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君过后尽开颜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阿荧
他起身,走近我两步,深深躬腰,脑门子上有汗:“大人……安尚门外,是有很多人想看看风向、暂不上朝。但听说、听说里头要下杀手了,如果谁还不上朝的话……”
“所以”我呆呆的问。
“所以,如果大人是想拒不上朝以明气节,”他深吸一口气,“我将陪伴大人!”
我呆了很久才明白过来:北亲王昨日弑君,今日上朝,许多大臣还在考虑要不要承认他做皇帝,北亲王大约不能容忍这样的情形存在,要开杀戒,谁不上朝就杀哪个。而黄光以为我要硬着脖子跟篡位者闹别扭,他打算提上脑袋陪我!
“不不不,哪有……不是这么回事。我另有原因。”我哭笑不得,一时不好意思说出是北亲王特许我休息一天,“总之,不要为我担心,你快快去上朝!还来不来得及你现在进和微殿要多久”这个傻孩子,我真为他担心。
“下官刚刚打马跑到这里,大约半个时辰……”他呆呆回答。
我扭头问水玉:“我们有没有更快的马。”
“有。”水玉干脆利落应一声,“黄大人请随我来。”
我不放心,快步跟着去,水玉叫马厩牵出一匹黑马,高高大大、毛片油光水滑,模样儿很是神骏。它见着我,温柔嘶鸣一声,过来与我厮蹭,我心里温柔触动,但时间紧张,容不得磨蹭了。我抓着缰绳递到黄光手里:“快走。”
黄光这个酸人,还要热泪盈眶、躬身道谢,还牵着马慢慢走出去、边走边再回头跟我躬身。
“跳上马快跑,一路跑出去!”我大叫,“磨叽个鬼啊快去!”昨晚我见过北亲王的脸色,他是个能下狠手的。黄光到我这边耽误一圈,百多分钟的来回,再加上头尾的耽误,这段时间我不知道多少小知事的脑袋够他砍!
“可是,侍郎府邸,岂能驰马……”他呆呆道。
“鬼咧!”府邸跟脑袋哪个重要,这人是会不会算啊!我指着府外,大叫,“用你最快的速度跑出去,笔直去上朝,听见没有”
他看了我一眼,除了感激,还有难色。我骤然想起:我这座府邸、还有皇城某几道门前面都坚了块石头、叫“上马石”,大约是用来上马用的,瞧马这种动物长得如此高大,没个垫脚阶梯,果然不容易上去。但此处没有上马石,却如何是好我倒是有心拿自己垫在下面,只怕这酸人不敢踩,推推让让,更耽误时间。这时候,说不得要发发官威了,我把旁边一个长得壮实的马伕一把拉到马蹬底下,命他垫着,命黄光蹬上去,再命水玉:“叫人喊话让大门那边开门!”
三句话,三个命令。黄光深深看我一眼,蹬腿上马,打马狂奔;大嗓门的仆人传递着喊话给门口,传递了两次。黄光身影消失不久,门口那边喊话回来,说毫无拦阻、已经放他出门。我松口气。
一个侍郎府没事搞这么大干什么不像神仙一样念个法诀就能传话,也敢大拓疆土建出神仙洞府,几乎没耽误人家的性命大事,我倘若当朝掌权,必定首先命令所有官员每天要亲自绕宅行走两圈,这样一来,想必他们的宅子会大大缩水,也省下不少土木来。
水玉不知我在想什么,只抿着嘴看我笑:“还当别人都跟您一样,平地揪着鬃毛就能跳上一匹烈马呢”
平地揪鬃毛跳烈马这是哪门子的特技!我头涔涔而汗潸潸:“水玉,你说的那些我都不懂,我不是你以为的那个人……”
“大人就是大人,这没有改变不是吗”她道。
“这话是没错。可”可她的大人已经死了,我是一个顶顶平凡的家伙,被推到这里,“借尸还魂”而已。望着水玉的眼睛,这句话,我忽然怎么也说不出口。
“大人只是忘了很多事,”她笃笃定定道,“但您的性子、您对别人的关心,一点都没变。所以在水玉眼里,大人还是从前的大人,一点都没变。大人也千万不要再迷惘了。”
“我迷惘”我摸着自己脸颊问。哎,这小丫头哪来这么多酸腔,害得我都跟不上。
“嗯,大人经常露出我是谁,到这里来干什么的神情呢。”水玉道,“水玉相信、大人,您做的任何事,都是最正确的,现在也一直这样相信着。所以请您不要再难过吧。”
该死!她看着我的样子,好像我是神、或者其他什么比她生命更高的存在。如果我告诉她,她的“神”真的已经死了,我只不过是个不晓得自己打哪来的无知魂灵,她大概宁肯疯掉也不会相信吧我叹口气。
“大人,请您振作一点吧。就算就算余少爷过世了,但凶手不是也得到报应了吗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人希望您好好活下去,所以请您千万对自己有信心!”水玉道,眼眶里又开始泪水盈盈。
我还能怎么办让她不要再哭,好像是唯一能做的事情。“好吧好吧。”我嘟囔。就算是扮演另一个人的角色也好、就算不是长久之计也好,“我会振作,可以了吧”
“嗯!”水玉用力回答,脸上像有阳光升起来。
能够让一个人如此开心,我忽然觉得这场荒唐的大梦,也有了意义。
“现在再给我找一匹马,”我抓头,“让我进宫去。”
“咦”
“万一那里真的在大开杀戒怎么办。”我继续抓头,“还是跟去看看比较放心。”
“那,您会不会有危险”水玉立刻开始为我担心,水汪汪的黑眼睛仰视我,像是一只可爱狗狗,就差没摇尾巴了,叫我真想拍拍她的脑袋:
“应该不会的啦。”北亲王好像跟程昭然有旧情,所以就算不听劝,也不会翻脸杀我吧“给我套个马车。”
马厩里传来一声长嘶。“不坐鸿喜吗”水玉很期待的问,“您最爱的两匹马,怀光和鸿喜,适才水玉把怀光给黄大人骑走了,鸿喜好像很期待可以跟大人去转一圈呢。”
“这样啊……”我抓头。我从来没有学过骑术废话,灵魂飘飘的时候用不着骑马啦虽然说看那匹黑色怀光的样子很听话,鸿喜应该也非常温驯,但一想到骑这么高大的动物,还是有点退缩。若真想爽一爽,以后找个老师好好练会了再说吧,无谓在此刻逞强,做错动作累着了马儿就不好。“不用了,我、我身子没有很好。你替我备个马车,要快一点的。”
水玉领诺安排去了。我想起刚刚被黄光踏了一脚的马伕,特别吩咐给他一些赏钱,随后与水玉一同坐进马车中,细细问她朝廷形势、风土人情一类事宜倘若要在这里长久生活,这些信息自然是极其重要的。
水玉对很多事也不是很懂,但只要知道的,都会竭尽所能告诉我。我如获至宝,一一悉细记下,末了问一声:“水玉,你对我以后的道路怎么看”
“嗯”
“毕竟是一个女人,未婚夫死了,自己失身给仇家,应该自缢才是美德吗虽然一次没有成功,是不是该再接再厉继续自缢、或者做点其他什么事情表示表示”
水玉脸色发白:“绝对不是这样!”
“怎么说”我饶有兴趣看她。她对我的看法,应该代表着这个世界对“程昭然”的看法吧。我将以此决定我今后的行动。如果太过惊世骇俗、挑战道德的事,我不愿意做。那样太累。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为余公子死怎么值得呢”水玉开始有点磕磕绊绊,真的鼓起勇气说出来后,就一泄千里了,“说起来余公子与您订约,就是水玉的主子,水玉对他必须恭敬。可是说实话,水玉恨他!他没有能力为自己家人昭雪,要您在这里千辛万苦周旋,虽然最后也没成功,可是换成任何人也没有办法成功的不是吗您做的已经比任何男人都好了!所以说,您对他有什么亏欠、他们家又有什么资格指责您而且啊,要不是因为余公子,您何至于连老爷太太的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最后一面”我盯着她。
“唔……”水玉想捂住嘴巴。
“我的父母死了”
“您出来不久,元城发瘟疫,老爷太太就……去了。您没能回去持丧。”水玉小小声说。
我茫然的“哦”了一声。双亲应该是很重要的存在吧如果有两个人,给了你生命,在你对这个世界无知而惶惑时,肯伸出双手来保护你、引导你,在无边无际一般的漫长时间里,你确定知道他们是你的依靠,而你是他们生命的延续,是他们的希望与意义,那末,这确实是美妙的关系啊。父母与子女,因为有了对方的存在,变得重要和独一无二。如果这样重要的人离去,最后时刻却不能相送,那一定很遗憾吧
苦笑一声,我对水玉道:“不用责备余公子,正因为我为他的事来到京城,所以才没有留在家中染上瘟疫,不是吗我的父母如果爱我,一定宁愿我安全的留在外面的。他们不会怪他。”
这句话很自然的溜出嘴巴,好像我打内心深处觉得,“程昭然”不希望任何人责怪余公子。
扪着心口,我实在忍不住又一次苦笑:我扮演程昭然,居然已经这么熟练了吗看来真是要地久天长的扮下去了。
也好,原来的我对任何人没有任何用处;而这个世界里,至少有一个水玉,无论如何都不希望我走。
“你说这里所有官员都是男人对吧,那我继续当官当下去是不是不太好有没有其他事你觉得我更适合做”我继续问水玉。
“作官……是您原来的心愿,而且您很胜任。”水玉犹豫着,一句话还没说完,马车停下,车夫回头道:“大人,安尚门到了。”
三君过后尽开颜 第七节
本朝京都名为“晖城”,南部给平民及百官居住,唤为“南城”,北部则为皇城。
皇城南边有三门,正门为朱雀、东门为安尚、西门为含光。百官日常上朝,自安尚门入,于和微殿议事。如有祭祀等大典,则开启朱雀门,在大公殿举行仪式。
北亲王昨夜弑君、今日临朝,怎么说也是大事,却没有开朱雀门,只让官员们如常从安尚门入朝,看来是有些奇怪,但仔细一想也能明白:
弑君篡位,兹事体大,若开朱雀门,让百官上了大公殿,新旧皇帝交替仪式迫在眉睫,大家必定立刻开始激烈议论昨夜之事、并质疑北亲王继位的正当性如果他想继位的话。北亲王在继承的正当性上站不住脚,所以不愿将此付诸公议吧安尚门如常上朝,就等于暗示一切朝政如常进行,谁若乖乖进安尚门,就等于承认北亲王以皇帝的身份主持朝政这个大前提,之后的事情就容易了。同理,谁若反对北亲王继位,就必定以“不进安尚门”这个姿势作抗争,北亲王要杀人稳定局势,也必定从这群人开始。
进不进安尚门,干系如此之大,所以我尽一切力量,要求黄光立刻进门、上朝、保命。
我对“篡位”这两个字没有太大恶感。原来那个变态皇帝,还是杀掉干净。北亲王的人品,我虽然不太了解,但比之那变态皇帝,总是妥当一些的。他要篡位就篡好了,黄光没有必要为了维护他们皇族内部的正当皇位承继顺序,而赔上自己的性命。
安尚门外,有股子“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思。身着朝服朝冠僵立在门外的人,数目不太多,约三四十个,看起来品级大都不算很高。也许真正与北亲王作对的重臣,根本就不来这里,只在自己家中“称病卧床”罢。我急着找黄光的身影:他听我的话,乖乖进门了没有
我没看到他。反而是所有朝臣的目光“唰唰”移向我,不知包含了多少复杂意味。有许多士兵执戟、斧、槊等武器,板着脸列队在他们旁边,似乎是聊供仪仗,但气氛分明肃杀,我不知所措。
幸好怀光一声清嘶,我顺着嘶声望过去,见到它,缰绳牵在一个小太监手里。
那小太监不过十几岁样子,相貌清俊讨喜。怀光向我伸长脖子嘶叫,他也看着我,遥遥行个礼,牵着马过来,忙着叩头:“程大人。”
我不惯生受这个,急要挽他起来,他腰仍然哈着,靠着我小声道:“您还真来!皇上不是口喻,叫您歇息一日么”
我怔一怔,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皇上,便是北亲王了。
“我怕出事。工部黄大人进去了”我拣要紧的问。
“嗯哪!骑着大人您的马。幸而奴才们认识,跟皇上回了,皇上要奴才在门外等着,万一大人来,跟大人说一声:什么都不用担心,只管回去,待明儿就好。要是不听话,别怪皇上翻脸。”
是啊,一夜之间,他就变皇上了,翻脸是要不得的。无怪乎多少人砍头诛九族的也要抢个皇帝位子来坐坐!颐指气使、逆我者亡,势头还真不一样。
我点头:“臣知道了。”接过怀光的缰绳。没什么别的可做的,回家吧。
怀光靠着我蹭来蹭去,身上是马类特有的味道,不算很浓,但老实讲,是有点臭的。可它眼睛那么大、那么清亮,又那样眷眷的望着我。我在第一时间爱上它。
笨拙的拍拍它的脖子、理理它的鬃毛。它很期待驮着我飞驰如果有这个能力,我也想当时当刻抬腿跳上它,享受一下纵马高歌的乐趣啊。遗憾的笑笑,我只能在心里暗下决定:有机会,一定要尽早学会骑马。
至于现在,只好委屈它跟在我们马车后面,小步往回走。
水玉小心对我说:“大人,水玉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都这样了,不什么当不当讲的你讲罢。”我道。
“朝中好几位大人,好像对您不太友好……”
“嗯。所以”
“大人您什么都忘记这件事,是不是,暂时不要让他们知道比较好他们一直以来比较忌惮您,如果知道您失忆了,不知会不会出什么损招,尤其现在朝中形势又不太稳……水玉惭愧!其实水玉也不太懂现在算什么形势,大人您别生气。”
“有什么好生气的你说得很对啊。”我沉思道,“我是用多长时间升为侍郎一职这算是多大的官权力大吗”
“原来是寻了个猎场护卫的缺,六个月前您救了皇先头那一位,御前奏对称旨,即刻提拔为工部侍郎,官四品,时常见驾进谏。”水玉答道。
那末,一头扎进京城,一天之内从护卫当上四品侍郎官,还常常见驾,能不叫很多人眼谗再加上这个程昭然不像是八面圆滑人物,六个月下来必然结仇不少。我点头,作了决定:“现在我不能说自己失忆,先撑过这段时间再说吧。到时候找个机会称病退隐好了。”
水玉“啊”一声,吃惊看我。
“怎么”我心中一动,“从前的我不喜欢退隐吗”
“您……”水玉为难着,唇边却微微浮出点笑来,“您还在闺中作小姐时,习字习的是行草,看书看的是儒、墨及诸部兵书,消遣是骑射!老爷再怎么骂,您一转眼溜出去做你自己的事去,再改不得的。上京来,您头一件事不是去玩赏奇珍、钻营门路,竟是看诸门方位与山水地势,啧啧称赞哪里选得好、哪里又奇怪。侍郎封到兵部,是您自己选的,一上任便找了好些事情来做,自夸说有功于国家,虽说辛苦一点,倒值当呢!要不是……哎!”又捂住嘴,小心看我,“水玉又说错话了。”
“要不是忽然之间我失身、余公子丧命,我心灰意冷自缢吗”我微笑,“你说好了。”
水玉低着头:“水玉不该说。”
“从前的事情我都没印象,你以后不要客气,有话就说。不然,有半句藏半句的,我才难受呢。”我诚恳道,“这样说起来,我扮男儿身为官,是一展平生所长、如鱼得水,不应该想到退隐”
水玉还是低头,声如蚊蚋:“退隐呢,安全一点……”
“明白了。”我点点头,她是为我好,才觉得退隐也不错。但看起来,原来那个程昭然,当这个官是真当得精神奕奕。我倒没什么官瘾,也不懂那么多兵法骑射,留久了也没意思,还是等这次改朝换代告一段落,挂印求去罢。买舟载酒、布衣而歌,那个我有兴趣,不过
“我是不是有很多积蓄”我问。
“呃”
“如果退隐的话,不知是不是要为生计而操心啊!”我挠挠头,“是不是要找点什么谋生”糟糕,我什么都不会,连力气好像都不是很大,光采野果也不知够不够填饱肚子……
“哪儿用得着那个!”水玉叫起来,“宅子、田地都在。您就算退回去养几个小小姐小少爷都没问题的呃,”脸又红了,声音小下去,“水玉告罪!水玉的意思不是说要您另嫁,当然水玉也不是说希望您一辈子替余少爷守……唉、唉,水玉……”不晓得怎么说好,脸越涨越红。
“我知道了。”我看着她笑。知道她是真心为我好。
真感动,在这个世界里,有一个人,这样全心全意为我好。
我伸个懒腰:“腿过来。”
“嗯”
“给我躺一下。”我放肆的躺倒在她怀里,啊,软绵绵的,感觉真好,“好累,让我休息一下。”
嗯,前几天被折磨的伤没有好,又经马车一颠,全身好痛,幸好有她柔软的怀抱。我开心把自己的脑袋搁在她怀抱里,放松的伸直我的腿。这个世界,也许还是不错的哦……
三君过后尽开颜 第八节
马车回府,我急着去躺倒休息全身痛楚着,又难得厘清了这个世界的头绪、定下了今后的计划、也找到了个最忠诚的陪伴者,可不该堂而皇之“奉旨休息”、好好享享福,为下一阶段的生活积蓄点力量
只是,刚褪了外衣,还没来得及抱住枕头,就听后头马嘶,嘶得还有点儿激烈。纵然我不谙马经,听起来也觉不对劲,又兼跟怀光已经产生了感情,忙着问:“怎么没出什么事罢”
后头笑回道:“鸿喜吃醋了,一直拿尾巴扫怀光。怀光恼了,拿蹄子踹鸿喜一下,鸿喜正叫唤呢!大人别担心,没什么事,这上下就该安生下来了。”
马儿也吃醋我失笑。想想,终不放心,披了衣服赶过去看。
怀光已经给刷洗过,全身毛片黑亮水滑,站着自个儿吃草,听见我脚步声,伸长脖子,目光活似个小人儿,那样楚楚的,几乎要拿脑袋蹭在我臂弯里诉委屈。
旁边一个位置,立着匹大马,比怀光还高上一个头,全身雪白,独鬃毛是红棕色的。那鬃毛也怪,照理该梳洗过,就是不肯如怀光般柔软的顺下来,偏要狮头刺脑的呲出去。见我来,他乜一眼,扭着脖子,扬蹄一声长嘶,鬃毛如火焰飘动,漂亮固然漂亮,只是配上它这样的个头,我若是胆小的,当场就要给吓煞。
“鸿喜”我试着去拍拍它,“安静一点。”
它鼻子里喷出一口气,还是不肯看我,但总算安静下来。马馆奉一袋方糖给我,我猜是马爱吃的点心,便取两块,放在手心,喂它:“乖。”
鸿喜嚼了一块,目光见得缓和,转过身,拿身子旁边向我示意,转过头看看我、又绕过去。我福至心灵,笑道:“很想让我骑出去吗抱歉这几天可能真的不行。尽快,我答应你一定尽快。”
鸿喜不解的瞄瞄我。我歉然的弯腰比手势,不知怎样才能对它说明。它虽不懂人话,但大约也明白了我拒绝骑它,鼻子里又喷出一口气,彻底转过身,拿屁股对着我,独个儿立到马厩深处去。我再怎么叫唤,它也不理,连方糖都不要吃了。
小样儿,气性还挺大!
我叹口气,拍拍手,回去睡觉。
有句话说得好:我不可能让每个人高兴。同理,我也不可能让每匹马高兴。实在讨好不了它,我也只有回去睡觉。
水玉接着我,帮我脱鞋宽衣,口中轻声埋怨:“下次穿好再出去呢,别再这么敞着怀四处跑了,成什么样子。”
我低头,中衣刚才穿得好好的啊,外头随便披件外衣,虽然不甚端正,但在自己府里走动,没什么事吧再说,“我现在是男人啊。男人就算衣服没穿好,走走有什么大不了”
“还说!”水玉恨恨的,唇角却忍不住笑,拿手指头点我道,“自己照照镜子去。玉一样的人品,不规不矩像什么市井惫懒汉似的招摇,生生把府里的丫头都勾引完了,没事人似的敞着怀跑回来叫我一个人伺候你宽衣睡觉。那帮小蹄子们能不吃醋!您也可怜可怜水玉,也收敛些儿呢。”
原来不是怪我没礼教,倒是怪我勾引了人。我傻笑。果然程昭然这副皮囊生得太好,也是麻烦。搁人家身上是惫懒举止,搁她身上就是随性风流,我真应该改改游魂脾气,学会深居简出、韬光养晦,以免不经意间祸害他人。
之后再没别的事,我一头放倒,沉沉睡去。这一觉睡得香甜,好容易睁开眼时,只觉得光线朦胧。我扶着头问:“水玉,下雨了”嗳哟,头怎么这么重。
“没下雨啊。”水玉说着,倒一盅茶递给我。午睡起床有喝茶的规矩我接过来,“咕咚”咽下,嗯,很清香,有点薄荷口香糖的味道。
水玉骇然打我:“吐出来吐出来,这是漱口的。天,您咽下去了”忙着揉我的背,“这也能咽小心您的肠胃!”说着又忍不住笑,“要叫那些丫头们见您这副傻样,还有得好嚼舌根呢。”
是啊,我本来就是个傻人嘛。土鸭子活生生被赶上架,不招人笑才怪。我在心里划个十字:程昭然,对不住,我这团稻草心,塞进你这个绣花枕套里,糟蹋了你的身子,你老人家有罪恕罪、有怪勿怪。
这般祷吿过,心安理得许多。水玉又换了盅茶来,这次不敢掉以轻心了,详细跟我解释:“小睡起来,齿涩舌苦,故要用这茶清口提神,比常茶性烈,不好吞咽的。明白了”
真像我是小孩子似的那么教呢!我愧笑着点头,嗽罢口,继续刚刚的问题:“没下雨,天怎么这么暗”
水玉抿着嘴笑:“酉时了,还不暗,留着太阳照您起来呢”酉时这是什么时候我十二生肖倒是知道的,磕磕绊绊不太熟这个脑壳留的信息半全不全的,有时没用的知识自动往外面跳,有时该用的、它又没了,真是讨厌得要命当下只能自己暗暗扳着手指:一天十二个时辰,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哇,这么一算,酉时大概是下午六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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