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坞纸家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樱桃煎
原先一家丝鞋店不知几时变成了“庆夏斋”,单看招牌瞧不出是甚么铺子,但见庆夏斋里里外外围满了人,摩肩接踵热闹非凡。
“姑娘也去凑热闹么?”
慢吞吞的说话声从旁响起,令约侧身看去,一个从未见过的年轻道士坐在路边,举着算卦的幌子。
她摇头,然后不知出于何种心思,问他道:“道长可知这是间什么铺子?”
“贫道并非宛阳人士。”
哦,她有些失望地点点头,牵着驴要离开,却教那道士拦下:“姑娘不算上一卦?”
“不算。”
“那是间绸缎铺子,宛阳方家经营,缎子是苏州采购回来的好货,今日低价售卖,兴许在盘算让对家店铺绸缎滞销一事。”那道士利索接过话,顺带把始末猜测也说与她。
令约睁大眼瞪他:“……”
竹坞纸家 第61节
你说了我也不想算。
年轻道士:“……”
开张好难。
沉默时候,令约想到中旬时付云扬曾到苏州府购置绸缎的事——方家从前不经营绸缎生意,难道真是在对付他们?
这些商人手段她当然想不通,而那年轻道士还在坚持不懈地劝说她:“我瞧姑娘面色红润,今日必有喜事发生,不过……”
他有意停顿,等她好奇。
“多谢你,今日的确有喜事。”她正急着去九霞斋看看呢。
“……”眼见着她要离开,那道士又拦下她:“姑娘且慢。”
只见他一脸惋惜地从褡裢里取出两卷类似针灸囊袋的东西,搁到面前的粗布上,郑重不已地摊开,接着再从褡裢里倾倒出其余东西。
囊袋里头装着的不是针,而且零零碎碎、杂七杂八的杂货,令约凑近看上两眼,没出声。
“贫道行走江湖,各处淘来些小物件儿,你瞧看瞧看?”
“看这做甚么?”
“咳,此乃贫道经营的副业。”
“……”
“你既不算卦,照顾照顾贫道生意也好,我这儿可都是好东西。”那道士理直气壮,挨个儿介绍过去,“这把小梳儿来自钱塘,这根鱼骨来自大明湖,这罐手皴药来自九华山下,这包朱砂……这串稻穗来自仓州,这颗干石榴来自若榴……”
他硬生生介绍完全部奇奇怪怪的东西,全没料到这姑娘不打断他,有些憋得慌:“人人都打断我,你为何不打断?”
“我也想听听它们从什么地方来。”
“……”
“你每去一处都要淘样东西么?宛阳呢?你收了什么?”她盘根问底。
“倒也不是处处都有,见到入眼的才收,”年轻道士如实答她,“贫道昨日傍晚初到宛阳,不曾收。”
来宛阳不到一日,街头轶闻却晓得不少,看来是真厉害。
令约朝他笑了笑:“我们宛阳是江南有名的纸乡,道长知道清溪坞九霞纸么?”
年轻道士已说不出话,点头。
“不如你收张九霞纸带走,既轻巧又耐久还易携带。”这样他再去别地时,就能和人提起宛阳九霞纸了。
道士纳闷:“……”到底谁卖谁东西?
令约还打着如意算盘,兴致勃勃:“如今市面上少有旧年的纸,道长若不介意,改日去清溪坞贺家我赠你如何?”
“原是贺姑娘,失敬失敬。”
“你认得我?”令约诧异。
“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从哪儿听来?”
“姑娘来前,听这庆夏斋门口的妇人们说的。”
令约一噎,心想果然道士的话不能全信。
鉴于开张太难,那道士转头便同意了她先前的提议:“贫道今日还有件差事,几时办完便去清溪坞拜访。”说完继续,“既如此,姑娘便让贫道算上一卦罢。”
实在卑微。
“不必了。”令约没有感情地指了指他面前的东西,“你方才说这雕版刻刀是从京城买来?”
行罢,卖出东西也算开张。
“正是,你们纸家必定知晓兰草院耕古堂罢,我这刻刀便是那处得来。”
“兰草院耕古堂?”
“……京城最大的刷印堂!”年轻道士突觉行走江湖有些累。
“哦,那这刻刀价值几何?”
她想买来给云飞做礼物,一是祝贺他找到中意做的事,二也算是还点小礼,想当初云飞还从他三哥那儿扒拉来几块伽南赠她呢。
“好说好说,二钱。”
令约爽快买来,终于成功告辞,那道士愉悦收起银钱,赶在她离开前笑道:“我自恃与姑娘有缘,便赠姑娘一卦罢。”
像是不算上一卦就不甘心,令约定眼瞧他,只见他似笑非笑道:“今日之事,起落起落矣。”
……
自打听了这话,令约总觉心神不宁,结果还没走过庆夏斋就听一道女声传来:“哟,这不是贺家丑八怪么?”
她偏头,方柔正从庆夏斋里出来,此话一出,引得众多妇人姑娘看向她们,令约则愣了愣,回头望了眼那道士。
或许,这就是一落罢,她兴致缺缺地想道。
方柔今日心情极佳,从庆夏斋出来乍见令约,一时没忍住叫出“丑八怪”几个字,迩后便听人群中有人嘀咕。
“丑八怪叫谁呢?”
方家丫头小玉立马叉腰,牙尖嘴利回口:“丑八怪就叫她怎么了!”
方柔气煞:“蠢丫头,走。”
两人气哺哺走开,令约原地愣上会儿,继续往前,出了柏枝巷便离轻罗巷不远,可就在巷口处,她又碰上方柔主仆,甚至,还多出一人。
“哼,丑八怪,”方柔一贯如此开场,然后终于找到机会说出那番憋藏许久的话,“你凭什么诋毁我阿兄,分明是你配不上他!”
“……”令约无奈,“我与方公子毫无瓜葛,你何苦追问这些。”
“你说毫无瓜葛就毫无瓜葛,我阿兄可是——”
倏地,她停下话,偷瞄眼身旁微微蹙眉的少女,话峰一转:“你没眼光更好,我阿兄如今和余家姐姐要好,人家可是余家小姐,才不似你只会牵驴做粗活儿。”
簪花儿的小毛驴:……
“我阿兄还慷慨大方,宁肯亏损也要盘下庆夏斋卖绸缎,为的是让宛阳百姓能穿上好衣裳!”
“……”令约确定这就是那一落了,甚至被她说得生气,“不必与我说这些,都与我无关,还有,宛阳百姓能不能穿上好衣裳不靠他,你醒醒罢。”
她也不信天底下会有商人做这等买卖。
不,倒是知道两个的——一个是霍家太老爷,当年大疫压低粮价售卖;另一个是霍涛,前段时间闲云居免费饮食。
可他们一个心善,一个心疯,方琦哪个都不是,绝不会做这等折本买卖的。
方柔教她驳斥得说不出话,转头见周边有行人盯着她,顿时难堪红脸,这时,一旁的余姑娘好声好气劝起她:“好了,不是说要去宝奁斋找回颜面么,姐姐带你去。”
气还未消的令约:“……”可我也要去宝奁斋啊。
为免她们先到,令约拿出气势,大步走去前边儿,到宝奁斋外,请迎客的小伙计替她看管着小驴,自进店去。
“贺姑娘!”阿某眼睛一亮,“姑娘买些什么!”
“想要根装点礼物用的穗子。”
阿某一口气端下四个托盘,口气极大:“姑娘先瞧着,若没瞧上后院里还多得是,这些可都是城北莫奶奶家编的。”
城北莫奶奶和她孙女儿早年便以编穗为生,做小经纪,直到今春宝奁斋将祖孙俩请来店里做工,手艺不变,但用的是上好的丝线,香木珠子、菩提珠子、玛瑙珠子、玉珠子样样能串,价钱也涨上去,得益更多。
入眼眼花缭乱,令约正要挑选方柔便来了店。
早在“东西南北风”那事后,方柔因院里月例扣去半数,到宝奁斋挑新首饰时哭了遭,因此丢了颜面,今日来这里就是想找回颜面,故而一进店就指了指阿某。
“你,带我去阁楼瞧首饰。”
阿某:“不了罢。”
小玉踢眉毛:“你算什么人,我家小姐可是贵客。”
哪儿有自认贵客身分的,阿某撇撇嘴,转过头看真正的“贵客”,笑道:“这菩提穗儿是两日前新做的,比光穗儿好看,也实惠,岑伯说凡贺姑娘来店里买东西,都只收半价呢。”
还说,要是他们公子爷再名正言顺些,就能光明正大地送给贺姑娘了。
“叫你们掌柜的出来!”方柔在门边撒起气,连那位余姑娘都哄不好。
“掌柜的现在碧岩街云水斋,小姐请便。”阿某脾气也大。
跟着他们公子爷办事理当脾气大,谁来店里无理取闹,谁就是他阿某的敌人,更何况这人还是方家人。
于是,方柔又在宝奁斋哭了起来,不同于上回买不起新首饰自己气哭自己,这次是被一个小伙计气哭,余家姑娘越劝她,越发眉头深皱。
她是心仪方公子不假,可这个妹妹的性子,实在教人不敢恭维……余姑娘轻叹声,瞥了眼屋东的令约,后者似乎在想甚么事,这头方柔哭出声响也浑不在意,她默默收回目光,半哄半诓地带方柔回府。
“贺姑娘。”阿某叫令约声,乖巧得跟方才判若两人。
令约回神,没着急看穗子,而是问阿蒙:“为何半价卖与我,还是为那第六十六桩生意?”
宝奁斋初开张时,岑伯便以此为由将那支发簪半价卖给她。
“咳,”阿某小声咕啜,“才没那规矩,爷下话我们小的照做便是。”
令约讶然,那时他们并不熟识,他作何来这么遭?
……
最终,她还是照常价买来条菩提穗儿,没了“第六十六桩生意”这样交运的事,再半价买来实在无理。
出轻罗巷后,沿河堤行至甘泽桥头,快便拢了甘泽廊。
还未走近九霞斋,就有个小伙计赶来牵她的小驴,令约小心摆弄摆弄驴耳朵旁簪的榴花,放心交给他,而后小跑进九霞斋。
“姑娘好。”斋内还守着个年轻力壮的伙计,见她问好,令约冲他点点头,随即张望起店内装潢。
上回来时便已大致齐全,如今上漆后更显灿然耀目。短短半盏茶时,她便将阁楼上下仔仔细细查看个遍,正欲下阁楼去后院瞧瞧,又想到甚么,跑到阁楼窗前探望一下。
街上仍没见着个骑白马的。
什么事要忙这许久?她暗自想着,下阁楼的动作意外慢了许多,然后……在堂中见到霍沉。
霍沉原本坐着,见她下来,倏而起身。
对视时分,令约竟从他身上看出少许坐立难安的情绪,与分别前神清气爽的模样大有迳庭。
难道是在霍府遇到什么事?
她猜想着,殊不知霍沉此时心跳得厉害,袖中揣着的玉佩似乎比冬日里袖炉还滚烫,他看了会儿,总算缓慢张口:“去后院?”
竹坞纸家 第62节
令约点头,比先前兴高采烈时多出些矜持,跟着他一并到了后院里。
院子不大,后门处的小伙计刚把白马拴好,穿院而过回了前头,只剩下他二人。
霍沉目光铺去她脸上,轻咳声,指向小院里那棵栗树:“坐会儿么?”
那是他专程从栗香园挑选移植过来的树,谈得上高大,艳阳底下,投落大片阴影,此时一架秋千绑在上头,风一动,轻摇轻晃。
令约看看那秋千,再看看霍沉,满心腹诽着没事坐什么秋千的话?而且么……
她走去阴影地,仰脸望着树上花序,忍俊不禁起来。还好不是秋日里,否则荡完秋千下来,脑袋顶上不知要扎多少颗板栗。
霍沉不知她所想,只当她在为这秋千欢喜,忽然间放松不少,等她坐上秋千,手慢慢地覆去腰际的玉佩上。
一恍间,令约发现他换了条竹青色玉佩穗。
想起自己备的礼物,她蓦地离开秋千,跑到后门处取了那柄细长细长的刻刀来,远远的,霍沉只看见串黛蓝色穗子,心间一颤。
怎比他还着急?
“我替云飞买了个小礼物,你瞧瞧是不是真的?”她向他求证,把那道士说的兰草院耕古堂转述给他。
霍沉:“……”
有人心碎,又气闷又委屈,但还是要风轻云淡地说:“心意已到,教他自己辨别便是。”
尽管如此,声音还是闷沉沉的,令约听出来,越发肯定他是在霍府遇上了教人不愉快的事,于是小心翼翼收了声,坐去秋千上。
“你的东西取回来了么?”她猜测可能是这里出了问题。
岂料霍沉点了点头,黑津津的眸子望着她,像是知道从什么地方说起:“是我娘留给我的玉。”
她静静听着,足尖极轻极轻地点了下地,秋千似摇非摇。
“我娘没甚么东西留给我,唯有两块玉,可我离开宛阳前丢了一块。”他淡淡说来。
令约抿了抿唇,安抚他:“找到便好。”
“我等这一日很久了……”莫名的,他的声音不再沉闷,甚至有些意味深长,“不单等玉回来,也等将它送出去。”
送出去?
不待令约想明白,霍沉下一句话已经出口:“所以,贺姑娘可愿收下我的玉?”
他递出那块坠着鸭黄穗儿的蝴蝶白玉,心跳怦然……
作者有话要说: 阿约:不愿。
霍沉:(强行挽尊)是不喜欢这个颜色吗,行,我的绿色给你。
阿约:……
(应该不会被骂渣女吧(这其实只是美少女的复仇(bushi
(我准备第一个番外就写他们小时候的恩怨,现在或许能隐隐约约猜到点了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琚年 1瓶。
第55章 跻公堂
秋千停辍, 少女双脚复又落地,碾着地面上的细碎石子向前,划出细微但粗砺的沙沙声……
光亮穿过树影落来玉佩上,晃着人眼。
令约睫羽轻颤。
呼吸迟缓, 脸庞发热, 心底却千回百转——
竟真有这么一日?
常说君子报仇, 十年不晚, 当年的“仇”算到今朝也有十余年, 她究竟报还是不报呢?
如若不报, 她就定会答应他么?若真应了, 岂不是学了亘古以来话本里私定终身的戏?下场都不好的……好罢, 实则是因兹事体大, 她若不假思索应下, 既草率又不像话。
怎能轻易耽于男色?
不然还是先报仇?等下一次他再提起时,她兴许就能下定决心答复他?可万一……再没下次呢?
她纠结万分, 不自觉地蹙起眉头,看得霍沉提心吊胆。
思绪仍兜来转去, 直到记忆转回十多年前, 想起她初见霍沉时他便害得她心碎,终于决定还是先还他一报。
当然了,她也相信没那个“万一”,他准会再提起的。
她忽的想明白,有恃无恐起来,流眄端相,绷着脸答他二字:
“不愿。”
短短两字,砸得霍沉僵在原地,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
怎会不愿呢?他以为, 这些日子她已经默许了他,甚至连她爹娘都这般以为,又怎会不愿?
愣上会儿,霍沉迟迟将玉收回眼底,只听他闷声闷气道:“你若不喜欢鹅黄色,换走我这块也好。”
像在赌鳖气。
“嗤。”令约一个没忍住,笑出声。
霍沉试图搭起的台阶,教她一笑笑垮了去,脸色更臭,心情更似山雨欲来。
令约察觉到自己玩儿过头,手指捉紧秋千绳,既想开解,又想辩解,故而问他:“你为何不问我——”
话没问完,后院里突然直挺挺闯进两个衙差,神色肃穆:“霍公子,闻大人有请。”
秋千上的人立时起身,脸色微变,霍沉反倒不及先前脸色臭,夷然自若看向说话那人:“敢问大人何故召见?”
那衙差仍板着脸僵着声:“公子去后便知。”
霍沉双眸微觑,心间涌起个不好的猜测。
衙差带人出了九霞斋,左右两侧各守一人,令约唯有揪着眉毛跟在他们身后。
正值隅中,长街上行人、宾客诸多,见此情形无不好奇张望,目光落来霍沉身上,像是团阴云蒙住他,任凭天光照晒也驱不走。
心底的念头默默掀起波澜,霍沉越走越觉喘不过气,往北出了甘泽廊,在一处酒家前蓦地顿步回头,小狗乞怜般看着令约:“你走前头。”
令约乖乖走去他前面,他不知落往何处的眼总算找到归宿,静盯着她……
***
公堂庭院,红日曈曈,院中央立着块十六字戒碑,正对堂上高座: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戒碑两侧十余人静站,霍沉居碑右,霍洋、霍涛与之同侧,李姨娘居左,身后是她的丫鬟跟几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皆是从霍府里请来的,与此同时,霍府也教官差守住。
因为,霍远还是死了。
先前的猜想得了印证,霍沉心底慢慢生出些凉意,说不清甚么滋味。
冷眼扫视过庭院中人,忖度之际,霍涛忽嬉皮笑脸地转过身:“三弟作何也铺眉苫眼,真为他难过不成?”
“肃静。”院里的衙差低呵声。
“你们大人不在,肃静给谁看?”霍涛笑着睨了眼衙门外,挤挤挨挨的人群中,令约站在靠前地方,忧心忡忡看来庭院中。
“如何,三弟可表白了?”他接着调笑。
那衙差声音抬高些许:“公堂之上不得喧哗。”
“在下以为,我等还在院中,没进公堂。”
“涛儿。”
霍涛在那头贫嘴,另一侧站着的李氏出言提醒声,霍涛闻声举了举手,撇嘴回身的瞬间,脸色变得阴翳。
不会儿,鲍聪从偏堂出来,身为府上管事,又是日日伺候霍远的老仆,闻慎先将他叫去问起府上近况,也是盘问途中得知霍沉早间去过霍府,这才将他请来。
许是突遇变故,又经许久盘问,鲍聪出来时面色比晨间还要憔悴,径自走去李氏跟前传话:“大人请姨娘进。”
不比鲍聪在偏堂待了许久,李氏进去后只半盏茶时便又出来,唤了霍洋进去……
霍洋待得久些,可回来时隐隐变得有些不对,众人看向他,他忽地哆嗦下,好像下一刻就要犯病。
霍涛见状嘲讽声,抬腿就要往偏堂去,却让霍洋及时拦下:“二弟,大人叫的是三弟。”
片刻沉默后,霍涛又是一声轻嘲,难得没出言讥讽,霍沉不予理会,只回头望了眼门边的少女,自朝东侧偏堂去。
闻慎断案向来不喜直接当堂对峙,总是先单独盘问,主簿记录,如此来既能免去不少看风使舵的话,又能一举攻破某些谎言。
霍沉去得不巧,正赶上铁鹰回衙门禀话,故在偏堂外等了会儿。
石阶前的土缝中长着根拇指高的杂草,霍沉站在旁边,遮挡住本属于它的光,杂草面上倏地阴暗,良久,他又让开身,还给它光亮。
忽明忽暗,仿佛甚么东西在较量着。
霍远真真切切的死了,可他还久久浮在空中,如雾里看花般看不清自己是何心思,只觉得心里也有根杂草,被他自己晃得忽明忽暗。
木门吱呀响了声,铁鹰出来唤他进去,他将思绪拨回地面,阔步朝里去。
偏堂宽敞,却极为简陋,空荡荡的连“明镜高悬”也没有。
闻慎等人进来,抬手指了指书案对面的座椅,示意落座,他不喜别人跪他,除了公堂之上须行此礼,其余时候能不跪则不跪。
霍沉没见过这样的官,小肚鸡肠爱吃醋如他也不得不说声庆幸,不论为民为商,上头有个好官总是大有裨益的。
闻慎端看他两眼,不再是平日里那副和煦模样,带着威严,开门见山问他道:“最后一次见霍远是何时何地?”
“月初,木作坊后巷。”霍沉极其合作,并将那日霍远浑浑噩噩说的话和盘托出。
闻慎默默听完,没表露出半点惊诧,又问:“今日作何去府上?”
霍沉又将玉佩的事前前后后说来,顺便不问自答托出去偏院里见霍涛的事,这下,闻慎才挑了挑眉。
“为何突然劝他?”
霍沉垂了垂眼,两手交叠,语焉不详地说了句:“近两日属明罢了。”
闻慎似懂非懂地睨着他,而后问:“你也想过杀了他?”
霍沉坦笑:“小民从不做违法乱纪之事,从未这般想过,只是在此之前觉得他该死。”
闻慎点点头,接着问:“若真如你所说,辰正时与鲍管事作别,与两位兄长交谈一盏茶时便离府,那为何铁鹰问那门童时,他说你将近巳初时才出去?”
竹坞纸家 第63节
“门童?”霍沉蹙额,回想起偏门处那小厮似乎在替他牵马儿时偷觑了他两眼,笑道,“大人不妨多问他几次。”
“小人今日身有要事,出府后一径去了轻罗巷,办了些事便到九霞斋,想必连路上多的是证人。”
如此坦荡,闻慎也不必再追问做了甚么,只有最后一问:“可否细说下令兄是如何捉弄你的?”
霍沉:“……”是捉弄未遂。
***
霍远出事时没人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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