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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坞纸家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樱桃煎
他韩松为人再老实,模样再周正喜庆,也比不过宛阳方家的公子罢。
唯独出人意料的是,她回绝了方家,可方琦坚持不懈地挡在前头,还是没他甚么事。
直恹恹到今年,宝云斋里忽传来消息,说他们公子在宛阳办了纸号,今年或会暂借宝云斋名头用用,打听之下,竟听说方家撕破脸皮的事,如此,他又活了过来。
高高兴兴备好东西来凑趣儿,哪知才来就见到那位曾教无数鹿灵少女芳心破碎的霍公子牵了贺姑娘的手……
不仅牵手,还同骑一匹马,也不止同骑一匹马,还日日同行到纸坊,可怕得很,教他如何不煎熬?
可惜这二人中能看穿他心思的不是贺姑娘,而是霍沉,听他将令约叫做妹子,难免疑心对方是有意气他,但他找不到证据。
几句寒暄后,两人接着往下游去,路上霍沉顺手捋了几根长穗狗尾草到手上,垂眸编弄起什么。
许久不听动静,令约转头瞥上眼,猛的,呼吸一滞。
“你……”声音卡了卡,尽力放沉着,“你怎会编这个的?”
霍沉手上的狗尾草赫然变成只浅绿兔子,他理了理兔子的短尾巴,如实答她:“小时候学来的。”
她当然知道,还是她本人教的呢。只是她不确定,他是不是认出自己来?
“谁教的你?”她又问,亮汪汪的眼定定瞧着他,生怕他会向她扯谎。
霍沉没答,似笑非笑地摸了摸毛茸茸的兔耳朵,而后将整只兔子递给她。
“……”
令约心情复杂地接过一把杂草,长长的兔耳在她手中颤上几下,缓了缓,等兔耳安分了才又转过脸庞。
他还没答她,此时的霍沉,受他的奇怪猜测干扰,百般愉悦。
在他看来,令约的追问有些像是在介意,介意他为何会做这些小姑娘玩儿的东西,换言之,她似乎是有些吃味。
窃喜不已的人想等她再问一遍,结果当然是他先没沉住气,答了她。
“我不认得她,偶然碰上说过一番话罢了。”





竹坞纸家 第57节
神情口吻都极为真诚,没有半点诓骗痕迹,令约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宽心不少,甚至有心情默默接一句嘴:不,你认得,只是我不能教你省得。
殊不知,她这点好心情落到霍沉眼里又变了味,害他越发膨胀得厉害。
***
篁桶煮料至今,已有十日之久,煮料期间大火从未中断过,唯有闷料时歇上三两日,故而不等人走近,就能感知到山脚下热气烘来。
令约不去那头,只带着某个引人注目的尾巴停在漂塘边,伸出手里的浅绿兔子指了指最南边的篁桶:“你瞧。”
方方正正的“小石屋”上,两个年轻人正跑着圈儿。
“这是在做甚么?”
“昨日新放的料,需踩实了再煮。”
最南边的篁桶是最初放料、煮料的那只,昨日一早,第一批熟料就出了篁,到下午便陆陆续续摆进新的灰竹料。
她收回兔子,继续带他穿过漂塘,拐到厂房内侧。
厂房东西而列,说是内侧,实则是指厂房以南,此处山溪西流到东,到厂房最东端时便与北面来的清溪汇合,合成一股再往南行,出城即注入宛水之中。
山溪不宽,从北岸到南岸只搭了架简陋的木质小平桥,走过腌料用的灰釜便到小桥前,两人一前一后地到了对岸。
南岸边孤零零坐落着两间厂房,除此外还有几方池塘,与漂塘大同小异,唤作漾滩,用来漂洗煮过的熟料。
设在溪边,引水、排水一概便宜,昨日出篁的嫩料便浸在漾滩中,此时塘边四人正忙于换水。
石灰腌过的嫩料,经大火煮闷数日,变成玉黄色,如此抛进漾滩是为洗净残余灰浆,漂去石灰苦汁,否则便容易蚀破皮肤。
漂洗有道,讲究多跌多浇,这样才能内外兼顾洗得干净,故而白日里需人守在滩边不住翻料,到夜间休息时则引流进滩,缓慢冲洗,翌日又换清水接着翻滩,直到灰浆洗净,水质彻底清爽为止。
约莫,需个七八日。
绕过两间厂屋,便见屋后整整齐齐的两排树,霍沉扫了眼,问道:“树是你们种的?”
“算不得,山上挖下来养着罢了。”
说话间令约走去屋后的竹棚下,靠墙处堆了两张方桌与诸多杂物,霍沉探究似的盯着她,看她放下狗尾草兔子,在众多杂物中捣鼓出一个巴掌大的药罐来,再鼓捣鼓捣,又找到个旧竹篮,最后蹲身从桌底抱出个小石臼。
霍沉:“……”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令约搁稳石臼,拍了拍沾上灰的手,转脸露出副有求于人的神情,但看某人衣冠齐楚,瞬间又打消了念想。
欲言又止的样子引得霍沉挑了挑眉,主动做声:“需要我帮忙?”
“也不是非帮不可,”她边说边拿起旧竹篮,坦言道,“只是我要去摘‘搓手叶’,想找个人先洗好药罐儿跟石臼……”
霍沉明白了,正想应下却听她话锋一转:“可你看起来不像是做这个的,还是在这儿歇着罢。”
“不。”本是替他着想的话,霍沉却不乐意听,僵着声反驳,“没什么做不得的,乐意效劳。”
他坚定走到桌边,拿起药罐儿垒到石臼里,令约看得一笑,很快,在他转身前收敛好笑意,面色如常地指了指漾滩上游,不客气地指使道:“去上头洗,底下有灰浆。”
霍沉听命,远征前竟近似腼腆地与她弯了弯唇角,以至于令约再望向他颀长的背影时,觉得这人更像是个抱着碗碟去洗的壮媳妇。
“……”
她猛的晃晃脑袋,甩掉这个可怕的念想,转身去摘“搓手叶”。
“搓手叶”是纸农们的叫法,熟料出篁时极易腌破人手,“搓手叶”便是先人们在山上找到的护手法子——顾名思义,是要将叶片放在手心里搓揉,嫩头叶的叶汁覆上皮肤,干后变成保护层,再涂抹上菜油,便能维系一个时辰不伤手。
另有一排漆树,摘取嫩叶捣成汁药,紧要时候能封到伤口上止血。
她今早忙活的正是这两样,不过“搓手叶”摘来后无需处理,用清水冲去叶片上的灰尘即可,只有漆树汁需捣好存进药罐儿里……倒都不难。
非但不难,甚至还记挂着某位养尊处优的少爷,不时偏头看上眼。
他那头似乎引起不小动静,放眼望去,漾滩边翻料的纸农无不把头转得和她一样,就连溪流对岸的腌料师傅都不加遮掩地看向他。
嗯……
早知如此,还是该她自个儿去的。
***
竹棚外艳阳高照,人声远远传来棚下,大都含糊不清。霍沉坐在条凳上,只手撑着下颌看桌对面的人捣叶汁。
少女的手纤细而白皙,全然不像做惯粗活的人,他看着看着,凤眸中竟郁结起些许愁绪。
看来,往后还是得想些法子碍碍她的事。每次见她,不是在忙,就是在去忙的路上,像是一刻也停不下来……这怎么成?
渐渐的,令约感知到来自对面的两道目光,缓慢抬眼。
手中的石杵稍稍停顿下,她问他:“皱眉做甚么?”
霍沉没有正面作答,问得婉转:“明日郁前辈留你么?”
令约默尔,想明白话里意思后秀眉抬高半分,抓来几片嫩叶继续捣:“怎么问起这个?”
“想邀贺姑娘对几局棋。”
话音落地,令约又停下石杵,不可思议地撑圆杏眼。但只惊讶一瞬,细想想,他已学会了光明正大地守株待兔和光明正大地做尾巴,再正大光明地邀她下棋其实并不奇怪。
所以,那日廊亭下,他们究竟谈了些什么呢?
“容我再想想。”
她给出个模棱两可的回应,事实上,的确有些意动,毕竟少有人邀她下棋的。
“好。”
霍沉应下,令约接着捣起叶汁,直静默到所有漆树叶都捣成泥装进药罐儿,她才起身:“走罢,交给于伯伯就能回去。”
两人走出竹棚,阳光打到身上,落下两道压扁的影子,时近午时。
绕过两间厂屋时,霍沉蹙了蹙额,目光瞟向屋前停着的几辆推车上,车上各放三只木桶,半人高,不知装着甚么,此时一股异味幽幽飘来。
“他们搬的甚么?”
令约顿足瞧去,忽而忍俊不禁。
“是我们宛阳纸家的造纸秘法。”
霍沉看她不似顽笑,挑眉:“什么秘法?我能听么?”
“能是能的,不过——”令约瞅着他顿了顿声,而后伸出空闲的右手挡到唇边,不知不觉地凑近他耳畔。
霍沉屏息,来不及有半丝暧昧念想,就被她余下半截话毁了兴致。
“咳咳。”一道响亮的咳嗽声从身侧响起,令约倏地觉察到不妥,连忙立正转身。
溪流对岸,贺无量与潘家父子站在一处,想是过来查视这“造纸秘法”的。
“爹,潘伯伯,潘大哥。”她叫了三人一通,霍沉也跟着问候下两位长辈,然后么……就被贺无量无情撵走。
回去路上,迟钝如贺姑娘终于发现件一反既往的事——开山至今,潘雯竟一次都没来过纸坊,难怪见到潘伯伯时她总觉哪里不对。
她没想通是何缘由,也不深究,经过蜻蜓湖时因韩松不在,随口问拷白师傅,拷白师傅朗笑答她:
“闲不住,上山砍竹去,说是要化悲愤为力量。”
悲愤什么?
短短几步,她又遇上件想不通的事。
霍沉同样也有想不通的事,造纸秘法若真是那什么,未免太难下手了些。
他眉头越皱越深,连听到令约问韩松都不甚在意,憋到最后总算蹦出句话:“你是姑娘家,不当碰那些。”
“嗯?”她脑袋懵了瞬。
“那些秘方。”
“……”令约噎了噎,弱声嘟哝,“我哪有那么厉害?”
霍沉一听,舒了心,又扯来几根狗尾草,快到小院边上时才编好交给她,一本正经道:“在一起做个伴。”
是只更大的狗尾草兔子。
令约失笑,接来手上让两只兔子碰了碰耳朵,再抬头时,是教葡萄椽下引吭高咕的咕噜引去注意。
绿叶繁茂,投下的大片阴影里站着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可可爱爱!两只兔兔tla!
然后我觉得我可能做不到日更到完结了,码字速度实在追不上存稿消减速度(每一章都在拼命磨,呆滞.jpg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琚年 1瓶。
第52章 一枰棋
来人正是霍洋。
自从他上回当着众人面犯病以来, 两人还是头次见他。
令约下意识看向霍沉,莫名的,看不出什么情绪,只好挥了挥绿茸茸的兔子, 回前院去。
仲夏将至, 早杏也已成熟, 霍洋来竹坞前顺道买来一篮, 眼下搁在木椽边, 被太阳照得金灿灿的。
霍沉瞥上眼, 走进椽下请人重新落座。
桌上摆着阿蒙备来的茶果, 霍洋不曾碰过, 霍沉坐下后径直倒了两杯半热的茶, 送一杯到他面前:“大哥缘何来此?”
霍洋从方才见到的事上回神, 挤出个不像笑的笑:“今晨出府前恰巧撞见鲍管事,父亲临时差他备酒, 他遂请我向你传些话……”
霍沉转着杯盏轻笑声:“我若没记错,大哥才是府上少爷罢, 几时落到需替一个管事传话。”
对上霍家人, 霍沉一贯牙尖嘴利,即便是小时候与他同病相怜的霍洋也不例外,甚至,每每对上他这位大哥,他总会有那么一两瞬觉得是在看自己。
他不想自己懦弱至此,不论他是霍沉还是霍洋,都不该懦弱。
可就是他在意得不得了的事,霍洋看起来半点不在意,还弱弱摸了摸茶盏补充句:“事关你母亲的玉。”
“……”
霍沉语塞, 收起眼底的漫不经心,尽力转变得自然:“大哥请讲。”当然,还是有些许不爽,忍不住提议句,“下次有什么话烦请大哥一次说完。”
霍洋“哦”了声,如若不是表情诚恳,霍沉几乎以为他是在扮猪吃老虎,有意捉弄他。
“鲍管事要我转告你,他春日里常犯头疼,实在记不得在哪儿见过那块玉,还是近日父亲生辰将至,他预备邀姨娘回府时才想起……似乎是在姨娘院里一个婆子那儿见到过。”




竹坞纸家 第58节
“回府?”霍沉疑问。
霍洋知他并不关心府上的事,哪怕是私底下派人打探消息都是不可能的,便向他解释番。
原来,霍府那位李姨娘——霍涛的母亲——早在两年前就带着孙儿搬离霍府,住去郊外的别院里,每年只霍远生辰时回来一趟。霍远不把这位年老色衰的妾室放在心上,由着她去,更甚觉得她不在府上自己过得还要惬意,至于孙儿,他连儿子都懒得理睬,何况是隔着辈的孙子?
“孙儿?”霍沉额角跳了跳,有些事实在突破了他的想象。
霍洋镇定抿了口茶,又做解释:“二弟……二弟他两年前喜得麟儿,孩子的娘亲是忘尘阁的如梦姑娘,如今也跟姨娘住进别院。”
霍沉消化会儿,摇头正色:“接着说罢。”
“噢。”霍洋说回玉佩的事。
鲍聪那头回想起这事后,因不确定究竟是不是那婆子偷拿去,便把那日在九霞斋见到的玉佩画将出来,派了个小厮去别院悄悄打听,果然昨夜里得了消息。
那婆子生性爱显摆,离了霍府更没个约束,这玉佩早就在厨里两个婆子那儿炫耀过了,稍加打听便得了准话。
鲍聪嘱咐说暂勿打草惊蛇,那小厮就以鲍聪的名义将那两个婆子打点妥当,回来传话。
“今早鲍管事想来,便是想问三弟打算如何处置那婆子。”
霍沉静默,连鸟架上的咕噜都学会审时度势消停下来,过了会儿,他道:“改日我要见她。”
当年他住在苍莨馆,李姨娘院里的人就算再胆大妄为也不会闯他的居室——毕竟那是他那位什么也不管的父亲难得立下的一条规矩。
而他的玉佩始终藏在娘亲的梳妆匣里,临走前一日才取出。
他明白记得,他将两块玉佩放在一起,并且执意认为直到临行前两块都在行囊里,又怎会落了一块到了李姨娘的婆子手里?
其中必有波折,他需要问问。
霍洋不问缘由,只点头:“我回去便转告鲍管事。”
“……”霍沉忍了忍,没忍住,“我记得大哥从前功课不错。”
霍洋愣住,显然没料到会从他口里听到这样的话,或说,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有人与他提及往事,并且说他儿时功课不错。
“三弟为何提起这事?”
“我是想,大哥业以及冠,有些事便无需过分倚赖鲍管事,大哥意下如何?”
“三弟误会了,”霍洋涨红面庞,“只是这事最先是鲍管事做的,我若不转告他于理不合。”
“……”
霍沉揉了揉眉心,想不通自己从哪处捡来的热心肠,不厌其烦道:“我指的并非此事。”
他虽不过问霍府家事,生意上的事却知晓不少,直问道:“你如今管着城北的生药行跟洒金街的解当铺?”
“正是。”
“两间铺面每日得益几多,每年每月合计几多,你可知晓?”
听到这儿,霍洋隐约猜到了他要说些什么,垂眸道:“从我管事起,鲍管事帮过我许多,算是我半个师父,他替我盘算料理,绝不会弄虚作假。”
可惜他还是理解错。
“我谈的并非鲍管事为人,而是大哥独当一面的能力。”
掷地有声的一句迫霍洋抬头,局促劲儿又冒将出来。
“鲍管事管的可不止大哥一人,他堪过不惑之年,却老得厉害,你当他还能为你主持多久?”
霍洋唇瓣微翕,没说出话,霍沉也收起他的烂好心,言尽于此。
好一会儿,才听霍洋道谢:“多谢三弟提点,往后我……”到底没能说出句激越话语,停顿会儿,他转了话锋,“还有一事。”
霍沉不接声,示意他直说。
“你大抵不知,近日二弟从扬州府领回个瘦马带回府上,父亲无意中见到,喜欢得不得了,如今两人争风吃醋,闹得府上鸡犬不宁。”
此事荒谬,即便霍沉觉得与他无关,也还是会以事外人的身份为这两人语塞一阵。
霍洋脸色越发凝重,握上茶盏以缓解某种畏怯:“从春日里父亲痊愈起,他们就撕破脸,府上下人们都在传,二弟与父亲互相扬言要杀了对方。”
闻言,霍沉不禁想去那日在木作坊后巷遇到霍远的事——
“可我活不了多长时日了,他们都想杀了我……我看见了,他们都发了病,都在梦魇,眼里全是杀意,他们都想杀了我。”
是以,霍沉冷不丁地问上句:“你呢?”
话落,但见霍洋端茶的手一颤,猛的从座上弹起身,茶水翻了一手,幸好已经不烫。
霍沉仍在接着说:“你也想杀了他吗?”
霍洋挣扎在原地,良晌答道:“我不想,也不敢,但我知道另一个我想……你知道吗,我身体里还住着个鬼。”
他说话时目光闪烁,“有一晚我犯了病,我拿着匕首去找他了,最后是被鲍管事发现带回院里的,若不是他,我大概已经进了地牢,或者被父亲打个半死。”
他说完打了个哆嗦,又陷入沉默之中。
迂久,一阵热风吹过,葡萄椽顶风铃摇响,他忽地神思清明过来,不再说什么,只跟霍沉拱手告辞。
霍沉静坐不动,目送他向外去,约莫七八步时,霍洋又回过头来。
“那你呢,你想他死吗?”
霍沉面无波澜,窥探不出甚么心情,只用极平淡极平淡的语调答他,想。
“……如果明知道会有人杀他,却不阻拦那人,你我都是帮凶,倘使后悔,便是一辈子。”他像是在说服霍沉,又像是在说服自己,说完后真正告辞离去。
云影徘徊,木椽下忽明忽暗。
霍沉从盘中取出颗琥珀红的樱桃,捻着樱桃蒂转了几圈,在没人看见的地方,皱起眉头。
他是不会多管闲事的,就算霍远真的死了,也是罪有应得。
***
前院,令约带着两只狗尾草兔子踏进堂屋时,只有阿显在东窗下哀怨抄书,见着她懒洋洋唤了声阿姊。
她敷衍应和声,而后疾步绕去板壁后,上了阁楼。
阿显停下抄书动作,暗觉不对劲,等上会儿,又听她下楼来。
“阿姊。”他再叫一回。
声音比刚才精神得多,连厨里洗菜的郁菀都觉得好笑来:已经是个破锣嗓子,怎的还不停叫人?
结果令约仍是没有感情地敷衍声,随后小跑出屋,到溪边舀了筒清水回来。
阿显不甘心,接着叫人:“阿姊阿姊。”
“嗯?有事么?”
她总算认真回应声,阿显逮着机会问她声在忙些什么,她摆弄两下,笑吟吟回头:“养兔子。”
阿显:“……”
为了证明她所言不假,令约抱着小竹筒坐去阿显对面——那节刻着“巧若令约”四字的竹节已教她加工成一只小竹瓶,如今灌进水,插上莠草做的兔子,的确称得上是“养兔子”。
阿显良久语塞,难以置信自己竟输给了这两只丑兮兮的兔子,于是恼羞成怒嘁了声:“小孩子玩意儿。”
小孩子玩意儿就小孩子玩意儿,横竖不是她编的,令约反而笑弯黛眉,将小竹瓶摆去窗台上,两只兔子一左一右安置稳当。
阿显故作老成地摇摇头,接着抄下一句——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
方才恼羞成怒发出嘲讽,一不小心倒又反了中庸,真是气死显了,做什么君子!
小少年渐渐回归哀怨状态,令约也重新想到潘雯的事,好奇驱使之下,去厨屋里找郁菀。
昨日郁菀同秋娘去了肉市,各杀了只鸡,今日做起梨炒鸡,见她来以为她是“忙病”犯了要帮忙,赶紧撵人。
“不是这个,我是想问娘一件事儿。”
郁菀日日替贺无量送餐,偶尔会在小桥头碰见潘家娘子,两人颇有些交情,想必是知道些什么的。
她问完,郁菀吃惊得梨也不切。
一是惊讶于令约会专程问起谁来——她从小到大没个亲密伙伴,就连潘雯都是当初几个大人们叫在一起玩儿的,年岁长些反而疏远起来,从未像今日这般主动问起过什么。
当然了,据她所说,潘雯没去纸坊就是最大的反常,必须得问上一问。
二便是吃惊他们家这姑娘似乎不怎么听她的话——要知道,早在桃月里她就提起过这事,偏偏她丝毫不晓得,不是没听又是甚么?
她佯装生气赶令约出厨屋,顺便给她指条明路:“阿显都省得的事,你问他去。”
令约不耽搁她做菜,回到桌前。
阿显坐得离厨屋极近,自然听清她们的交谈,等人坐下,笔往笔格上一支,悄声嘀咕:“阿姊问她做甚么?霍大哥成日跟着你你怎么还记得她?”
“胡说什么?”她嗔怪句,阿显这才托着下颌没精打采告诉她。
“娘那时说的是,孙媒婆替潘雯说了桩亲,想来就是为这个呆在家里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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