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红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折一枚针
“不是你的错,”时阔亭撕开雪糕皮,“是时代变了。”
没有比这更诛心的话,今时今日,吊毛摔得再狠,抢背翻得再利落,调门走得再高,就是把嗓子喊破了,也没人听。
京剧红遍大江南北的时代,一去不回了。
时阔亭把雪糕递过来,宝绽要接,他没让:“我给你拿着,吃吧。”
宝绽左手打着吊瓶,右手的血管昨天让针头扎破了,肿得像个馒头,时阔亭逗他:“你小子算是我喂大的。”
“少满嘴跑火车啊。”宝绽不认。
“上学那阵,”时阔亭把雪糕往他嘴上顶,“我少喂你了?”
“才没有,”宝绽在雪糕尖上吮一口,“我都自己吃自己的。”
“小没良心的,我爸给你开胯那阵,你天天疼得哭,是谁出去给你买零食,都忘了?”
宝绽斩钉截铁:“没有的事儿。”
“怎么没有,明明喂过。”
“没喂过。”
“喂过。”
“没喂……”
“滚你妈了个大头鬼!”走廊上响起一嗓子,那中气,那亮度,一听就是应笑侬,时阔亭和宝绽对视一眼,赶紧出去把人拽进来。
“祖宗,”雪糕水儿淌到手上,时阔亭舔了一口,“这是医院!”
应笑侬横他一眼,挂断电话:“把人都累住院了,那铁公鸡还一毛不拔……”说着他看向宝绽,语气软下来,“好点了吗?”
“好多了。”宝绽一见他就笑,应笑侬是他亲手领进如意洲的,漂亮、英气,唱的是青衣,下了台却一点也不女气,是他的宝贝。
“那混蛋老板还不肯出钱?”时阔亭问。
应笑侬摇头,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拍在宝绽床上:“钱没有,但出了套房,说是豪华别墅。”
时阔亭叹气:“钥匙有什么用,又不是房本,如意洲现在缺的是钱。”
“先住着吧,”应笑侬去床边看宝绽,摸摸头,看看手,一见那只肿得猪蹄似的右手,立马翻儿了,“这哪儿来的实习护士,拿我们宝处练手呢!”
时阔亭边吃雪糕边犯愁:“再见不着钱,如意洲真挺不住了,水、电、杂七杂八,也不能总不给大伙发生活费啊。”
说到这个,三个人都沉默了。
如意洲剧团是时阔亭的爸爸、须生名宿时老爷子传下来的,往上数三辈儿,曾是内廷供奉,到今天满打满算有百十来年历史。剧团现在那个楼是租的,租约下个月到期,照眼下这形势,就是他们全上街去要饭也凑不上续约的钱。
“总有办法的。”宝绽攥着手,不肯放弃。
应笑侬和时阔亭看着他,那张脸苍白得不见血色,眉是含烟眉,眼是秋水眼,眉眼当中有一份倔强,他今年二十八岁,没有家,没有财产,没有未来,眼看就要被这个注定末路的剧团压垮了。
“先出院,”说着,宝绽拔掉手上的针头,“没钱跟这儿消磨。”
应笑侬和时阔亭赶忙拦着,一个抱腿一个摁肩,三个人把不锈钢床压得嘎吱响,这时背后有人咳嗽一声:“哎哎哎,注意一下影响!”
时阔亭回过头,见病床前站着几个人,都是他们团的,领头的是红姐,一脸坏笑:“我就说嘛,宝处这么好看,你们俩死光棍儿迟早得下手。”
“去你的,”应笑侬翻白眼,“一个腐女拉低一团人的节操!”
红姐笑得更开了,露着两个小虎牙,很撩人儿。她是团里的刀马旦,岁数不大,全团跟她叫姐是因为有一回,大伙喝多了比翻虎跳,结果一帮老爷们没一个翻过她,就这么确立了她的江湖地位。
红姐旁边拎着一兜水果的光头是鲁哥,唱花脸的,在团里这些年粗活累活干了不少。
他俩后头是个小老头,六七十岁了,弓腰驼背一脸褶子,心疼得直跺脚:“快快,把宝处松开,别压坏了!”
“邝爷,”时阔亭揉了一把宝绽的脑袋,“宝处不养了要回家,我和小侬不同意。”
邝爷是团里的老鼓师,在如意洲待了一辈子,跟时老爷子是拜把兄弟,平时大伙都敬着他,眼下赶紧在床上腾出一块地方让他坐。
邝爷和宝绽说话,红姐把时阔亭拉到一边,小声问:“钱还没着落呢?”
窄红 第3节
时阔亭点头:“怎么着,你有辙?”
“我能有什么辙,”她瞧宝绽一眼,“这是累惨了,时哥,要我说散了吧,这年头哪还有人听戏,何苦自个把自个往死路上逼?”
时阔亭低着头,没说话。
“散了,”红姐说,“大家都解脱。”
时阔亭瞥她一眼,正要说什么,红姐的手机响。
她接起来,不大耐烦的样子:“喂,医院呢……宝处病了,我一上午都在这边……得了得了,回去说吧,挂了。”
时阔亭知道是她男朋友,家里也是唱戏的,读了个大专改行干汽修了,小伙子人不错,和团里大伙吃过几次饭。
“你有事先走。”时阔亭说。
“没事,”红姐把手机往兜里揣,刚揣进去又响,她掏出来一看号码,笑了,“孙子,你还知道给我打电话哪……”
时阔亭听她这语气,调了油裹了蜜的,眉头皱起来。不光他,团里几个人都往这边看,红姐瞧出大家的眼色,不尴不尬地背过身:“我们团长病了……行,那你等着我……哟,这还是句人话,那我等着你……嗯,二院。”
电话撂了,她捋了捋头发转过来,露出两个小虎牙:“那什么,我有事先走了,宝处,你好好养。”
大家都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只有鲁哥摸着光头问:“红姐,你上哪儿?”
红姐上下把他瞅瞅:“红桥,怎么着?”
鲁哥笑呵呵的:“我听电话……是有车来接?”
红姐点个头:“嗯。”
“能搭个车吗,”鲁哥很不好意思,“我这真是……着急去补货。”
鲁哥这几年开网店,卖女士内衣裤,也卖点小姑娘的头绳耳钉什么的,将将够养活一家三口。
“成,”红姐是个爽快人,也不怕电话里那位见光,“走了哈,宝处、小侬,哎阔亭,邝爷你给送回去!”
她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只留下一兜水果。应笑侬从后头踢了时阔亭一脚,拿胳膊肘比划床上那爷俩:“老爷子让宝处说动了,让给办出院。”
邝爷疼宝绽不是一天两天了,读书那会儿就什么都答应,现在老得直不起腰了,还是要星星不给月亮:“阔亭啊,我觉着宝处说得对,他身子在哪儿都是养,这医院太花钱了,咱走吧?”
时阔亭和邝老爷子大眼瞪小眼,半天没挤出一个“不”字,应笑侬看不下去了,狠狠捅了他腰子一把:“病例给我,我去办出院手续!”
宝绽就这么出了院,但他逃不过应笑侬的手掌心,那小子让时阔亭把邝爷送回剧团,自己打车带着宝绽直奔铁公鸡的豪华别墅。
别墅离市中心八十多公里,不通公交车,从最近的地铁站出来,还得走一个多小时。宝绽站在那扇说不清是奢靡还是骇人的大门前,和应笑侬打商量:“我说小侬,算了吧,从这去团里太不方便。”
“正好你休息一段,”应笑侬掏出钥匙,“我在网上查了,这地方是园林级绿化,每个小时都更新空气指数,据说无人机一天巡逻三遍呢,比那破医院强多了!”
第4章
匡正到家已经半夜了,别墅区只有主路两侧亮着蜿蜒的路灯,柳林静谧,他把保时捷停进车库,从正门进屋。
刚换了鞋,手机响,他接起来:“喂,赵哥。”
叫赵什么他忘了,去年一次风投圈的聚会上认识的,搞tmt(1)项目孵化,同时也开发人脸识别技术,之前通过几次电话。
匡正边脱西装边听他说,这人手里有两家科技公司,初创没多久,被私募股权经理看上了,想收购,给的条件不错,但他本来想自己ipo,所以有点纠结,想请匡正手下人帮忙估个值,看怎么卖合适。
这种生意成交前一般都捂着,姓赵的能找匡正帮忙,说明很信任他,匡正就接下他这份信任:“没问题哥,你把公司财报和相关文件发过来吧。”
赵哥又说:“我有点急啊,老弟。”
匡正看了眼表:“明天一早给你。”
赵哥没想到他这么痛快,咂了下嘴:“行,老弟,哥记下了。”
“客气,哥。”匡正挂断电话,上楼冲了个澡,再看手机,两家公司一年半的报表已经发到邮箱,他开了罐啤酒,正要开工,突然发现这房子没电脑。
“我去!”他挨屋找,家是底下人过来搬的,想的很周到,柴米油盐、内衣内裤,连体感游戏都更新到了最新版本,就是没电脑,连笔记本都没有。
匡正给气乐了,这时候打电话过去教训也没用了,他忽然想起来,刚才开车回来看见对面邻居家好像亮着灯。
他拿上手机钥匙,穿着运动鞋和休闲裤出门,夜风微凉,送来桂花树的香气,让人莫名心痒。
一条马路的距离,邻居家一楼灯火通明,他摁响门铃,一抬头,桂花树就长在这儿,暖黄的路灯亮在翠叶间,投下一地婆娑。
等了一阵,没人开门,他又摁,看看表已经一点多了,还是没人开。他从台阶走下去,正考虑开车回公司,咔嚓,背后的门开了。
匡正回过头,那里站着一个男人,穿着宽松的大短裤,从台阶下看上去,一双腿修长笔直,像拿夹板夹过,漂亮得让人意外。
“你好……”匡正盯着他的腿,指了指自己家,“我是对面邻居。”
宝绽睡得迷迷糊糊,眯着眼睛:“你好,有什么事吗?”
“我看灯亮着就过来了,”匡正往台阶上走,桂花树实在太香,有些熏熏然,“我工作上有急事,想借下电脑。”
宝绽临时住进来,除了医院的几件换洗衣服,什么都没有,正想拒绝,树影摇了摇,他看清了面前的脸,莫名熟悉,仿佛在哪儿见过——那天在如意洲,和匡正四目相对时,他已经有些晕眩,意识模糊了。
“我说……”匡正看他呆呆地盯着自己,不大自在,“电脑,有吗?”
宝绽下午收拾过屋子,卧室里有一个笔记本电脑,他猜是原主人的,没乱动。
“不方便的话,打扰了。”说着,匡正转身要走。
“等一下,”宝绽叫住他,这么晚了,这里离市区又远,“有个笔记本。”
匡正跟他进屋,在客厅沙发上坐下。
宝绽上楼去拿电脑,下来时听到匡正在打电话:“你们不是二十四小时送餐吗,这个地址怎么了……郊区我加钱,三百?五百!”
那边连连道歉,还是挂断了电话,匡正骂了一句英文,把手机扔到一边。
宝绽把笔记本放在茶几上,给他倒了一杯凉白开:“你没吃晚饭?”
“吃了,八点多吃的,”匡正打开电脑,一边登邮箱下文件一边新建execl表,“干到三四点的时候肯定饿。”
三四点?宝绽睁大了眼睛:“可惜我这儿没米没盐,要不……”
“要不怎么着,”匡正笑了,手上快速导入数据,“我那儿什么都有,茶米油盐酱醋茶花椒桂皮,你会做?”
这时有电话打进来,是公司总务处的alice:“匡总,临时通知,今年迎新地点定在澳门了,明天……不,今早十点半的航班,请您带好身份证件,登机信息我发您微信。”
投行做m
a(2)的,大半夜接个项目都不奇怪,别说是福利了,匡正回一句“知道了”,迅速进入工作状态。
万融每年有两次迎新,夏招的规模比较大,澳门、香港、釜山都是常去的,逼签时的文件里就写明了要提前办好相关证件。
“我会做,”宝绽说,“你那儿有什么菜?”
匡正正在做数据日历化,皱着眉头,一副被打扰到了的表情:“嗯?”
“我说,我会做饭,你想吃什么。”
匡正噼里啪啦敲键盘的手停下来,严肃得难以取悦的嘴角不自觉勾了勾,他抱着笔记本起身,另一只手潇洒地插进裤兜:“去我那儿看看?”
宝绽点个头,拿上钥匙,踩着夜半的月光,跟他回家。
两栋楼的户型是一样的,岛式厨房,宝绽在流理台那边淘米洗菜,匡正坐在这边吧凳上做估值,没一会儿,整个客厅就充满了甜鲜的香气。
匡正看一眼表,才两点多,忍了又忍,问:“能吃了吗?”
宝绽背对着他,个子不矮,有一米七八以上,那片身板又薄又直,像是刀背,又仿佛花茎,t恤领口露出一截纤长的脖颈,还有他的举手投足,总让匡正觉得像什么动物。
“现在吃吗,有点烫。”宝绽转过来,长眉,凤眼,被热气蒸腾过的脸。
匡正想到了,是鹤,白羽、黑尾、额上一点红的仙鹤。
“有香油吗?”宝绽问。
匡正愣了愣,他从没注意过家里这些东西,什么大米、小葱、盐,如果不是这个不知名的邻居,他都要忘了家常饭是什么味儿。
宝绽知道问他也是白问,自己在壁橱里找着了,转身端来一碗粥,撒着花生和菠菜碎,点了一滴香油。
匡正吹着热气尝了一口,服了。
宝绽擦擦手,他左腕上有一只银镯子,很重,刻了一行小字,还缠着一段老式红线,下头坠着一对铃铛,匡正瞧着,像是女人戴的东西。
还有他那条大短裤,怎么看都不像住这种房子的人,“你一个人住吗?”他问。
说到房子,宝绽有点心虚:“啊……嗯。”
“我也一个人。”匡正风卷残云解决掉一碗粥,还要。
宝绽去给他盛:“房子不是我的,是借的,”他实话实说,“暂住。”
他这么说难怪匡正浮想联翩,住人家别墅的人他见过,还不少,大致分成三类:卖的、小三儿、小老婆,总归一句话:不是什么正经人。
房主是女的?这么寻思着,匡正拿眼把宝绽从头到脚捋了一遍,算漂亮,但不是那种能让中年富婆掏钱买车买表买别墅的型儿,怎么说呢,看着太纯,做的粥里都是一股不会来事儿的纯味儿。
“以后就是邻居了,”匡正说,“互相照顾,”他这人无利不起早,主要是想让人家照顾他,“怎么称呼?”
“姓宝,宝绽,绽放的绽。”
宝……好像在哪儿听过,匡正问:“还有这姓?”
“满族,”宝绽说,“正白旗的。”
匡正挑了挑眉:“匡正,‘匡正’的‘匡’,‘匡正’的‘正’。”
宝绽笑了,点点头。
匡正不知道哪儿戳着他笑点了,但这一笑很亮眼,像栖沙的仙鹤乍然晾翅:“你都睡下了,怎么一楼的灯还亮着?”
宝绽的眉头一动:“我……忘关灯了。”
他没说实话,实话是他第一次住这么空的房子,还是郊区,落地窗大得吓人,一眼望出去全是树,风刮得呜呜响,不开几盏灯他睡不着。
“对了,你会热粥吗?”宝绽转移话题。
匡正舀粥的手停了一下。
三年多前,他在新加坡出差,吃到一家很对胃口的潮汕粥店,特意打包了一份第二天吃,结果粥没吃上,倒把酒店的锅给烧漏了。到今天他也想不明白,粥里明明有水,怎么能糊成那个奶奶样呢?
“会啊,”匡正笑出一口白牙,“怎么可能不会!”
宝绽放心了:“那我回去了,明天一早还得挤地铁。”
“上班?”匡正放下碗。
不是上班,是到剧团练功,十年如一日雷打不动,但宝绽没纠正,跟不懂京剧的人说这些,没必要。
“明早我送你,”匡正把碗扔进水槽,“附近打不着车。”
“不用,”就算有车,宝绽也舍不得打,“太早了。”
窄红 第4节
“别跟哥客气,”匡正习惯了说上句,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几点?”
宝绽想了又想,说:“六点半,七点也行。”
匡正有五六年没九点以前起过床了,听到这个点儿脸都绿了,硬着头皮答应:“好,七点,路边等你。”
“谢谢……”宝绽走到门口,很真诚地叫了一声,“哥。”
这声“哥”,匡正根本没当回事,他一天认识的人比宝绽半辈子认识的还多,定好闹钟就到电脑前头做数据去了。他曾是万融最好的估值手,两家没上市公司的建模,在他手里就像小姑娘翻绳儿那么简单。
(1)tmt:科技、媒体、通讯行业。
(2)m
a:兼并收购。
第5章
第二天一早,宝绽在家门口看到匡正的车,整个人愣住了。
他不认识保时捷,即使不认识,panamera出挑的外形和少见的骚蓝色也让他觉得这车价值不菲。
车窗有贴膜,看不清里面,他往周围瞥了瞥,看是不是有别的车在等他。
匡正在车里瞧见,笑了。
宝绽穿着一条褪了色的牛仔裤,那种磨得发白的蓝色很衬他,上身是一件纯白t恤,什么图案都没有,像十年前流行的那样塞在裤子里,箍出一把细腰。
放下车窗,匡正招呼他:“上车。”
宝绽这才靠近来,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车里有一股凉气,还有淡淡的柑橘香,是匡正的须后水味。
“早。”匡正看都没看他,一手挂档一手转动方向盘,从别墅区的柳林开出去。
他穿着银灰色的阿玛尼,简洁的白衬衫,领带是湖蓝色,领结下方绣着一只咬球的灵缇犬,优雅中带着小俏皮。
“早。”宝绽系上安全带,车内外巨大的温差让他打了个喷嚏。
“冷吗?”匡正摸了摸出风口,因为穿西装,他一向把空调设得很低,与其提高几度两个人都不舒服,他干脆解开安全带,边开车边把西装脱下来,扔给宝绽,“披上。”
西装落在胸口,带着些微体温,宝绽摸着那个料子,连内衬都是真丝的。
车里很静,谁也不说话,宝绽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敢说,身边这个人很有钱,和昨晚穿着休闲裤运动鞋的人截然不同,他开豪车,穿名牌西装,有自己的别墅,即使坐着同一辆车,他们也是天上地下,两个世界。
“送你到哪儿?”匡正感觉到他的沉默。
“南山区,”宝绽看着窗外,“找个公交站把我放下就行。”
匡正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你多大?”
“二十八。”
匡正点了一脚刹车,诧异地看过来。
车身微微晃动,宝绽避开他的视线:“干嘛?”
“我以为你最多二十四五。”匡正上了通往市内的高架,他这么说,是因为宝绽脸上什么都没有,三十岁男人该有的疲惫和狡黠,还有不知不觉形成的虚伪,他就像一张白纸,过着过分简单的生活。
“这车……”宝绽探头看了看仪表盘,他不知道那是保时捷经典的五炮筒设计,忍不住问,“很贵吧?”
终于开始谈钱了,是匡正熟悉的领域,他点头。
“得有……五六十万?”
匡正差点没喷了,这个数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他肯定认为是骂他,但宝绽说,他只是笑笑:“差不多吧。”
一辆车要五六十万,这一刹那,宝绽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无耻,想跟他借一点钱,十万……十万块就够如意洲渡过难关了。
匡正余光瞥见他的手,两手攥在一起,指尖泛白,像要开口求人的样子。
钱吗?匡正是有钱,可他不是做慈善的,戴上蓝牙耳机,他假装有事打电话。
电话打到公司,是clemen接的,一个初级经理,刚从分析师升上来,每天早上八点准时出现在办公室。
“熔合地产的推介书放我桌上,”匡正说,“还有上次联席会议的记录,我一会儿到公司……”
“老板,”clemen打断他:“你今天……不是十点半的飞机飞澳门吗?”
匡正一脚刹车猛踩到底,昨天晚上连吃粥带聊天,他彻底把这事儿忘到马里亚纳海沟去了!
他拐下高架,正是早高峰,一路上满满当当的全是车,先去南山再奔机场肯定来不及了,他抱歉地看向宝绽:“我说……”
宝绽正想着怎么跟他开口,有点茫然。
“我有急事去机场,抱歉,不能送你了。”
宝绽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是让他下车。
“我那什么,”气氛很尴尬,匡正看了眼表,八点二十,“回来请你吃饭。”
他是抱歉的,可语气里听不出抱歉的意思,仍然高高在上。
“啊……”宝绽难堪地笑笑,把西装捋好还给他,解开安全带,“没事,已经很谢谢你了。”
这是一条左转道,可以直接掉头,匡正显然不想向右并道送宝绽下车,而是直接打起了左转灯。
从这里到安全路口隔着四条车道,宝绽拉开车门,外头是密集的车流和扑面而来的热气,他说一声“谢谢”,踏了出去。
车门关上,匡正迅速打轮儿,趁着这个灯滑进对向车道,回轮儿时往宝绽那边望了一眼,一个白色的身影,突兀地站在机动车道上,有些可怜。
匡正看了他好几回,直到看不见了,才加速冲向机场方向。
到机场的时候九点半刚过,匡正停好车跑进航站楼,先去换登机牌,然后过安检,从小筐里拿私人物品时,前头有人叫他:“匡总?”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