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坞纸家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樱桃煎
成家后的郁年虽不再远行,却常去鹿灵一道观里小住几日,游走时正好帮各地乡人代笔书信,送信也是常有的,是以他成了人们口中“虽瞧着没甚本事,但真真儿是个好人”的人。
好人郁年到了而立之年,方与白氏得了一女,白氏身子骨弱,生了个丫头也时常生病,郁年便给她取名叫郁欢,心想正好冲冲他这个姓,省得家中姓郁的多了,郁郁寡欢。
郁欢正是那日桥头两个妇人提起的郁家姑娘,年方十六,叫令约声表姐,模样娴静温婉,本是小家碧玉,却生生的养出大家闺秀的气度,不哪般爱出门,琴棋书画样样皆通,还被宛阳人冠上个才女的名头,同她爹娘、祖父站在一处,一家人脸上只写着四个大字——与世无争。
正因如此,贺无量每次贺年时都会带上百响鞭炮来,毕竟,郁家人认为只消听听巷外的百响声便足矣,从不放鞭炮,他却欢喜满地都被震得红彤彤,这才喜庆。
晏平二年也是这般,阿显同他爹爹在院里点了炮,而后捂着耳朵齐齐跑去郁菀身旁,一大家子立在堂屋前等鞭炮燃完才进屋欢聚。
令约自然被安排和郁欢坐在一处,好有些时日没见,两个姑娘又都是不爱说话的性子,多少生疏,各自寻思说什么好时就听阿显夸张闹腾起来:“外公几时有的鸠杖?怎不见你用过?”
令约顺着他的指的地方看去,屏风一侧倚着根七尺长的鸠杖,打着豆绿色络子,威风中不乏可爱……可不就是当初她在宝奁斋见到的那根?
外公为人澹泊、克勤克俭,这样奢侈的鸠杖绝非他亲自买来。
果然,郁章听了阿显的话,抚髯笑说:“是一位小友所赠,只我如今还用不上它,说来,那位小友与你们住得倒是极近。”
阿显反应过来:“霍大哥?”
令约停下吃蜜饯的动作,也转头听。
阿显来了兴致,忙问:“外公认得霍大哥?可那时在医铺里——”
意识到失言,阿显顿时打住声,心虚地看了眼他爹娘。
郁菀没忍住,好笑戳了下他脑门儿:“你跟那人打架的事,宛阳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不过她知道时已晚,便也懒得问他。
“……”阿显讪讪,后又庆幸笑起来,接着问郁老先生,“那为何头回见面时不曾提起?”
“他离了宛阳十余载,我如何得知他现今模样?”
那日在医馆受了小友一躬,当时迷瞪不解缘故,事后听阿显说明白他是谁人才恍然明白,此后没几日,小友便亲自登门拜访来。
老先生想罢略叹惋些,端着茶盏,像是在和阿显说道缘故,又像是追溯感怀起往事,将往年与霍家太老爷交好一事说与他听,又说起霍老爷是哪般为人。
在座的兴许只有阿显不甚清楚霍家太老爷的事迹,但凡大他些的,像令约、郁欢也是听过许多的。
十六年前,有“大赜粮仓”之誉的仓州闹了场涝灾,此后不久便爆发了瘟疫,一时间仓州死者众多、田地多荒,粮产锐减不提,城门把守也固若金汤,便是只蝇虫也休想进出,更何况粮食。
宛阳各大米行本就靠贩仓州米为营生,彼时粮路一断,本地粮产也受洪涝拖累少之又少,唯有从其余粮食产地购米来,奈何仓州瘟疫一事闹得各地人心惶惶,或不肯卖粮,或哄抬粮价,如此一来,进粮也成了难事。
起初人们尚能安抚自己,盼着瘟疫尽早过去,可这场大疫持续大半载也未平息。
新秋尚早,新粮不出,就连国库里的存粮也入不敷出,那时宛水一带的百姓全指着每月县衙赈粮与几户富族拨的粮食存活,然而即便如此,也是不够的。
正是这等情形之下,离了宛阳数月的霍康回来,带着近千石粮食……
人们虽不知他在这近千石粮食上耗了多少心血,但也猜得出买这粮食的开销要比寻常年份的高昂得多,偏生霍老爷卖与他们时比寻常粮价还低。
是以宛阳百姓对他心怀感念,不单他们,一同受惠的还有鹿灵、余安、虞岭几地的百姓,鹿灵与宛阳一致,纸业甚于农业,后两地则以种茶为生,亦非粮产地。
后来,仓州瘟疫总算得以平息,风波过去,消息传来宛阳的当日霍老爷就轰然病倒,或说,此前的他便是拖着病体南行收粮的。
这一病,霍康连下床走动都成了难事,也就此一病到逝世。
如今十六七岁的,若非承过霍老先生的恩,只怕要吃好些苦头,多少都听长辈们念叨过。
令约记得她刚记事那会儿,祖母也时时和她念叨此事,老人家去后才听得少些,如今又听郁老先生讲了遍,倒勾起些感怀。
连阿显听完都皱起眉毛,啜了口茶,老成叹道:“我如今才知他们为何总说霍家得罪了神仙,这样好的老先生,全教家里那等无耻之徒拖累来。”
想到这是不欢喜的话,说完索性问回霍沉身上:“那霍大哥呢,你们有何渊源,他为何送您鸠杖?”
郁章听到这里,依旧叹气:“此事说来也是霍府里的糊涂事,寒冬腊月里竟把个不识路的小孩儿丢在城外,那日若非老夫过路,恐怕我那小友是要在庙里冻上一宿的。”
“真真可恶!”阿显愤懑,“定是霍二害的!”
听得此话,令约不由不快:怎他从前如此可怜,竟不止一次被人捉弄?
旋即,阿显像是又想到甚么,在那里追问:“不过霍大哥人是很好的,对么?”
郁章这才端起笑意:“我那小友同霍家人都不同,瞧着既不像他祖父,也不像其他人,总之算不上坏。”
听前半句时,令约还当霍沉会被夸赞,结果听完只得了这样一句。
总之算不上坏?
这话也不知哪里不对,她思索两遍蓦地低头一笑。
这一笑堂上只两人觉察到,一个是郁菀,自那日起了某种心思后,每每听人说起霍沉,她都会不自觉地扫向令约,今日这一笑么……嗯,她期待起与从嫂谈天了。
至于另外一人……
郁欢揉了揉眼,总觉得是自己眼花,可不论怎么揉她都能见到身旁那人唇角边挂着笑,不禁惊奇凑去令约耳旁,低声问道:“姐姐在笑甚么?”
令约教她吓了吓,杏眼圆睁看向她,须臾低了眼狡赖:“没笑。”
“听着似乎有些心虚。”
“……”
二人间氛围奇妙地亲近起来。
令约的确被她问得心虚,可她总不能答是因为想到霍沉罢,听着像是与他有甚么似的。是以她转了转眼珠,矜持问:“我能和阿欢下会儿棋么?”
郁欢:“……”
能是能的,但不是很想。
***
窗牖外透进两束日光,靠坐在榻边看闲书的霍三公子再度伸手捏了捏耳垂。
心想,手凉了未尝不是件好事,好歹能降降耳温。
自从回了鹿灵,他常觉耳热,若依照民间传言解释,他这是教人念叨出毛病来,至于被谁念叨……近日宛阳那些传言他也是知晓一二的。
若按大夫的说法解释,他这是又添了病气。
霍沉想着,颇为无趣地丢开书,两手交叠,面无表情地将右耳贴去窗栏上降温。
晴窗之下,他黑津津的凤眸中映出点光亮,除此外,还藏着一抹红,他定睛瞧着窗台上的摆件,良久伸手碰了碰它。
当真是姑娘家做的灯笼,还不及他巴掌大,霍沉似有若无地笑了下,只手将它托至手心,娴熟把玩起来,转到最后,目光落去“吉祥如意”几字上。
为何不送给云飞,独独送他?
不知想到什么,他眉间挑起几分笑意,搁好灯笼推门出院去。
堪堪走到花厅,就见付云扬鬼鬼祟祟从里头出来,见到他人才将腰背挺直。
“……”霍沉睇他两眼,等人走近毫不见外地噎他问,“又得罪了谁?”
“啧,哪里话,我不过是着急登东去。”付云扬说着,两手背到身后,大摇大摆地走了。
霍沉不再理他,径直朝暖厅去。
这处花厅平常时候都是教骆捷、云飞与尤钟几个小孩儿占来用的,或读书或游戏,故而桌椅几具都摆得齐全。
有时霍沉与付家两位兄长也会光临,陪着他们闹上会儿,只没想到,今日骆府的女主人也在此地。
“三哥!”坐在门边的骆捷最先瞧见他,叫了声人。
骆云氏听声,抬头笑道:“阿沉也来了,正好正好,我刚替云启拿了主意——”妇人说着张望一圈儿,问云飞,“你二哥呢?”
云飞也张望圈,摇头不知。
骆云氏又问骆捷一遍,小少年手握成拳,抵唇干咳声:“方才娘说话时就偷溜了。”
竹坞纸家 第21节
“这孩子……”骆云氏嗔怪声,“正要说他呢。”
这时厅中落座的霍沉也凭这只言片语串起始终来,不禁后悔这时候来了这里。
骆云氏说的无非就是大哥的亲事——付云启去岁与一位京中姑娘定下婚约,近来正忙六礼事宜。
说完大哥的亲事,接着定是催问付云扬,眼下付云扬溜了,他却赶着来,可不是自投罗网么?
正捉摸如何搪塞过去时,云飞却说了话,听上去好不笃定:“云伯母放心,我二哥会争气的!”
“噢?”骆云氏惊喜,“与我说说。”
“云伯母可还记得我说的贺姐姐?我二哥从见她起就夸道个不停,还送了贺姐姐花儿!”
“啪——”
一只瓷盏在霍三公子脚边开了花,清脆声引得众人偏头看去。
“……”
噫,真真是个小孩子,摔破茶杯也要脸臭。
第23章 颜不悦
初八这早天色还未大亮贺家小楼里就亮起几盏油灯, 桌边,阿显边打盹儿边塞了几口饭进嘴里,郁菀看得发笑,排揎道:“都满了十二, 怎还像个小孩儿?”
前几日刚过了十二生辰的小少年撇嘴:“许久没上学, 这才犯困的。”
郁菀佯装没好气地瞪他眼, 又冲贺无量使了个眼神, 得了指令的贺无量亲自将书袋挂去小少年肩上, 推着人出门。
虽说是腊去春回, 却也难逃料峭春寒, 令约见阿显在廊外哆嗦了下, 忙低头吃完最后一勺起了身。
“今日我陪他去, 正好再买些需用的。”
阿显闻声回头, 没睡醒似的傻笑:“多谢阿姊。”
两人稍拾掇下,并步下了踏跺, 望小桥头去时,令约忽忽福至心灵般顿住脚步, 偏头看去溪侧竹篱内的梅树上。
晦昧天色下, 梢头几朵嫩黄色的梅凑成一团,远看打眼得紧,竟是连夜抱团开。
“咦,开了!”随她停下的阿显惊喜不已,像是醒了,一溜烟窜去树下,令约跟他上前。
霍沉送它来时曾说缃梅香烈,今儿不过才开了一枝,她便见识到了。
数朵嫩黄小梅密密匝匝凑在枝头, 教绛紫色的花萼轻托着,香气扑鼻,姐弟二人竟大有呆在原地不走的架势。
直到身后传来老父亲的干咳声,令约才忙拍拍阿显肩,先一步往院外走。
此时的小桥头,一辆驴车正候着他们,驾车的阿合也顶着双惺忪睡眼,看他们朝他来才揉揉眼。
阿合本也是纸坊的学徒,只他技艺实在不精,不但如此,还常常笨手笨脚做错事儿,后来他兄长过意不去,便教他日日接送阿显去学堂,这样既替贺无量省了心,领工钱时也不必闹脸红。
这一送,到如今也有两年之久。
等令约走近,他清醒些问好:“姐姐也去举人巷?”
“嗯,送我到那儿便好。”
她堪堪坐稳,车下阿显也笑嘻嘻追了上来,冲她晃了晃手中顺手带下的梅花儿,笑道:“好香,阿姊簪上瞧瞧。”
令约一噎,惋惜蹙眉:“好好儿的摘它做甚么,开了还不到一日。”
“非也非也,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不是?”
“谁和你耍嘴皮子?”她嘴上这般说,人却是抱着膝向前探探头,杏眼滴溜溜转两下。
阿显会意,笑将梅花簪去她发髻上,又叫阿合回头看,显摆似的问:“如何,我阿姊好看么?”
阿合挠耳:“好看,贺姐姐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姑娘。”
“那是自然。”阿显说罢眉飞色舞地看令约眼,后者只默默转过头,扶了扶额。
出了雾蒙蒙的竹林,天也亮了大截,街头巷尾串行时不时听到货郎叫卖,巷里巷外随处可见新年气象,到举人巷前,周遭的商铺大都开张营业,一派祥和宁静。
令约送阿显进了书院,又在老槐树下待了会儿才出巷。
走在河畔,对岸几户人家的窗里冒出热腾腾的炊烟,两叶乌篷船顺流泛下,是收粪的粪夫路过,岸边人见此情景,略感微妙,故而别过半边脸偷笑。
也是这么一笑,刚翻过墙头的少年怔了怔,连带着往树上跳的动作也迟钝些许,脚下一滑,咚的声摔下树来。
“嘶,当真是活见鬼……”地上龇牙咧嘴的少年咕哝声,所幸石板路并未铺至树下,四周还生了圈杂草,这才安然无恙。
令约教这动静一吓,走去少年跟前:“可摔着了?”
少年皱着眉,一边起身掸尘土,一边飞快打量她几下,最后下巴微昂,朝她拌个鬼脸:“与你无关。”
说罢转身离开。
“……”留在原地的人一阵语塞,后知后觉想明白他这是从书院里逃出来的,想当初阿显也从这里溜出来过。
不过这人此前从未见过,不像是宛阳人,她想着又抬眼看那少年,不料他跑至桥头时撞倒个卖炭火的老翁。
见状,她又匆忙赶去那头,少年原本做势扶那老翁,却不知瞧见了甚么,动作到一半又撒手跑开,令约看了不禁皱眉,步子更快些。
“老伯。”
一道温和的男声先她一步响起,并在她蹲身扶人前将老伯扶了起来,令约顺势仰头。
眼前的青年身形颀长,二十出头的样子,着一袭竹枝青衫,面如冠玉风度翩翩,又是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那人也暂忘了动作,因鼻尖萦绕来一股暗香,眸光从老翁身上落去少女发髻间,瞥见那朵小梅后才目光下移,最终栖停在少女清丽的面庞上……
正这时,站在两人中间的老伯叹息声,伸手拍拍青年搀着他的手:“多谢年轻人,若没甚么事,老汉先走一步。”
话声乍起,男子堪堪垂眼,自觉失礼地冲少女颔首,随后又转向老翁那边,问道:“老伯可有大碍,需去瞧瞧大夫么?”
“哪就金贵成这样,罢,老汉还要往桥东卖炭去。”老翁说着弯腰拾炭。
“老伯且慢。”青年取出袖中的钱袋来,道,“老伯这些木炭我全买来。”
“这,”老翁狐疑看看他,“如今已是正月里,全买去恐是用不上……”
“哦,竟忘了与老伯道歉,方才是舍弟顽皮才撞倒您,我这时全买来,您只当是我赔礼道歉罢。”
老伯想了想,不再推辞,将炭悉数卖与他便转身离开。
青衫男子等人走远,回头见令约还站在原地,蓦然难堪几分,抱歉道:“方才多有冒犯,还请姑娘见谅。”
嗯?令约端相之,心下不解何来的冒犯。
对方却已提起两捆木炭向她告辞:“舍弟初来此地,在下恐他生事端,便先行告辞。”
“哦。”她点头,看人提着两捆炭阔步走过飞桥,生出感慨。
看来宛阳又要多出个顽皮小孩儿了。
……
是日的太阳总猫在云下,天色不顶亮,霍沉远远看见宛阳城门时抬头张望下,估摸着已到了巳时。
“二哥三哥,到了!”云飞坐在马背上大嚷声。
付云扬掏了掏耳朵,顺手扬了鞭,朝云飞的坐骑招呼下,只听马儿嘶鸣声,当即驮着小少年甩开他们一大截。
云飞:“……”
付云扬收了鞭,同时也收敛了几分笑意,只慢悠悠转头看白马上这位,问他:“如何?事到如今也不肯告诉我实情?”
霍沉绷着张俊脸,冷硬道:“实情就是,我没有打他。”
“我问的岂是这个?我是问那日你的手为何会伤。”
“没伤。”有人继续冷漠。
“哦,那为何会红成一片?云飞说的可是像砸在硬物上留下的红痕,你到底砸了甚么东西?”
霍沉不语。
“好倔的脾气也,你若是编句谎骗骗我也未必不成,便是说失手砸在墙上我也是信的,又何苦我问这许久?你这等性子……”
付云扬宛如老太太般絮絮叨叨个不停,故而不曾留意到霍沉在听闻他话后瞬时变差的脸色。
他的手,的确是失手砸在墙上撞红的。
那日霍远将他招去闲云居,人却不见踪影,等了两盏茶功夫才来个小厮传话,请他往忘尘阁去,他当即沉了脸,本想一走了之,却敌不过小厮百般央告,唯有移步传说中的烟花之地。
去时他姑且能忍,好共歹卜儿下了话,只让那些姑娘离他远些,可等到与霍远同席时,一个个教酒气熏得醉了,都肆无忌惮起来,若非他惊险避开,早不知多少个扑来他身上了。
他看霍远醉闹怒骂时都不曾皱眉,那会儿却让一群姑娘兜兜搭搭闹得狼狈,避酒避到墙角便罢,竟还一手甩到墙上砸响了骨头。
这等难堪事,他怎会说给付云扬,只回想起来就足够气闷,以故付云扬后面说的话他一字也没听进。
进城后,城门处等了好一会儿的云飞指着西面一条小路道:“三哥,走近道罢。”
这条小道当初领他们去竹坞的人曾提起过,说是溪东路窄,车马行不通。
今日除了阿蒙驾车载秋娘外,余下的都骑着马儿,倒不妨走走小路,霍沉遂点点头,按辔转向。
“欸,急着回去做甚,陪我到栗香园歇会子。”付云扬不满,然而回应他的是云飞兴致勃勃的挥别声。
罢,罢,晚些时候他再找去便是。
有人顾影自怜、兴致缺缺地往栗香园去,也有人慢慢悠悠行至溪边。
溪水比冬日里足了些,叮泠泠响,云飞走在霍沉前面,看见蜻蜓湖时高兴回头:“三哥,等开了春我们叫二哥来这处钓鱼如何?”
霍沉漫不经心地应下,眼眸微眯,看向前方的竹桥。
原是这条路,那时在桥上见到她也是从这里回罢?
“三哥,你说院里的梅花儿开了没。”
提起梅花,霍沉收转回心思,道:“想是开了。”
“开了春可是又该种花儿了?”云飞喋喋不休。
“……”霍沉又嫌弃起这兄弟俩,干脆教他闭了嘴。
云飞默然,一路忍到能看见屋舍的地方,再憋不住,问道:“三哥,我如今声音果真难听得很?”
霍沉:“嗯。”
“嗐。”小少年长叹声,瞬时丢了先前的精气神。
竹坞纸家 第22节
“叹甚么?”某人刀子嘴豆腐心,不忍见他蔫头耷脑,“男子汉大丈夫,总要变声的。”
谈话间,两人也行至篱笆一侧,见到院中几株梅树时,二人齐齐一怔。梅花的确开了些,但比之梅树上的灯笼就显得不哪般重要了。
云飞愣过后一改先前垂头丧气的模样,喜出望外地下了马,跑进院中摘灯笼。
“我就说贺姐姐不会只给你的,这儿还有三盏不是!”
霍沉闻言绷了绷唇,耳廓悄促促攀上几分可疑的红。
到底难堪,他竟以为那盏灯笼是独独送给他的,结果在这里等着……再想到来时收行李巴巴儿塞进马车的灯笼,又一阵牙疼。
怪事,既不是特地编与他,为何只捎一只?
“三哥,这几盏写着大吉大利、万事胜意、平安喜乐。”云飞立在缃梅下的石桌旁,提着几只灯笼冲篱笆外的霍沉笑,眼一睐,竟见令约绕到迴廊后,当即抬高声叫人,“贺姐姐!”
怨念颇深的霍公子倏然抬头。
少女扶栏站在廊下,隔着条小径看去,比近看时还要瘦削,于是乎,那点因恼羞成怒生出的怨气奇异散开去。
他作何与她置气,她送来灯笼自然也是一片好意。
“唉呀,遭了。”云飞猛的听见自己的公鸭嗓,懊恼地抿紧嘴巴,小声与霍沉道,“我先回屋,你与贺姐姐说我有些事。”
说罢卷着几个灯笼往屋里冲。
令约略感困惑,她本是听见动静出来瞧瞧,不成想真是他们回来,然话还没说上,向来最爱说话的云飞就先跑了,徒留这位……不太会说话的霍公子。
她转眸瞥去竹篱边,不太会说话的霍公子也看着她,继而长腿轻夹马腹,驱马来了迴廊底下。
纵使他们马高人高,也抵不过站在高处的她,她这回居然俯视起霍沉来。
两人沉默对视眼,令约扶着凭栏,先寻了句话问他:“云飞为何跑开?”
“他如今换声,怕吓着你。”他一本正经说完,却听她噗嗤一笑,不由顿了顿。
“这有什么,难不成往后都不同我说话了?”
霍沉不语,仍盯着她。
令约被他盯得僵硬些许,而后想到什么,伸手捂了捂发间簪的梅花,窘然道:“这是早间阿显摘给我的……”
她曾听云飞提过一次,他三哥爱花惜花,还有意在竹坞里造一方小花圃,这棵梅树是他亲赠,被人糟践了准是不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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