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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华烟云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明药

    他就在路边躺了三个多小时,才汲取一点力气,一步一挪回到了歌舞厅。

    凌晨了,歌舞厅依旧灯火辉煌,夜场的喧嚣还没有结束。

    他从后门进去,直接去了储物间下面的楼梯间。

    那门后面,有个小小的灯泡,开关就在门口。

    白贤按了开关,电灯骤然一亮,他看到一个女人雪白着一张脸,坐在他的被褥上,穿着白狐裘的舞台披肩。

    是皓雪。

    她定定看着白贤,手里还团着一簇雪白。

    是围巾。

    白贤下意识去抢,抓起来的时候,却发现那团雪白,不是围巾,而是被皓雪拆成了线。

    他的眼睛一下子就充血了,赤红着双目问:“你干的”

    皓雪站了起来。

    毛线到处都是,披挂在她的身上和手腕处。

    她冷冷道:“谁送给你的”

    白贤拼了命想要去抓牢。

    那条围巾很长,是他这一生最暖和的一件东西。

    等它被拆成了线,那线简直铺天盖地,到处都是。

    白贤双手都不够用了,他拼命去扒拉,想要拢在怀里,可线头这里跑一点那里跑一点,他根本就抓不住。

    他简直要疯了。

    脸上重重挨了一记耳光,皓雪死死攥住了他的衣领:“你找野女人了!好你个下贱坯子,你居然背叛了我!”

    说罢,她又重重去踢白贤。

    白贤任由她打、她踢,只顾去抓那些毛线。

    皓雪却把手里的毛线,缠住了他的脖子,死命勒紧:“你敢背叛我,我要杀了你!你这个下三滥的贱种,你天生就没人要,我要你了,你居然还敢背叛我!”

    毛线很刃,也很细,勒进了皓雪的手掌心,也勒进了白贤的脖子。

    血珠把毛线染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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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3章 重逢
    正月一过,天气就逐渐暖和了。

    炮火终于停歇了几分,南京成立了日本人的伪政府,上海有了暂时的宁静。

    可这样的环境下,生计是非常困难的。

    米已经是天价了,蔬菜水果也成了奢侈,更别说荤菜了。

    顾纭的工资不高,她母亲和姐姐生活也难,老家的庄稼因为打仗也没了收成,她只能靠自己。

    她小心翼翼过日子,不招惹是非,不让自己生病。

    好在房租不用交了,等将来战争结束了,一次性给房东太太。

    张辛眉活动了一番,第二天洪门的人就不见了。

    顾纭从此生了一场病。

    她断断续续低烧,每天心情都很难过,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舒服。

    半个月之后,她的心情才逐渐稳定下来,病也慢慢好转。

    张辛眉叫人给她送过一次菜,有排骨、老母鸡也有活鱼,还有苹果和各种蔬菜。

    同时,他还给了她一封电报,是司玉藻发过来的。

    “玉藻一直挂念你,让我总来看看你。你生病的事,需要告诉她吗”张辛眉问。

    顾纭摇摇头:“不用了九爷,我已经好了。”

    “那你把母鸡炖汤,自己补补身体。”张辛眉道,“上海如今的药很紧缺,小病也可能会死人,你自己当心。”

    顾纭说好。

    时间慢慢流逝。

    弄堂门口的枣树,发芽开花,盛夏成荫,秋来结果。

    寒来暑往,就从春天到了秋天。

    顾纭也整整八个月没有再见到白贤,这个人从她的世界里彻底不见了。

    她有时候也会想:洪门火并,常要死人的,他会不会已经不知不觉死在了某个地方

    这么一想,她就莫名其妙浑身发冷。

    一场秋雨,暑气全退,顾纭周六的时候和弄堂里几个妇人在门口闲聊晒太阳。

    她一边看着自己晒的被子,一边织围巾,预备着今年冬天用。

    “顾小姐,尝尝枣子。”有个妇人拿了长竹竿,从门口走回来。

    弄堂口的枣子已经成熟了,被人摘得差不多了。

    顾纭尝了一颗,没怎么熟。

    “挺甜。”她客气道。

    其他妇人也尝了尝,笑着说顾小姐说好话,哪里甜

    几个人正在说话,有两个随从抬了一个大箩筐进来。

    “顾小姐的客人吧”几个妇人笑道,脸上露出了喜色。

    这八个月,张辛眉受了玉藻的嘱托,给她送过四次补给。

    顾纭友善近邻,每次都要分给邻居。

    “……司小姐的电报。”随从把东西放下,顺便递给了顾纭一张纸。

    玉藻在电报里说,很想吃顾纭做的酸豆角。

    上次是盛夏,豆角正好上市,顾纭拿了些给张辛眉,让她带给玉藻。天气太热了,她怕玉藻吃不下东西,酸豆角正好开胃,能下饭。

    不成想,玉藻还上瘾了。

    “多谢。”顾纭对两名随从说,还塞了一把钱给他们。

    他们虚推了下,也就接受了。

    顾纭打开了箩筐,果然有米有肉。

    她自己留下了两三顿吃的,剩下的分给了近邻。这样战乱的年代,她孤身一人在大上海,没点帮衬怎么行

    出门在外,邻居更可靠。

    分完了,顾纭重新给玉藻回了电报。

    第二天是周日,是个天高气朗的晴天,她装好了两罐酸豆角,这是她上次做好的,以及一封准备回的电报,去找张辛眉。

    她知道张辛眉的家。

    张辛眉那个家,谁都可以去,没什么私密。

    他家那栋楼很空,听说全是他买下来的。

    楼下停靠了三辆崭新的豪车,还有几个随从打扮的人站在楼下抽烟。

    “他是不是来了客人”顾纭心想。

    她应该先打个电话的,可惜她从不主动联系张辛眉,并不知晓他的电话。

    她只得硬着头皮上楼。

    张辛眉家的大门没关,果然来了好几位客人。

    顾纭在门口就叫了声“九爷”。

    张辛眉站起身,冲她点点头:“你送东西过来的”

    “是。”顾纭低垂了头。

    张辛眉道:“你先进来吧。”

    他把顾纭领到了书房。

    顾纭往里走,路过客厅时,看到坐在靠南边沙发上一位客人,突然紧绷了身子。



第1724章 吃个午饭
    “顾小姐!”

    顾纭听到身后有人这样喊。

    这声音听着熟悉却又陌生,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叫她,就没有停步。

    然后,那声音就在她身后不远处:“顾小姐。”

    好像才几步,远处的人就到了她身后。

    顾纭转过身。

    是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客人。

    他不是坐着了,站起来足足有电灯杆子高,隔着几步远的距离,顾纭都要抬眸才能看清楚他的脸。

    她心里突然猛跳了下。

    她微微扬起脸。

    那张脸,八个月不见,变化是挺大的。眼神好像比那时候深邃些,神色也有点不同。

    只是……

    她很意外看着他,心想:“哦,果然是熟人。”

    “顾小姐,你还记得我吗”他又往前迈了两步。

    顾纭却往后退了一步。

    她这个动作,令他的心沉了沉,他好像一个满身污秽的人,很怕丑的也往后退了半步。

    顾纭没回答他。

    街上流水马龙,行人脚步匆匆,独独他们这方天地,静止了一样。

    他的手指不由自主攥紧了。

    “记得的,只是不太敢认。”顾纭慢慢开口,“不知现在怎么称呼您”

    他一时语塞。

    他现在仍是叫白贤,因为洪门的人只认他这个名字,后来有个贵人赏识他做事拼命,又认得几个字,故而很器重他。

    贵人说白贤二字很好听,有文化,不单单是个粗人,就不要改了。

    他被“有文化”那句评语吸引,果然没有再改名字,一直叫到了现在。

    “……他们叫我白贤。”他道。

    顾纭道:“白爷。”

    她在书房门口的时候,听到其他客人这样叫他,果然没有听错。

    她还记得楼下那三辆汽车。

    楼上的客人,正好三位。

    短短八个月不见,他已经有了豪车和面料讲究的衬衫。

    大上海局势动荡,这样的年岁里,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暴发户到处都有。别说八个月,一两个月就能叫人改头换面了。

    “别……”他像被人打了一个耳光,羞臊难当,“顾小姐别这样称呼,你随便叫我吧,别这么……”

    顾纭礼貌笑了下。

    白贤停顿了几秒,又道:“也算是旧识了,能否请顾小姐吃午饭”

    顾纭看了眼手表。

    原来已经到了午饭的时辰。

    今天是周末,她没什么要紧事,又正好是饭点,所有的推辞都在她脑子里过了一遍,她还没想到一句合适的。

    白贤又道:“顾小姐赏个脸吧”

    顾纭就想,这样不赏脸,是不识抬举的。

    他估计还在洪门混,地位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

    得罪了洪门的人,顾纭以后更难了,她毕竟只有自己。

    “那就多谢了。”她道。

    白贤打了个响指。

    不远不近跟着他的人,当即转身往回跑,很快就把汽车开了过来。

    他拉开了车门,请顾纭坐。

    顾纭坐到了后座上。

    他绕到了另一边,和她并排坐。车子很稳的开了出去,但车厢里沉默得很诡异。

    顾纭不开口,白贤也不说话。

    她的余光,看到他放在大腿上的左手,一直死死握紧,手背上的青筋都突出了。

    顾纭还要再看时,他留意到了,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把手环到了身子另一边。

    “最近还好”他没话找话。

    顾纭道:“还好。”

    话题又断了。

    好在这个时候,车子已经到了餐厅门口。

    是一家很讲究的饭店。

    小伙计看到了车子,急忙过来帮忙开门,恭恭敬敬叫了声“白爷”。

    白贤充耳不闻,自己下了车,小跑着到了另一边,替顾纭开了车门。

    两个人在雅间坐下,白贤问她想吃什么,磕磕绊绊终于能说上几句话了。

    “……你现在……是洪门的白爷吗”她突然问。

    白贤的心,被什么扎了下。

    他总感觉自己浑身都烂透了,泛出恶臭。他极力遮掩,她却偏偏想要揭开他的皮囊,看一看他烂得生蛆的血肉。

    面对自己满身肮脏,他的声音很生硬、很羞愧:“是。”

    顾纭不知该说什么。

    她也生硬接了句:“挺好。”

    这句话接得很不如意,效果好像当面嘲讽。且说打人不打脸,她这么一句挺好,就跟扇了人家一耳光似的。

    果然,白贤的身子又僵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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