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月光
作者:不知春将老
急诊科的蓝色拉帘背后,是裴静每日忙碌的地方。她是一名普通医生,也是一个三岁女孩的母亲。江城疫情危殆,她义无反顾地披上白大褂,昼夜星辰北上,只为当初她在父亲灵位前许下的誓言。 生与死的边缘之上,是并肩作战的医护,不眠不休的外卖小哥,无私奉献的快车司机,还有许许多多普通人热血铸就的坚毅人墙。
有记者问她“你想家了么?”
她忍下热泪,转头只留下一个急行的背影“有国才有家。”
江城的月光 第一章 失约
冬日的一抹残阳,略显苍白的映射在“向阳公寓”的字牌上。嶙嶙峋峋的枝杆下,焦黄的梧桐叶子在寒风中瑟瑟滚动着。
南方一贯湿冷,里三层、外三层,三岁的乐乐浑身上下罩着厚厚的冬装,远远看着倒像是个胖乎乎的小球。她手里拿着逗猫的花棒,到处呼唤着她的猫咪。
猫咪蹲在墙沿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乐乐,“喵喵”地叫,却怎么也不肯跳下来跟小主人回家。
何知勉低头看了眼手上的腕表,不由得略略皱起了眉头:“乐乐,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回家了,爸爸还得回去做饭呢。”
乐乐小嘴紧紧抿着,一双水润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爸爸,妈妈今天说好了,会回来跟乐乐一块吃饭的。那她还会回来么?”
闻言,何知勉几不可闻地低头暗暗叹了一声。他竭力将自己的情绪掩藏好,而后蹲下身去,替乐乐把衣服的领子翻起来,将她冻得像两团红果的脸颊仔细包住。
“妈妈最近工作忙,还要在医院看病人呢。她要是空了,一定会回来陪你吃饭的啊。”这话听着似是宽慰乐乐,又似是在说服何知勉自己。
何知勉和妻子裴静,是申城大学的校友。毕业以后,一个留校做了辅导员,一个进了普通的公立医院。
当初,两个人几乎是裸婚的。没有钻戒,没有任何的婚礼,只拍了一张简简单单的结婚照就算完事了。市区房源太贵,郊区找了一处价格合适的出租房,就算临时安了家。
申城是东南沿海最达的地区,处处繁华的背后是居高不下的房价与物价。在家里新添了孩子以后,生活压力陡然剧增。
裴静的大部分时间,几乎都是在医院里连轴转着。她是住院医生,最近刚有同事辞职离开,目前病区就两个人在轮班。平时除了分管病房的病人以外,还要负责随同会诊。
白班的时候,说是五点多可以下班,实则时常忙到半夜才能归家。夜班就更苦熬了,大部分时候都在不停的看着急诊收的病人。三天一个轮值,没有休息日,也没有节假日。
何知勉能看到妻子的时间屈指可数,甚至就连一块吃顿饭都是种奢侈。而小乐乐呢,每天夜里都是趴在窗户边上,在盼着妈妈回家的期待中睡着的。
凌晨两点,“啪嗒”按键声响起,裴静拖着疲惫的身影,在玄关弯腰换拖鞋。出于职业习惯,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先去卫生间洗手。
池子里放满了冷水,裴静下意识的把整个头浸到水中去。冰冰凉凉的冷水冲击着脸上每一寸肌肤,好似这样她才能够缓解一些头脑的昏沉。
“回来啦。”何知勉倚在门框边上,双手交叠在胸前说道。
裴静扯下毛巾揩了把脸,一溜焦黄的灯光映射在她的脸上,看起来有些恍惚。她凝视着镜中何知勉的身影,沙着嗓子道:“乐乐什么时候睡的?今天原本答应了她要回来一块吃晚饭的,结果病房出了点状况,又抽不开身回来。”
“我跟乐乐解释过了,说你忙呢。还没吃饭吧?我给你做了点小菜,还温在锅里呢。”说话的时候,何知勉的面色略有些沉凝。
“算了,我没什么胃口,连水都喝不下,还是先去睡觉吧。”裴静揉了揉额角,有些累的说不出话来。
江城的月光 第二章 争执
何知勉眉头一皱,直摇头道:“裴静,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我还特意让乐乐提醒你了,早点回来吃饭。我知道你吃不惯外面的饭菜,怕不干净,所以准备了很多菜。可是你……”
闻言,裴静心下“咯噔”一声,只觉得一颗心一下又被提了起来:“我倒是忘了,今天是咱们的结婚纪念日吧?多亏着你还记着呢。谢谢你了,知勉。”
裴静明明已经十分疲倦了,可是这会竟然还放低了姿态,跟他好好地说着话。想到自己方才说的那番话,实在有些不应该,何知勉心下多少又觉得难受了起来。
就在何知勉出神的刹那,裴静还是扭头走到了客厅的饭桌前,自个主动盛了饭,又随意夹了点小菜,胡乱塞了一嘴。要说何知勉的厨艺,那还是相当不错的。只是可惜,这会饭菜在嘴里咀嚼着,裴静却总觉得有些食不知味的意思了。
“你这样每天折腾,实在太累了,身体怎么吃得消?要不,你还是跟小沈一样打个辞职报告吧,总好过这一天天的在医院里耗着。”何知勉的话里一半是气话,另一半更多的是无奈。
裴静微微愣了下,旋即放下手中的筷子,垂下头静默了片刻。半晌,她方才轻声说道:“知勉,这个问题,我们不是之前就讨论过了么?为什么现在你又提呢?”
“更何况当初在医学院,我是过誓言的——‘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既然干一行,就要爱一行。我自己选择要做一名医生,当然是要把本职工作给干好了!”
说到这里,裴静阖上眼眸,略略顿了顿:“算了,知勉,我知道你心里也有苦处。今天我并不想跟你吵架,这没有任何意义。”
何知勉突然一把抓住裴静的手腕,盯着她的眼眸,正色道:“裴静,我不是一定要跟你吵什么。作为你的丈夫,我这是心疼你呀。这医院的工作到底有什么好?咱们住得偏僻,你每次上下班不方便就不说了吧。偏偏医院里事情又不少,工作又苦又难熬,这身上压力多少大呀!”
“瞧瞧你自己这张脸,刚毕业那会多少圆润呢。这才在医院工作多久呢,都瘦的脸上挂不住半两肉了。更别提你现在那点工资了,甭说买房了,咱们就算将来要供乐乐去上学,都还不知道怎么办好呢。你在那儿硬撑着,到底图的什么呢?”
“知勉,我想,该说的以前都说过了。我现在只想好好做本职工作,其他的事情真的没有心思去考虑了。我知道你既要上班,也要带孩子,身上担子很沉。但是也请你多理解,或许过两年情况就会好一些呢。”裴静挣脱开丈夫的手,认真说道。
何知勉猛的拍了桌板,大声说道:“你妈当初说的对,你就该辞职,去考个公务员或者事业单位什么的,那也比在医院要强。你现在简直是浪费时间,浪费你自己的青春啊。再说了,你别光想着你自己的事业,那乐乐呢?乐乐的童年等得起么?”
江城的月光 第三章 委屈
裴静嘴唇哆嗦着,想要说些什么,又始终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的脾气一向犟,当现对方已经很难沟通的时候,她总是克制的保持沉默。
泪水在裴静的眼里直打着转,她垂下了头,心下万分纠葛。一方面,她知道知勉的秉性,要说是故意伤害她,倒是不至于。只是这话又实实在在的戳到了她的痛处,对于不能陪伴乐乐的事情,始终是她心下最大的遗憾。
话说回来,就算她心里愧疚,难道就真的要放弃自己的工作和职责么?凭心而论,公务员亦或者事业单位的工作确实稳定,更有利于照顾家庭。
但病区的医生数量本来就有限,她要是真的辞职了,恐怕只会加重其他同事的负担,甚至会影响到患者的救治。这些,并不是裴静所愿意看到的。
“对于乐乐,我有一份为人母的责任,可是外面的患者更需要我。我没有办法卸下身上的担子,你明白么?”裴静的声音略略颤了起来,她的手里紧紧抠着桌布,整个人无力地靠在桌上,似将要溺水的人。
即便她没有抬起头,何知勉也知道,裴静是哭了。他又暗暗懊恼,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真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要把话说的这么冲。
何知勉咬了咬牙,悄悄绕到裴静身后,想要搂过她的肩膀。裴静虽然一直在克制,却到底有些气恼,不过径自将他的手给甩开了去。
局面闹得有些僵持,两个人之间必须有一个人去做退让。从前恋爱时候就是这样,但凡裴静起了哭腔,何知勉只会觉得心里又乱又心疼,真是拿她一点辙都没有。
何知勉深吸了口气,他略略扳过裴静的身子,将她紧紧箍在身前。裴静的肩膀下意识地抽搐了几下,而后就出了一阵无法平抑的哭声。
她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因为委屈,还是因为无法沟通的无奈。她只是觉得心下很难过,只有泪水可以表述此时此刻的心绪。
何知勉皱着眉头,喃喃道:“静,别哭了,是我不好,不该惹你生气伤心的。”
他定定的望着裴静,眼见着她用手捂着脸哭泣,只能静静地守在一边。屋子里真是沉闷的很,窗外飘进的夜风都没了知觉。
过了半晌,等到裴静的哭声渐渐弱了下来,何知勉方才疼惜地捧起裴静的脸。她的眼皮早就因为伤心落泪而变得通红,这会还倔强地闭着眼睛,扭过脸去,似乎并不愿意去看他。
何知勉忙道:“裴静,我正式跟你道歉,我混蛋,不应该跟你急的。全怪我不对,都是我不好。你刚开始参加工作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我会支持你的理想和工作。是我失言了,没有做到当初的承诺。”
“可是作为你的丈夫,每天看见你这样辛苦工作,我真的心里头也很不好受。要不还是这样,我最近已经把成人大学的计算机课程都结业了。等过了年,我就去找一份编程的兼职工作,这样家里也可以多一份收入。咱们再赶紧买个小公寓,就写在你的名下。哪天你要是工作真吃不消了,随时可以回家好嘛?”
江城的月光 第四章 红酒
裴静将脑袋默默地埋在丈夫的颈窝里,泪水抽抽噎噎地滚下来,也没有应声。
何知勉抽了张纸巾出来,细细替裴静揩拭着眼角的泪珠:“好了,可别再哭了,你再哭下去,那西湖水都得被你哭干喽。”
裴静假嗔着接过纸巾,转身抹了抹眼角,瓮声瓮气道:“好你个何知勉,你现在可厉害了,骂人不带脏字了。你话里藏话,说我是白蛇精转世,又作又难搞定呢?”
眼见着裴静脸上绽开了一丝笑意,何知勉悬着的心这才跟着略略放了下来:“不不不,我怎么敢这么想呢。要说什么蛇精,那我才是嘴上不把门,作孽的蛇精呢。”
“哦,不对,我是杠精。简直活腻味了,不知死活要跟老婆唱反调的呢。反正我不好,就该让那法海老和尚把我压在雷峰塔下,永世不得翻身才好。”
闻言,裴静忙捂住了何知勉的嘴:“啊呸,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难不成,你要扔下我和乐乐两个人相依为命呀?”
裴静着急的模样逗笑了何知勉,他嘻嘻笑着刮了刮裴静的鼻尖:“行啊,那你这算是原谅我了?”
“想得到挺美,这帐都给你记下了,总有还的时候。”裴静侧过身,轻声哼唧道。
何知勉没脸没皮地挠着裴静的掌心,口气里带着些许哀求道:“那你是不是能再仔细考虑下我的提议?不是说要你马上辞职,就是你得空的时候再好好想想,行么?”
“知勉,从上学那会咱们就在一块处对象了,到现在拢共也好几年了吧?你应该知道的,我就是个驴脾气,只要认定了的事情,就一定会一干到底。医院现在的工作确实辛苦,可是我也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我个人存在的价值,也请你多多包容我好么?”
夜风泛起碧色的帘子,袅袅拂在裴静的脸上,似春日的棉絮一般,又软又暖。
何知勉凑到裴静的耳根下,悄声道:“你这个人就是责任感太强,扛了太多本不属于你的担子。有时候要是真累了,也可以卸下担子休息休息的嘛。你现在要是不情愿,那没关系,我就等着你。你哪天要是累了,随时欢迎你回家。我还得加把劲多赚钱,至少保证你还有一个退路可以选择。”
裴静笑着对着知勉的脖颈嗅了一下,而后微微笑道:“何先生,你这说的好像跟真的似的。银行还没有通知多进账呢,牛倒是先吹下了。”
何知勉抿了抿嘴,“我这不是跟你认真做个保证嘛。还有,我必须还要给你写一张检讨书,好好忏悔下今天的事情。要是下次再犯混,那就罚我跪键盘,睡客厅一个月不许进屋。”
“哟,还跟我较起劲来了。我又没说要追究到底,你说的这么严重干嘛。都翻篇了,还有什么可说的。赶紧的,你去开瓶红酒,不是说要跟我庆祝结婚周年么?咱们就小饮两杯,意思一下。”裴静不由分说地推着知勉去打开酒柜。
柜子里那瓶红酒,是知勉拿到第一个月工资的时候,特意买来送给裴静的。这些年,裴静实在忙碌,都没顾得上去喝。闲置了好几年,这会反倒成了家里的藏酒了。
拔掉木塞的刹那,知勉凝视着裴静,郑重道:“静,周年愉快呀。”
江城的月光 第五章 留守
屋内响起了微微的鼾声,何知勉已经沉酣睡着了。乐乐的小床是挨着大人的床沿的,小被子转动了一下,好似在梦中翻了个身。
裴静悄悄坐起身来,躺在靠垫上,已经早上六点,她依旧没有睡着。腊月二十七了,知勉又该带着乐乐去她娘家准备过年了,因而他们一早就要坐高铁去杭城的。
已经数不清是第几年了,从裴静参加工作开始,她几乎就已经没了过年的概念,回娘家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当时还在上中学的裴静,早早的就没了父亲。比她更难过的自然是她的母亲,每天就拿着父亲生前的相片,暗自垂泪。
上大学填报志愿的时候,裴静说要去报考医学院。母亲知道以后,反应极为强烈,甚至激动的用绝食来抗议女儿的这个决定。
裴静心里一直有一个梦想,那就是跟父亲一样做一名医生。她并没有因为母亲的反对而退却,反倒动了身边所有的亲友,轮番来家里劝说母亲。好不容易才算做通了母亲的思想工作,算是勉强点头应了下来。
明明她应该多回去探望母亲的,可是因为种种,如今却到底不能常伴母亲左右尽孝,这多少又让裴静觉得心下有所亏欠。
所幸,每次过年,何知勉都会带着乐乐回杭城过年。这对于老人家而言,都是难得的精神慰藉了。
“嗡”的一声,手机震动起来。
裴静捏了捏鼻梁,扫了一眼手机横屏上的即时新闻,她的心下一下就跟着被揪了起来。
“妈妈。”乐乐奶声奶气的揉搓着眼睛唤了一声,一下打断了裴静纷复的思绪。
裴静忙披了一件衣服,将软绵绵的乐乐抱在胸前,疼惜地贴着她的小脑袋:“乖孩子,今天你就要跟爸爸去外婆家了。你要替妈妈好好陪陪外婆,好不好?外婆很久没见乐乐了,肯定也很想你呢。”
乐乐嘟囔着小嘴,委屈巴巴道:“妈妈,你不跟我们一块去么?”
裴静抿嘴,抚摸着乐乐的额头,略略扯出一丝笑意:“妈妈工作太忙,真的没办法。等以后妈妈有时间了,一定陪乐乐一块去啊。”
“乐乐,你外婆不是说新买了乐高等你去玩么?咱们得抓紧时间起床喽,要是误了高铁,你可就什么都玩不成了。”何知勉不失时机的蹦出一句。
“嗯嗯,乐乐想玩新玩具。”乐乐嘻嘻笑着自己穿上了羽绒背心。孩子到底还是孩子,一说到玩,就一下忘了别的烦恼。
趁着时间尚早,裴静亲自送丈夫和孩子去了高铁南站。旅客如潮水般涌到了闸口,随时等着检票。
何知勉突然转过身来,将裴静紧紧地拥在怀中,“静,你一个人留在这边辛苦了,加油呀。”
裴静眼眶有些了红,只是一个劲的点着头。
“妈妈。”乐乐摇了摇裴静的手,将她最爱的小熊糖递了过来:“要是有小朋友生病哭了,你就给他们吃这个好嘛?”
裴静将软糖捏在手心里,只觉得心下十分触动。她低下头,在乐乐的面颊上温柔地点了一下:“我们乐乐最棒了。”
江城的月光 第六章 谈话
在早间查房之前,裴静至少要提早半个小时到达医院。准备好患者的病历、x光片以及各项相关的检查报告。重点的事项,还需要特别标注记录一下。
等到主任医生带着全组人正式开始查房,裴静便负责具体汇报昨日新住院患者情况。主任医生根据手头的资料和裴静的汇报,再对患者进行初步的诊断,进行下一步检查的综合考量等等。
查房结束,回到办公室之前,裴静需要走很长一段路。狭窄的过道上排满了病人,进进出出的人不断,有人头上裹了纱布,有人由护士扶着哼哼唧唧地路过。
走道上有一片小窗,地上隐约可见窗户铁栏杆的阴影。消毒品的药味,小孩的哭闹声,急诊的嚎叫声,在医院的走道里交织着,裴静早已经习惯了这一切。
“哎,你看到工作群里说的了么?现在说是在召集志愿医生和护士,要去江城一线进行支援呢。”一个年轻的小护士走在裴静前面,与身旁年长的护士不时地交谈着。
“这种时候上一线是什么意思,大家心里头都明白。我倒是想去,可是我爸中风了,家里到底还要有人照顾着……”年长的护士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裴静听罢,只觉得心里有股念头隐隐窜了上来。她快回到办公室,还没来得及把脖颈上的听诊器拿掉,便急着将手机从白大褂的袋子里翻出来略略查看了一番。
召集志愿者的消息,不住的在裴静的脑海里翻滚着,她毫不迟疑的从抽屉里拿出纸张,即刻写下了一封请愿书。
放下笔的刹那,裴静半阖了眼眸,躺靠在椅背上。她的心里一阵松、一阵紧的,简直跟擂鼓一般的难受。
她从来没有想到,才刚送走知勉和乐乐不久,竟然就做了这样大的一个抉择。
————
下午第二轮查房结束的时候,裴静突然被叫到了医院党委办公室。进电梯的时候,她心下暗暗思忖着,楼上办公室为什么突然叫她过去谈话。
思来想去,恐怕多半是为了那纸志愿的事情吧。难道是因为自己资历不及其他同事深厚,申请被驳回了么?
胡思乱想间,裴静已经来到了办公室门口。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进来吧。”屋内传来了醇厚有力的声响。
门打开的刹那,裴静就瞧见五十多岁的医院党支部书记李育才,正戴着老花镜在看着手里的东西。
办公室内陈设老旧,只壁上两幅山水图看着有些引人注目,上头是李育才自个的题字,浑厚苍劲。
“小裴,你来啦,快坐。”李育才主动起身跟裴静郑重握了个手。
两个人面对面,各自落了座。李育才将一早备好的西湖龙井,亲自倒进杯盏里,轻轻搁置在了裴静身前。
而后,他径自捧起热茶,略略暖了暖手,低头轻啄了一口,似乎并不急着说话。
裴静单刀直入问道:“李书记,您突然叫我来,是有什么事么?”
李育才顿了顿,放下茶盏,方才开口说道:“十七年了,你父亲裴甄离世,有整整十七年了吧?”
“是,再过一个多月,就是他的忌日了。”裴静微垂着脸,淡声说道。
三年前,在跟母亲商议以后,她亲自将父亲的骨灰迁移到了杭城山中的庙里寄放着。那里晚风陡峭幽回,周遭静谧得很,又有师傅早晚诵经,想来便是父亲生前,也该喜欢这样的环境吧?
只是今年,她恐怕没法再去祭拜父亲了……
“我虽然只与你父亲共事过短短数月,可是他的为人,我是看的清清楚楚的。他的性子直接,这点你倒是跟他很像呢。”
李育才抬起头来凝视着裴静,不由得跟着叹了一声:“那纸申请的志愿书,我希望你能再仔细考虑一下。你母亲一个人带大你不容易,这些年,你们也是吃了不少苦头。你就这样去了江城,心里真能放心的下?”
江城的月光 第七章 决心
李育才的话,反反复复的在裴静心下转圜着。她知道,李育才这既是顾念着从前与父亲的旧情谊,又本着人道主义的关怀,可怜她们裴家孤儿寡母,希望她能好好考虑下再做抉择。
这些年,母亲是怎么熬过来的,裴静都看在眼里。她是母亲唯一的希望和支柱,如果这次北上她出了任何意外,恐怕她的母亲确实不一定能支撑得下来。
“李书记,多谢您替我们家这样着想,只是也请容我说几句心里话。咱们医院里的医护,谁不是父母挂念的心头宝?我家里有母亲要赡养,难道他们就没有么?”
“我父亲是去世的早,可是小时候,他就教过我一个做人的道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他当年既然能在非典的时候,冲到一线去救治病患,为什么我不能?我是他裴甄的女儿,不是一个胆怯的逃兵。”
“李书记,更何况,我是一名共产党员。从前入党的时候,我们就说过,要把人民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前方有困难,那当然是我们党员先上!这完全不是说我应该去考虑,或者去犹豫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