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千户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白鹿谓霜
陆铮皱眉,本来雍州之事,与卫所无关,两地虽地界相邻,但到底是各顾各的。
“雍州乔氏,不是素来仁义宽厚,怎么会由得治下出这样的事?”
李多撇嘴,“乔氏仁义,仁义的是乔老爷子,如今的新州牧,是乔三。这可不是什么好人……”
人是被雍州赶出来的,居无定所,雍州是摆明了不接手了,郧阳本来倒是可以接纳这些流民,但出了这事后,郡中百姓迁怒于这些流民,恨之入骨,视作仇敌。
陆铮思索片刻,道,“先带回来安置,看上头的意思。”
卫所不嫌人多,这里本来就偏僻,大不了明年统计户籍时,将这些人报上去就是。倘若无处可去,入军籍,并不是什么坏事,至少能活命,饿不死。
谈了正事,流民也安置了,李多也有了谈笑的心思,见四周无人,低声道,“千户,我给你留了点好东西,等会儿让人送来,你带回去哄弟媳。”
陆铮治下很严,底下人抢平民百姓的财物,那是要挨军棍的,但若是别的来历,陆铮便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了。此时见李多笑得一脸贼相,也懒得计较,只道,“没违反军规?”
李多立马道,“那怎么可能!嘿嘿,是郡守家的车队,让我手底下的人半路偷偷截下来了。啧啧,千户你是不晓得啊,当个郡守,捞得可真够多的。”
他夸张的描述,“光是那金簪,就一箱子!”
“老规矩,一半充公,剩下的你自己处置。”陆铮这才抬抬眼皮,道,“我就不要了。”
李多,“别啊,你带回去哄媳妇啊……”
“用不着,她不爱用这些。”陆铮仔细回想了,发现江氏似乎真的对这些首饰没什么在意的,再者,就是要送,他也不会送这些赃物,都是旁人用过的玩意儿。
见陆铮不松口,李多遗憾得啧了一句,一副过来人的样子,道,“这媳妇是要靠哄的,反正你嫂子就是,心眼就那么丁点大,我看了眼丫鬟她跟我闹,营里忙我隔几天回,她也闹,吵得我安生觉都睡不了。不过话说回来,对我好的时候,那也是真好……嘿嘿,反正每回她跟我闹,我就说点软话,再送点簪子手镯啥的,回回都奏效。”
“妇道人家啊,就是心眼小。”李多装模作样叹气,但那模样看上去,一副甘之如饴、乐在其中的样子。
陆铮忍不住回想了一番,发现江氏似乎从来跟他吵过,好像一直很懂事贤淑,他忙得顾不上家里,江氏也从来不闹,就连过继那一次,也是细声细气同他讲道理,末了还很体贴的说,让他为难了。
她脾气好像很好,性子又软,从来也不生气,总是特别体贴自己。
本来,陆铮没察觉什么不对,听李多这么一说,反倒想深了些。
怎么她就从没同自己耍过小性子?哪怕一次,都没有。
……
陆铮回来,知知便发现今日的他,好像不太一样,总是用莫名的目光盯着自己。
知知瞥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忍不住坐下,问,“夫君,你怎么了,怎么总是盯着我?”
陆铮没吭声,过了会儿,沉吟道,“我要去郡里处置些事,这些天就不回了。”
知知“噢”了句,又道,“那我给你收拾行李吧,多带几双靴袜,你别忙起来就忘了换。”
陆铮有点汗脚,且他做事又认真,对吃穿住行又不挑剔,忙起来不拘小节,哪顾得上这些小事,知知特意给他做的透气的靴,想了想,觉得还是要嘱咐陆铮的随从才有用。
见妻子只顾着收拾行李,半点没露出什么不悦神色,陆铮心里觉得怪怪的,有些说不上来的失落,又道,“算了,用不了几天就回来了,不用带那么些。”
知知也不明白,他怎么一会儿一个主意,但也没多问,体贴道,“那我等会儿亲自下厨,给夫君做些好吃的,夫君想吃什么?上回的黄金鸡我瞧夫君爱吃,再弄个笋汤,这几天的笋最嫩了,正是吃的时候。”
陆铮心里本来有些不高兴,但看妻子这么体贴,连自己爱吃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又很没出息隐隐有些欢喜,一时之间心绪复杂。
作者有话要说: 一开始的陆直男:
我媳妇脾气真好,真贤惠体贴,从来不惹事。
后来的陆直男:
我媳妇为什么从来不跟我耍小性子?!
第20章 裴延
郧阳之行,倒不是陆铮一时兴起胡诌的,第二日,他便带了人马,进了城。
接待他的官员,正是黄巍扒拉出来接手郡中事务的一个,原是郡中一小吏,姓张。
一见陆铮,张吏又是鞠躬又是赔笑的,过分殷勤,弄得陆铮心中不喜,打发了他,自己去忙正事了。
先去了黄巍处,二人去了暂时安置流民的破庙,刚进门,大约是那些流民认出陆铮来了,齐刷刷跪了一地。
嫁千户 第15节
见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陆铮和黄巍都不大好受,安抚众人几句,从庙里出来,黄巍这么个沉稳之人都忍不住破口大骂,“这叫什么事!太不把人当人了!”
陆铮拍拍他的肩,劝道,“乱世中,人命轻贱,我们管不了那么多,能救下多少是多少。”
黄巍也叹气道,“我就希望,朝廷别追究到这些流民身上。入军籍虽然要打仗,但好歹能活命。”
陆铮没多说,只道,“尽力而为吧,过几日我先把人带回卫所去,一直住在破庙,我怕迟早要出事。”
郧阳百姓对这些流民恨之入骨,将他们当做蛮族的走狗,长久住在这里,迟早要惹得城内百姓不满。
从破庙回到驿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代行郡守职务的官员递了请帖来,要请他去吃酒,陆铮没心情,直接给回了。
那递请帖的小官哭丧着脸,陆铮懒得理会,径直上了楼,回房。
刚进门,他便觉出不大对劲,闻到一股甜腻的香,再往里走,便看到帐子里伸出只白玉般的臂,指甲上点着蔻丹。
“大人,奴来伺候您——”
话未尽,陆铮的脸刷的一下沉了,闭了闭眼,忍住没冲榻上的弱女子发火,但也没往那边多看一眼。
疾步出了房门,喊来自作主张安排了女子的张吏,面无表情,“换房,换间干净的。”
张吏被吓得魂飞魄散,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不就是安排了暖床的女子么,怎么就惹得陆铮这般勃然大怒了,磕巴道,“可是……那女子犯了大人的忌讳?”
话刚说出口,就发觉面前这位爷的脸更黑了,煞气重的吓人,立马闭了嘴,老老实实去安排干净的房间去了。
待陆铮走了,张吏都还闹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犯了忌讳。
……
本来陆铮至少要在郧阳留三日的,但自那夜暖床女子的事后,他便不大想留了,便叫黄巍抓紧些,第三日的早上,便带着几百流民,返程回卫所了。
回了卫所,把安置流民的活,交给了李多和其余几个百户,陆铮便出了卫所,往家去了。
回到家,第一件事,先去了陆母处,他数日未回,于情于理都要去见见母亲。
肖夫人一如从前,没问陆铮做什么去了,顺利与否,而是直接问起了过继的人选挑的如何了。
陆铮眼里划过一丝失落,倒也习以为常,道,“这几日卫所事多,我已托族老寻了,待人挑好了,便带来给母亲过目。”
肖夫人也只对这事上心些,想了想,又道,“事关你兄长,必得挑个聪敏的。”
“是,那儿子告退了。”
陆铮应道,转身出去,未走远,便遇见了嫂子小宋氏,陆铮避嫌,远远喊她,“大嫂。”
小宋氏人似乎清瘦了些,眼底有些青,气色不大好,也微微笑道,“二弟,听闻你回来了,我正想去寻你。”
陆铮有些惊讶,两人身份尴尬,一个是寡嫂,一个是小叔子,从前他还未娶妻时,两人便避嫌避得厉害,如今他有了江氏,更怕惹了什么麻烦,从不去找小宋氏,当然,小宋氏也从不主动寻他。
“大嫂寻我何事?”
小宋氏似乎是想了想,才开口道,“你之前说过继的事情,我后来想想,也的确有道理。听婆母说,过继的孩子已经在挑了,我想提前准备些,采买些伺候的下人。”
陆铮不太管这些,闻言只点点头,道,“大嫂做主便是。”
小宋氏又道,“那弟妹那边可要添人。我看弟妹身边伺候的人也不多,若是要添的话,我一并给弟妹挑了就是。”
陆铮倒没点头,只道,“待我问过江氏,再叫人给嫂子回话。”
两人也就站在庭院没说几句话,陆铮便同小宋氏告辞了,径直朝自己同江氏的院子去。
离院子越近,陆铮的步子不由得加快了些,先前他孤身惯了,走到哪里都觉得无所谓,幕天席地,也是常有的事。如今不过在郧阳住了几日,便觉得浑身不自在。
床榻没家里的舒服,被褥没妻子特意晾晒过的软,就连屋里都少了点江氏平素用的香膏味。
他边走,边笑话起自己,什么时候起,被江氏影响得这么深了。
他们院里伺候的人少,陆铮一路走来,半个人也没碰见,一路顺畅来到正房外,正准备推门,便听见里边有女子的谈话声。
“裴府……裴三郎……”
……
陆铮出去了几日,知知倒轻省了不少,除去每日去肖夫人处问安,旁的时候,便都留在屋里,她这几日忙活着给陆铮做套外裳。
青娘来寻她时,知知刚将袖子缝好。
青娘坐下后,露出一副想说又不大敢说的神色,看得知知都忍不住替她纠结,笑问她,“青娘,你这是怎么了?”
青娘抬眼打量一眼知知,想了想,还是道,“您身上的伤好些了麽?”
知知被她说得脸一红,简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都怪陆铮走前的那晚太过分了,害得她胳膊腰上全是淤青,忍了一日,不见好,便只好找了青娘替她涂药,把淤青揉开。
知知强忍着羞意,点头道,“好多了。”
青娘见她羞成那样,忍不住操心的叹了口气,道,“都怪奴婢没同您说过这些,当时您还未及笄,我也不好同您开口,阮夫人又不管这些。这种事上,不能由着男人胡来的,您是正妻,又不是那等被随意亵玩的妾室……”
知知一听,就知道青娘这是误会了,她定然是觉得刚成婚,没人教过她这些,所以被陆铮哄骗着欺负了去。但说句公道话,男人在这方面的需求是大了点,很多时候她都吃不消,但要说亵玩,却把陆铮说的太坏了。
他就是手劲儿稍微大了点,主要问题还是出在知知自己身上,她一身皮肉太嫩,平时磕了一下都能红很久……但这些话,她怎么能同青娘说呢,只好简洁道,“青娘,没那回事。郎君不是这样的人。”
青娘自然半信半疑,本来自家六娘子嫁的是个军户,这便让她很替六娘子委屈了。要知道,从前自家小娘子的未婚夫婿,可是裴三郎,两相比较下来,青娘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总觉得知知受了委屈。
本来心中有这样的偏见,再加上陆铮一走就是几天,连封信也不往回寄,看上去实在不是个体贴妻子的男人。
就算男人在外有正事,那也不至于如此冷落房里人……
青娘没忍住,道,“其实您走了之后,裴府来过人,当时六娘子满心以为,您走了,同裴家的这门亲事便是她的了。哪晓得裴家压根不买账,将婚事给退了。奴婢私心觉得,当初裴家定了您,而不是三娘子四娘子,也不是嫡出的五娘子,定然是有缘由的。且裴三郎待您,比待旁人好了不止一点。”
知知微微一顿,没想到青娘会提起裴延,抿唇解释道,“青娘,我觉得你大概是多想了。我同裴三郎未曾见过面,又何来的感情?纵使他是我未婚夫婿那段日子,我同他也没私相授受过。亲事是裴三郎的母亲定的,裴三郎孝顺,自然遵循母命。”
“至于裴家退婚,这也很正常,大约是六娘子在乡野长大,裴家好歹是士族,加上也是江家理亏,这退婚也是顺理成章的事,谁也说不出个裴家的不好来。”
“总不会是因为我才退婚的。”
知知素来是个很清醒的人,自她不再是江府六娘子那一日起,她就没想过自己同裴延还会有什么交集。
青娘被她这番话说的一愣,还想再说什么。
知知却轻轻抬眼看她,向来柔软温和的语气,竟有些严厉,道,“青娘,我明白,你觉得我受委屈了,你觉得夫君军户出身,只是个武夫,比不上裴三郎,是不是?”
青娘被说破了心思,结巴道,“奴婢……也不是这个意思。”
知知缓了语气,“青娘,陆铮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他是个英雄,有他在,卫所甚至郧阳,才能有今日的安宁,只看这一点,你方才那些话,便不该这么说,天下哪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人,我就不信裴延是!”
“最重要的是,夫君对我有救命之恩,倘若没有他,我兴许早成了某个后院的一缕孤魂了。我很知足,也很感激,照顾他,处理府里这些琐碎的事,孝敬婆母,谦让大嫂,”知知说着,顿了顿,耳后微红,“甚至在床事上,都是我该做的,没什么委屈的。”
“往后那些话,你不许再提了!”
青娘支吾半天,“可……”
她怎么听,都觉得还是有点不对劲,夫妻之间磕磕绊绊才正常,似自家小娘子这般,处处让着,心里感激着,这……这怎么能是正常的夫妇呢?
……
屋外,陆铮神色冷冷听完,推门的手缩了回来,后退几步,没任何迟疑,转身出了院子。
作者有话要说: 陆直男委屈得哭了起来!
(假,真男人从不哭哭啼啼
小夫妻就是要吵吵闹闹才好吖,安心,不虐,至少现在不虐~
第21章 反复
接连几日,陆铮都歇在卫所大帐里,惹得卫所上下众人皆纳闷起来。
百户李多禀报完了正事,忍不住道,“卫所最近是要有什么大动作吗?”
陆铮心情差得很,抬眼轻瞥他,“有话就说。”
这样子看上去不像烦正事啊……李多摸了把脑门,试探着问,“跟弟妹吵架了?”
说完了,再看陆铮面无表情的样子,心中觉得自己估计是猜中了,劝道,“咱们男人不能跟媳妇计较,弟妹生气,你哄哄就好了,还真和人吵啊,这多不合适……再说了,再怎么样,也不能不回家啊!”
陆铮心烦意乱,他在卫所就是躲个清静的,偏生李多还一副过来人的样子给他传授经验,问题是吵麽?
人江氏才懒得和他吵。
懒得多说,陆铮摆摆手,示意李多闭嘴,又道,“指挥使快回来了,你把这段时间的案牍整理了,等指挥使回来查阅。”
李多傻眼,磕磕巴巴直摆手,“我——我哪成啊,我看见字就晕!让黄巍来,那小子熟。”
可任凭李多怎么哀嚎诉苦,陆铮却只是面无表情盯着他,总之不松口。
无奈,李多只得哀嚎出帐去……
帐子里清静了,可陆铮却更心烦意乱了,李多这个大嘴巴,他不想听什么,偏生他就说什么。目光一转,落到帐内一包袱上,这还是江氏昨日让人送过来的换洗衣裳,他还未来得及拆。
撇开眼,陆铮坐了会儿,终于坐不住,起身喊道,“张猛,备马!”
知知领着婆子们将去年的冬衣冬被,抱到院子里晾晒,正踮脚给一晒被褥的婆子搭把手时,厚重的被褥忽的被往上举了一下。
手上轻了很多,知知下意识回头,望向身后之人,目光正好撞在陆铮的下颌,大约是几日没收拾的缘故,冒了些青色的胡渣。
眨眼功夫,厚重的被褥已经被陆铮推了上去,那婆子手脚利索将被褥晾好了。
知知略有些惊喜唤他,“夫君,卫所的事忙完了?”
陆铮态度止不住的冷淡,淡声道。
“嗯,差不多了。”
知知不觉有疑,只当陆铮最近太忙了,进了屋,替他倒了茶水,放到他跟前,道,“夫君喝茶,晚上想吃什么,我亲自下厨给夫君做。”
女子的声音轻柔,温温吞吞说话时,语速很慢,给人一种很温柔的感觉,让人很容易沉浸其中,产生错觉,难以自拔。
陆铮怔了一下,甩了甩头,便看见江氏担忧望着他,柔声问,“夫君是不是累了?那知知不说话了,夫君去躺会儿,等会儿用晚膳的时候喊你。”
说着,她便推他去睡。
见陆铮躺下了,知知轻轻将门掩上,去了膳房,下厨做了顿好吃的。
但奇怪的是,直到两人睡下,陆铮的态度都怪怪的,平时他虽然也不是那种甜言蜜语的性子,但好歹不会闷着不开口。
枕边人的不对劲,知知岂会看不出。
她起先还以为,陆铮是太忙了,越发体贴小意,什么都替陆铮安排好了,怕他费心在这些杂事上。
但接连数日,陆铮一直如此,知知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又一日清晨,陆铮早早出了门,知知这几日也有些心力交瘁,见他态度还是不冷不热的,心里不由得有些失落。
嫁千户 第16节
送走陆铮,知知回到院子,迎面就看见青娘领着婆子们,抱着堆被褥出来。
那些流民被陆铮带回来后,都只是暂时安顿了下来,遮风挡雨的房子倒有的是,但被褥衣裳乃至粮食,缺的不少。
知知昨日晓得了,便吩咐婆子们将家里旧被褥衣裳都拾掇出来了,送去给那些流民用。
手上有正事,知知便也暂时不去想陆铮这几日反常的态度,对青娘道,“我同你们一起去吧。先去隔壁,昨日嫂子说,家里也有些不用的被褥。”
说着,一行人便去了隔壁娘家,因两家住得近的缘故,知知回来的还算勤快。
嫂子冯氏正用草绳捆褥子,见知知来了,边忙活边喊,“小驴子,你小姑姑来了,灶台上的糖饼子端来给姑姑尝!”
小驴子揣着糖饼,飞奔出来,他过了个年,拔高了不少,这个年纪的孩子,跟株稻苗似的,一天一个样。
“小姑姑!吃糖饼,还热的!”
知知轻轻摸他的脑袋“乖。”
冯氏很快收拾好了,一行人朝流民住的地方去,来到院子外,将被褥发给了幼童妇孺们。
这屋子原本还有些破烂,这几日卫所中各家各户陆陆续续送了些东西来,看上去倒像个住人的地方了。
有老人家颤颤巍巍来道谢,知知忙扶起他,道,“老人家别客气,快起来。”
那老人家看着年迈,倒像个读过书的人,固执的很,非要给知知等人鞠躬,文绉绉道,“夫人心慈,受老朽一拜。”
知知无奈,只好受了他这一拜,又细细问老人家,可有什么缺的,可有人生病,皆一一问过,一圈问下来,情况倒还算好,生病的就只有一幼童,发热,喂了药了。
知知想了想,道,“我能不能去看看他?”
老人家在前引路,进了一小屋,榻上躺了个小男孩儿,约莫七八岁的模样,瘦骨嶙峋,手腕瘦的跟竹竿一样,青娘等年纪的妇人,看了都不忍,低声叹道,“真是造孽!”
知知走到榻前,捋着袖子,伸手碰了碰幼童的额头,这么小小一个动作,倒是将那男童惊醒了,他睁着一双因为瘦弱而显得过分大的眼,怔怔的望着知知,迷迷糊糊喃喃喊了句,“阿娘”。
很快,又昏睡过去了。
老人家忍不住抹了把脸,低声道,“这孩子的阿娘路上得病没了……”
知知缓缓收回手,不忍皱眉,“他没别的家人了?”
老人家叹了口气,“没了,全没了,一家子逃出来,就剩他一人了。他阿娘是路上得病没的,他阿爹那晚被逼着攻城,也没了。像这孩子这样的,不少。”
知知又看了眼榻上的男孩儿,拿出一瓶药来,是用灵液揉的补气丸,递给老人家,让他给这孩子服下。
“老人家多宽心,日子虽难,总能过去的。”
临走时,知知忍不住劝了句这老人家,想着倘若这些人能在卫所留下来,好歹能留条命。
乱世之中,能保全一条性命,已经算是极幸运的,殊不知那一夜死在郧阳的那些人,才是真正的可怜。
从流民所回来,知知还未缓过劲来,小宋氏便不请自来了。
知知有些惊讶,她进门起,同小宋氏相处的机会很少,妯娌俩很少碰面,偶尔在肖夫人处请安时遇见了,也就是彼此笑了笑。
知知起身去了厅堂,笑着招呼小宋氏,“嫂子怎么有空过来?”
小宋氏一如既往的寡妇打扮,清清冷冷的,面上倒笑着,身后带了两名眼生的丫鬟,她指着后头的丫鬟道,“我这不是给弟妹送人来了麽。”
知知不解,“送人?”
小宋氏见她不知情的模样,便呵呵一笑,道,“大概是二弟太忙,忘了同你说了。这不是家里在挑过继的孩子麽,我想着,总不好叫人家孩子来了,屋里连个伺候的人都没,便跟二弟说了,采买些下人。上回见了二弟,我便问了他,要不要给弟妹这里也添几个,他说回来同你说的。”
可这事,陆铮半句话都没同她提。
小宋氏提起陆铮,知知便又不由得想到他这几日反常的态度,有些心烦意乱,面上倒笑吟吟的,“既是夫君吩咐过的,那便留下吧,麻烦嫂子操心了。”
小宋氏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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