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冲

    “我们懂这些道理，可我们这些人都是被他和他的爪牙迫害的。这个您应该感同身受才对，甄家的大仇，您难道不愿报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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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八六章 归何处
    【】(iishu)，

    荣幼清脸上的严厉的神色消失了。

    “朕从登上这个位置那天起，就没有家仇了，也不该有。”他站起身来，走到阿鱿身旁搂住他的肩膀，指着自己的龙椅：“原来是因为你们以为朕登基后，和你们是一样心思的，得势就忘恩负义了？”

    “这对您来说，是忘恩负义也是锄暴安良。”阿鱿凝着荣幼清，面容平和。

    荣幼清哽噎住了，沉默地望着阿鱿。

    青铜香炉上冒起袅袅青烟，香气氤氲。

    “龚光杰，他为了保护朕也是担着性命的，如今他在宫外的事你也知道的，他为了朕遮风挡雨这么多年了，他老了。朕不想收他的性命，让老天去收吧。”

    “皇上连正邪黑白都不分了吗？就在前夜，他们杀死了五十多个人，那不是笔下的字，不是清点之后的人数，是活生生命！明通真人年逾古稀，明通观最小的道童不过十二岁，他们收留的年纪最小的乞丐不过五岁……皇上，五岁的孩子他有什么错，非要置他于死地？”

    荣幼清不看他了，望着龙椅宝座：“可以因这件事查抄龚府，或诛或流放皆可，这样总算是个交代了吧？”

    “皇上，这只是表面，即使你用这个罪名处置了他，可在伤疤下头那些的肉就不看了吗？”

    “要看那些，就要查到前朝，要把父皇和朕的过往抖干净，公之于众，不要说朕不愿意，你说满朝文武谁会去做，谁敢去做？”

    “那些写文章的太学生，他们之中不乏公忠体国的栋梁。”

    “栋梁？”荣幼清冷笑一声，接着说：“你现在看到叱咤风云的人，那个过去不是栋梁，不是正人君子？天下人大多都是同而不和。对了，查人是你们的老本行，你们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想提起。”

    “权利腐蚀人心，可是总不能放任自流吧？”而后阿鱿哽咽着说，“我师父说过，他已经给过他和大荣几十年的时间，可你们一直都在内耗。”

    荣幼清感叹了一声：“在朕没有坐上龙椅之前，觉得自己可以大展宏图，可坐上来之后，朕才能真正体会到父皇的不容易，朕一度想做个昏君，和父皇一样无为而治。所以说，犹兮，人都是一样的，等你到了朕这个位置，你才有资格评判朕所做的一切。”

    阿鱿静默了一阵。

    “你有难处，可是说出来。据我所知，龚光杰他们用钱逼着你，他们就是掐着大荣的命脉，大荣的国帑被他搬回自己的家里，您不觉得委屈吗？”

    “做这个皇上就是天大委屈。朕是天子，朕知道自己是人，可百姓不这么想。若是连朕都有了难处，你让普天之下的百姓如何自处？”

    “那你怎么不让别人来做皇帝？李复，徐慎他们主张清廉。”

    荣幼清不屑地：“到底你是在野之人，不动内阁呀。现在他们是清流，三年之后，五年之后呢？他们过去只是同而不和，将来也是。问世间有几人可以为权为利不动心的？”

    荣幼清背起手，感慨：“父皇留下了一个二十几年甚至更久更加根深蒂固的毒瘤，朕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的人。你现在看到的大荣，你失望至极，朕比你更失望。整个大荣上下，这么多人参与其中，朕要给他们时间，帮着他们，让他们改过自新。”

    “你能坚持下去吗？你父皇就没能坚持下去，于是，他在东皇宫躲了一辈子。”

    “朕若是与他们同流合污，九泉之下有何颜面见母妃，见外公？”

    阿鱿叹息：“那我无话可说了，动手吧。”

    荣幼清愣住：“动什么手？”

    “我是杀手，来的路上就看出了你们是有所布置的……门窗都是封死了的，防着我往外逃，若是不出意料。”阿鱿指着殿中的香炉，接着说：“香是在我进入万寿宫的那一刻点燃的，皇上和我说话的时候，不时会看向香炉，这一炷香还剩这么多，皇上就把我说动了，动手吧，不必再等了。”

    “你动摇了？”荣幼清回到龙椅上，颐指气使地问他。

    “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刺杀您，可我活着您就会不安心，优抚之策一开始就是为了除掉我，现在我来了，绕了圈儿可还是能让您得偿所愿。”

    “那你为何没有刺杀朕？”

    阿鱿笑笑：“我不想看见我妹妹伤心，不想她恨我。”

    大殿中传出了另一个人的声音：“我不会恨你。”

    荣幼清与阿鱿一怔，同时闻声看去，只见从若冲从内殿走了出来，还穿着鱼莲的服秩。

    “若冲，你怎么会在这儿？”荣幼清惊讶地问。

    “昨夜就过来了，臣妾昨夜在这儿守了皇上一夜，您说我哥哥会来刺杀您，我来看看是不是真的。”

    若冲走向阿鱿，满脸笑容：“哥，你们说的话我听到了。”

    阿鱿说道：“菀青，你不该来。”

    “哥，我已经不想在宫里待着了，我和他是仇人，就该以仇人的姿态相处，哥哥，你无论怎么做，你都不能活着出去了，我也不想独活，我们一家人去下面团聚如何？”

    荣幼清大喊着：“若冲，你不要做傻事！”

    若冲泪盈于睫，回过头望着此时还正襟危坐，高高在上的荣幼清：“傻事？我做的最傻的事就是相信你。”

    说完若冲正欲上前开门，阿鱿一把拉住若冲的手腕：“回去，就当作你没有来过。”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杀了你而无动于衷。”

    阿鱿扶着若冲的脸庞：“记得第一次见你，你还没睁开眼睛，脸蛋红扑扑的，你当时那么小，那么弱，我就想这辈子我要保护这个人，我是那么想的也是那样做的，这些年明里暗里一直陪在你身边，我比你清楚你的想法，你想要个家，你想要好好过日子，虽说皇上这个人一肚子法术权诈，可他对你到底还是一片真心的。这件事，是师父，是我，也是旷兮做的不好，一开始就不该把你牵连进来，我走了求皇上心安，你也安稳了。”

    若冲抬头凝望着阿鱿：“不是要造反吗？我答应你们，荣家这样了，我们回去大旗一举，我们和他们对着干。”

    “师父走了，名下的田地财富都到了裕王口袋里，慕容洵也死在狱中，我们早就失去机会了。”

    “不是还有仁清太子吗？我们利用他，一样可以卷土重来。”

    阿鱿侧目望着荣幼清：“若是皇上刚才说的是真的，我相信天下人都愿意给他时间，等到国泰民安的那一天。我想了很久，除了放下仇恨，我们已经别无他路可走了，不该再让无辜的人流血了，到此为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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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八七章 刻骨相思恼
    【】(iishu)，

    阿鱿走到门前，若冲凑上前去，只见门外已经聚满了墨樱内卫，手中持着弓弩。

    若冲跑到龙椅前，哀求：“放了他！”

    荣幼清侧目望了她一眼：“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若冲抬起头凝望着他，以迅雷之势将匕首抵在荣幼清喉前，她平静地：“别动，你可叫人过来把我带下去，可是我只要稍稍一用力，您就死在面前了。”

    “你？！”

    若冲凑近荣幼清，贴在他的耳畔：“昨夜我就想这么做了，可是要为我哥和我找一条活路，我们要一条活路，皇上你给我们活路，我们也会给你活路，可你要我们死，我们何必为了成全您，而去死的。”

    荣幼清咬牙切齿地：“你这是自断后路，赶紧收手。”

    阿鱿望着若冲：“放下刀！”

    若冲反问：“你们怎么不问问我放下刀的条件呢？”

    阿鱿问道：“你想怎么样？”

    若冲望着一脸惊恐的荣幼清冷笑一声：“我没想怎么样，我只想你们都活下来，这不过分吧？”

    荣幼清凝着她：“他必须死，他若不死，朕不安心。”

    若冲冷笑：“你要是死了，我也会安心的。别忘了，我现在是皇后，你要是死了，我哥一定会死，外头站着的是李麟，守卫宫禁的是李让，守卫天都的是赫连默，他们都是我的人，我可以许诺给他们好处，全身而退，我可以做太后，宫里就是我说了算的，我可以让煦廷或者煦贤继承大统，杀了你我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阿鱿连忙说：“你不是这样的人，别乱说。”

    若冲努努嘴：“我不喜欢权利，可要到了生死存亡之际，我可以夺权，我想活着，人都想活着，是吧？皇上？”

    荣幼清狂笑起来，阿鱿看着那一炷香已经烧尽，他正在为难时，只听见“砰！”的一声，李麟领着人一脚踹开了万寿宫正殿的大门，门外的内卫手持弓弩，李麟手持长剑，正欲上前看见眼前的这一幕，他怔住了。

    “娘娘……”

    若冲让荣幼清站起身来，她躲到荣幼清身后，匕首还紧紧地抵着荣幼清的喉咙，荣幼清感觉到一丝疼痛。

    若冲附在荣幼清耳畔：“想要鱼死网破吗？我贱命一条，拉着您一个皇上一块儿死，我可不亏。让你的人出去。”

    荣幼清摆摆手：“你们都出去，出去！”

    李麟思忖之后，惶恐地退了出去。

    安玳在他耳畔低声说：“娘娘怎么会在里面？”

    李麟扭头恶狠狠地瞪他一眼：“刚才看见的，都给咱家烂肚子里，要不然咱家把你们的牛黄狗宝掏出来喂狗。”

    殿内，阿鱿从内闩上了门，“菀青，听话，放下刀。”

    若冲不理会他，对荣幼清说着：“知道我为什么不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而是架在你脖子上吗？”

    “你不信朕会救你，你觉得朕会让你死。”荣幼清哽咽住了。

    “没错，我不信你了，想不到夫妻一场最终会如此……”若冲的泪水从眼眶流下来，若冲清了清嗓子，问：“我们谈条件吧。”

    “条件？你觉得朕会答应你吗？”

    “要么死要么活，你选哪个？要是死，我们一起死，要是活，你一定能活下去，继续做你的皇帝。”

    “你呢？”荣幼清问。

    “我从出生那一刻就是反贼了，这就命，现在我只能认命了。你们荣家追杀了我们百年，如今只有我一个了，你们荣家做别的不行，在对我们这些前朝余孽倒是很有手段。”若冲哑然失笑

    “朕不会伤害你，若冲。”

    “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的话吗？”

    荣幼清沉默了。

    “皇上，我知道你难，我不会让你没有交代的。你放过我们，让我出宫，不需要太久就三天时间，我一定会让你得到你想要的结果。”

    “你想干嘛？”荣幼清和阿鱿同时问道。

    若冲回道：“我和你说不着，皇上，用你的命，换我们三天的清闲安稳，三天之后你想怎么做都行，我在不会有怨言，就算是你杀我哥哥，我也不会怨恨你。”

    “朕可以答应你，可是有条件。”

    “说，我听着。”

    “朕要你活着回到朕身边。”

    “行，我答应你。”

    听到若冲应的一刻，荣幼清与阿鱿同时松了一口气。

    随后，若冲收手，还刀入鞘。荣幼清这才看清若冲手中的匕首是他赠予她的那一柄，他望着匕首发愣时，若冲笑了笑：“皇上，送我们出宫吧。”

    “这匕首还是朕送给你防身的。”

    若冲沉默了，阿鱿打开殿门，李麟的弓弩对准了三人，荣幼清大喊一声：“放下！让他走。”

    李麟照办。

    刚刚走出大殿，此时地上落下一片鹅毛一半的雪花，一片接着一片。

    “下雪了。”荣幼清，顿了顿，坦然地说道：“若冲，还记得你到京城之后初雪那天，你在你房门口堆了一个雪人，朕觉得那个好孤单，在旁边又堆起一个更大的雪人，陪着你的小雪人，还记得吗？”

    若冲眼中噙着泪：“我不止记得看见满眼那银装素裹时，我心中的欢喜，记得那个雪人，我还记得初雪那天，潜邸一片喜气，因你娶了文姐姐。”

    荣幼清哑然一笑：“是吗？朕都不记得了。”

    “你当然不记得了，你这个人记打不记吃，谁对你好，你转过头就忘了，忘得死死的。可谁苛待过你伤害过你，你记一辈子。”

    荣幼清笑笑，魏大宝上前为荣幼清擎着伞，挡着雪。

    “可你对朕的好，朕都记在心上，在青藤宫的事，朕都记得，还记得你说，善与正之间你选择行善。”

    “可我选错了不是吗？若是可以重来，我不会再去救那个偷盗的贼。”

    荣幼清哽噎：“就这么恨朕了吗？”

    若冲扭头凝着他，双眸闪着泪光：“若只有恨便好了。”

    从长街来至宫门前，若冲一直低着头，假装自己只是一位太监。

    来至宫门口，宫门打开，荣幼清止步，内卫让出道路，若冲跟随着阿鱿上走出宫门，钻入他的马车，驾车离开。

    李麟上前来，问：“皇上，要不要派人去盯着他们？”

    荣幼清不假思索地：“还用问吗？”

    李麟抬头看了一眼魏大宝的脸色，叫上手下的内卫便出宫去了。

    荣幼清往回走，李让急吼吼地上前来叩拜，荣幼清苦笑着：“没事儿了，朕就是过来送送王先生，回去当你的职吧。”

    “皇上，微臣方才在城楼上看，与王先生一道走的那位公公……”李让不知道如何问下去，他只是觉得方才看见了若冲，可又不晓得如何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