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逢千日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魏无忌
车停了。李知容掀帘下车,门口是天女尼寺。回头时车马已消失,唯有闫知礼呆站在原地,朝她跑过来关切询问道:
“方才刮过一阵妖风,迷了我的眼,李中郎可还好?”
刚刚的一切,不过是安府君的一场幻术。
愿逢千日醉 第十八章山雨
(一)
戍时,洛阳天光尽,灯烛起。
一辆錾刻着闫氏家徽的牛车缓缓停在天女尼寺门口,车上走下一位身量高挑的佩剑侍从,配好脚凳,伸手扶一位公子下车。
公子通身素白,眉目如玉,顾盼风流。
侍卫戴着斗笠,在门前递上名刺,又退回公子身侧恭谨等候。
少顷,寺门开启,一位提灯侍女立在门旁,朝二人遥遥行礼。
公子与侍卫拾级而上,大门在身后合拢。院内风致与白天截然不同,侍女带着他们拐入一条小路,穿过数个跨院,一路上花木葳蕤,灯影婆娑。
然而最终他们停在一座残破院门前,从此处望去,院内不见灯光,树木山石杂乱不堪,像是久已无人住过。侍女向他们微微俯首:
“公子,此处即是杨居士座下。”
侍女将提灯交给他们便行礼告退,二人只好试探着进了院门。
月光下,可见院内曾经也是一片广阔园林,有修竹有花树,也有假山池塘。只是荒芜破败,没有人气。闫知礼将灯举高,看见不远处有一简陋佛殿,似有幽幽烛光。
他们走至殿前,不知从何处又冒出来两个仆从,悄无声息地为他们打开殿门。里面是座荒废已久的佛堂,佛像陈设俱在,但都颓圮倒塌。
殿中央却架设了一张大床,用朱红锦幛围住,上罩同色帘帷。从大梁上垂下无数红纱,将眼前所见都蒙上一层朦胧光影。
光影中央,一位女子端坐在大床正中。听见声音,她拨开一层层帘帷向他们走来,又在不远处站定,开口时,声音如山泉凛冽动人:
“闫知礼,右相闫立本之孙,先北周武帝宇文邕之后。你也擅丹青?年方几何。”
闫知礼展袖行礼,风仪翩翩:
“十八。”
李知容刚随着他跨进殿门,却被拦住,是方才的侍从请她出去。她只好凝神看最后一眼,只看到那杨居士拨开最后一层纱帷,露出一张娇艳的脸,长发垂地,如同楚人传说中的山鬼。
殿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她忽然寒从心头起。
那殿内的怪异陈设她曾见过,在会稽山,大禹殿。
天边忽然划过一道闪电,照亮枯寂的山水池塘。她清楚地看见,池塘边站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打着一把红伞,正在池边看莲花。
听见殿门合拢,他抬头与她四目相对。五年过去,他容颜憔悴了许多,嘴边却仍挂着嘲讽的笑:
“容姑娘,别来无恙。”
(二)
“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 李旦念着诗,一步步地走到殿前。
天上渐渐下起雨,李知容站在佛殿檐下,像站在一场梦魇中。
“雨势如此,姑娘怕是走不成。不如留步,你我叙叙旧。”
李知容今夜扮作侍卫,腰间只有一把装饰用未开刃的佩刀。
“殿外有千牛卫把守,殿内有尼寺豢养的天竺力士。况且,今夜你我对谈,乃康公子一手促成。”
李知容睁圆了眼睛,咬牙将手按在刀柄上,心里在计算,若是今夜弑君,按照大唐的律法,她会被凌迟,还是被腰斩。抑或是,在她尚未走出院门时,就会被乱箭射成筛子。
“朕许了与他神都苑那夜的交易。条件之一便是,助我出宫见你半时辰。这半时辰之内,能闯进这院内的,唯有鬼神。”
他将红伞掷在地上,任雨水将袍服打得透湿,眼睛却亮得出奇。
“朕本想杀你,但现下朕非但不能杀你,还要求你一事。”
他抬眼看着李知容,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恳求:“求狐族复仇之日,容姑娘能做主,放过吾妹太平。”
李知容心中震了一震。原来,那夜在神都苑中,她听见安府君口中那个令李旦颇为顾忌的“她”,竟是太平公主。
她凶狠地瞪着他,冷冷开口:“容某与公主并无宿怨,不会滥杀无辜之人。”
李旦冷笑一声:“时移事易。”
雨势更大,泼天的雨水掩盖了人声,李旦走到檐下,只与她相隔数步之遥。此刻她若是出手,对方即便不死,也会重伤。
然而李旦开口,让她生生松开了拔剑的手。
“望容姑娘,看在昔日吾放过李太史的面子上,来日亦能不取太平性命。”
她用问询的眼神看着他,李旦亦盯着她:
“朕赌的是,汝与李太史旧情未断。”
“李太史昔日为寻汝之下落,叛出师门,违背山规,创设鸾仪卫,助太后屠戮皇室宗亲,被师父抓回杖责数百,断绝饭食,关入山中幽禁。若不是我求情,你昔日的情郎早成土中枯骨。”
她双眼通红,像是没有听懂一般怔忡地看着李旦。
其实李崔巍早已对她说过,说找了她许久,说是他负了她,纵使与她露水情缘也甘愿。
只是她都装作没有听见。
看见她表情,李旦心中已明白了几分,于是转身走下殿阶,根本不担心李知容会从后袭击。
她眼睁睁地看着李旦一步步走远,心中的恼怒与悔恨将仅存的理智冲得稀碎。
但此时院门突然开启,一个人满身血污地走进来,玄衣白发,长刀一振,甩掉一片血腥气。
他看见李知容就径直飞奔过来,没有看李旦一眼,只是奔向她,踏上殿阶,一把将她拢进怀中,箍得她生疼。
“他可有伤你。” 李崔巍语气慌张,全然没了平常风度。
“并无。” 李知容突然没来由地委屈万分,双眼通红,紧紧抓着他衣襟。
他将她松开仔细检查,发现无碍之后马上转身,院中此时已围满了千牛卫,墙头也架满弓弩。
“李太史今夜擅闯禁地,又伤了千牛卫,是要弑君?” 李旦站在院中,饶有兴味地看着殿上二人。
李崔巍将她护在身后,朝李旦行了君臣之礼,却不发一言,只是朝院门处看了一眼。
不远处传来清扬铃声,李旦马上僵在原地。一架数人抬的朱红步辇出现在门前,四角饰以赤金龙头,垂下黄金丝绦。朱红油纸伞从门外漫进来,遮出一条宽阔干燥的通路。
辇中锦帘内伸出一只素白的手,朝李旦招了招:
“阿兄,放他们走。”
李旦顾不上其他,只是走到步辇前握住她的手,连连点头。
李崔巍拉起李知容的手腕,她却站在原地,朝屋内指了指:“还有闫知礼。”
此时殿门咣当一声被踹开,闫知礼衣裳散乱,怀里抱着个昏睡过去的美人,是方才的杨居士。屋内赫然出现一个数尺见方的深坑,闫知礼朝屋内抬抬下巴:
“失踪的女子们尚在里面缚着,怕是活不久了,快去救人。”
步辇内的手抬了抬,数个千牛卫得令,迅速进殿内查探。
“皇兄,此事便就此了结吧。太平今日解了心结,风寒已大好了。”
李崔巍打横抱起李知容,又朝闫知礼点点头,便堂而皇之地走下台阶,在纸伞下一路疾行。
走至步辇旁边,李知容听得公主轻声说了一句:“多谢李太史。”
李崔巍脚步略顿,微微颔首,又不回头地往院外走去。
寺外,骤雨渐停,一轮圆月悬于柳梢,远处有胡姬制新曲,唱刘延之的《公子行》。
愿逢千日醉 第十九章品香
寺中竹影摇曳,天阶夜色凉如水。今夜原本是个好夜。
李崔巍抱着她走了一路,仿佛就应如此,理应如此。过去五年错置的种种都被一一匡正,她在那一瞬间得到了某种莫大安慰。
寺门已近,闫知礼早已告辞,带着杨居士去后院佛堂找管事的女尼——此人今日倒是守礼得很。
李崔巍跨过门槛,门前拴着两匹马。他将怀中人放下地来,李知容却拽着他衣襟不放。
“李太史,不带我回家么。”
她头埋在他胸前,声音小得微不可闻。然而李崔巍的呼吸陡然紧张起来。
“嗯?” 他甚至不敢低头,生怕是听错。
“李太史不是说过,想与我露水情缘?”
她仰起头天真地看着他,眼中有水光。李崔巍看她,如同雾里看花,愈不真切,愈美。
他沉默地将她拎上了马,策马向东。她也心跳如鼓,却强装镇定,试图与他闲聊。
“太……太史宅有多远?”
她话音刚落,李崔巍勒马:“到了。”
她的脸瞬间云蒸霞蔚:“巧……巧了。竟如此近。”
李崔巍按捺住脸上笑意,将她提进院中,合上门,揽住她腰抵在门上。
“阿容。”
他并不着急吻她。只是伸出手借着月光,抚摸她的眉毛,眼睛,鼻尖,嘴唇。
他不急她急。李知容伸手揽上他脖颈,语气娇蛮,像回到五年前。
“李太史,你低……低一点。”
李崔巍从善如流地俯下身去,她攥着他衣襟,毫不客气地吻上来。
他束手站立,任凭她鱼肉。然而李知容在此方面才学有限,只是颇为糊弄地吻了一吻,就要解他的衣扣。
他将她两只手合拢抬起搁在门上,另一只手扶着她下巴抬起来,寻到嘴唇吻下去。这一吻循序渐进,在她唇上厮磨了许久,才不紧不慢用舌撬开她齿关。彼时李知容已经化成一滩水,站都站不稳,于是他放开她手,她的双臂就自自然然地挂在他身上。
他们尽情探索着彼此的唇齿,他用力地吮吸她,重重用舌顶撞着她的舌,白檀香的气味一阵阵地泛上来,她终于低吟出声。
“你从前不是这样的。”她记得从前的李太史明明温文有礼,接杯茶手指相触都会避开。
“你记错了。”他现在的眼神滚烫,像发情的狼,让她不敢直视。
“我本就不是什么好人,阿容。我很早就想要你,梦里全是你,只不过你不知道。”他的手从她腰际往上,袍服的系带早在方才的摸索中松动,此时被他轻轻拽开,埋首进去,低头啃噬她的肩膀、锁骨与下方坚挺的乳。
她仰着头喘息,求知欲依然在线:
“什么梦?”
他含着她乳尖,重重吸了一下:
“这种梦。”
她发出一声吟叫,媚得像猫,自己听了都脸红。
他们吻得连门都吱嘎作响,李知容手也没闲着,早已将李太史锁骨摸到胸膛,却突然停下。
她沾了一手粘稠的血。
她瞬间将他推远了一些:“李太史,停一停。”
李崔巍揽着她腰,低声笑问:“怎么,反悔了?”
她想将色迷心窍的李太史打醒,转念一想始作俑者还是她自己,只好咬着牙回他:
“是,反悔了。怕今日李太史尚未与容某露水情缘,就先重伤不治。”
于是一炷香后,身负重伤的李太史就被李知容按在床上……涂药。
“阿容。”
李知容掏出数个药瓶现场配药,因此脸色也不怎么好,凶巴巴地看了他一眼:“嗯?”
李崔巍端端正正坐在床边:“臂上也有伤,解衣扣,不方便。”
她横眉怒目地过来解他衣扣:“李太史,我已不是十六岁的女孩子,骗人也当有新花样。”
李崔巍顺势握住她手腕,眼睛发亮:“你还记得。”
她垂眼不看他,装作专心对付衣扣的样子。鸾仪卫的衣扣这样难解,她从前竟不知道。
李崔巍见她不答,就笑着抬手,两叁下自行将衣扣解开,露出旧疤痕带着新伤的胸膛和背脊。
旧疤痕是棍伤。她想起李旦同她说的,应当是叁年前的事。新伤是刀伤,刀口不深,只是触目惊心。
他曾经下死力气找过她,却不知她叁年前就来了洛阳,不知多少次地和他擦肩而过,在闹市、在佛堂、在郊野、在宴上。
若是命运再残忍一些,说不定他们会在垂垂老矣时才相逢,或是就此再不见。那时大半生已错过,若是知晓了他一直在找她,从没忘了她,还不如不知晓。
然而,在她滚爬在泥水里的叁年中,有人一直惦念着她。这念头让她槁木死灰的心陡然冒出新芽。
“我今日来时,等不及公主车驾,故费了些功夫。” 他轻描淡写,眼神却着意瞟着她。
李知容不答,只是拿了药膏来,用指腹蘸了,徐徐抹在他身上。
药膏微凉,两人却越涂越热。李崔巍垂着眼不看她,她也不做声,涂得心猿意马。直到药敷完,她又慢条斯理地取来干净绢布给他包扎,打结打得花样繁复。
李崔巍再也忍不住,抓着她手将她压在身下,银白发丝从额前垂下几缕,在她面颊上拂来拂去。李知容被扰得难受,就伸了伸脖子,露出一片雪白脖颈。
李崔巍眼神一暗,李知容心里暗道不好,然而手腕还被抓着,堪称被动。李崔巍低头,接着方才没做完的事一路吻下去。
房间内热气蒸腾,她像一尾搁浅的鱼一样喘息着,惦记着他身上的伤,要推开他,手上却没有一点力气,何况李崔巍亡命徒一般地缠着她索吻。
然而李崔巍在她脸颊边尝到一滴咸咸的泪,突然安静下来。
“为何流泪。” 抵着她额头,如两片落叶贴在一起。
“怕你死。”
她说的是真心话,说完又后悔。良辰美景,本是来谈风月的。他们本已默契地将未来撇去不提。
月光照进窗棂,洒下一地清霜。李崔巍紧紧将她拢在怀里,两人不说话,只是长久地拥抱着。
“今夜你来救我,我很欢喜。” 她手指绕着他银白发丝,小声说了一句。
“今夜你来,我也欢喜。” 他吻她手指,轻声回复。
“今天见你来时,我想起从前在越州时候,那时元月十五州府有灯会,阿翁忙着问诊,我常一人去看。那时最爱坐在桥头,看杂耍艺人与优伶在面前演戏,就像那些新巧美丽的玩意儿,都是为我准备的一般。我在桥头等着阿翁来一同看,可等到夜半人散尽,也无人来。”
“后来,阿翁亦不在了。”
“是故,我未曾想过今夜有人来救我。纵使无人来,我今夜亦能想办法出去。”
她在发着抖,咬牙抓着他衣襟,不肯再落一滴泪。
他像包蚕蛹一样将她包在被子里裹好,吻了吻她额头:
“今夜之事,明日我会彻查。日后千难万险,我自会陪着你。”
月上中天,李崔巍守着她沉沉睡去。
而此时在天女尼寺门前,坊门口停着一架牛车,安府君靠在车前,车边整整齐齐码着一排空酒壶。
今夜他失算了,用李知容的半个时辰换了与圣人的交易,他知道她会平安出来,却不知那个李太史会冒死去救他,亦不知此人竟能搬得动太平公主。
虽于全局无碍,但他在看见李崔巍抱着她出来的一瞬,心里霎时空得很。像幼时与伴当摔跤,他赢了比赛,对方却得了族中最漂亮女孩子的花。
他想着那双漂亮眼睛,将最后一壶酒掼碎在地上。
愿逢千日醉 第二十章逢春(微h)
(一)
那夜李知容睡了叁年来最为安稳的一觉,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竹帘外春莺啼叫。
李崔巍不在床上,若不是屋中陈设眼生,她甚至觉得昨夜种种是幻梦一场。
竹帘掀动,一个玉人神清气爽地走进来,玉人手里还拿着一碗粥,却是刚沐浴过、披散着头发、半敞着衣领的李太史。
见她圆睁着眼坐在床上发愣,李崔巍欣慰一笑:醒了?
接着十分不见外地将碗送到她嘴边,循循善诱:“手制的桂花羮,尝尝。”
李知容下意识地接过碗尝了几口,又下意识地点评一句:“尚可。桂花蜜不好,须用干桂花调上泉州的蜜柑。改日我教……” 说完才意识到现下是个什么情状,李崔巍已经笑吟吟地接过碗,几口喝完了剩下的粥,还空出手给她擦了擦嘴:“好,改日你教我。”
李知容想把头埋进被子里,可想想昨天一时冲动的是她自己,只好拿出鸾仪卫中郎将敢睡敢当的气魄,状似潇洒地拢起头发下床,却发现昨日的衣服早已被撕扯得不成样子。
“李太史倒是走得潇洒。” 李知容团着被子,横眉怒目地看着李崔巍。
李崔巍在认真观赏她的生动表情,半晌才站起去为她拿衣服,挑了件素色圆领袍扔给她,又故作守礼地转身掀帘出门。
“也不潇洒。昨夜容姑娘睡梦中也闹腾得很,又是哭,又是咬人,是故李某寅时便醒来,用凉水沐浴了一番。”
她麻利地爬起来两叁下穿好了衣服,一边系衣带一边随口问他:“为何用凉……” 说完才意识到什么,脸腾地红起来。
李崔巍在帘外,背转身装作看风景的样子:“自然是为了……败火气。”
半个时辰后,两人终于貌离神合地骑马出了门,今日不是休沐,因此还要去鸾仪卫当值。昨夜结了一个大案,人证物证已提到了大理寺等候叁司会审?,然而此案牵涉到太平公主与许多宫禁机要,一不小心便会牵连甚广,需要提起精神细细筛查。
他们都默契地不提昨夜的事。她隐约猜到,李崔巍大略是已知道了在他走后两年,发生在她身上那一桩冤案的原委。然而,李旦又曾与他是同门,且救过他的命。
他知李旦是她的仇人么,若是知道,他对此是何打算,若是不知,又该不该让他知晓?
不是不问,她只是怕一旦问出口,就再也不能回头。
圣人擅自出宫是大罪,近日武太后正有废帝新立的念头,只是苦于几个武姓叔侄都是朽木,不像李家儿郎个个芝兰玉树,坏也坏得有理有据。
若是她去告发,不怕武太后找不出几个莫须有的罪名将李旦贬到比他皇兄更远的地方,但只怕她到时也会玉石俱碎。
纵使她能蚍蜉撼树,借着强权重器将李旦拉入深渊,埋伏在朝野的帝党也不会放过她。
更何况,此案还牵连到太平公主,武太后断不会像其他皇室谋逆案一般,甩手让他们去借题发挥。
鸾仪卫是武太后豺狗,好用是次要,首要是听话。
她需要等待,等待一个时机,能让她堂堂正正地为阿翁雪冤,将仇人正法,还要找到生死不明的王将军,在那之前,她得先活着。
(二)
鸾仪卫所内露天摊着一块硕大麻布,上面整齐排列着此案收集来的证物,只有数段麻绳、几件血衣和帕子,还有一块与之前所见样式相同的拓片,上面整齐拓着朱红的陀罗尼文的摩睺罗伽字样。
院内,黑齿俊和无闻、无音正在翻检清点证物,就连成日里神出鬼没的“山”组统领崔玄逸也到场,拿着一块帕子仔细端详。
“发现时,证人皆被绑在天女尼寺中,因吸入了迷香,都未醒来。麻绳式样南市常见,血衣是从证人身上替换下来的,多是麻绳勒伤,并无其他外伤。”
李知容接过麻绳观察断处的刀口,崔玄逸则将帕子递给李崔巍:“这些帕子原是用于塞在证人口中令其噤声,上面浸过迷香。”
李崔巍拿起闻了闻:“与我此前在春九娘处闻到的是一种,像是……蜀地的迷药,搀了阿芙蓉,且用量不小。”?
众人都看向无音。几人中唯有她最擅制毒,且故乡在南诏国,于蜀地风物更为熟悉。
她摇摇头:“蜀地以阿芙蓉制迷香者古已有之,只是原料难得,多是由吐蕃和南诏经山路运过来,唯有两京权贵之家才用得起,因此供应不多。但这批迷香用料甚费,若不是有豪富之家出资买下了今年的大批存货,便是……”
“便是有人特开了新商路,直接从吐蕃经南诏国,运了阿芙蓉进京。” 李知容接过她的话,只因她想起安府君那日在宴上,说自己经营蜀地生意。
她清楚地知道,她与安府君和丰都市的关系亦需好好整理一番。但她是狐族这件事,却从未告与李崔巍。
涸辙之鲋。她心里暗嘲自己。
她将麻绳递给李崔巍:“切断这麻绳的刀口,不是普通百姓用的刀,是军中才有的陌刀。”
李崔巍接过麻绳,状似不经意地握了握她的手。这揩油的动作极快,李知容却从脖子红到了耳根。
她强行转移话题,又抽出自己的佩剑与刀口比对:“鸾仪卫所佩与千牛卫相同,行大典时,佩错金环首仪刀,又称千牛刀,平日里防身用障刀,此刀刀身不长,刃口微弯,利于近身突刺,却不能作战前冲锋之用。”
“而陌刀唯有军中精锐骑兵才有资格配备,因打制一把耗费甚巨,常是代代相传。此类刀刃口不折,锋锐无比,麻绳坚韧不易砍断,寻常刀需磨几下,用陌刀则轻而易举,但断面不似重刃般平直,乃是斜口。”
她举起几根麻绳的断面比较,果然都是斜口。站在一旁的无闻也抽出佩刀,拿过一段麻绳试着劈砍了个缺口,也是斜口。
“这陌刀跟了我十余年,是幼时随军征吐蕃时,一位朋友所赠。” 无闻收回佩刀,又隐到一边去。若说无音是一株看起来纯良无害,实则有毒的芍药花,无闻则是个天生的剑客,虽长了一张娃娃脸,却少言寡语,平日没事做就在一旁擦剑,唯一能跟他说上话的,只有无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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