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逢千日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魏无忌
院中清辉冷冷,李知容等待安府君走远,才梦游似地下了楼,在空无一人的神都苑内穿行。
这局棋远比她想得要凶险复杂。她现在心里乱得很,所有昔日里坚信的人事都改换了面目。
暗夜迷蒙,人人都闭着眼在万丈悬崖边行走,她还能相信谁?
她所行处是一片密林,林深处可看见巍峨上阳宫。她漫无目的地在林中穿梭,前方依稀可见一处院门,想是到了上阳宫与丽景门相接处,再走一段路便可回到鸾仪卫所。
然而还没走几步,身旁突然掠过一人,伸手将她掳过,抵在院外的墙上,墙边有几丛斑竹,将二人身影堪堪遮蔽。
他身上酒气熏蒸,李知容刚要喊叫,定神看住眼前人时,却愣了一愣:“李……李太史?”
(二)
李知容从未见过此人喝醉。若是在从前,她也断不敢相信李崔巍是会纵饮失态之人,好像从来都是一副清风朗月、儒雅端方的样子。
可重逢之后,他却愈发像个登徒子,屡次有意无意地调戏她,搞得李知容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记忆。
可今天的李太史脸上却无半年戏谑的意思。他垂下眼睫,眼中水雾迷蒙,看上去颇为脆弱。
李知容试着挣扎了一下,李太史却握着她双臂,将她牢牢箍在墙上。她只好试探着又唤了他一句:“李太史?你……你可认得我是谁?”
李崔巍自嘲般地笑了笑:“知道。”
他凑得更近,李知容躲闪不得,温凉的酒气一阵阵地扑上来。
满园魏紫浓香。
“阿容,你真的心悦于他么。” 他低头蹙眉,半天才吐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李知容知道他说的是安府君,于是点点头:“是,我们两情相悦。”
李崔巍眼神像被烫了一下,他又低头,向她确认道:“有当初心悦我那般,心悦他么。”
李知容也喝多了酒,因此她点了点头。
李崔巍像是终于抓住了狐狸尾巴一样,眼里闪过一点亮光。
李知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暴露了,连忙拼命找补:“不是……我的意思是……容某确是与他……”
话还没说完,李崔巍食指点上她的唇,眼里浮现笑意:“我就知道,你是阿容。”
李知容泄气地偏过头去不再理他,对自己方才的贪杯懊恼不已,心却跳动不停,甚至担心这声响太大,早已被他察觉。
李崔巍还是认出了她。那么之前的种种,是否就不算登徒子无意的撩拨,而是有意的试探?
然而她此刻就算是暴露了身份,也无法再像从前一般坦白自己的心意。她终是与唐室有仇,又怎能和太后最得力的走狗纠缠不清?再者,若她真的是安府君插在鸾仪卫里的棋子,就就更不能与李崔巍有所瓜葛。
然而李崔巍却毫不在意,一手攥着她的手腕,一手拇指在她唇上摩挲,热腾腾的气息一阵阵拂过她面颊。
“他待你好么。”
李崔巍今日的发言一点都不见外,李知容一句也不想答,气鼓鼓地杵在墙边,一幅从容就义的样子。
“你不答,我就要吻你了。”
李崔巍的唇近在咫尺,他今日是铁了心要当个登徒子。李知容慌忙答道:“好,他待我极好。”
接着又补了一句:“比你当初还要好。” 说完就后悔万分。叁年前那场祸事本不与他相干,如今怎么平白地埋怨起他。
李崔巍的手却突然松开,眼里的光芒黯淡下来,良久,才苦笑着吐出一句:
“阿容,是我负你。”
她心中掠过万千话语,现在却都堵在了喉咙口。她在极苦极痛时确实曾想过他会来救她,然而他始终没有出现。怨吗?她从前不觉得,只认定缘聚缘散终有时。她既放了手,就不该怨。
于是她抬起他脸,认真安慰他:“我从未怨过你。只是祸福由天,不与你相干。”
她发现李崔巍比安府君还要高些,她抬头看着他有些吃力,于是就将手从他脸移到脖颈,让他身子再低一点,好看着他眼睛。
“李太史,从前的旧账,我们一笔勾销吧。阿容已是个新的人,不再与你一路了。”
李崔巍不答,良久才说:“一笔勾销,容姑娘为何还贴在我身上?”
李知容被他噎住,红着脸慌忙撒手,却差点向后仰倒。
李崔巍一把扶住她的腰,两人再次肌肤相贴,那令人依恋的触感险些让她与他都丧失理智,但终是放开手,两人客客气气地相对而立,暧昧气氛却尚未消散。
“容姑娘,李某有一请。姑娘若不想身世被揭穿,还请答应李某。”
阿容万万没想到李崔巍竟然还会要挟他,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看着他。
“李某想请容姑娘,莫要离开鸾仪卫。”
她心中一震。她自从刚刚得知自己被利用以后,本已决定明日就上奏请辞,为此获罪也无所谓。然而李崔巍怎也知道她想走?
“牵机毒案的情报,是李某亲手放出,并非是鸾仪卫中出了叛徒。”
她继续震惊:“你怎知……”
李崔巍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牵机毒案之前,李某便已派人,时时盯着安府君。”
阿容心里叹服。论手黑心细,李崔巍和安府君怕是不分伯仲,是她太天真了。
她转身要走,李崔巍没有坚留。只是在她要走时,又轻轻拽住了她袖口:
“阿容。”
她回头,他不说话,两人只是沉默地对望着。
阿容酒意浮上脸,漂亮眼睛里却满是露水:
“李太史,别忘了,我是天香院有名头的歌伎。太史与我的前尘往事,也不过是……前尘往事罢了。”
她轻轻扯了扯袖角,李崔巍放了手。
她不回头地走了,剩下李崔巍一个人在院中茕茕孑立,月亮的清辉无情地洒下来,照着她渐行渐远。
百尺高台之上,四月熏风吹拂,弦管兀自吹奏着,尽管再无凤凰来。
(叁)
垂拱二年五月,神都洛京的牡丹开到极盛,开始大朵大朵地凋谢。
人们抓紧这最后一刻没日没夜地狂欢,南市北市里急管繁弦和嬉笑欢闹昼夜交替,胭脂香与酒香混杂在一起流入河道,香气浓到极点,化为臭腐,充溢整个城市。
极致的享乐之下,是无边欲海,淹死每一个被神都引诱而来的异乡人。
垂拱二年四月初八,大福先寺天竺沙门于佛诞节被发现猝死于寺内大雄宝殿,死状奇诡,疑是中毒而死;
同时,东都南市名伎春九娘被发现死于自家宅第内,死状与天竺沙门极相似。
垂拱二年十一月,鸾仪卫“山”组首领崔玄逸于长安裴氏祖宅中发现服毒自尽的裴伷先,其自杀所用的金杯上刻着内府铭记,疑是宫中器物。
除死因之外,这叁者平日并无交集,但在其尸体附近,鸾仪卫都搜出了同一件证物:一张春九娘所制的纸笺,上面写着一句佛谒:
“叁界无安,犹如火宅。”
此时,是垂拱二年五月初六,神都北市,夜五更。
神都北市自前朝以来,就寺观林立,高宗朝之后又有众多公主皇妃在此挂名出家,因此香火繁盛,昼夜唱诵不绝。
而在这众多尼寺道观之中,尤以天女尼寺为最,因在唐咸亨四年太平公主八岁时在此带发出家,闻名海内。
天女尼寺内跨院,有一隐蔽佛殿。今夜殿内外围着数十羽林卫,将狭小跨院围成铁桶。
佛殿深处,有男女娇喘低吟,空气中暗香浮动,暗示着一段不可告人的皇室秘辛。
殿中燃着幽幽烛火,光芒如豆。重重纱帘之下,赫然供奉着密宗神祗、八部天龙之一的摩睺罗伽,蛇首人身,在烛光下邪异非常。
摩睺罗伽脚下,一对青年男女紧紧缠绕在一起,两人的脸都湮没在黑暗中,光影昏黄。
“阿兄。” 女子从男子身上坐起,一边扭动,一边叹息。“你本不用这样冒死出来。”
男子紧握住她的腰,让身上的人暂时停下来,脸色在灯火中苍白如纸。“ 太平,我说一事与你听,你莫要惊慌。”
“ 近日,有狐族找上了我。” 他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着,眼里全是神经质的恐惧。
她低头看他,伸出一根手指进他嘴里搅动,笑得残忍而天真。那是大唐最得宠公主的脸,年方廿一,五年前刚刚嫁与右武卫将军薛绍,彼时长安燃遍火把仪仗,烧焦朱雀大道上的石榴树,荣光盛极,前无古人。
然而无人知道,曾经那个不谙世事的太平,早就死在了高宗咸亨四年。
“他们带不走我,我会长生不老。” 她一丝不挂地站起身,背后是摩睺罗伽的黑影憧憧。
“没有人,能杀得了我第二次。” 她仰头看着神魔的塑像,随手为灯盏里添了些油。
“阿兄,你可知我为何要在这殿内供奉摩睺罗伽。” 她缎子般的长发闪着微光,重迭锦绣之下,玲珑精致的脸像一幅白瓷面具,回头对他一笑。
“摩睺罗伽龙王,有一女,八岁时在佛前悟道,从此得离苦厄,摆脱肉身。”
男子披衣站起,将她重新裹在怀里。“ 阿兄回来了,阿兄不会再让你受苦。”
咸亨二年,太平公主方八岁,至韩国公主府拜谒,路遇叔父贺兰敏之,史载,贺兰敏之见其色美,逼奸之。
同年,贺兰敏之流配雷州,中道以马缰自缢而死。
咸亨四年,太平公主出家为女冠,道号太平,后吞药自尽,昏迷数月,终得宫人施救,濒死而复生。
无人知公主为何求死,那些血腥往事早已被封死在尘埃中。
只有一人不愿忘记,那就是她的四皇兄、如今的皇帝李旦。他们在无边黑暗里相依为命走过数十年,已经长成两朵畸形并蒂双生花。
他理解她的癫狂、无耻和绝望,如同理解他自己。
然而,他下一句安慰的话忽然卡在了喉咙口,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前方。他看见摩睺罗伽的雕像背后,倏忽闪过一道暗影。
那张脸,他化成了灰也认得,是本应当死去多年的贺兰敏之。
李旦颤抖着将太平公主紧紧护在怀中,声音却出奇地冷静:“ 太平,别看,别听。”
“我不会让你再死一次。李家当年既找得到日月宫,我如今便能再次寻到那天狐后裔。”
(四)
垂拱二年五月中,天气渐热,鸾仪卫所中案卷堆积如山,全是关于数起神都新近最诡异的杀人案,所中称此案代号为摩睺罗伽。
第一起案件起于五月初。彼时太平公主去天女尼寺上香,却在回府后大病一场,卧床不起数日,之后鸾仪卫便接到密令,要在全城搜捕一个人,能易容,擅遁形,最为诡异的是,此人长相酷似数年前横死于流放途中的故韩国夫人之子贺兰敏之。
李知容在接到此令之后,想到的第一个人,却是安府君。他能易容,擅遁形,可他为何要扮作贺兰敏之去找太平公主?那夜神都苑一别之后,她又有数天没再见到他。
然而接下来的事却更令人疑窦丛生:一旬之内,神都城内有数位女子离奇失踪,失踪者都是年纪在廿四上下、容貌美丽的女子,身份上至皇族贵戚,下至南市商女。而这些女子失踪之地,都印着朱砂写就、长达数寸的陀罗尼文,经大福先寺主持确认,是八部天龙中“摩睺罗伽”之意。
神都震动,人心惶惶。有女儿的人家都闭门不出,平日里摩肩接踵的大街上只剩下暮春花朵寂寞开落。
而此刻鸾仪卫所内,众人却一改往常闲云野鹤的做派,连平日里斗鸡走狗难见人影的黑齿俊与闫知礼也破天荒列席,一同在案牍堆里东翻西检,眉头皱成一对相映成趣的“川”字。
“多年前,因太平公主相关的那件旧事,宫中有关记载已俱被销毁,当年的宫人也流落几尽,这条线索是断了。不过……” 闫知礼忽然在一卷书页中停下:“当年太后赐死贺兰敏之前,曾列数其十大恶,其中包括……在故太子李弘与司卫少卿杨思俭之女定下婚约之后,贺兰听闻此女姿色绝美,便强占了她,致使太子婚约作废。”
闫知礼凝眉:“这杨少卿的女儿,如今尚在神都城中,且就住在数日前太平公主出事那夜,前去上香的天女尼寺内。”
其他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齐齐看向闫知礼。李知容大步流星走过来,拿过案卷检视了一遍,抬头好奇问道:
“闫中郎如何将杨少卿女儿下落探得如此详细?”
边上传来一声揶揄的笑,是叼着芦苇杆靠在树边翻案卷的黑齿俊。
“闫中郎可是我朝数一数二的纨绔,但凡是两京略有才名的美人,闫中郎便一定要去瞧上一瞧。”
闫中郎握着笔杆不置可否:“在下博览美人,是为于丹青上更进一步,跟贺兰那兽物之行有云泥之别。但这位杨少卿之女,在下确实尚未有机缘得见。”
黑齿俊一个箭步跳到他面前,将他手中案卷放下:“那你我现在便去。”
李知容尚在推测案情,还没来得及阻拦黑齿俊,却闻得一阵奇异茶香飘来,接着一位穿着鸾仪卫制服的女子从院里端着茶盏不紧不慢地走出,将茶盏搁在堆案卷的长几上。
她长得温柔似水,说话也温柔,走过时连风都变得柔缓起来,鸾仪卫的圆领锦袍也被她穿得像春柳抽条,有柔婉之美。
她是鸾仪卫里唯二的女子之一、来自南诏国的毒师,名唤无音。她还有个同门师兄无闻,与她同年入鸾仪卫,无音擅飞针,无闻擅陌刀,是鸾仪卫“风”组中两把隐藏的利刃。
她与无闻和黑齿俊似是旧相识,又同年入了鸾仪卫,然而叁人都对彼此的过往讳莫如深。
李知容刚要过去殷勤接茶盏,却因长几旁坐着李崔巍而迟疑了片刻。此人最近倒是对她相敬如宾,她却时刻提防着,不禁暗嘲自己作茧自缚。
无音拿了一个茶盏,径直走到黑齿俊跟前,将茶沫浮泛的茶汤递到他手边:
“黑齿中郎,喝茶。”
那声音连李知容听了也发酥,黑齿俊却没有转头接茶,只冷冷说了一句有劳,又指指书堆,示意她搁在上边即可。
李知容心中暗道一声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跟闫知礼两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便默契地抛下黑齿俊,转头向李崔巍请示出宫查案。
李崔巍正看着手中的陀罗尼经文,头也不抬,只淡淡问了一句:“李含光现下在何处?”
闫知礼翻了个白眼:“含光兄上个月炼丹炸了钦天监新修的观象台,如今还被秘书监扣着抄文书思过,李太史您忘了么。”
接着又火上浇油地勾上了李知容的肩:“李太史,如今容姐与那位康公子情投意合,汝就算先前对容姐有意,如今也该死心,不如放我俩出宫,也省得碍太史的眼。”
李知容吓得一时语塞,只好拿眼瞪着闫知礼,对方却大义凛然:“怎的,容姐,我说得可有错?”
然而此时院门却突然开启,一个红发金瞳的高个子青年惹眼地戳在门口,右手握着一蓬开得极盛的石榴花。他今日穿着绯红宫袍,竟也像个在鸿胪寺当差的良家子。
“叨扰。在下南市康静智,近日遍寻容娘不到,便只好寻了个禁苑的差事进得宫中。”
他捧着石榴花,如入无人之境地大踏步进了鸾仪卫禁地,李知容刚要拔刀,他却直直将石榴花递到她眼前,眼神真诚热烈:
“容娘,汝与我是天作之合,今日诸位同袍作证,汝可愿意……与我永结燕婉之好?”
愿逢千日醉 第十七章月蚀
“罗睺罗,佛之独子。以生于罗睺罗阿修罗王障蚀月时,故名罗睺罗。又六年为母胎所障蔽,故名。”
——《注维摩经》
(一)
阿容看着那一蓬艳红石榴花,突然觉得有些寂寞。
她从前从未想到过,安府君对她的好,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有几分真心。
然而自觉如今命如飘蓬,见了真心如同暗室中囚徒见光,第一反应是躲。
于是她抬起头,十分真诚地看着安府君:
“康公子,我与你不过是露水情缘,康公子不必负责,容某也不愿嫁人。”
安府君毫不尴尬,利落地把花束塞给了站在一旁看热闹的闫知礼,又从中抽出一朵,伸手随意簪在她发间:
“容姑娘既然不愿,康某便不强求。但可看在今日在下求娶美人而不得的份上,与在下出门郊游半日?”
安府君这套动作进退有据,又不显山不露水地表示了二人非同一般的关系,看得众人纷纷对李崔巍投去同情的眼光。
然而李崔巍还是在长几边端坐着看经卷,仿佛那几行陀罗尼文里又有颜如玉又有黄金屋。
闫知礼恨铁不成钢地站在一侧,看见李知容的手突然眼睛一亮,福至心灵地大声道:
“啊呀,容姐,你的手何时受了伤?”
果然,李崔巍立马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李知容。
李知容满不在乎地将手背在身后:“不过是今早翻案卷,不慎划了个口子。”
然而李崔巍已经站起来,快步走向她,将她藏在背后的手握起,毫不避嫌地仔细查看了一番:
“伤口不深,但案卷里多有灰尘虫腐,需要清理。无音,帮我拿药。”
他上药上得很认真,从头到尾都没有抬头,李知容低头,只能看到他闪动的长睫。
上完了药,李崔巍仍握着她手腕。
她急了,小声提醒他:“李太史,手,松开。”
李崔巍抬头看了她一眼,沉吟了一瞬,再开口,却把众人惊得目瞪口呆:
“阿容,我亦心悦于你。”
他自自然然地握着她的手,如同握着一方砚。
“既然你同康公子是露水情缘,那么不妨,也与李某试一试。”
(二)
半个时辰后,李知容和闫知礼各骑一马,惊魂未定地出了丽景门。
方才李崔巍话音刚落,李知容拔腿便跑,速度之快让众人都愣了一愣。闫知礼自觉不妙,便告辞称去随李中郎查案,也随后跑路,才躲过一劫。
闫知礼夸张地拍着心口,一脸佩服地朝李知容竖起大拇指:
“闫某供职北衙数年,从未见过方才那样凶险的场面。容姐真是不世出的红颜祸水,做鸾仪卫,屈才。”
李知容面无表情:“闫中郎,你如此嘴欠,如何能在宫里活到今天?”
对方一脸单纯:“可能是因为有钱有势吧。”
李知容:……
因是乔装查案,两人出宫后都换了便服,李知容仍是男装束发,闫知礼则换了身素白锦袍。两人行至城北天女尼寺,入寺盘问后,寺内僧尼与信众却都说不知此人。李知容正要继续问下去,闫知礼却拉了拉她袖角,让她借一步说话。
“容姐,城北尼寺玄机众多,白日里是寺院,晚上便是贵族享乐之地。既然寺中信众不知有此人,那闫某便晚上再来。” 他朝李知容眨眨眼:“ 只是要劳烦容姐稍加化装,扮作我的侍卫,不知汝可愿意?”
李知容爽快答应,然而此时刚过午时,距离傍晚还颇有些时候,她惦记着附近还有好几处摩睺罗伽案中女子们失踪时所住的宅邸,便建议再次前去一一探看。
不料刚出寺门,一大批景教僧众就浩浩荡荡地唱诵着圣歌从街巷尽头走来,两人瞬间被队伍冲散,待人群走远时,李知容左右张望,却不见了闫知礼。
她正要扯嗓子喊闫知礼,却被人捂了嘴一把拽上了路旁的一架马车。李知容空出手抽刀,手肘抵在背后人腰腹上,对方吃痛哼了一声,她惊讶回头:
“府君?你跟着我作甚?”
车厢狭小,安府君自己就占了车厢一大半,李知容只好将刀背横过来卡在二人中间,自己贴着角落坐下,警惕地看着他。安府君敲了敲车壁板,马车便行驶起来。
“我今早去鸾仪卫,本只是想约你出来,有要事与你相商。” 他神色严肃,看起来倒像是李知容要占他的便宜。
街上嘈杂人声渐悄,他们已经驶离了繁华北市,走在寂静的坊巷之间。
“那些被摩睺罗伽带走的女子,都是狐族。”
他将她卡在车厢中间的佩刀卸下来,取出一块绢布随手擦拭。
“这件事,始作俑者是我。”
李知容静静听着。虽然之前有所怀疑,但如今事实果然如此,她竟有些……失望。
安府君抬眼观察她的神色:“怎么,丰都市从来做的都是此等生意,如今李中郎入了宫,便要装作手上未沾过血?”
她不答。究竟为何当年阿耶在临终之时要她来丰都市,她如今还想不明白。虽然做杀手的叁年里,无端过问不属于自己任务内的生意是大忌,但她始终知道,地下城里违禁的生意,恐怕比她想象的更多。
安府君细细擦拭着刀上的血槽,如同揽镜自照。
“不过,安某只是化作贺兰敏之,去会了会太平公主与李旦,至于抓了那些狐族女子的,另有其人。”
他擦完了刀,反手握住刀柄,将它插回李知容腰间的刀鞘里,顺手扶着刀柄,将李知容堵在车厢角落:
“阿容,我此次动了太平公主,便是触了圣人的逆鳞。那些失踪的狐族女子,是他在向狐族宣战。” 他语气是少有的愠怒。
“但我要让他知道,血债必以血偿。百年之后,狐族要从李家手中,重新夺回天下。”
他抬起李知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阿容,汝是九尾天狐后裔,你我天生一对。但安某要求娶的女人,需对我全心全意,绝无二心。若你现在做不到,我愿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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