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红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折一枚针
她一提这个,匡正就脑仁儿疼:“讨呢讨呢,”他敷衍着,灵机一动,“未来老婆就坐在我对面,不跟你聊了。”
“噗——”宝绽刚含了口水,全喷出来。
匡正面不改色心不跳,微扬着头,拿食指碰了碰嘴唇,让他别出声。
“骗鬼哟,”匡妈妈不信,“哪个女孩子,带到那种地方吃饭,人家能嫁给你!”
“她和别的姑娘不一样,”匡正胡诌,“不在乎我的钱,看中的是我这个人。”
“我不信……”匡妈妈有点信了,“拍张照片来妈妈看。”
烧鸽子端上来,匡正扯松领口:“她害羞。”
“那拍包,拍高跟鞋,”匡妈妈不依不饶,“反正今天我要看到这个儿媳妇!”
匡正自己挖的坑,有点填不上了,他垂下眼睛,忽然看见宝绽手上的银镯子,红丝线拴着一对小铃铛:“挂了吧,发你照片。”
说完,他站起身。
宝绽警惕地盯着他:“你要干嘛?”
“帮哥个忙,”匡正俯下来,把宝绽往里挤了挤,和他坐在一张椅子上,地方小,他从背后环住他的肩,握住他的左手腕,“我妈想儿媳妇想疯了。”
手机对焦,镜头里一只大手,显得宝绽的腕子很细,汗毛也浅,再加上缠红绳的银镯子,滤镜一罩娇娇嫩嫩,咔嚓,照片有了。
“你这不是骗她吗?”宝绽不赞成。
匡正也没办法:“等你天天被催婚就理解了。”
正说着,两个戴金链子的花臂大哥推门进来,一抬头看见他俩——大老爷们非挤在一把椅子上,还脸对着脸摸手……
匡正没注意,起身给他妈发照片,两个大哥和他走个对面,错身时碰了下肩,其中一个嘀咕:“死同性恋。”
匡正一愣:“你说谁呢?”
“说你呢,”那大哥上下打量他,挺不屑的样子,“怎么着?”
匡正没理他,正要坐下,那人又冲宝绽去了:“我呸,二椅子(1),臭不要脸!”
这下匡正不干了,上去就揪住他的链子,也不管那人一身的龙蛇虎豹:“喂,道歉。”
“怎么的!”他们两个人,块头都挺大,一左一右把匡正往外推,宝绽见状赶紧上去,搭住其中一个的膀子,使了把暗劲儿。
那人立刻松手,诧异地盯着他。
“都是来吃饭的,”宝绽挡到匡正前头,拔背,微微侧身,一个方便出手的架子,“别伤了和气。”
那俩人一时不敢惹他,又不甘示弱,四个人在不大一间小店里嚷嚷起来,老板娘报了警,没一会儿派出所到了。
这一代是繁华地段,巡逻的警察不少,来了三个人,匡正一看,其中一个认识。
“哟,”上次处理宝绽打人那个小警察,还记得匡正,“这不是张口闭口要找律师那大老板吗,又怎么了,说说吧!”
那俩大哥把他们“搞同性恋”的事说了,匡正和宝绽一听,哭笑不得:“警察同志,我们……根本不是那种关系!”
他们把事情也说一遍,可怎么说,小警察都是一副“原来你俩是这种关系”的怪异表情,完事还回头去教育那俩大哥:“都什么年代了,还歧视人家这个!还行,都没动手,要是真打架斗殴了,全得进去蹲着!”
“不是……”匡正脑袋嗡嗡响,“我们真不……”
“知道,”小警察转过来,一脸的讳莫如深,“上次我就觉得了,现在是和谐社会,允许个人追求自己的生活方式,但也得注意影响。”
匡正盯着他那张人畜无害的脸,一口老血呕在嗓子眼儿里,内伤。
(1)二椅子:方言,指不男不女的人,蔑称。
第31章
宝绽和匡正并肩走在去地铁站的路上, 拎着一个大塑料袋, 里头是四只烧鸽子, 他们谁也没说话, 周围是恍如白昼的灯火和嬉笑着跑过的年轻男女。
说不好谁先看的谁,恰一对视, 两人噗嗤笑了。
“怎么碰上这种事了。”宝绽无奈。
匡正冷哼:“恐同即深柜。”
“什么意思?”
“越是对同性恋反应大的, 越是有这个兴趣,所以要表现得特别抵触,”匡正把烧鸽子换了个手, “像我们这种纯直男就特别坦荡。”
宝绽露出迷惑的神色:“直?”
窄红 第26节
匡正看他一眼:“你什么都不懂, 怎么活到今天的?”
宝绽瞪他:“我懂那些干嘛?”
匡正想了想:“算是常识吧。”
宝绽不同意:“男的怎么可能喜欢男的呢, 那都是瞎传的,你见过同性恋吗?”
见过,匡正原来在伦敦的同事就是, 但瞧见街灯下宝绽懵懂的脸,他摇了摇头:“没见过。”
“还是的吧,人家可能就是感情好,”宝绽靠过去, 小声说,“我也和男的一张床上睡过觉, 我也是同性恋了?”
他们是做爱的, 用一种耸人听闻的方式,匡正缄默不语,换了个话题:“一直想问你, 你怎么戴着个女孩镯子?”
宝绽下意识握住左手,半晌才说:“是我妈留给我的。”
匡正懂了,默默点个头。
“我很小我爸就不在了,我妈……”宝绽叹息,回忆起过去那些灰暗的日子,“我妈不是个过日子的人,我饿得在床上哭,她在梳妆台前吹头发,桌上有个cd机,总是放凤飞飞的《巧合》。”
匡正皱眉看着他。
“《巧合》你听过吗,”宝绽偏着头,夜风吹起半边额发,轻轻地唱,“世上的人儿这样多,你却碰到我……”
世上的人这样多,在霓虹下,在人流中,匡正有些恍惚,却让我碰到你。
“后来她又嫁人了,是个酒鬼,打她也打我,”宝绽低下头,“没两年就把她打跑了,但她没带着我。”
匡正愣了,他以为宝绽说的“留下”是指遗物,没想到是被亲生母亲抛弃后的念想。
“那天她破天荒来学校,隔着大铁门把镯子从胳膊上撸下来,硬是套到我手上,”宝绽的声音有些颤,“但她一个字都没说。”
“宝绽。”匡正叫他。
“嗯?”宝绽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别说了,”匡正搂住他的肩膀,拍了拍,“都过去了。”
“哥,人多……”宝绽哝哝的。
“管他呢,我不在乎。”
匡正没松手,就那么揽着他往前走,熙熙攘攘的大街,并没有人在意这对并着头的路人,大千世界,各有各的悲欢。
坐地铁到金融街,匡正回公司去取车,正好饿了,两人在车上就把烧鸽子解决了,到家开了生鲜盒,今天的水果是福建荔枝王,一人吃一个都嫌撑,窝在沙发上看了会儿电视,各自回家睡觉。
第二天把宝绽带到市内,匡正转道去公司,上午万国组织咨询师团队去千禧总部做尽职调查,clemen带段小钧去的,留小冬在家里做营销文件。
小冬本来挺郁闷,十一点刚过,匡正打内线,没头没尾扔给他一句话:“别干了,咱们去探班。”
老板一向这风格,话不说明白,小冬反应了一下,立刻两眼放光给段小钧发信息:老板要带我去找你们,兜风!二人世界!
隔了一会儿,段小钧回复:少年,搞清楚自己的性别先。
小冬:为了老板,我可以抛弃性别!
段小钧:你能抛弃,人家还不能呢。
然后发了个“醒醒!”的表情包。
小冬:……少废话,哪儿见?
段小钧:千禧对面,置业广场停车区。
匡正开车,小冬坐副驾驶,一路往西郊浮蓬山开,这一带是新规划的开发区,千禧大楼就坐落在苍翠的山脚下。
段小钧坐的是clemen的车,沃尔沃v90,远远看见骚蓝色的panamera,两人一起下来。
“老板,”一见面,clemen先汇报,“有g
s的人,代表的是华航。”
g
s是美国老牌投行,世纪初进入中国,做成了几单赫赫有名的ipo,其中就包括千禧上市,两边是老交情,这次代表的又是号称“国际航线第一家”的华航,他们夺标的可能性很大。
“g
s……可不好办,”匡正锁车,回头问段小钧,“对尽调有概念了吧?”
尽职调查是并购前期比较重要的一项工作,在卖方交易中,分析师需要做大量研究以准确估值,但买方投行参与相对较少,匡正让clemen带段小钧来是想给他扫扫盲。
“证照合规、环保标准、劳动合同都看了,千禧做得滴水不漏,很难压价。”段小钧打量匡正,他今天没穿西装,只是一件简单衬衫,搭配着日常风格,头发也没怎么抓,风一过微微地动,有种虚假的温和。
“还不够,”匡正点上一根烟,“让万国想办法搞到千禧合作伙伴和供应商前五名的合同,过给我们分析上下游依赖性,杀他的价。”
段小钧挑眉,匡正下手是真的狠。
“惊讶吗,”匡正瞧见他的样子,“都是常规手段,你那个推介文件要是做溢价了,你现在正在首都机场数飞机呢。”
段小钧没懂,用眼神询问clemen,clemen给他解释:“通过几天内飞机起降数的变化分析千禧的运营效率和管理成本。”
段小钧恍然大悟,这帮投行的为了做成一单生意,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今天除了我们和g
s,还有哪家?”
“还有银海证券,代表的是丽泰航空,基本是陪跑。”
“丽泰,”是段小钧的买家列表里规模最小的一家,匡正却不掉以轻心,“看看他们的财报。”
“丽泰我查了,”段小钧说,“咱们数据库里的资料是去年的。”
“不算事儿,”匡正把烟掐灭,“万融楼里是个喘气儿的都玩股票,丽泰肯定有人买,群里问一圈,要最新的季报。”
clemen和段小钧对视一眼,服了。
匡正来没别的事,就是了解一下这边的情况,顺带请这帮小的吃个饭,地方他挑在浮蓬山腰的一家法餐馆,以吃奶酪为主。
老板是马赛人,热衷滑雪,把包房装修成阿尔卑斯山林中小屋的样子,匡正选了个传统瑞士锅,四个大男人围炉而坐,有那么点意思。
正宗奶酪火锅,头几口挺香,吃着吃着就腻了,小冬和段小钧聊得火热,匡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萨拉米,突然特别想宝绽,类似“自己在吃瑞士奶酪,他在吃什么”这种无聊的想法。
既然想起来,就给他打电话,他拨过去:“喂,我。”
很平常的一句话,那仨人的视线却唰地扫过来。
匡正眯起眼睛,像是在问:干嘛?
他不知道自己的语气有多古怪,说平淡吧,还有点亲昵,说低沉吧,还有点温柔,对听惯了他冷言冷语的三人组来说,简直是肉麻……那仨人同时摇头,生硬地别开脸。
“吃饭了吗,”匡正没理他们,边玩叉子边问,“吃的什么?”
那仨人大眼瞪小眼,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吃了,”匡正站起来,走到窗边,窗外是一片柏树,阳光透过林梢射下来,“还可以,景色不错,下次带你来。”
小冬使劲儿朝clemen挤眼睛。
“女朋友。”clemen用气声说,三个字,段小钧搅奶酪的手停了。
“不是吧……”小冬哭丧着脸,无声地呐喊,“没有女人配得上我们老板!”
“咱老板,”clemen瞟一眼匡正的背影,“看女人的眼光真是不太行……”
“何止是不行,”小冬一脸的痛心疾首,“他找女朋友光看腿,好几个了吧,都是音乐学院跳舞的,一百以内的加减法算着都费劲!”
“你这是歧视,”段小钧笑了,然后不着痕迹地问clemen,“经理,老板的新女朋友你见着了?”
“没有,”clemen给他们透底,“但肯定是,那天去海南,他一上车就打电话,说不回去了,还说冰箱里的饭别给他留……”
“雾草!”小冬插进来,“这是住一起了?”
“老板还死活不承认,”clemen推开他的脑袋,“当着白总的面儿,非说那是个男的,是他邻居。”
“我去……”小冬又贴回来,“不会是什么禁忌之恋吧?”
段小钧和clemen双双看向他。
“有夫之妇什么的……”
段小钧翻个白眼:“你能不能盼老板点儿好?”
小冬嘀咕:“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了……”
clemen捂住他的嘴,跟段小钧说:“就凭老板那脸、那身材,找个董事的女儿一点不费劲,过两年窜上去,没必要跟咱们在这儿卖苦力。”
董事……段小钧盯着面前那锅咕嘟咕嘟的奶酪,觉得像匡正那样的男人,别说董事的女儿,就是董事也配不上。
这时一只手拍在肩上,“聊什么呢,”匡正打完电话回来,在他身边坐下,微微一缕柑橘味,划破浓郁的奶酪香,“吃完了吗,吃完走了。”
段小钧垂下头,想象了一下他的女朋友,大概也带着这样一股清爽的味道吧。
第32章
晚上五点多, 应笑侬从练功房出来, 擦把汗, 下楼买饭。
楼道里黑黢黢的, 他天天走,很熟了, 三步并着两步下来, 在一楼半的缓步台一转弯,见门口飘进来一个穿着白裙子的长发女人。
没有电的老筒子楼,一身白、黑长直, 应笑侬冷不防叫了一声:“啊啊啊啊!”
二楼马上喊:“小侬?”
这是宝绽。
“混小子嚎什么嚎!”
这个没良心的是时阔亭。
应笑侬缓过神, 冲楼上喊:“没事!”
“女鬼”缓缓向他飘来, 袅袅娜娜上楼梯,应笑侬看清了,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邻家小妹似的清纯长相,身高却有一米七五以上,站到面前,几乎和他平视。
她也看清了应笑侬, 这种脸蛋,放在哪儿都是一等一的:“你是班主?”
应笑侬刚才让她吓了一跳, 这时候没好脾气:“你谁?”
“这楼里什么味儿, ”她没回答,而是夸张地翕动鼻子,“像拿什么臭抹布沤了十天半个月似的, 还有一股厕所味儿,这是剧团?”
原来是来挑刺儿的,应笑侬架起胳膊,扬着下巴:“是抹布是厕所和您有关系吗,您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电也没有,”她仰头往上看,“快黄摊儿了吧?”
黄摊儿俩字激着了应笑侬:“小丫头片子,你说话注意点!”
“女鬼”越过他往楼上走,那身形,一看就是同行:“你们这种混日子的剧团,没台上还好,万一上了台,嘴都张不开吧?”
应笑侬饭也不买了,一个箭步冲到她前头,拿钥匙去开练功房的门:“咱俩谁是混日子的,比一比才知道吧?”
“女鬼”瞥他一眼,高中小女生的脸,却一副御姐派头:“来吧。”
窄红 第27节
应笑侬从衣架上拽下彩裙水袖,往腰背上一系,指着她:“身上见功夫,贵妃醉酒三件套,咱俩速战速决。”
《贵妃醉酒》又名《百花亭》,是脍炙人口的花衫戏,青衣行必唱,最出名的是“卧鱼闻花,衔杯下腰”三处身段,被应笑侬戏称三件套。
没等“女鬼”说话,他直接来了,水袖横空一甩,拍到她肩头叫她退后,然后几个醉步蓦然回首,见百花亭“群芳争艳”,联想到明皇闪了自己去找梅妃,他且娇且嗔且羞且怒,缓缓蹲身嗅花,走一个卧鱼。
傍晚的光线昏暗,小小的练功房里却光彩四溢,应笑侬没有妆,没贴片子没戴凤冠,只是一条女裙一双水袖,以男子之身摹女子之形,便柔情似水,惟妙惟肖。
他拂袖而起,走碎步到对角,这一回是见牡丹,国色天香却无人来赏,他摆摆摇摇,出右手翻兰花指,将摘不摘之时,左手一个亮袖,脚下顺势一扭,第二个卧鱼翩若惊鸿。
“女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这样韵致十足的“丽人”,没人舍得转睛。
应笑侬端醉态娉婷而起,走到她面前,斜着眼尾徐徐转身,转到将要看不见脸,他陡然一个下腰,又稳又飒,定在原地。
他颠倒着脸,勾起一个笑:“您来来?”
“女鬼”面无表情:“我来不了。”
应笑侬满意了,腰杆柔韧地一抖,直起身:“醉酒都不行,你还能来什么?”
“女鬼”清了清嗓子,提一口气,突然大喝:“好奴才!”
应笑侬一惊。
接着,她沉稳高亢地唱:“见包拯怒火——”
应笑侬没料到,她竟然是……
那嗓子又宽又亮,带着金属般的堂音:“满胸膛!”
“见包拯怒火满胸膛”,花脸老旦戏《赤桑镇》的一段,时阔亭在屋里听见,跑来惊讶地问:“哪儿来这么好的老旦!”
他一到,“女鬼”就闭嘴了。
应笑侬上下瞧她,这身材,这长相,他以为是个大青衣,再者是花旦、刀马旦,没想到居然是老旦,嗓子还这么透:“行啊丫头!”
她和刚才有点不一样,抿着嘴稍显腼腆:“还比吗?”
“比!”宝绽也到了,拎着时阔亭的琴,新致勃勃进屋,“姑娘你唱,我给你操琴。”
天色越来越暗,屋里快看不清人了,她挺轻蔑的:“你谁呀,”接着指了一下时阔亭,“我要他给我拉。”
三双眼睛同时落在时阔亭身上,他没接茬,应笑侬贴过去,拿指头戳他的心口:“把这丫头给我拿下,咱们团正好缺个老旦。”
时阔亭推他:“少动手动脚的。”
应笑侬瞪眼,从牙缝里说话:“皮痒了你,痛快的!”
时阔亭回头去看宝绽,拿眼神问他:老旦,你要吗?
宝绽把胡琴递过来:当然要了。
“得嘞,”时阔亭接着琴,找把椅子坐下,“什么调,姑娘?”
那姑娘全没了方才的傲气,有些羞涩地说:“你定。”
好一个“你定”,时阔亭按着她刚才的调子起西皮导板,一小段过门后,她大气磅礴地开嗓:“龙车凤辇——进皇城!”
大伙一愣,这不是《赤桑镇》,而是《打龙袍》,同样是西皮导板开头。
《打龙袍》是传统老旦戏,讲的是北宋年间,包拯去陈州放粮,偶遇仁宗的生母李氏,借元宵节观灯之机,由老太监陈琳道破当年狸猫换太子的真相,迎接李后还朝,并杖打仁宗龙袍,以示责罚的故事。
她嗓子是真的好,波涛汹涌一样,有用不完的气,西皮导板转三眼,三眼又转原板,她不紧不慢,韵味十足,唱李后御街巡游,接受汴梁城文武百官的朝拜:
“耳边厢又听得接驾声音——”她端着架儿摆着谱儿,时阔亭一个小过门跟上,她青眼一扫,却没唱下一句,哗啦啦又一个过门过去,她还是不开口。
时阔亭和应笑侬摸不着头脑,宝绽灵光一闪,迈着方步上去,躬身念白:“臣王延龄见驾,国太千岁!”
王延龄是宋仁宗的宰相,戏里由老生扮演,在这里有两句垫词儿,果然,姑娘脸上露出笑意:“平身!”
小丫头有点意思,宝绽躬身再接:“千千岁!”
姑娘被伺候舒服了,高高在上地唱:“王延龄在我朝忠心秉正!”
这句唱完,她又不唱了。下头见驾的是老太监陈琳,也有两句垫词儿,时阔亭操琴,宝绽扮了王延龄,就剩一个应笑侬,他那脾气哪肯扮太监,过门拉了一个又一个,他和那姑娘大眼瞪小眼,谁都不肯服输。
宝绽从背后握住他水袖里的手,应笑侬不言语。
宝绽又拉了拉,应笑侬甩开他,忍气吞声上去,学着丑角的嗓子:“奴婢陈琳见驾,国太千岁!”
姑娘这下心满意足了,一脸得意:“平身!”
应笑侬恨恨地啐:“千千岁!”
她四平八稳地唱下去:“老陈琳是哀家救命的恩人!”
后面还有一个包拯见驾,时阔亭本来想搭一嗓子,结果人家姑娘没用他,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好一个忠良小包拯,”原板转流水,“你为哀家巧办花灯,待等大事安排定,我把你的官职就往上升!”
她一双桃花眼儿牢牢盯着时阔亭,似有无限的柔情在里头。
时阔亭收琴起身,应笑侬拿胳膊肘顶了顶他的心窝,小声咕哝:“我怎么觉着……她对你有点意思?”
“这么黑你能看见什么,”时阔亭转身问那姑娘,“你让我操琴,知道我是琴师?”
姑娘捋好一头长发,清脆地说:“我是陈柔恩。”
答非所问,时阔亭皱眉。
“你不记得啦……”姑娘挺失望的样子,“前两年你到市京剧团示范,我跟你说过我名字的,”她急着补充,“我那时候是短头发!”
时阔亭真不记得了,每次去市团交流都有一帮戏校的学生来观摩:“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陈柔恩低下头:“上个月你去市团找郭主任,我正好去交应聘材料,看见你了……”然后问郭主任要了如意洲的地址。
时阔亭点点头:“唱的不错,有空来玩。”
陈柔恩见他要走,连忙拦到他前头:“我要加入你们!”
这正中宝绽和应笑侬的下怀,时阔亭却没应承:“你不是要上市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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