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丝带

她终于听到了声音。
“长眠者之女。”
那声音并不苍老，也并不年轻。语气却很温和，像是在呼唤友人。
那声音一落在她耳中，那种疼痛就开始潮水似地退去，她的神智终于慢慢地浮上来。
秦杏忍耐着那残留的依然强烈的痛苦坐起身来，尽力保持一个相对体面的形象。她并不低头，而是抬起头寻找那发声者，声音虽因疼痛略有颤抖，但也称得上不卑不亢。
“我是。”
那香气逐渐浓烈起来，敷住她的口鼻，秦杏的神智却一点点地更加清晰起来。那道穿着长袍的身影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并不能看清他的面容，只能看清那身量似乎较她更为纤巧。
“加入吗？”
她以为他会冗长地叙述一大串什么。至少同她讲一讲关于艾泽奥的事，先利诱她再威逼她，告诉她作为冷冻人生存是一件多么难的事，而他们能给她更好的生活条件之类的。
只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她等来的只是这样轻飘飘的一句问话。
心跳声不受控地急促起来，秦杏猜测这是刚才不同寻常的疼痛或者是这时愈发浓郁的香气造成的结果。不正常的生理现象没有影响她的思维，她把好不容易回笼的神智牢牢攥住，一丝也不肯放松。
可笑的是，在此情此景，在她终于可以摆脱掉这被歧视的可悲的身份的关键时刻，她脑海里浮现出的是那条绿丝带。
是那最不堪回首的一夜。
赵元谨把那条绿丝带绑缚在她手腕上，吻着她的颊，近乎狂热地道：“你会喜欢的。”
那绿眼睛的恶魔无视她手腕上绿丝带的勒痕，掐住她的脖子，语调冷漠地道：“我没有妹妹。”
她泪流不止，用被绿丝带绑缚的手整理衣裙，拼命安抚自己：“别怕。”
生活明明已经走到绝境，她的地位一次次逼近“物件”，被冷冻人的身份压得无可辩白，她却还是不甘心。哪怕是在那个崩溃的夜晚，秦杏用那条浸满痛苦的绿丝带绑好头发，她心中的想法都是：
无论如何都要成为一个“人”。
秦杏仰起头，直视那兜帽之下，明明她什么都看不到，却笑得极灿烂：
“不。我要做‘人’。”
在探索中失踪的人再回来，应该是前所未有的事。
老林见到全身被汗浸透的秦杏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错愕不加掩饰。
秦杏看了看窗外早已黑透了的天色，硬着头皮把手上那只非常瘦小的长耳兽递了上去。
“抱歉，我没有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任务。”
老林一眼便看到她的裤子上沾满了草丛特有的紫泥，很明显她因为没有经验并不知道该穿戴特制的探索防护服，她完成这项任务的难度绝对是其他成员的数倍。不必考虑其他，光是在草丛里行走就已经是难以想象的困难，也实在难为她还能在今天赶回来。
但老林的面上却并没有再流露出什么，他只是点了点头，平淡地道：
“这次放过你，下次记得注意任务时间。”
秦杏实在不知道她是怎么走到寝室门口的。
她的身体和神智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摧残，如果任由她自己，也许早就倒地不起了。但此时她这样勉强自己努力保持正常，竟也踉踉跄跄走了过来。
门近在咫尺的时候，她一直绷着的那根弦终于忍不住略略放松了一丝，便一下子瘫倒在地。
这一天的瘫倒实在是太多了，多到她觉得无奈。
秦杏盯着她裤子上沾着的那些紫泥，正恍惚间，那临时寝室老旧的感应门慢吞吞地自动敞了开来。
赵元谨赫然站在她的睡眠舱前，明显是在翻看着她睡眠舱里存着的东西。
也许是这一天实在经历太多，秦杏并没有那个力气再同他计较，她扶着墙又慢慢站起来，他看得实在太投入，竟连她走到他身后都没有发觉。
“别看了。”
她在他身后语气平平地道。
他被她的声音吓得一个趔趄，差点把那条珍珠灰色的真丝连衣裙丢出去。
“别这样，我的衣服实在不多。”
她把那条裙子从他手上拿过来，细细地理了理，又存进睡眠舱的储物格里。
“我以为你走了。”
他扶了扶鼻梁上架着的金丝框眼镜，刚才的趔趄让它歪得很滑稽。
“我往哪里去？”
她觉得他这话又好笑又愚蠢，侧过头看他，却见他避过了自己的眼神。
“请走吧，我需要休息。当然如果你要强行与我发生性关系的话，显然目前的我也是无法抵抗的——”
“秦杏，我脑子里不是只有肏你！”
他没等她说完便反驳她，声音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冷静自持。他望住她，语声又慢慢低落下去：
“老林说你失踪了，我本来是想——”
“赵班长，我需要休息。”
她也打断他的话，指了指自己一塌糊涂的形象，又指了指旁边老旧的感应门。
赵元谨愣住了一刻，笑了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于是这间并不宽敞的房间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同寝的彭绮不见踪影，她倒也习以为常了。秦杏深呼吸几次平稳了情绪，她把身上的衣服脱了个干净，完全赤裸着走进浴室。
她把水温调得很凉。
对雾气和高温她生出一种劫后余生式的恐惧。
冰冷的水不带一点多余温度地直直淋洒在她的身上，激得她不可自控地颤栗。
她连身上都沾上了那种古怪的紫色的泥，水流伴将它送自浴缸底，经过稀释，它晕生出一种曼妙的灰紫色。
秦杏想起那个友好的，把她从草丛里解救出来的银发艾泽奥，他始终都在用那双漂亮的浅琥珀色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她。哪怕在离别之际，他仍然那样看着她，他把那头银发又披散下来，在夜晚他的发色倒显得比月光更美。
那片红和那个刺目的“痛”字紧接着就要狰狞着顺着回忆浮上来，秦杏连忙加大了水流，当头冲下去。一时间脑海里、耳朵旁都是那水流淌的哗哗声。她的身子因那冰冷刺骨的温度抖得厉害，几乎要被冻得站不稳，但她还是咬着牙，任由水流冲刷着全身。
她洗漱过后，碍于一向不太好的体质，果断吃了一片预防疾病的药。
躺进睡眠舱的时候，彭绮还是没有回来，秦杏通过光脑给她发去讯息，却也只是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因为想到彭绮在综合班安然无恙这么久，秦杏便也只是疑心她可能是临时接到了什么任务，一时脱不开身回不来。
这一天的疲累让秦杏没有精力再深究，她很快便被睡眠舱强行迫入了睡眠状态。
秦杏的这一夜，睡得很沉。





绿丝带 被打断的话
d-503小行星的一昼夜时长要长一些，睡眠舱按照秦杏预先设定的时长叫醒她时，外面的天色还是黑的。
但那红色的雾气还没有完全散去，仅存的薄薄一层，迭在浓黑的天幕上，是一种隐隐约约的模糊紫色。
她没有再睡一觉的打算。虽然精神依旧疲惫，但在心底里还是更渴望能呼吸一点清新的空气，便简单收拾了一番，拖沓着鞋子到了临时宿舍楼外。
这里的空气自然和密捷欧勒城的不同。高楼林立，飞行器川流不息的密捷欧勒城，闻起来像是冲突与喧嚣的混合物，与一切美好的词汇都搭不上边。但在d-503小行星，尽管这只是一颗d级星球，而这里居住的艾泽奥给她留下的印象也并不愉快，她还是觉得，这里的空气有一种蓬勃的生命的味道。
“你喜欢这里？”
突然站到秦杏身旁向她发问的老林并没有吓住她，她只是点点头，不知是解释还是抱怨地道：
“这里比密捷欧勒城好多了。”
老林笑了笑，低下头从口袋里摸出一支卷烟，点燃它吸了起来，有点含糊不清地道：
“我也这么觉得。”
在银河时代还在吸卷烟的人，实在不多了，秦杏有点惊讶地看着他熟稔的抽烟动作。白色的烟雾从他那只细细的烟上蔓生出来，它窜进那红色的雾气里，竟也沁上几分绯色。
“这红雾？”
秦杏皱着眉开口，没等她再继续表述自己的疑问，老林瞥了她一眼便答道：
“没什么害处，只是和狗皮膏药差不多，烦人得紧。这段时间估计都不会散了，只是时浓时淡罢了。”
“它总让我觉得很奇怪，但我也说不出是为什么。”
她皱紧的眉头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放松半分，他好像觉得她这话很好笑似的，用奇怪的眼光打量了她几个来回，才缓缓开口：
“你们冷冻人，倒是总说有这样的感受。有时候我真怀疑你们意识共享。”
“那是绝对没有的事，地球时代是不会允…银河时代都做不到这样的事。”
秦杏话说了一半又变了说辞，像是在刻意地自我纠正，她对着老林摇头。老林混不在意地转过头去，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
“谁知道呢？也没人在乎。”
轻盈的蓝色自那一片浓黑中抽丝剥茧似地挣出来，渐渐以己身缠裹住夜幕，黎明因他的辛劳悄然而至。
综合班的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赶来集合，有趣的是，秦杏看上去倒是他们中间最精神的那一个。
老林掐灭了烟头，把它塞进随身的垃圾处理囊里，这才想起什么似地取出了一粒胶囊状的东西递给秦杏。
“你把这个临时防护服穿上，以后记得每次探索都要备好探索防护服。”
秦杏似懂非懂地道了谢，接过了那胶囊状的东西捏开，一层透明无色无味的薄膜瞬间附在了她的身上。她试探着摸了摸衣着和裸露的皮肤，确实感到被一层坚韧而光滑的未知材料包覆住了，但身体的一切感觉都没有变化。这样从未见识过的科技使她很有些吃惊地瞪大了眼，老林笑了笑：
“其实临时防护服质量更好些，但还是探索防护服算下来比较合算。”
她点了点头，回过头发现班上的人除了彭绮都来齐了。想起出门时也没有看到彭绮的身影，算起来已经快一天没有看到彭绮了。虽然觉得以彭绮的性格而言这并不值得奇怪，但难免心中还是有所疑惑。
老林似乎并不在乎少不少人，他对着综合班的众人微微一颔首，就转身向前走去。秦杏听见人群里的马克西姆以几不可闻的音量抱怨了一句：
“怎么又什么也不说了。”
那老林的听力毫无疑问的很好，立时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瞧了他一眼，马克西姆立时低下头去不再言语。一时间队伍里更是安静，站在最前面的赵元谨打破了这僵局，扬声提醒道：
“大家跟紧了，不要走散了。”
栗发绿眼的安吉就在秦杏身旁，她今天的头发梳成了蓬松的发髻，看上去不像是来探索的，倒像是来度假的，那双橄榄绿色的眼睛一直盯着秦杏。秦杏实在不习惯她这样的注视，到底忍不住开口轻声询问她：
“怎么了？安吉同学。”
秦杏的询问像是极大地满足了她，安吉的脸上浮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秦杏被她的笑有点唬住了。那实在看上去有点奇怪，但又说不出缘由，只是让秦杏感觉不舒服，实际上安吉整个人就总是给秦杏带来莫名的不适感。
“我在看你。秦杏同学。”
这样的回答毫无意义，秦杏无奈地点点头，继续问她：
“那你为什么要看我？”
“你是个很特别的冷冻人不是吗？”
安吉注视着秦杏慢慢地回答，每个字停顿的时间都略长，像是别有深意。
秦杏摇摇头，队伍正好在这时停下，他们的面前是一个巨大的深灰色的观览式飞行器，老林仍然没有开口说什么，带领着队伍登上飞行器。安吉和秦杏继续并肩前进，她对着秦杏眨眨眼：
“你明白我的意思，我——”
安吉的话正要说到关键处，原本走在最前面的赵元谨却不知怎么到了秦杏近前，他一把抓住秦杏的胳膊，又礼貌地偏头同安吉道：
“抱歉，我有些急事需要同秦同学商议，不得不打断你们愉快的交谈。”
秦杏的思维还停在安吉那句没说完的话上，下一刻就被赵元谨拽住，她的身体已经下意识地养成了忍耐的习惯，尽管他的力道使她很痛，那声痛呼还是顺着喉咙坠了下去。赵元谨好像并不在乎安吉的回应，语罢就拉着她快步走进飞行器，挑了一处最不起眼的双人座同她坐下。
巨大的环状投影屏幕悬浮在面前，展示着飞船四周的景色。秦杏揉着胳膊，正准备问赵元谨怎么突然搞出这么一出，他就先开了口：
“你以后，不要再和安吉接触。”
秦杏皱起眉毛来，她倒并不是质疑这句话，其实单单出于安吉带给她的奇怪感受，她就已经不愿意再和安吉接触了，她只是好奇赵元谨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很不愿意我和非冷冻人接触？”
她笑起来，故意用这样的话刺激他。他果然有了情绪，抓住她的肩，尽管这里有声音隔挡，他还是控制了音量，但也听得出他的愤怒：
“秦杏，你能不能把我往好里想想？！”
秦杏握住他抓着她肩膀的那只手的手腕，眉头蹙起来。
“能不能松开？这样很疼。”
赵元谨脸上的神色非常复杂，到了她不能理解的地步。然而他到底还是松开了手，语气变得很低落。
“对不起。你昨天失踪很久，让我有点……我只是不能明白。”
“不能明白什么？”
她问他，他看了看她，慢慢摇了摇头。赵元谨的神色倒渐渐恢复了原来的模样，他扶了扶眼镜，此时的语气里又带上了点一如既往的倨傲。
“安吉一直以来都对冷冻人怀有极大的热情，更确切地说，是对劝退冷冻人有着极大的热情。但这倒不是我劝你远离她的原因，而是——”
赵元谨这话说到关键处倒又被老林打断，面前环状投影屏幕上浮出老林的形象，他轻咳了两声，结束了一切正在飞行器里进行的内容各异的交谈。而飞行器也伴着他的发言开始起飞航行。
“今天的探索，是关于d-503小行星的标志性地理——特里尔别特湖。由于距离较远，所以我们乘游览式飞行器去，也方便你们观察这里的地形，为以后做准备。我在此说明，打分将会是非常严格的，请各位不要抱以任何的侥幸心理，你们的一切表现我都会纳入考核范围。”
秦杏注视着环状投影屏幕，她以前并没有看到过几次这种设备，这次的这种使用，倒令她完全不觉得自己正搭乘着飞行器，面前的它充分诠释了“身临其境”。
赵元谨探过头来，刚想要在她耳边说些什么，她就几乎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又在见到他严肃的神色后停住，恢复了之前的坐姿。
“之前很多冷冻人都是在特里尔别特湖失踪的，你千万要小心。”
“失踪”对于刚有所经历的秦杏来说已经显得索然无味了，她摇了摇头，她要说的话这次又被赵元谨打断。
“连彭绮都已经失踪了，你还在不以为然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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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周和下周要准备考试以及考试，加上存稿被我挥霍一空，所以日更是不可能的了qwq我会尽量保证隔日更，最差也会做到叁天一更，希望不要抛弃我！！
这两周过去了会保持隔日更，尽量做到日更。希望大家能够理解w




绿丝带 湖上波澜
d-503小行星并不富庶。既没有丰富的矿产，也没有繁多的生物。
也许唯一值得称道的，便只有眼前的特里尔别特湖。
尤其是那湖的颜色最令人难以忘怀。靠近岸边的那一圈还是浅淡恬静的蓝，和一般的湖并无太大区别。但越靠近湖心，湖水的颜色变化得越大，从蓝晕成明亮的橙黄，又逐渐从橙黄淀成血一样的红，而过渡到了湖中央，已经是深沉的暗紫。
环状投影屏幕带来的如临其境感令秦杏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特里尔别特湖奇异而缤纷的色彩拥有着几乎震慑人心的美艳，何况此时又笼着一层轻纱似的薄雾，更是如梦似幻。
但美则美矣，她仍将这湖面绝对的无波无澜尽收眼底，又加之那笼着的薄雾也不是这里标志性的红色，而是久违的白，刺目到仿佛是在向她连连发出警告。
“等下你和我一组，不要走丢。”
赵元谨的声音低低传过来，语气是命令式的。她微微侧过一点头看他，他目不斜视地盯着屏幕，那副金丝框眼镜更衬得他神情严肃，好像说话的人并不是他。
她莫名觉得赵元谨像地球时代站在玻璃橱窗前，若无其事向站街女提出性交易的嫖客，轻慢地发号施令，高傲地等待着那场理所当然的侍奉。虽不尽相同，本质上却是隐隐相似的，教她全然失了与他再接触的心情。
“现在可以离开飞行器了。自行成组探索特里尔别特湖，仍然是老规矩，在日落前回来。所有的发现明早之前发到我光网通讯账号上。”
老林说话还是照旧的不紧不慢，他似乎并不在意什么任务，只是按照流程做他该做的事。
他话音一落，秦杏就起身向出口走去，却发现刚才还在投影里一脸散漫的老林正站在那出口处。她礼貌地同他打了招呼，他只是面无表情地颔首，那双褐色的眼睛望向她，然而或许是因为她心中存着摆脱身后赵元谨的打算，一时间竟有种被审视的不适。她倒并未因此迟疑，而是立时加快了步子离开了这艘豪华的游览式飞行器。
环状投影屏幕可以还原景观的形象，却还原不了景观的气味。秦杏从没有想过，湖水会有这样曼妙的气息。
该如何描述它？应该以一朵浸满阳光气息，犹带朝露的新生花做比拟，那气息带着蓬勃的生命力，透着只属于娇嫩欲滴这一状态的清甜。是一种婉转自然的挑逗，引得秦杏不由得向它走近再走近。
“你最好离它远一点。”
赵元谨的声音又阴魂不散地缠过来。她转过头看向他，他面上是照旧似笑非笑。
“关于特里尔别特湖的信息寥寥无几，但有一点显然很明显。一个别名‘恐惧之湖’的地方，我劝你还是离得远一点好。”
秦杏笑了笑，脚步仍停在原处，她没有心情再和他玩这种做作的施舍式的游戏。
“我希望你明白，我是一个具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类。”
他略微一摊手，也对她微笑，只是那笑明显带着一种对无知者的无奈。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拒绝这些忠告。”他金丝框眼镜折射的一缕阳光轻刺了她的眼，赵元谨加重了他下半句话的语气，“哪怕我的确具有独立思考能力。”
“真可惜，你不是我。”
他预想之中的恼怒并没有在她的脸上出现，她只是平淡地继续道：“你没有被按着头溺进那些难以计数的腌臜事中，你没有体验被同类以打量物件的目光评判，你没有明明不自愿却被粉饰成自愿、用身体换取那些你本来生而就该拥有的权利——”
“你想说什么？秦杏，你想用你遭受的一切不公平来绑架我？我自认为我对你的好完全可以补足之前那些你所谓的‘不自愿’。”
他的语速不自觉地快起来，金丝框眼镜后的眼睛死死盯住她，他已经被她激怒了，她很清楚。
可她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你说绑架吗？我想我没有兴趣去‘绑架’我的强暴者。”
秦杏的话没有说完他便辩驳道：
“你是自愿的！这不是强暴。”
她的笑却更加灿烂。
“是，永远是自愿的。我只是想告诉你，经历了这么多之后，我、也许是我们，对任何的情感都有着你想不到的敏锐。”
“你究竟想说什么？”
赵元谨的眉毛皱得很紧，忍耐力已然到了极限。
“你并不把我当做人。从我们认识起你就在企图改造我。你所有说过的看起来为我好的话，绝大部分是出于你对操控我的渴望。”
他的眉头舒展开来，突然笑起来，眼睛却仍盯着她。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我在告诉你，秦杏只会是‘秦杏’。”
她的这句话擦走了他面上所有的表情，只有金丝框眼镜后的那双眼火一样灼人。秦杏原以为赵元谨下一刻便要扑上来，气急败坏地抓住她的脖颈，试图让她把那番棱角分明的发言统统咽回去。但是他并没有，他只是默默地盯了她一会儿，便冷笑着讥讽道：
“很好，那我就看你怎么做到‘只会是秦杏’！”
语罢，他就伴着那越来越浓的白雾离去了。那可以遮挡住一切的白色轻而易举地抹去了他的身影，四周再一次回归平静。
秦杏难以描述她这一刻的心情。尽管她很清楚她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好过，她仍然不后悔。
面前的特里尔别特湖倒是依旧的无波无澜。她没有选择走进那湖水之中，那不必赵元谨提示，就已经很明显不是明智之举。她选择顺着岸边逆着赵元谨离开的方向前进。
那白雾笼住她，厚重的水汽隔着临时防护服窥伺她，虽然因着那防护她并未被濡湿，受到的影响并不大，却也很明显地感觉到了呼吸的略微滞涩。她皱起眉毛，在她阅读的那些关于d-503小行星的资料里，很潦草地提过一句“特里尔别特湖的相关气候与其他地区有所不同”。那么这浓到诡异的白雾应该不会是唯一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