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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骨香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苏诀
他派人修缮村庄,按着记忆中的样子恢复了原貌,他以为这样一来,等千雪衣再次回来的时候,心里至少会安慰一些,修缮酒坊的工匠在已被烧成焦木的杏树下,挖了好几十坛清酒,他又亲手埋了下去,还在旁边移栽了几株杏树,他记得千雪衣说过,等到明年初春时,会跟他在杏树下喝酒的。
可是,斯人已远,没有了跟他喝酒的那个人,他做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想到千雪衣已来到帝京,一种不好的预感萦上他的心头,泠涯的神情有些松动,慌张的问道:“她……现在在哪里……”
云皎迟疑了一会儿,才说道:“城南三里的密林中,刚建了一座新坟,你去那里就能找到她。”
泠涯瞪大了眼睛,身体踉跄的往后退了几步,又听云皎慢慢说道:“她来到帝京之后,曾经来找过你,那时你还没有回到府中,因此守卫把她赶走了,几天前,她扮作舞姬混入了休邑王府,以为在那里能够找到你……”
泠涯的脸色苍白,表情怔怔的失神,恍惚之中,他想起了当日匆忙赶去休邑王府的情景,那时他以为伯涯受伤,所以丢下裴照策马向休邑王府奔去,在那里他曾看到一具尸体,上面蒙着一件披风,在他路过的时候,从披风里露出来一只胳膊,冰冷瘦弱,垂在晚风之中似乎想再抓住一些什么。
那时他明明回头了,冥冥之中,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可是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劲,伯涯没有受伤,他的心还是很空,一股刺骨的冰寒从他的四肢蔓延到心里,扎得一阵一阵的生疼。
侧肩而过的失去,便是永远的阴阳两隔,纵使他多么想挽回,也没有机会了,泠涯缓缓落下泪来,怒吼中带着滔天的愤怒:“你们为什么不拦着她!”
云皎被他吼得一惊,下意识的退了一步:“抱歉,我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不可插手这里所发生的事。”
泠涯失魂落魄的跪倒,绝望的合上了眼睛,身体匍匐在地上,泪水连连的落了下来。
明明一切都可以很好的,是什么将他们推向了如今的结局,哪里都不对,哪里都不好,他不愿接受这样的结局,可是又能如何呢?他喜欢的那个姑娘已经死了,而他……连轮回都不可能有。
像是心口被人狠狠的斩上一刀,他人生里最宝贵的东西不见了,无论他怎么努力的伸出手去,都无法留住她的一颦一笑,再也留不住了……
望着泠涯伤心欲绝的模样,云皎的心里也不好受,她叹了口气,转身向云初末道:“我们走吧。”
再次见到泠涯,他正在城南荒郊的坟冢前,失魂落魄的靠着千雪衣的墓碑,发丝凌乱,连眼神里都写满了死寂,天际开始纷纷扬扬下起雪来,冰凉的雪花落在脸上,他稍微回神,缓缓坐直了身体,伸手去接漫天落下的雪花,端详良久之后,他侧手拎起旁边的酒坛,声音嘶哑:“雪衣,杏花开了,我们喝酒吧。”
清冽的酒花溅落在墓碑前,他又靠在了那尊冰冷的石块上,脸颊贴着墓碑,泪水滴落在雪地之上,晕开一圈淡淡的痕迹。
远处传来马蹄声,伯涯和秦默风带领一群护卫赶到,他们下了马,伯涯首先迈开几步,跪倒在泠涯身边,望着颓败消沉的泠涯,他的脸上满是痛惜:“王兄,下雪了,跟我们回去吧。”
泠涯闭目摇了摇头,声音依旧嘶哑:“你们走吧,我只想一个人呆会儿……”
伯涯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道:“王弟听默风说了千姑娘的事,当日若非王弟冒充王兄,千姑娘也不会招此祸患。”
泠涯缓缓睁开眼睛,唇角泛着苦涩,悲凉的笑了一声:“一切,为命而已,又怪得了谁呢?”
伯涯见他如此消沉,焦急劝慰道:“难道王兄要放着北朝不管?王兄是储君,是我们未来的君王,你还有我们,还有万民,我们都在期盼着王兄再站起来。”
泠涯疲惫的摇了摇头,俨然一个迟暮的老人,画骨重生,他失去的不仅是性命,也不仅是千万次轮回的机会,还有对北朝那颗坚定执着的心,他的心已经很累了,这么多年来的精心算计,步步为营,他都忘了自己最初的模样,以及最初想过的生活。
金戈铁马,江山如画,这些从来都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起曾和默风在军营里一起赛马,比箭弯弓射雕的日子可真是痛快啊,抛却国仇,舍掉家恨,其实他最想做的,不过是离开这座牢笼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寻一个知心欢喜之人,执手沽酒,安安稳稳过一生。
良久之后,他看向了伯涯,哀伤在眉目中缓缓散开:“伯涯,你让我……再睡一会儿吧。”
伯涯微微蹙眉,望着王兄的脸庞满是疼惜,他依依不舍的站了起来,轻着语气说道:“王兄保重,王弟在城中恭候王兄回来……”
他犹豫回头看了泠涯一眼,翻身上马,秦默风跪在泠涯的身边,缓缓伸手抚上了他的肩,随即站起身来向千雪衣的坟冢施了一礼,也跟着伯涯离开了。
听着马蹄声渐远,泠涯再次闭上眼睛,这一睡,他将不再醒来,魂飞魄散,即使死了,也无法再回到他爱的那个人身边……
他的身上开始泛起点点晶莹的白光,从胸口开始散开,像是轻沙般缓缓飘落在地上,用泥土塑成的身体终于开始瓦解,裂痕从衣服中一直蔓延到英俊的脸庞,蚀骨的疼痛并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异色,强弩之末,他只是疲惫的睁开了眼睛,缓缓伸出手去,声音清淡,刚刚出口就已散开:“雪衣……”
手抚摸在墓碑上,变成破碎的尘土,伴随着身体的瓦解,他的灵魂逐渐显露出来,仿佛一缕薄薄的云纱,片刻之后,又化作一道白光向天空飘去,隐约还能辨析出人形,流光绕着墓碑飞舞了几圈,像是最后的道别,之后顷刻消散在半空中。
这是北朝的泠涯皇子,关于他的传奇曾出现在戏曲上,被写在书本中,在那里,他是王者,是英雄,然而消逝在墓碑前的泠涯,后人又怎么会知晓呢?抛却那些丹青妙笔的追捧,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在这短暂的一生里,他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那些事情对他而言又值不值得,如鱼饮水,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而已。
云皎默默叹了口气,走到云初末身边:“云初末,你说泠涯后悔么?”
云初末手上的玉笛化作纸伞,伸手将云皎揽在怀中,替她挡住了飘摇的雪花,他的打了一个呵欠:“我怎么知道……”
他顿了顿,又没好气的揶揄道:“你就爱想这些没用的。”
“我哪有!”云皎很是愤怒,还未来得及辩解,就被云初末拖着拽着带走了。
苍茫的飞雪中,她回头看了一眼那座伫立的孤坟,不知为何,原先因千雪衣和泠涯而生出来的悲凉,不知不觉暖了许多,不管结局如何惨烈,至少他们最后在一起了。
泠涯一定不会后悔,身为北朝的皇子,他守住了江山,维护了作为王者的尊严,那些使命他已经完成,现在他只是累了,想去陪陪自己心爱的姑娘而已,他最终化成了墓前的一柸黄土,也算没有辜负千雪衣曾许给他初春时节的杏花美酒。
云皎收回视线,看向了自己身旁的云初末,缓缓伸手牵住了他的手指,云初末的动作一顿,不动声色的分开了她的手指,趁机反握回去,十指相扣。
第149章 故人凌帝襄(一)
她为旁人演了一场盛世烟花,他陪她看最后一幕夕阳西下。
——《战长离》
从幻梦长空之境里出来,长安已经过完了新年,天气阴冷阴冷的,终究没有落下雪来。
云皎趴在窗子前,望着满院衰草枯杨的场景,显得很是郁闷,云初末这些天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整日守在书房里写写画画,每当她轻手轻脚地接近时,他都会下意识的躲开,他越是这样,她就越是好奇,一来二去,云初末现在都不许她接近书房了,简直像防贼一样!
这时,云初末走了进来,一只脚踏进屋中:“云皎,我那件素色云纱的衣裳哪里去了?”
云皎转过身来,不由闷闷道:“你的衣服看起来都差不多,我怎么会知道是哪一件?”
云初末靠在门板上,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就是你上次端茶时,把整杯茶都倒在我身上,不幸被换下来的那件。”
云皎顿时不乐意地嘟起嘴,她虽然知道云初末记仇,但要不要小气成这个样子,多大点儿的事也值得他念到现在,不过话说回来,以云初末的挑剔程度,脏掉的衣服是不会再穿第二次的,却唯独对那件衣服情有独钟。
她翻箱倒柜地找了好一会儿,才从柜子的角落里翻出来一团皱巴巴的白布,心虚讪讪地递给云初末:“是……这件吧?”
云初末看了一眼,又把视线移到她的脸上,俊眉不满的挑了挑:“你就这么对待我的衣服?”
再次翻出这件衣服,云皎才恍然发现这是她曾经送给云初末的,以她的针线功夫想要裁剪布料做一件是不大可能的了,所以他们的衣物全都是出自长安有名的落云纺,那时正值七夕,街上不少姑娘送香囊给情郎,想到云初末居然没有收到姑娘家的礼物,境遇委实凄楚可怜,于是她就很好心地去落云纺中买了一件素袍送给他。
买过之后,大致不太合云初末的心意,都没怎么见他穿上身,最后还被她泼上了茶水,素白的衣袍上晕开一圈淡黄,即使洗过之后,还是隐隐的能看出痕迹。
她支支吾吾地解释:“我我……我以为你不要了嘛!”
云初末一把夺过衣服,不满地哼了一声:“谁说我不要了!”
他将衣服抱在怀里,气颠颠地走出门,刚出去没多远又顿住脚步,身体歪了一下,衣袍掉落下来,他闷哼了一声跪倒在地,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楚,全身都在颤抖。
云皎吓了一跳,赶忙走到他身边蹲下来,扶着他的胳膊:“云初末云初末,你怎么了?”
云初末脸色惨白,蜷缩成一团只顾发抖,根本无法回答她的话,云皎急得都快哭了,跪倒在他面前,伸手抬起了他的脸:“云初末,你不要吓我,怎么了啊……”
云初末咬牙强忍着,周身开始泛起缭绕的煞气,紫黑之中又泛着血红,两道煞气丝丝缕缕的纠缠,云皎几乎不用想就能猜出这是使他痛苦的根源,片刻之后,云初末猛然睁开眼睛,一双眼眸瞬间变得深紫,连注视云皎的眼神都十分的凶煞残忍。
云皎一愣,一股异样的感觉从她的心底幽幽升起,横冲直撞,刺骨的冰凉。就在这时,云初末又痛苦地了一声,侧身倾倒靠在旁边的墙壁上,云皎不待多想,赶紧把他扶起来:“云初末,你怎么样?”
她在心里焦急,却偏偏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痛苦,云皎把云初末紧紧的抱在了怀里,身体相贴,能分明感受到他的颤抖和克制,她尽量平复着恐惧焦急的心情,温声软语地安慰道:“云初末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许是感受到云皎的气息和声音,云初末果然安抚了许多,他靠在云皎的肩上,细细的喘息着,艰难说了一句:“阴姽……”
他闭了闭目,良久之后,看上去已经好了不少,从云皎的怀抱里离开,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阴姽出事了……”
云皎的心里陡然一凉,刚回过神就见云初末已经站了起来,看那架势应该是要赶去阴姽婳的所在,她连忙站了起来,下意识扯住云初末的衣袖:“我跟你一起去。”
云初末回头看她,皱了皱眉,似乎不愿意带着她涉险,云皎双手握住他的手腕,神情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和倔强:“我跟你一起去。”
云初末点了点头,伸手将她揽在怀中,两道身形化作流光直直的向南方冲去。再次到达妖林的时候,那里已经满目疮痍,妖兽们仓皇出逃,方圆百里之地已成焦土,随处可见妖怪的断肢残骸,血流遍地,所谓的生灵涂炭也不过如此。
云初末沉沉蹙眉,带着云皎在半空中飞行,耳畔传来野兽沉闷的嘶吼声,前方不远的地方翻起滚滚尘雾,云皎见此不由心里发凉,她想起了先前路过妖林时,看到的那层笼罩妖林的幽暗之灵,那个令大妖怪绯悠闲都感到害怕的东西,是不是已经苏醒?
他们很快就找到了阴姽婳的所在,身形落在宽阔的树林之中,原本茂密的树木已被扫平,只剩下狼藉焦黑的土堆,在那不远的地方,凤祉正在跟一条巨龙大战。
云皎站在原地,一时间愣住了神,那条巨龙高约百丈,浑身泛着阴寒的气息,冰冷的龙鳞恍若无边的深夜,它的齿缝间溢出阴狠压抑的低吼声,甚至站在远处的她,都能感受到迎面喷涌而来的血腥。
到底是哪里不对了呢?为何,为何看着它的模样,竟是如此的熟悉?一种异样的感觉占满了她的心扉,是喜悦,是心酸,是恍若隔世后的异地重逢,好像这一刻,她和它都已等待了许多年……
来吧,跟着我,你以后都不会觉得孤独了……
这是一个陌生的声音,来自遥远的黑暗之渊,却又是那么的温暖而可靠,仿佛说出这句话的人,是值得她一生依靠的高山伟岸,她记得他身穿墨衣的模样,眉目英气而清俊,身姿挺拔却总是那么孤独,他在向她伸出手,浅淡和缓地笑着。
眉心隐约传来冰凉的感觉,仿佛要刺透皮肤传入到她的每一寸神经,云皎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有什么东西恍惚浮现在脑海之中,那些潜隐蛰伏被尘封已久的古老正在慢慢苏醒,混沌的神思中,她只能看到一团团模糊不清的影,在她的记忆深处微微蠕动着。
一定有什么东西被她遗忘了,到底是什么呢?云皎努力集中自己的精神,紧紧皱着眉,她看到那团蠕动的暗影逐渐分开,棱角分明,显现出两个人的身形……
凤祉身侧冷蓝的灵力肆虐,他的面容清俊冷酷,注视着面前的上古魔物,双眸中似乎敛着千年的冰雪,身形敏捷穿梭在墨龙的身躯之间,冷蓝的灵力不断化成刀锋向它砍去,可惜墨龙身上的龙鳞坚硬似铁,灵力触及到墨龙身体的瞬间又被弹了回来,只在龙鳞上留下一道道浅浅的划痕。
腰间的佩剑并没有拔出,阴姽剑上泛出缕缕的赤红,此刻竟在悲泣的颤抖着,她在努力冲破主人的禁制,甚至连周身的妖力都开始紊乱。
忽然一阵狂风刮过,魔兽的龙尾扫过地面向凤祉挥来,凤祉连忙闪身去躲,还是被它的余威伤到,落在地面上连退了好几步,他半跪在地上缓缓抬起了头,神色冰冷,眼神威严地眯了眯,压抑着声音低喃:“畜生……”
他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身体挺拔而高傲,右手缓缓覆上了腰间的妖剑,一万年前,他的父亲便是用这柄剑封印了凌帝襄,一万年后的今天,他同样也可以,历经万年的折损,妖剑虽然破旧,但是冷冽的剑锋依旧光辉,作为妖王的骄傲和尊严,便是赔上他的性命也要守护。
他的衣摆在狂风中发出猎猎的声响,凤祉凌空而起,用尽全力向魔兽划了一剑,剑势携着滔天的妖力席卷而去,打在魔兽的身上让它的身躯震了一震,片刻之后又稳住了身形。
阴姽剑还在悲泣着,守卫主人的信念驱使着她不断冲击主人的禁制,不顾自身的危险,凤祉的神情中浮现出一抹哀伤,一闪即逝,他很快又坚定了目光,沉着地飞身跃起,连战斗的身姿都优雅无比。
魔兽被他的攻势激怒,巨大的身姿不断挥舞着,在地面上鞭打出一道道的深坑,尘土飞扬了数丈,它怒吼了一声,侧首向凤祉迅猛抵去,凤祉躲闪不及,右肩被龙角所伤,强劲的力道将他挥出了老远,身躯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墨龙仰天长吼了一声,扬着龙首向他直冲过来,阴姽剑上顿时破出了耀眼的光华,血红的光芒直冲云霄,一道狼狈的身影挡在了半空之中,双手迅速结出灵力朝向墨龙挥了过去。
凤祉躺在地上,勉强撑着身体半蹲起来,他的右肩浸出血来,在冷蓝的战袍上晕开一抹墨色,他仰望着挡在自己前面的女子,一袭赤红的衣衫如火如荼,墨发在风中翻舞,面对这个曾经差点毁天灭地的上古魔兽,竟是那样的倔强又坚定。
阴姽婳的长发散乱,脸色苍白,由于强行冲破主人的禁制,所以显得有些狼狈,她的唇角挂着血迹,却依旧嫣然的轻笑,一字一句地宣告:“凌帝襄,不许你伤我主人!”





画骨香 第69节
第150章 故人凌帝襄(二)
墨龙在她的那一击中,身形倒退了数十丈,与阴姽婳在半空中对峙着,未见有要进攻的迹象。
云初末站立在后方,此时他正死死注视着那条巨龙,并没有看出云皎神情中的异样,他的右手微侧,一柄流紫的长剑缓缓化出身形,与此同时,连身上的衣饰都变作长离最初的模样,他不紧不慢地迈步,挡在阴姽婳的前面,持剑对峙墨龙,对阴姽婳侧首冷声道:“走开。”
阴姽婳趁此机会,翩然飞落下来,她快步走到凤祉的身边,倾身跪在地上:“殿下,你怎么样?”
凤祉淡漠的目光看向她,那双清冷的眸中似乎敛着千年的风雪,他只瞥了阴姽婳一眼,又不紧不慢地收回视线,右手握住掉落在地上的妖剑,撑着身体将要站起来。
“殿下!”阴姽婳的脸上有泪,映衬着美艳苍白的容颜更加凄楚决然,她的手颤巍巍地抚上了凤祉的脸颊,带着哭腔哽咽道:“主人,让阴姽与你一起并肩作战吧……”
凤祉注视着阴姽婳,面无表情的神情间敛着深沉和幽静,他偏过头拄剑站了起来,唇角泛起似有似无的冷笑,语气依旧清淡冷冽:“不需要。”
他持剑走了两步,阴姽婳在地上跪着转过身体:“凤祉——”
她缓缓落下泪来,祈求盼望的目光看着自己的主人,他的身姿挺拔而孤冷,带着王者应有的气势和高傲,在遍地狼藉的妖林中竟有种说不出的伟岸,凤祉细不可闻地冷哼了一声,不紧不慢的声音道:“没有阴姽剑,我照样可以杀了它。”
不远处的长离回首望着他们,有一瞬间的怔神,他后退了几步,手中的长离剑倏忽消失了踪影,身上的衣饰又恢复了原先的模样,他转身离开了这个不属于自己的战场,走到阴姽婳身边时,稍微顿了片刻,侧目瞥了她一眼,又迈步朝着云皎走了过去。
此时的云皎正陷入自己的魔障之中,脑海中的记忆似是被什么东西强行压制住,每当她想要冲破桎梏的时候,头脑就会剧烈的疼痛一分,那些似曾相识的画面越来越多,不断闪过她的眼前,却总是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云初末走到距离她不远的地方,见到云皎的异色,他连忙快走几步,伸手握着云皎的肩膀:“云皎!”
云皎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目光怔怔地望着远方的墨龙,到底是哪里,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它是谁,它到底是谁?为什么她现在竟是如此的难过?
什么都想不到,什么都理不清楚,头脑中一片混乱,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都在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活着,她的脸上落下泪来,蕴藏在身体里的力量不断冲击着封印,她只觉得痛,身上痛,脑子痛,连灵魂深处都在承受着毁灭般的强力撕扯。
云初末顿时慌了神,他握着云皎的肩膀晃了晃,厉声呼喊:“云皎,云皎!”
仿佛行走在冰冷的黑暗之渊,她的神思混乱眩晕,连脚步都是无力虚软,然而那声断喝却像是一道冷箭,瞬间刺破了长久以来桎梏着她的牢笼,无边的黑暗之中咔嚓裂出一道金光,缝隙向四周蔓延,顷刻崩塌了下来……
她看到了,在那长空之上的翱翔,一个女子和那一条墨龙,他们在云层之中穿梭,是那样的自由快乐,那个女子身着一袭墨色的衣裙,长长的衣摆上绣着赤红的花朵,随风翻舞飘荡,她的脸上洋溢着天真灿烂的笑容,声音清冷却很亲昵的问道:“大哥,你说我们能不能飞到天的尽头?”
天的尽头,天的尽头……什么时候,好像她也问过同样的话……她记得那一片死寂的幽冥之渊,荒芜的石头周围永远流淌着寂寞的河,河水乌黑浓墨,不知是何处透露的一点微光,洒落在河水中泛起点点羸弱的白光,那个女子倾身跪在石头上,她的面前站着一个男子,单手负在后面,手指在她的额上冰凉的一点,一朵墨漆的凤羽花悄然绽放在她的额间。
云皎望着那条墨龙,不知不觉泪湿了脸面,那是一种源自远古洪荒的寂寞和苍凉,她知道他在等她,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在等她,只是等得时间太久了,连他自己都忘记了要等待的人是谁,甚至连他自己是谁都忘了……
他现在很害怕,不知道自己该归于何处,也不知道该去往何方,只能凭着心意去战斗,去厮杀,只有在战斗的时候,他才是安全的,只有在杀戮的时候,他才能收获一点点的心安。
他还记得长空之上的翱游,太阳为翻滚的云层镀上了一层金边,有一个女子就追逐在他的身侧,嫣然明媚的轻笑着,亲昵依赖的声音回荡在耳畔,欢愉畅快的感觉溢满了整个心间,这便是他寻求渴望着的温暖。
他不记得这个女子是谁,也不再记得她的面容,可是那种亲昵依赖的感觉总归没有错,茫茫天地间,肯定有那么一个人,曾经跟他并肩站立在一起,所以他要去找她,所有胆敢伤害他,阻拦他的都要被毁灭……
云皎踉跄着脚步向那纷飞的战场接近,哽咽的几乎说不出话来:“不要,不要啊……”
云初末从后面抱住了她,焦急的声音接近怒吼:“云皎,你醒一醒!”
“放开,放开……”突然涌出的记忆混乱了云皎所有的神思,以凡人之躯去承受来自远古的过往,本就没那么容易,倘若挺不过,她甚至都有可能陷入癫狂,云皎深信她就是画面里的那个女子,所以她要去找他,要去救他,嘴里喃喃地轻念着:“大哥,大哥……”
听到她的轻念,云初末的表情瞬间怔住,面容苍白而不可置信,他紧紧地勒住云皎的腰身,深沉悲痛的声音轻唤着:“云皎,你醒一醒,不要想,什么都不要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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