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天下都盼着他升天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韵律Re
他其实更想推个二十年,但怕云安一怒之下斩了他。
云安站着没有动。
宋叁向他走近两步,拉起他的手放进自己手心,云安也没有抽回。
袍袖殷红,长而宽,没人能看得见袍袖里面,他正一根一根地揉捏着云安的修长手指,待所有手指都在他的手心里摊开了,他便把自己的五指张开,蛮横地交错插入进云安的指缝里,与之十指紧紧交扣。
宋叁 不敢太放肆,浅尝辄止,只握了一会便松了手。
他也知道自己无耻,明明只有一年的婚约,让他腆着脸一推再推,变作三年五载。反正事已至此,就不要脸地推最后一回:“最后两年,好么?两年后不论如何,我都放你走,这次决不食言。”不给云安犹豫的时机,宋叁接着道,“音玉山庄再给贺霁拨二十万两黄金,供他振兴门派雄风。”
这话一出,钱老往出跨了一步,喉咙一滚要说什么,被白朗拉住了袖子。
云安静默。
房间的气息憋闷得宋叁头昏脑涨,往后退了些许,坐回榻上,烛光摇曳,晃得云安神色晦暗不定,宋叁正准备继续加筹码,却听云安混沌不清地道:“好。”
全天下都盼着他升天 3、第三章
其实云安答应与否都影响不了宋叁的决定,拿不到宋叁亲手写的和离书,云安行走江湖,无论身处何方,身上都打着宋叁的记号,人人都必须以对音玉山庄的少主夫人之礼对他,不论他愿不愿意。
毕竟天下人不知道他们的婚约其实只有一年。
但他说了好,宋叁就觉得很高兴,喝下去的药正好起效,将新一轮发作的毒压制了下去,精气神立刻足了起来,只剩下脸色比寻常苍白些,其余倒与常人无异。
宋叁站起身,将婚书重新叠好递给云安,待他接了,得寸进尺地凑近他:“今晚我去芳华殿好么?”
芳华殿原本乃宋叁的寝殿,也是他们洞房花烛的婚房。婚后他们在此处一起住了月余,是某个晚上,熟睡的宋叁被脖间一股冰凉的触感惊醒,睁开眼看见云安一脸痛苦,右手的雨恨剑紧紧抵在他喉头。
这是寝殿,影卫们不能入内,阻止不了云安。
宋叁其实并未特别清醒,稀里糊涂中摸了一下脖子,摸到一手心的血,这才讶异地睁大了眼。
他能看出云安在竭力咬牙控制着自己,左手覆盖在右手上,似乎是全力阻止着右手继续压下去,只消那剑再深入分毫,他便命染黄沙了。云安浑身都在颤栗,丹红的睡袍被汗湿透,湿淋淋地贴在身上,雾蒙蒙的双眸里有一种复杂而痛苦的内容。
那天之后,宋叁便搬到了杜兰宫,只在想要他的时候,实在憋不住了,才去芳华殿呆个半天,不过夜。倒不为别的,是宋叁心疼云安,要苦忍着想杀自己的恨意,又与他立身处世的原则相悖,在那独自辗转反侧,纠结难安,睡都睡不好。
现下云安只是清冷地站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宋叁靠近他,一手取过他手里的包袱,提在手上,朝钱老和白朗挥了挥,而后左手去勾他未拿剑的手指,牵着他走出了杜兰宫。
音玉山庄占地很大,与其说是山庄,不如说是一座城池。在南疆滨海的一座岛上,岛上波涛般群山绵延数千里,以及岛外连接大陆周围近数千里的范围俱属于音玉山庄。
杜兰宫离芳华殿不算远,不过隔着一 个小小的矮坡似的山头,平日里宋叁穿梭于两座宫殿,都是由轻功了得的家丁们抬着软轿乘风飘着来回,今晚他心情好,不想被外人影响了他难得的夫妻情致,便把一众不相干人都撤了,只拉着云安的手漫步在林间。
音玉山庄里的林子,每十步便是一盏制作精巧带金罩的长明灯,路面因地制宜铺设了白玉石地砖,路旁引了山泉水建成溪渠,汩汩而过,渠旁种些名贵的绚烂山花,现下正值暮秋,漫步其间,微风拂过,便是松月夜凉,风送袅香,山泉清听,另有一番趣味。
宋叁看向身边的云安,落后自己半步,一身单薄的衣衫在山风里瑟瑟,浓密眼帘微微低垂,不知看着何方出神,瓷白的脸在幢幢树影里明灭,一脸落落寡合。宋叁解下狐裘,披到云安的肩上,云安才猛然回过神来,宋叁冲他微微一笑,紧了紧狐裘的领口。
云安的眼神有一些懵,大概是在思念贺霁。今时景致犹胜三年前的小花园,可惜身边人已非当初人。若是贺霁在他身边,也许可以与他执杯对饮,吟诗作乐,起舞弄剑,他也就不会如此落寞了。
云安武艺高强,是江湖中同龄人的翘楚,然而其儒雅更知文,随手一篇赋文采斐然,是书院学子争相传阅的典范。宋叁正好相反,文不成武不就,腹中无一两书墨,手不能提重剑,更不会风花雪月,认识云安之前,满脑子只有生意场上的进出账目,与云安身上书香和侠义相比,他的身上只剩铜臭与狡诈。
三年多前,宋叁刚把云安放进心里那会,白朗就曾直言劝说,他们不是同一类人,差的太多,不搭,不如趁早放弃。
但宋叁认为天底下没哪一对比他们更搭了,正是因为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云安是云,他是泥,云泥之别合在一起,不正好就是天地么,所以他与云安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不能更般配了。
此刻为了让云安不那么寂寞,他可以附庸风雅一回。陪云安舞剑定然做不到了,就他那点绣花枕头似的拳脚,不够云安一手指头,现下只能吟吟诗赏赏花。毕竟也读过几篇耳熟能详的诗作,拿来化用,应当可以。他想,既然云安不爱出声,自己就多说点。
金蟾悬于中天,月华如练,宋叁在溪渠旁一块巨石前停住步子,轻声道:“欲晚,你看。”
云安有些迷惘地抬起脸,宋叁指着树梢上亮堂的月亮:“你看这月亮,光滑水溜,古人总拿月亮比作团圆,是不是与你我今时今夜相似,又能再相守……两年?”
说着说着,宋叁竟见景生情,真的感慨起来:“岁月如梭,逝者如斯,眨眼你我便已夫妻三年,你过门仿佛犹在昨日,一切都历历在目。”
云安仰着脸,没有出声,月光细密温柔地倾泻在他眼睫、鼻梁、嘴唇上。
宋叁看得有些呆了,半晌后执起他的手,轻咳一声道:“看着这样的月亮,又有你在身边,我心中便感慨良多,忍不住想吟诗一首,欲晚,你且听听看。”
云安的神色略微变了些许,大概是诗兴大发的自己让他刮目相看了,宋叁难免得意,抬袖掩唇清了清喉咙,以低沉嗓音缓缓道:“月亮大又圆,恰似大碗盘。盘中有仙子,是我心上人。”
树林深处有什么东西砸了下来,然后便是窸窸窣窣地收拾,听那动静应该又是哪个影卫偷吃酒,醉了从树杈上摔下来,宋叁现在只想与云安花前月下,懒得计较影卫的玩忽职守,只殷切地看着云安,用眼神询问他怎么样。
等了等,云安把头扭过去了,宋叁看不见他的表情,有点急,便拉着他的手晃了晃:“你觉得如何,欲晚?”
许久,云安终于开口:“挺好的。”
脸仍没转过来,宋叁觉得云安应是体会到他诗中暗藏的爱慕之意了,他这么含蓄,云安可能会有点不适应,所以不好意思面对他。
宋叁对云安的反应感到开心,决定要多多表现,这时又看见溪渠旁一丛浓妆绛纱般的茶花,便道:“欲晚,你再看这花,红艳艳的多喜气,像不像我们……”
一阵风来,糊了宋叁满面,有丝凉意,宋叁抬袖掩唇咳了一声,把后半截的诗意咳了个精光。
云安转过头,眉目间的清冷少了些许,微微点头道:“花很好,诗……也不错,我们快回去吧,夜里风大。”
云安真是被他的月亮诗感动了,竟然会想着赶快回芳华殿,宋叁狂喜不已。
芳华殿是音玉山庄景 色最妙的地方,处在半山腰,春有百花夏有清风,四面环绕枫林,到了清秋时节,便是漫山遍野连绵绯红。宫殿亦是极尽奢华之能事,地上铺的见方金砖,雕梁画栋处皆以上等玉修饰,飞檐翘角处金龙欲飞不飞,殿内造化神秀,一步一景,摆饰尽奇珍异宝,随便一样拎出来都是个价值连城。
给云安住了三年,每次宋叁过来,都觉得往日那么金碧辉煌的芳华殿一天比一天孤清萧索。
这次也是,推开芳华殿的朱门,门吱呀一声发出沉闷的声响,迎面竟有一股微尘的气息,宋叁不由得皱了皱眉。可能与从小千娇百宠地长大有关,他是个对干净过分执着的人,家中一丝灰尘都不能有,若是出门在外,所有随身用品都要女婢和小厮们备好,带着上路。
可云安寂寞地住芳华殿,不肯让人近身伺候,这些年来,在音玉山庄,除了自己,他也就与白朗说话多些,这还也许仅是白朗救了贺霁的缘故,与其他人都保持着恰当的疏离的距离。
宋叁虽觉不适,但一想到是云安,便忍耐了。穿过花园回廊,殿内黑漆漆一片,可能是云安以为自己今天可以离开,所以连灯也未点,宋叁熟门熟路地摸索出火折子,将灯一一点着,这才站在床前问:“一起沐浴么?”
其实宋叁每次这么问时,并不是征求云安的同意,而只是在委婉地告诉他,他要这么做了。所以这个时候,云安不用出声。
芳华殿后院里有一汪温泉,是人工烧的,不论是否有人用,常年冒着热气,水面浮着鲜嫩花瓣。宋叁在温泉前剥掉云安的薄衫,揽着他细窄紧致的腰身把他放倒在池边的玉石案上。云安紧紧闭着眼,宋叁的手肆意游走,能感觉到手心下温热的身体依然生涩,他低下头去亲云安的脸,又一点点往下,云安的回应与喘息一样,是极淡而克制的,似乎是一种禁制,又是一种诱丨惑,宋叁在他耳边情难自禁:“欲晚……欲晚……叫我之奇好么……”云安微有失神,压抑至极地呢喃了一句什么,宋叁没听清,在心里当他叫过了。
宋叁这次有些过,弄了好几次,待结束,天边已近鱼肚白,云安累得连眼都不肯睁开。宋叁却 觉得神清气爽,感觉还能再活五百年。
他坐在床前踏板上,撑着手臂看床上闭目小憩的云安,越看越欢喜,想伸手抚弄云安微红的脸颊,又怕惊醒了他,忍住了。烛光摇曳,房内静谧,宋叁枕着胳膊,准备再回味回味,眼睛看见了桌上那只包袱。
忙着欢好,都没给云安整理包袱的时间,宋叁撑着膝盖站起身,打算替云安把包袱收拾了。
包袱里是几件已浆洗旧了的衣裳,宋叁拉开柜门,把它们放进去。柜子里都是他给云安置办的锦衣华服,满满一柜,都叠的整整齐齐。宋叁更喜欢看云安穿绯色,因为做生意讲究红红火火,他自己便经常穿绯,但云安偏爱白色,柜里常穿的那几套也是白色,可能以为要离开音玉山庄,今日便穿了一身雪青,已经算艳丽得无边了。
拿起衣服,宋叁的手指碰到了什么,他低下头,借着烛光看,是一张请帖和一个白瓷瓶。
这个白瓷瓶太眼熟了,白朗不止一次向他炫耀,这款秘制毒药有多厉害,只消吸入一丁点,就能让一只庞大猛兽顷刻毙命,若是涂在兵器的刃上,当场见血封喉。
宋叁赶忙将白瓷瓶放到桌上摆好,这种毒药太危险,若是不小心手滑摔了,再不小心吸一点入肺,白朗也赶不及来给他解药。他不愿去深思云安的包袱里为何有这瓶药,用毒药一向是武林名流们最嗤之以鼻的手法,他现在还活着,这就够了。
余光一扫,瞥见请贴上主人家的姓名处写着“贺霁恭请”。
大多时候他不动云安的东西,夫妻之间这点信任还是有的。他很相信云安,虽然一开始是他胁迫云安,但云安毕竟已经答应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云安便尽力地扮演好他妻子。嫁给他这三年,云安除了偶尔难耐之下,在心里琢磨要不要杀一杀他,他们连争嘴都未有过,床笫间也很融洽,比寻常夫妻不知谐和了多少。
虽然在音玉山庄,云安时常一个人寂寞地练剑,他仍相信云安绝不会背着自己与人暗通款曲,但难保有心人不会觊觎云安。
宋叁捏起请帖细看,发现原来是贺霁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支系小师妹出嫁,要摆喜酒,广邀天下豪杰,帖子特地写了 其母也会来送嫁。
云安师从贺霁的父亲贺天晴,贺霁的母亲就是云安的师母,贺天晴乃第一名门禹山派掌门。若武林中只能有一位大侠,那必然是贺天晴,不论是早已臻化境的修为与内力,江湖中无人可匹,还是心怀天下忧国忧民的侠气,让他声名鹊起,天下正义武林豪杰尽以他马首是瞻。贺霁身为贺大侠独子,身份尊荣无两,在江湖上谁见了都得尊称一声贺公子,三年多前想不开,和贺天晴大闹矛盾,赌气带着云安来了南疆,又时运不济,撞见了他宋叁。
中原门派大多都很淳朴,心中只怀着家国天下,以一种舍己为人的奉献精神维护世间天下和平。宋叁有时候很佩服贺霁的勇气,一无所有,仅凭一腔热血就敢从淳朴的中原来到水深火热蛮荒自私的南疆之地,而且心志坚定,在南疆碰了无数次壁,甚至在论剑大会被人暗算,给了自己可趁之机都未气馁,这么些年一次都未向家中求助过。
贺霁狠得下心,但其母思儿心切,几年过去,终憋不住,借着送嫁的由头,从中原赶到南疆。
第一名门禹山派有女子出嫁,又由掌门夫人送嫁,那必然是江湖上的盛事,宋叁能想象到时场面有多热火朝天,上一次南疆这样万人空巷的盛世场景,大概要数三年前他强娶云安的时候了。估计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侠士都会参加,庆祝个几天几夜也是有的,云安身为贺天晴的得意弟子,其夫人就是师母,于情于理都得去看望。
但贺霁在这个时候发帖请云安,宋叁不得不多想一下。喜宴早不开始晚不开始,偏偏在这个时候,恐怕贺霁是算好了时间,知道他大概在这几天毒发身亡,便着手安排了喜宴,给云安派了请帖,正好广而告之天下人,云安自此与他宋叁再无半点关系。
嘿嘿,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想不到他宋叁还能继续撑一年。
这些年宋叁从不限制云安的行止,任他想去何处便去何处,只有一个要求,晚饭前归来陪他用饭,当然,有时候云安实在来不及回,也无妨,只消派人提前告知就好。
所以这次,宋叁也不会阻止云安。
全天下都盼着他升天 4、第四章
宋叁把请帖放到桌上,自己又坐回了床前,云安已熟睡,他也觉得有些乏了,不知怎地,今日无论如何都不想回杜兰宫,犹豫了片刻,悄悄从床上摸到以前他用的软枕,又从柜里抱了一床锦被,铺到脚踏上,就这么着在床前的地上睡了。
他自小娇生惯养,没睡过这么硬的地面,刚睡着没一会就觉得身上骨头硌着疼,不舒服地睁眼,看见云安不知何时醒了,正倚在床头出神,形容十分寂寥。
发现自己醒了,云安竟笑了笑,虽笑得勉强,但宋叁依然有点心花怒放,习惯性伸手摸了一把他的脸,又在他皱眉前,及时收了回来,起身边整理被褥边道:“懒得回杜兰宫,就在你床脚边寐了会,你醒得这样早,是不是扰了你?”
云安摇头,看着房间地面,突然说了句:“这里房间很多,何必委屈自己。”
宋叁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云安半截没出口的话——不用睡地上。
房间是多,但无人打扫,那些房间的床都没有这间寝殿的地面干净。最重要的,这里离云安近。要真这么说了,云安大概会嫌肉麻,所以宋叁温和道:“下次我就回杜兰宫了。对了,你饿不饿?厨房应该备好了早饭,我唤人打水来,洗漱后我们去用饭。”
说着宋叁要摇铃叫人,又想起芳华殿里没有随时伺候的女婢与小厮,他要往出走远一点才能喊到人,正要出门,云安拉住了他的袖子,站到地上,阻止道:“我自己来,不用叫人。”
云安不习惯下人伺候,宋叁也不勉强,顺势握住他的手道:“你不爱让外人伺候,那我去打水,我来伺候,可好?”
云安张了张唇,似要拒绝,宋叁没有给他机会,抽身出门,过了一时,打了满满一盆水来,水实在太多,他又不是个练家子,手脚不稳,一路走一路撒,沿途湿成一道蜿蜒痕迹,身上也湿了大半,绯红的睡袍半身都是水渍,然后哐地一声把盆丢到架子上,水花四溅,泼洒一大片。
哪里是打水洗漱,是过泼水节来了。
云安一言难尽地看着甚是得意的宋叁,良久,终于平静地道:“下次 还是我来吧。”
早饭安排在芳华殿的正厅,有了宋叁泼水节在前,云安不敢再说不用女婢伺候饭食。
桌上是云安喜欢的市井点心,各种香炸酥饼,油汪的果子,红汤小面和水笼小肉包等,攘括几大菜系,用金制或玉制的精美碗碟盛,摆满一整个桌面,是宋叁让音玉山庄名厨照着列出的单子亲自做的,比真正市井点心更地道,滋味更绝。
在吃饭上,宋叁也跟他相反,自小养生的习惯,饭食制作精细,量少餐多,一根螺旋状萝卜丝摆一个盘,清水沉着一只雕镂空牡丹的小银鱼是一碗汤,不见半点油腥。
饭桌上,两人唯一的相似之处,大约就是食不言,宋叁自小便被教导食不言寝不语,而云安,大概因为没什么话与他说。
宋叁的面前只有一碗小米粥,他饮了一小口,脸色霎时一白。
云安看了他一眼,又收回视线,执着玉筷拨弄水晶虾饺,方才道:“怎么?”
宋叁摇了摇头,皱着眉艰难将米粥咽下,口中满是苦涩,想起毒已影响了味觉,吃什么都是苦,他又那么怕苦,只觉一阵作呕,用饭的心思瞬间消失殆尽,索性将粥推了开去,身体倚进椅子里,阖起双目养神。云安看了眼那碗粥,漫不经心地把自己面前的虾饺以玉筷抵着往他那边推了推。
老远门外的钱老通报道:“少主,曲表少来了。”
一想到曲偶,宋叁就觉得额角青筋在跳,他疲惫地睁开眼,对钱老道:“告诉他我不在。”
话音未落,一个含笑的声音由远及近,不请自来:“表哥对我这样冷酷无情,真令小弟伤心欲绝!”
曲偶一身粉白,嫩得似三月天里的樱花,摇着一把折扇,颇招摇地晃进了门。
白色的扇面,隔着十万八千里都能看到,金粉大字题着:南疆第一美。
宋叁每次见到这五字,都觉眼睛和头一起疼,一因闪得慌,一因替曲偶臊得慌。
曲偶是他八百丈长刀砍不到一起,一表三千里的远房表亲,因生得好,脸上不庄重的笑看着也是人畜无害,像是携着一把春风,荡悠悠地刮进了门,往正厅盈盈一站,便是玉树一丛,扇面刷得一收,握在手里悠然地朝宋叁行礼:“表哥。 ”
不等宋叁开口,又笑得更璀璨地往云安的方向一礼:“云少侠。”
宋叁瞥了眼云安,云安客气地回礼后,端起一杯茶自饮,宋叁揉着眼角道:“你真会挑时候,专挑别人吃饭的时辰来,你说我是留你吃饭呢,还是不留呢?”
曲偶立在下首,折扇在手心里敲了敲:“这次不仅要表哥请我吃饭,还得麻烦表哥留我歇两宿。”
宋叁眉毛一挑:“你当我音玉山庄的米多得没处用么?”
曲偶不以为忤,反而笑嘻嘻往前走近了些:“我千里迢迢赶来,准备在姨母的忌辰上一炷香,表哥却这么嫌弃我,若是姨母泉下有知,不知多伤心呢。”
被曲偶这么一提,宋叁才反应过来,过两日便是他娘的忌日。
其实那不是他娘真正的忌日。他娘死那时,他爹受不住打击,有点疯,总认为他娘还在,直到过了一年多,也去了,钱老才敢通报江湖,把他娘的忌日放在他爹去后的一个月。
他娘身为江湖人,便有了江湖的忌辰,宋叁知道真实的,自然不在假的那天祭拜。
曲偶像是看出了什么,噗地一笑:“表哥,你怎么年年都记不住姨母的忌辰?这算不算有了媳妇忘了娘?”说着朝云安的方向眨了下眼。
宋叁抬袖咳了一声,看向云安,云安正好看过来,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你们聊,我出去走走。”
宋叁没有阻止,因为曲偶和自己一样,和云安是两类人。作为少夫人,云安不得不应付着自己,但没有理由去应付曲偶。
他的眼睛跟着云安走出正门,一直到他上了坡,看不见了,还在心里恋恋不舍地估摸着,大约是去了后山的相思竹林。
去相思竹林,是准备相思谁呢。
眼前有什么在晃,宋叁回神,曲偶的手还在他眼帘前,曲偶乐不可支道:“表哥,快快回魂,人走远了。”
宋叁失落地收回视线,曲偶还是笑呵呵的,扇子往脖领上一插,一撩袍摆,往宋叁身侧的椅子上潇洒一蹲,正好看见他面前一叠虾饺,拖到自己跟前,眼睛往桌面四处瞄了瞄,没有找到多余筷子,也不讲究,直接伸爪子去拿,嘴里啧啧道:“表哥,你吃个早饭也这么排场,小弟连日奔波, 都没吃过一顿饱饭。”
宋叁抬手敲他伸出来的爪子,拧眉道:“洗了么?脏不脏?”又唤边上的小厮,“去拿干净的玉筷来。”
宋叁的双手五指细长,手背上的皮肤近乎透明,散布着条条青筋,右手只在拇指上佩着碧绿的翡翠扳指,而左手,每个苍白的骨节处俱戴着或金或玉或宝石的戒指,伸出手来便是珠光宝气。此时稍微使力敲在曲偶的手指上,便如石头一般,疼得很。
曲偶吃痛抽回手,却笑嘻嘻地摸了摸被敲的地方:“不要麻烦了,”站起身,越过半个桌子,取走宋叁面前的玉筷,“用这个就行。”
那双筷子没有用过,但宋叁还是将眉头皱得更深:“老大不小的,还这么没有规矩。”
“表哥,你跟采薇堂的弟子谈规矩?”曲偶像是听见了什么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差点被嗓子里的虾饺呛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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