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天下都盼着他升天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韵律Re
宋叁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无规矩,不成方圆。”
生意场上,一定要讲规矩,所以宋叁自诩是个规矩人,从未做过一件出格的事,即便娶云安,也是三书六礼,规规矩矩娶回来的。自古以来,没哪条规矩写着凤冠霞帔下一定是女子,当没这条规矩时,宋叁就自己说了算。
曲偶不置可否,又往嘴里丢了只虾饺,腮帮鼓起,含糊不清道:“表哥,玉面仙借送嫁的由头光临南疆,武林中有名望的人一定都在,你去么?”
玉面仙是江湖给贺夫人王清妤的称号,因为年轻时的贺夫人慈眉善目,菩萨心肠,如银汉仙子出世。宋叁若有所思地看着曲偶,指腹从茶盏上拂过:“我去做什么?我既不会武功又没有名望。”
宋叁觉得自己的音玉山庄不太掺和江湖事,在高手如云的江湖,他只是一个连武功都不会的普通商人。
但江湖总也不放过他,老给音玉山庄安排一些奇怪的名号,一会是南疆乌烟瘴气的第一神教,集全天下三教九流;一会是危害江湖的最大魔教,说宋庄主心思深沉,熟知人心,玩弄武林名流于掌心;又一会是把持天下格局的始作俑者,宋庄主其一统江湖的昭昭之心,路人皆知;最离谱的是,说当朝天子也受音玉山庄桎梏,谁能当天子,都得看宋庄主 属意哪个皇子,真正将官家与江湖通吃的邪门外道。
对这类说法,宋叁曾深刻地反省了自身,反省来反省去,为此瘦了二两肉,最后还是觉得江湖太抬举自己了,他一介平平无奇的布衣商人,只对生意有兴趣,顶多就是富有了一些,自认为只担得起奸商或者为富不仁的称号,其余的,实在不敢当。
江湖豪杰认为音玉山庄势力无比庞大,爪牙遍布天下,其实真实的情况是,老老少少加一起统共只有他与钱老两人,如果云安愿意的话,就勉强算三人,但云安不可能愿意与他同流合污,即便已经嫁了过来,也不会脱去禹山派的身份,承认自己是音玉山庄的人。白朗、影卫和家丁护院们等等许多人,虽武功高强,但他们不算,充其量是他花钱雇来的长工。
于是音玉山庄两人中,也就一个钱老管家会些拳脚,可钱老如今九十来岁的耄耋老者,就算几十年前曾在江湖叱咤风云过,终究已经被后浪拍在了沙滩上。
但江湖认定了音玉山庄是魔教之首,但凡有点大动静,总会把音玉山庄考虑进去,要么恭敬地为他留一座,要么森严戒备,防贼一样防着他,生怕他这个不速之客不请自来。
这些盛会,宋叁参不参与,倒不看有他的位置与否,而仅看盛会上有没有他做生意的对象,有的话,别说广邀天下人的喜宴,就是哪家的丧事,他也想尽办法道貌岸然地参加,没有,天王老子来请,也嫌浪费时间,面都不露。
禹山派此次喜宴,宋叁想不到如今天下还有谁有资格与他坐在一张桌子前谈买卖,放在平时定然懒得搭理,但云安一定会去,他难免有些蠢蠢欲动。
可他音玉山庄与禹山派,按照江湖里的说法,是泾渭分明。泾水河清,那是贺天晴侠之大者弘扬正气的禹山派,渭水河浑,是他包藏祸心窝藏罪恶的音玉山庄。
甭管禹山派认不认,当初宋叁从禹山派里三媒六聘,堂堂正正把云安娶过来,所以禹山派算云安的“娘家”。云安一身清流,回“娘家”与源清流洁的禹山派相映成辉,他音玉山庄不参与倒也罢了,若真去了,云安该如何自处?毕竟是音玉山庄的少夫人,他该立在泾水还是渭水?
宋叁纠结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还是决定不去了,省得让云安难做。
不过经这么一想,宋叁猛地想起贺霁派给云安帖子上,喜宴开始的日子,与他娘的假忌辰好像是同一天。
宋叁不得不觉得贺霁此安排,甚是诛心。
幸好他娘并不是那天死的。
全天下都盼着他升天 5、第五章
像是想起了什么,曲偶收敛了笑容,难得叹了口气,又饮了口冷茶,方问道:“外面都传表哥身上的毒被白朗解了,是真的么?”
宋叁一怔,随即笑了,原来祭拜姨母是假,打探消息是真。他拢了拢袖子,温声道:“景期希望是真,还是假?”
曲偶抬起眼,放下筷子:“当然希望是真的,表哥可是世上我唯一的最亲的亲人。”
这句话,前半截说得真心实意,宋叁信,倘若天下还有那么一两个人不希望他死,钱老算一个,曲偶算另外一个,但后半截,也忒肉麻了些,让曲偶还在世的爹听见了,该作何感想。曲偶不希望他有任何事,与稀薄地堪比凉水的血缘无半点关系,而纯粹是为了采薇堂。
采薇堂近些年日渐式微,堂下弟子,年轻些的除了曲偶外,实在没几个能拿得上台面,纯粹靠抱着音玉山庄这条他们自以为粗壮的大腿,才没被仇家荡平。曲偶身为采薇堂少堂主,为了自己门派的将来,不得不天天烧高香祈求宋叁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宋叁用盏盖拨着茶水:“行了,别嘴甜了。毒解没解,你自己不会看么?”
曲偶点点头:“也是,不然这时候我来不是祭拜姨母,而是瞻仰表哥遗容了。”
宋叁放下茶盏,把珠光宝气的左手收进袖子里:“你说你连日奔波,这次又为了什么?”
说到这个,曲偶的眼睛倏然亮了,一把攥住了宋叁的手腕,展颜道:“表哥,我最近辗转各地,又学了套掌法,十分精妙,配上我们采薇堂摄魂功法,绝对毫无破绽,所以特地来请表哥指点。”
这话刚听了一半,宋叁就往回抽手腕,待听完了,便是斩钉截铁两个字:“不行。”
曲偶转而攥他的袖子,恳求道:“表哥,算我求你。我采薇堂与尸魂谷约战之日近在眼前,表哥不能不帮我啊。”
采薇堂素与尸魂谷不和,但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也相安无事许多年,宋叁奇了:“为何缘由约战?”
曲偶一脸的愤愤:“一年前左堂主看上了一个女人,还未等出手之际,尸魂谷的三长老竟用强的,先一步把女人 掳回了尸魂谷,这群老不死的,动什么不好,动我们采薇堂看上的人……”
又是争风吃醋,宋叁觉得额角突突跳着疼。
别看采薇堂中弟子身手一个不如一个,但各式各样的风流债一笔比一笔浓重。
宋叁往回拉袖子,但被他攥得很紧,拉不动,曲偶不依不饶道:“表哥,我们采薇堂弟子是江湖上出了名的丰神俊朗天下无双,摘获芳心无数,此次竟被尸魂谷那群青面獠牙的老不死抢了先,这根本是骑在采薇堂头上唱大戏,我们不要面子的么?你说是不是表哥?若是让姨母知道了,她的脸该往哪里搁?”
宋叁道:“我娘的脸搁她自己脑袋上,不劳你操心。”
曲偶讨好地笑着:“那是那是……姨母有表哥这样人中龙凤的儿子,大概是张五光十色的脸面,但我们采薇堂不行啊,表哥……哎……表哥……”
见宋叁铁了心,曲偶只得使出杀手锏,双眼微微眯起,弯成一个动人心魂的弧度,那眼神,既深情又无辜。
他的眼睛很漂亮,是玲珑的杏仁状,采薇堂弟子眼睛都出彩,似一泓映着星子的清泉,甘洌又深邃,看着人的时候,配合功法,令人神魂颠倒,诱惑人心甘情愿地陷入其中,随后便任由其摆布。这是采薇堂惯用的蛊惑人心的一套,据说一旦使出,无往而不利。
但宋叁不吃这套,他熟知这套功法时,曲偶还穿着开裆裤,在玩泥巴。
因为他娘曾是上代采薇堂堂主,这种钩心摄魄大法,用得炉火纯青,说句实话,后世至今无人能超越他娘。
每次他娘这么看着他时,紧随而来的便是一句河东狮吼“皮痒了?!”听得宋叁心里直发憷,感觉皮肉阵阵发紧。曲偶用这种水光粼粼的眼神看他,宋叁一点也不觉得诱惑,只想把那碗咽不下去的小米粥扣他脑袋上。
宋叁冷漠吃茶,曲偶失望地收回视线,但仍旧不死心道:“表哥……实不相瞒,这套拳法是我学来专门对付尸魂谷那帮老鬼的,本来准备什么时候出其不意,打得尸魂谷落花流水,这不正好机会送到了眼前,”他顿了一下,春风得意地笑了好一会,才继续拽宋叁的袖子,言辞恳切,“表哥,你不能不帮我啊 ……尸魂谷那一群老不死的天天自称为南疆第二门派,我早就看他们不顺眼,此战我若输了,那他们可就真的越过采薇堂,成为南疆第二门派了,表哥难道想看到这个场面么,要丢尽姨母在泉下的脸面么……”
宋叁叹了口气。搞不懂采薇堂和尸魂谷有什么可争的,说得好听是第二门派,其实在江湖上,这两个门派俱是人人喊打,祸乱天下的歪门邪道,尸魂谷烧杀掳掠,无恶不作,采薇堂淫悖邪恶,诲奸导淫,在江湖上俱是臭名昭著。坦率点讲,就是他们乃江湖里的反派,是禹山派那些中原清流誓要铲除的祸端。横竖都是一个土包上的貉,非得争个先后,第二就比第三有脸面了么?
至于为何不争第一,那是因为两家十分默契而谦虚地把第一邪道的殊荣让给了音玉山庄。
江湖正反两大阵营,平日里一丁点小事就斗得你死我活,在这件事上意见倒是出奇的一致——不论宋叁自诩多守规矩的普通奸商,江湖第一魔头这把交椅他坐得稳稳当当。
但转念想,采薇堂毕竟曾是生他娘、养他娘的地方,是他娘在这个世间,除了音玉山庄,唯二的联系。就算是为了他娘,宋叁也不能真的让尸魂谷欺负采薇堂太狠。
宋叁放下茶盏,向曲偶道:“好吧,我替你掌掌眼,但话先说在前头,只掌眼,能不能胜过尸魂谷,靠你自己。”
曲偶的眼睛放出雪亮的光,终于松开了袖子,兴奋地直搓手:“表哥能帮着指点一二,我就不信还不能打败那帮老不死。”
音玉山庄最高的那座山的山腹里,收藏了大大小小数百个门派的心法及武学秘籍,应当是囊括了全部门派,具体数目宋叁没太在意。
小时候,他犯了错时,他娘就把他关进山腹面壁,这些秘籍遂成了他的开蒙书籍。关的次数一多,这些东西就熟烂于心。久而久之,宋叁成了世间唯一一个虽不习武,但熟知天下五花八门的武艺和心法的人。于是也就发现了,天下功夫,没有一门是完美的,或多或少都有些破绽,就连禹山派精妙绝伦的掌山拳法,虽说近可劈山,远可斩水,威力无穷,刚猛不可一世,可过刚易折,若是遇到些四两拨千斤 的招式,也会被缠束得无法动弹,更别提许多不如禹山派的武学秘籍了。
宋叁经常从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里发现他们一招两式,竟是排名天下前几的大派的克制手法。可以说,武功虽有高低,但无贵贱,正是一门降一门,一门助一门,既天生天克又相佐相成。后来他爹带他做生意,算得一手好账,再被关进山腹里时,他就拿那些秘籍画画算算,算得多了,无意中从那些秘籍里算出了谁可以克制谁,谁佐以谁事半功倍。
所以曲偶才来找宋叁,只要宋叁点出他身法中的破绽,再提点几句补救之法,对上尸魂谷他的胜算便大许多。
他们来到芳华殿的花园中,南疆地域四季并不分明,比中原和北疆要暖和得多,冬季也极少下雪,即便是暮秋,花园里许多花依然争妍,俏丽不可方物。
曲偶立于花前,手中执扇,冲宋叁抱拳后,一掌起手,从群芳前潇洒劈过。
宋叁静静看着曲偶的身法,第一个起手式刚亮出,宋叁便认出这是西原一个不太出名的小门户的掌法,据说藏得及严密,传内不传外,传男不传女,相比于众多武功,确实有些精妙之处,不知曲偶怎么骗到手的。
采薇堂的花前弄影功法一向以妩媚妖娆著称,这套掌法凌厉,出手瞬决,确实弥补不少花前弄影的拖泥带水,曲偶又是个根骨不错的,融会贯通得很不错,不过也能看出他对这套掌法不是很熟练,可能是匆匆偷学的,有些打得根本不对。
到错了的地方,宋叁便让他停下,抬手帮他纠正姿势,沉肩,掌下劈。
曲偶一脸的感动,连连称好,打得更认真。
看着曲偶像一只妖冶的彩蝶在花中扑棱,宋叁仿佛看见了云安在此处寂寞地练剑,不免有些伤感。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他曾陪过云安练剑,就像此时陪曲偶。云家华凌剑法快而轻灵,攻势凌厉,缺少了些许沉稳的退守。为了哄云安开心,他跑进山腹里,挑了很多秘籍研究,从中搭配了一套进攻所向披靡退守滴水不漏的剑法,来弥补华凌剑法的不足之处。
云安练时,他就陪在一边,没想到练着练着,突然感受到一股杀气,紧接着看见云安双眼赤 红,竟反手一掌往自己额心拍去,一副要自断筋脉自废武功的架势,吓得宋叁当即空手夺剑,幸好影卫及时出现,劈晕了走火入魔的云安。他把云安扶进房内休息,白朗诊过脉后,他急忙问怎么回事,是不是那套剑法有问题。
白朗小心地道:“剑法卓绝,少夫人天资聪颖,一切都没有问题。”
他急道:“那是怎么回事?”
白朗瞥了眼他,又垂下头:“少主,恕属下直言,以后少夫人练剑的时候,少主还是不要出现在周围了,练剑本就心旌动荡,杀机四起,少主又立于近前,少夫人全部心神都用在阻挡自己杀少主,所以才走火入魔。”
从那之后,宋叁再未陪过云安练剑,每次都远远地登上山顶的小凉亭,以西洋镜默默地看。
全天下都盼着他升天 6、第六章
“表哥!”曲偶突然出声,喊回了宋叁飘远的神思。
宋叁回神看向曲偶,曲偶足下轻点,飘飘然自花上飞跃而来,活像一只扑棱着飞来的大蛾子,还在空中扭捏作态,媚眼飞得漫天尽是,折扇上南疆第一美花枝招展,到得宋叁面前,陡然伸出手抱住他的肩,脸靠的无比近,吹气如兰道:“表哥,在想云少侠?”
这招是采薇堂女子勾丨引涉世未深的良家小少年惯用伎俩,要破,简单,宋叁左手两指并拢,轻轻往曲偶极泉穴一点。
曲偶瞬间破了功,像被点了笑穴,哈哈大笑着软在了宋叁身上,宋叁一托他的后背:“景期,你可知摄魄心法最大的破绽是什么?”
曲偶微一怔神,宋叁伸出一臂揽住他的腰,往自己怀中一带,在他耳边温声答:“是一颗柳下惠之心。”又狠狠往外一推,绯色袍袖飞舞,他拍了拍手,立住。
隔着霞雾般的丝袖看宋叁,曲偶在空中眯了眯眼,而后步法精妙地转了几个圈,最后足间一点,落到一株树杈上,刷一声抖开扇子,无限风流地摇了摇,五个大字在阳光下璀璨生辉,言笑晏晏:“表哥,这套掌法如何?”
掌法固然精妙,但曲偶练的时日尚短,而且他毕竟年轻,要想胜过尸魂谷那些浸淫武学半辈子的长老,还是有些难。
宋叁正要开口,忽然瞥见云安的身影在月门下一闪而过,他正怀疑是否自己看岔了,钱老捧着一叠账本过来:“少主,少夫人来找过少主,见少主陪曲表少练武,便未打扰,站了一会就走了。这是刚送来的几家钱庄的账目,请少主过目。”
宋叁在找云安问一问有什么事和看账本之间游移不定,钱老道:“少主先处理完这些,再全意陪少夫人,省得心里总惦记着事,陪也陪不好。”又使了个眼色,“老奴准备了些少夫人喜爱的吃食,温了一壶花雕,到时少主带着去,老奴给曲表少在别苑另安排了午膳,绝不会让曲表少扰了少主和少夫人。”
钱老不愧是服侍了宋家三代的老管家,就是有眼色,会来事,宋叁心头高兴,搓搓手接过账本,向曲偶道: “你且练着,我有些事先处理。”
午后时分,宋叁在勤务宫处理钱庄送来的账目,曲偶在花园里练新得来的掌法。
轩窗前,风送温香,宋叁先前没休息好,即便很想快点处理完,还是忍不住觉得昏昏欲睡,账本上的字渐渐模糊,没一会,就这么仰着面,本子盖在脸上,一不小心眯着了。
昏昏沉沉里,听到一个声音唤:“少主……少主……少夫人来了……”
脸上的本子被拿开,漏进一丝天光,宋叁的眼尚未完全睁开,惺忪里看见一身白色劲服的云安随着通报的小厮走了进来。以往宋叁都认为白色过于素简,但这么一瞬间看着云安,和他门后边,遥远的清亮的晴空,当真觉得他是浮在蓝天上一片洁白的云。
一点都不素简,而是干净通透,没有一丝杂质。
宋叁从椅子里直起身体,对云安道:“听钱伯说你找我,我本想去找你,但被这些账本耽误,就……”
云安站在门前,眉目温雅,手里握着雨恨长剑,看向那一沓账本,最上面那个本子还有一团可疑的湿痕,淡淡打断他:“宋庄主公务繁忙,是我打扰了。”
宋叁揉了揉睡得有些麻木的脸,一时有点讪讪,指了指桌边另一张椅子:“欲晚,你先坐,找我有什么事?”又对小厮道,“看茶。”
云安抬手阻止了要去倒茶的小厮:“不必麻烦,一点小事,就不坐了。我想暂且离开一阵,五日后回来,不知宋庄主可应允?”
宋叁和云安的相处之道,是谁要出去几天,会互相请示,免得另外一人担心,不过这三年来,都是云安向宋叁请示,宋叁身体的缘故,不大出音玉山庄,所以,担心也是宋叁担心得多。
五日,差不多小师妹成亲喜宴结束的日子,知道他会去,宋叁心中早已明了:“什么时候启程?”
云安看着宋叁的脸,平静地道:“如果宋庄主同意,这就走。”
宋叁回想了一下凌晨时看到的请帖,喜宴还有两日才开始,不知道云安是一刻钟都不想在音玉山庄多待,还是想早些见到贺霁。
宋叁不太想答应,心底酸溜溜的醋海在翻涌。
云安也不出声,沉默地望着轩窗外一丛纷繁的花圃。
眼前浮现出云安孤独寂寞的在芳华殿独自练剑的场景,宋叁咬了咬牙,把漫到喉咙口的酸醋咽进肚里,勉强地点了头:“那要小心些。”又忍不住倾身拉云安的手,拉得他往前跨了一步,宋叁顺势张开另一只手臂,把他抱进怀里亲了一口,仰脸瞧着他,尽力做出一个英俊潇洒的笑容,“不要让自己受伤,我会心疼。”
武林中的宴会,一句话一杯酒,说不定就能引出大侠们的一场切磋。
身边伺候的小厮一直在挤眉弄眼。
云安身体不自然地僵了一下。
明明都老夫老妻了,云安还是不习惯在底下人面前亲密……宋叁还想再抱会儿,再亲亲他的脸,也只得松开手。
松手的瞬间,云安立刻挣脱了怀抱,站起身道:“多谢宋庄主关心。”
宋叁在心里叹气,昨晚上他们肌肤之亲时,云安还没这么疏离,今日要离开了,去见贺霁了,便左一个宋庄主右一个宋庄主,生疏得恨不得与自己彻底划清界限。
原本想叫影卫跟着的话也被堵了回来。以前云安出门,他也曾把影卫派出去护卫,结果云安回来后便一直闷闷不乐,很长时间连芳华殿的门都不出了,宋叁担心他闷着,请白朗去旁敲侧击地问,才知道,云安把他派过去护卫的影卫当成了监视。
后来便不敢这么做了。好在暗地里观察过云安的身法,这些年练了他精心算计过的那套剑法与心法,加上本就悟性奇高,云安的武艺和修为比三年前大有精进,单打独斗的话,江湖上未必有几个人打得过他,便也放下心来。
但这次喜宴不一样,在南疆举办,恐怕鱼龙混杂。光明正大的对手好说,怕的是暗搓搓使手段的小人,宋叁见得太多了,像云安这种坦荡荡的君子不一定应付得来。
既忧心,又怕云安多心,想了一会他终于想出个折中的办法,看着云安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要么让白朗与你同去?外面刀光剑影,若是哪个人不小心受了伤,你也可令白朗助一臂之力。”其实主要守着他,其他人顺带的救一救。
白朗说到底只是个江湖郎中,不算音玉山庄的人,跟着一起应该不会让云安难做,而且医术高明,还能治病救人, 关键时刻能行大义。
云安犹豫了一下,方才颔首:“好。”又顿了一顿,突然问,“你去么?”
一个未说一个也未问,但三年来的默契,让他们彼此都十分清楚话中未表明的部分。
宋叁没料到他会问自己,怔了一下后,差点脱口而出“你想我去我便陪你去”,到底理智归位得还算快,明白云安之所以开口问,就是在确认自己不会搅和了禹山派大喜的宴会,遂摇了摇头:“我就不去了。”
云安静静看了他一会,方道:“好,那我先走了。”
看着他转身,宋叁忍不住又叫住他:“欲晚。”
云安回首,冷淡的神色中带着迷茫,宋叁定定看着他:“花园里瑶台玉凤开了,月下景色很美,你回来我们一起赏,好么?”
云安想了想道:“我回来也许会错过花好月圆的时候,宋庄主可与曲少堂主一起赏。”
宋叁想告诉他——花好月圆是因为你在身边。不过人家没有兴趣,即便有,想一起赏花赏月的人也不是自己,话便出不了口了,只得苦涩一笑:“好。”
云安转身出门。宋叁想再送一程,但云安轻功了得,来去如风,等他登上软轿时,云安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怕已出了数里之外,只得又从软轿上下来,站在勤务宫门前,看着头顶青天,颇为落寞地叹了口气。
气还没叹匀,身后的小厮拿着个铜镜和手巾追了来,把铜镜与手巾递给宋叁,急切道:“少主,少主,你快擦擦脸吧。”
宋叁狐疑地瞧着他,接过镜子,看了眼镜里的自己。镜子里那张熟悉的脸,有一道鲜红的印子从眉心斜着拉到下颌,腮边还印着一个黑漆漆的大墨印,使整张脸看上去滑稽且可笑,想来刚刚盖着睡觉的账本太重,在脸上留下了污痕,亏得他自以为潇洒地摆了个笑脸,打算使一下采薇堂独门秘笈魅惑一下云安,只怕在云安眼里,自己彻底成了戏台上的丑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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