白兔,天啊绝对是小白兔。我拿过他的碗,一口气舀了四种菜,堆得高高的,往他面前一放:“我是个粗人,就知道困了睡觉、饿了吃饭。你那么多谢来谢去,害得我都吃不痛快。现在我不管你了,我自己豁开吃了。你最好也把这些东西吃掉!”
天哪,我太凶了吗小白兔的眼睛里水汪汪泛出泪光来!
幸好他随后应声“是”,乖乖埋头动筷子。我松口气,甩开腮帮子,不再顾忌吃相,开始痛快淋漓的解决食物。
感谢神,“程昭然”的皮囊有一副好牙口、一副好胃口,这两项优良品质足够支持我风卷残云开雾散兵游勇不可当的、以最快速度把我看中的食物倒进嘴巴开足马力咀嚼处理一古脑儿全咽进胃里
呼!
满足的打个饱嗝,又给自己舀了一碗汤,可以放着慢慢喝。我这才安心的往后一靠,拿了根牙签剔牙。
也许是有点穷凶极恶。但,只有这样吃饱,才算好好的吃了一顿吧!不然怎样拿着雪白牙箸,小口吃菜,小声咀嚼,将食物咽尽后嫣然一笑不不,我觉得那不足以表达我对人间食物的尊重与热爱。
小白兔闭着嘴巴,不出声的嚼着,腮帮子动静很小,一边看着我,忽然笑了一下。
他碗里菜才吃掉一半呢!该死,多有家教的孩子。我恶向胆边生,喝道:“笑什么!”
一定是我凶了太多次,所以这次他不是很怕,能够用囫囵话回答我道:“大人像一只成窑的瓷器,却时有金戈铁马意气,在下所以为此惊慕。”
惊慕什么拗口词语,他还不如说惊骇呢他!
成窑的瓷器程昭然才是成窑瓷器。我、我不过是一口破砂锅,路边摊上杀完价十块钱一个,既来之则安之的假冒货色。他们期望太高,我很怕最后会让他们失望。
我不说话,捧起碗喝汤。
“已经为先皇拟定谥号了,为厉。新皇即位,明日宣布年号,据说是迅清。”他道。
厉不是一个好谥号,但既然肯定他为“先皇”,北亲王也算仁至义尽。我低着眼睛,默然再呷一口汤。
“你来,就是想跟我说这两句话”片刻,我问。
“……是。”他回答。
好吧,谥号和年号确实是很重要的事,值得他专门来告诉我。我耸耸肩,继续陷入默然状态。他吃饭,我喝汤,顺便把玩餐具、研究它们的造型,增加美学修养。
他终于吃完时,我已经从菜碗上的釉色研究到窗棂上的雕花,视线移到窗外时,心底轻轻的“呵”一声。
那儿立着一棵梨树,正在开花,满树的雪白花朵,是全盛时候。月光初上,轻薄如纱,而满树花朵白成明亮样子,几乎从花瓣中放出光芒来,视线刚落上去,只觉得耀眼美丽,停留片刻,复觉柔和。远一点儿,紫藤架给出一抹朦胧的背景;蔷薇嫩芽爬在矮墙上,一团团小小的粉红色,轻轻在风里点头。真像一幅画。画面的最前头,梨花如雪,月色如纱。
我几几乎要停止呼吸。
忽然而来的美丽、像忽然而来的幸福一样,总是叫我不由得停止呼吸,一直要呆很久,确定它是真的,才敢把那口气呼出去。
水玉端茶上来:“大人……”
我拉她衣角:“可以端到外面吗”指着那边,“看见那树梨花可以把茶桌放在那里吗”
她很轻微的怔一下,笑了,唇角弯上去,轻松回答:“好。”就像无数次接受这样的请求一样,简单一个转身,就去准备。
不需要多久,一张漂亮的小木桌就在梨树下摆好了,上面摆着茶具,边上搭两只可爱的木椅。水玉给我们倒好热腾腾的茶,把我的一盅捧给我:“大人,茶可以慢慢喝了。”笑得非常愉快,把几个字特意咬成重音。
她在笑我饭吃得太快我心里吐吐舌头,把暖茶捧在手心,往后一靠,水玉先已细心的准备了腰垫,靠起来非常舒服。梨花就在头上盛开,微暖的晚风吹拂,花朵间或会落下一瓣,擦着人的头发丝。
夫复何求啊。我适意的长吁一口气,把自己陷在椅垫里。
命运难得对我这般优待。肚中有粮、心底不慌,手里有茶、身边有美景可人,我得好好享受这一刻。
“大人……”黄光捧着茶盏,不喝,低头静静开口。
“什么事”我前后轻轻摇着,仰头看花。
“今日有四十余名大臣在廷前被赐死,血流盈阶。”他道。
那晚的血腥味骤然间席卷而来。为什么梨花还可以这样安静的雪白盛开呢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所谓良辰美景,在这样的小院子里,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我继续前后摇,捧着我的茶,想。
黄光很轻的把茶盏放回茶托,“叮”的一声响,一片梨花像被这响声所惊动,落下来,轻盈打个旋,擦着他的指尖,落在桌面上。桌面漆作苍绿色,他的指尖白得几乎透明,指甲咬得有点不平整,那片花瓣边缘有虫啮的一小个缺口。
“所以呢”我啜了一口茶,问。
“大人今天救了我一命,还能不能,多救一些性命”他道。
这才是他今天真正想对我说的话吧
我忽然想起一句“大厦将倾,岂独木能支”,差点不合时宜的笑起来。新皇帝要诛杀异己者,我能做什么他当我是神仙吗
看着他的神色,我忽然醒觉:他跟水玉一样,把“程昭然”当成了某种接近神仙的存在!
我想骂娘。
程昭然,你给别人留下这么大的期待,然后在变态皇帝手里棋输一招,就殉夫自尽了,留下我在这里怎么收拾你的烂摊子告诉他们实话,叫他们别再指望你了,他们会不会信总之我是不能再装下去了!这担子太重,我哪儿担得起!
“禀大人!宫里的公公来拜访大人。”丝铃前来禀报,漆黑眸子眨啊眨的,“他好像带来很多赐物哦。”
“丝铃!”水玉责备的唤了一声。
黄光手放在桌上,低着头,仍在等我的回答。他的脖子细得像个孩子,脑袋比起来就太大一点,大头孩子,头发那么软。
我不知为什么就柔和的回答:“我尽我所能。”
“多谢大人!”黄光单膝跪下去,谢得很用力。我站在那儿欲哭无泪:为什么要答应我有什么“所能”可以帮他“尽”的轻易许下这个承诺,以后还不知怎么办呢!呜,再这样下去,我迟早要前仆后继、跟随程昭然的脚步去死虽然她这具身体也不一定会死,说不定召唤其他游魂来填充。话说,如果抓我来的就是这具身体的话,我是不是要直接拷打它,问问它打算要我怎么办,不过拷打它跟拷打我到底有什么区别啊呜,我的脑袋怎么这么乱……




三君过后尽开颜 第十节
水玉替我紧了紧衣带、正了正衣领,取下巾帻,另拿了顶帽脚向上卷起的黑帽子来于我戴这种藤草为里、木为骨、漆纱为罩的帽子,叫做“幞头”,男性戴得很频繁,上朝、会友,俱可以戴,只是不同场合在款式或料子上有些区别,算是略为正式的冠服。再要寻常些,便是适才我戴的巾帻了,是纱罗质地,更为柔软轻便。
来客是“宫里派来的公公”,那我自然要穿戴得齐整些,水玉相了相,看没问题了,便引我去正花厅。快迈进厅门时,我想起一件事,缩回脚问:“我不用换衣服”
那时候我进朝,戴起幞头来,穿的可是公服,此刻不过一件缎襕衫、结根素腰带,便能见宫里的客人
水玉方回我半句:“听公公说”便听笑嘻嘻一声“皇上特别交代,程侍郎染恙未愈,不必公服跪拜,常袍立聆即可。”里头一个人迎出来,是宫门外那个小太监,此时戴一顶无脚幞头,着孔雀绿地淡粉团花衫,外罩褐地同色暗花圆领窄袖袍,束着赤色帛带,比宫门外那时候见得正式,极亲昵的趋过来,上下看我一眼,“侍郎精神见得清旺些,皇上可以略放些心了。”
这人动静中兼有十五岁少年的明朗、又有五十岁老头的油滑,可以很轻松的跟人接近,一回不生、二回就很熟了,正所谓长袖善舞,至于袖子里藏着什么,那又另外讲。不管世道怎么变,这种人是顶顶容易混开场面的,二腿子、师爷、副官、长随,都是他们。
我人笨,见到这种精乖活泛脚色,顶顶自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酬才好,想着“礼多人不怪”,便待弯腰作揖,腰才弯下去,他就紧忙把我手肘扶住了:“别,别!程大人!皇上都嘱您接口喻时不必跪拜呢,您对奴才这么客气,不折煞奴才!”言罢,笑笑,站直身,南面而立。水玉扶我立在下首,听他宣口喻道:
“明天来上朝吧。”
结束。
呃这样就结束了我傻傻看他,等了半天“就这样”
他眨眨眼睛:“哦,完整的话,是这样,说着,把手一负,侧对着我,凝然而立。那种凝眉样子,骤然像煞了北亲王。
他立了足有一个世纪之久,张开嘴唇,不出声的叹口气,没有回头,依然负着手,道:“……告诉他,明天上朝吧。“
天啊,连语气都像煞了北亲王!这位仁兄模仿能力也太强了吧简直叫人毛骨悚然。
他又用那种“很北亲王本人”的方式,闭上嘴巴,然后五官一皱、再笑开,终于回复了他自己的样子,冲我吐吐舌头:“以上就是全部口谕啦。”转身叫地位比他低的太监们将东西捧出来,他一样样给我介绍,包括外敷的伤药、内服的人参、吸病气的通天眼菩提珠手串、取吉祥的玉如意、还有绑在膝盖上的布袱……干什么,下跪时保护膝盖用吗不用这么周到吧!我有点儿哭笑不得。
“奴才姓张,贱名一个涛字,波涛的涛,迎祥宫黄门郎,今后侍郎大人多多关照!”小太监展示完御赐的东西,这么向我笑道。
我是不太懂他报的官职是什么意思啦,不过又有“宫”、又有“郎”,大约是厉害的,我应该表达一点敬意:“原来是张公公,多承关照,有劳有劳。”我蹩脚的说着比较符合正经“官话”一点的客套话,又要给他作揖,姿势嘛,可能是不太标准,无非是学着别人比划,不过我“染恙未愈”,动作荒腔走板一点,应该也蒙混得过。
他又赶紧屈膝拦住了,拉扯一番,算完成客套,于是告辞。他们上门,不能空手而返,我要给礼银的,自有府中管事的负责打点不提。我瞅空拉了水玉问:“听别人传达皇上口喻时,按规矩本来应该跪吗”
水玉莫明其妙道:“是啊,怎么”
“哦,在宫门外这个人也给我传达皇上的指示,我好像就这么站着听的。”我挠头。
水玉:“……”
总算把客人全部送走,我四仰八叉躺在榻上:“呼,好累!”见客真是件恐怖的勾当。
水玉进来,后面跟着丝铃,丝铃手里又提着一个食盒。“咦,我现在不饿。”我道。把我当填鸭么
“您不饿,水玉须会饿。”水玉笑着白我一眼,在榻边坐下,叫丝铃把食盒放在案上,打开了,拿出五个小盖碗来,将盖子一个个打开了,是炒豇豆、粉皮银芽、牛肉萝卜、炸卷子、并一碗鱼片辣羹。水玉看到羹,问句:“怎么辣的”丝铃笑道:“厨房里说切红丝取个颜色,其实不甚辣。不过放到现在,又热一遍,大概色味都差了些,姐姐可要他们再做一次”水玉摇摇头,不说什么,丝铃便盛饭给她。原来她到这时候才有空吃晚膳,我有些内疚,又闻着味道香,坐起来凑在她肩上,指着块牛肉明知故问:“这是什么”
水玉“啪”的把我手打回去:“病人需有个病人样子,大人您也尊重些呢!”
真严肃。唉!我又仰回榻上。水玉咬了一筷粉皮,问我:“不看书了罢。歪一会子”我点头,要脱鞋子,随便的拿脚跟互相一搓,那靴子帮儿高,又是结带的,一时搓不掉,我便要坐起来拿手脱,丝铃早过来道:“大人,我来!”
水玉偏过头来,放下筷子:“我来吧。”半蹲着替我脱了靴,又抖开一条毯子给我盖了。我歪在她身后,只管玩她的衣带,她会意,对丝铃道:“你先出去罢。”看房门阖上,方问:“大人要说什么事”
我笑道:“你先吃,边吃着我边问你。”水玉摇摇头,拾起筷子继续吃,我道:“黄门郎是个什么官”
“黄门可以作太监的通称。黄门郎则是太监的一种职位,侍奉在皇上左右的,从六品。如果说小黄门,就是更低一级的太监了。”水玉答道,“那位张涛公公从前没见过,年纪也不大,职位应该不会太高,何况对您介绍自己时照理不会用通称,所以该是从六品黄门郎吧。”
“那末比我低。”我得出结论,“所以我对他是不是太客气了”
“他到底是宫里派来的,代表着皇上。又是迎祥宫的人迎祥宫是御书房的所在在这种时局,他这么点年纪的人能被派来传话,总有他的厉害之处,客气点没错。”水玉道。
我“唔”一声:“客气点应该怎么行礼才对”
水玉筷子停在半空:“大人,您……您连怎么行礼都忘了”不等我回答,她自己跳起来,“当然要忘就一起忘了,瞧我多笨!险些误了大人!大人恕罪,水玉这就教您行礼!”
都是我的错,害她饭也不要吃了,就急着要教我。我好说歹说,她一连划饭一边指点我,千幸万幸道:“还好您当初学了这些礼儿,回来一遍遍演练,水玉都看熟记住了,不然怎么办。”
学了三刻来钟,我已腰酸背痛,宁愿到外头跑个几圈,也不要再僵着腿骨,把手从身边缓缓举到身前……哼,当官当官,当个头的官!为了以后能不行礼,这个官也是非辞不可了。都不晓得这么多官礼是谁定的,从前的皇帝吗我想着那个变态皇帝,恨恨咬牙,他血污的头颅忽又出现在我面前,嘴角微扬着,眉毛一挑。
我狠命揉揉眼睛,幻像消失了。但那股血腥味仿佛还留在鼻端。我的心卟嗵嗵跳。
水玉看见我脸色不好,很心疼:“累了大人您先躺会儿。反正也学得差不多了,到时候看着别人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大体儿不错的,纵有些不到位地方,您是这样的身体,谁跟您计较呢”便扶我躺下,她自叫丫头过来收拾食具。
这次来了两个丫头,一个是丝铃,笑了声,跟另一个丫头咬耳朵,说的是:“够半个钟点,把饭粒吃到榻上地上,不知是怎么吃的。”水玉原在理衣裳,听到这句,恼道:“小蹄子又嚼什么舌根”她们只是笑,提了食具出去,水玉冲我一跺脚:“都是您害的!”也出门去,咕咕哝哝不知跟她们说什么。
我累了,眼皮一搭,朦胧盹着。水玉回房推我道:“大人,床上睡”
他们的“床”,简直像一个小房间,用红木雕花做出来的,居然还有门,门上蒙着纱、或者帘子,开进去,里头有一小块地面,迈过这个地面,才是睡觉用的床。宋词里说的“碧纱橱”,大约就是这种东西。进去一次劳师动众,我昨晚已经见识过,实在懒得挪过去,抱着毯子在竹榻上含混道:“不要了啦……”
水玉便轻手轻脚走开,片刻,再拿个被子回来,轻轻扶我翻动身体,褪去外衣,盖上被子,将灯火拨小,又动了什么,我听到轻微的金属声音,可能是香炉,因为房间中的香氛随后变了,换了种更清淡的香味,水玉悄然退开去。
唉,真是享受的生活,这种生活过久了真要上瘾的。我抱着被子迷迷糊糊想,梦里都要笑出来。
微风吹动,有谁走进来脚步亲切,坐到我的床边,伸手抚摸我头发。我张开眼睛,看到一个男子。
说也奇怪,我不能分辨清楚他的面容,但心底并不觉得多么诧异,仿佛早觉得他应该来找我似的,只觉伤感,低了头扳下他的手,道:“不要装神弄鬼了,化成灰我也记得你,怀琪。”
随着这个名字说出口来,我忽然发现:我真的记得他。我见过他的,哪里、哪里呢几乎就能叫出来了!可是他的指关节、他某几个指甲底端的白色小月亮,就在我眼前褪色,像海浪抹平了沙滩,他掌心的纹路,我也不复能看清。
我看着搁在我手里的、他的手,淡白色袖子长至手腕,棉制的,有精美锁边,这是中衣的袖子。我抬头,他那张脸,在雾气里浮动,变成了北亲王。这是怎么回事呢我不明白而那张脸,就在我的凝视中长出了一些细纹、眉尾变乱,眼神里添了冰冷嘲笑,唇角翘起来道:“我要你活,你就没有死的权力,还不明白吗,爱卿”
我猛的甩开他的手,从梦中醒来,心还直跳,身上粘粘的都是汗。
真是恶梦。梦见北亲王也就算了,居然还有变态皇帝。嗯,一定是看见他被砍头,惊吓过度,所以才会做这种恶梦,一定是的!
拍拍胸口,不怕不怕,他已经死了,脑袋都砍断,就算变成游魂之后再像我一样还魂回来,也要再找具皮囊吧到时候他不是皇帝了,找我掐架,还不一定谁输谁赢。不怕不怕!
可是,心底下,怎么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到底是哪里呢
呆片刻,我忽然明白了:梦里,曾经有个声音说:“总算活了,以后你乖一点,别再惹事,石头我可救不了你第二次。”从上吊绳上被救下来时,胸前有块裂了痕的海棠红石头;初见变态皇帝时,他手伸进我的衣服里,道:“所以净灵石就这么用掉了值得。”这些联系在一起,怎么想都很怪吧而且,我狼吞虎咽的举止、还有想在花树下喝茶的要求,水玉都很自然的接受了,就像“程昭然”一直就是这样做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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