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痛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喜酌的小说
最后一轮结束,指尖都乏力,由着厉骞抱她搁进充满热水的浴缸里随意清洗。
次卧床会小一点,但也更方便两个人稍微侧身,便能紧紧抱在一起。
同一种贵价沐浴的气息,无花果的甜腻之中又带点檀香的苦,以往确实没觉得有什么特殊,但只要是从汤曼青皮肤里散发出来的,充斥进鼻息内,就是令厉骞着迷般心安。
不记得有多久没有睡过这种不靠安眠药就能深眠的夜,香气幽幽钻进他的肺里,一闭上眼睛,浓厚的困意就似雾气从远山上翻涌出来将厉骞淹没。
噩梦中,他正在昏暗中奋力狂奔,好像逃出疯人院的患者,不敢眨眼,即便树杈划烂他的脸颊。后面有烂掉的回忆在追他!
干涩的空气让他的眼睛流泪了,太痛了,痛得要死了,比那天被射击了还要痛,可跑了这么久,即将到达荒芜的边沿,只是终于忍不住用手抹了一下眼皮而已,他身体下坠,又回到了人生中第一个曾经拥有过的家。
玫瑰色的窗帘飘动着,空气外都是潮湿的尘土气。
台风即将登陆,噩梦也懂写实。
这是十几年前,韶城内无论农村县城,大小学校全部因为天气状况提前停课的那一天。
十叁岁的男孩看起来都没怎么发育,脑袋大大,身子却小小,嶙峋的胳膊上拎着几只绿色的塑料袋,里面装着豆腐,鲫鱼,还有一把被卖菜阿婆施舍来的不大新鲜的蔬菜。
一张脸倒是漂亮,单挂着几道淤青,正在用脖子上拴着的黄铜钥匙捅开破破烂烂的木门。
今天是少年的生日,虽然久病床塌的母亲不会记得,但小寿星还是想为她做顿好吃的哄她开心。
学校品德课的老师最近在讲亲情和家庭,也总是对他们说:孩子的出生日,是母亲的受难日。
真正应该被慰藉的,是母亲的勇敢和伟大,他们做子女的,都不该总是淘气不去听话,这样会伤妈妈的心。
但老师不知道,坐在后排的少年从来不敢去伤妈妈的心,他只会为妈妈夜夜咬着指甲流泪。
在厨房里忙碌了半天,少年端出了一道青菜和鱼汤,米饭盛在不锈钢的小碗里,随后放进托盘端被稚嫩的小手端进卧室。
鱼和豆腐都洗净煎过,事先尝过几次才敢慢慢调味,所以鱼汤还算可口。
卧室内的谢芸芸是在厉骞小学四年级时患上肾病的,一开始只是诊断为肾炎,但因为生活捉襟见肘,家中除了厉骞上补习班的钱,没有多余的积蓄给她去看病,而耽误了最佳的治疗时间,半年后她很快就发展成重度尿毒症,需要透析才能维持生命。
搬回韶城小镇来的这十叁年里,谢芸芸一直是镇上有名的单身母亲,她工作的私人纺织厂在她生病后,可怜她没有医疗保障,也曾几次给她募捐过少量钱财。
但随着病情的逐渐恶化,她不能起床自理,渐渐地,会主动过来照顾这对孤儿寡母的好心人也变得越来越少。
海绵垫与木板床上被挖了一个大洞,下头放着接屎尿的塑料桶和沙土,最后那两年里,无论春夏秋冬,谢芸芸都赤裸下半身盖着一床发臭的棉被在卧室里叫骂着,愤怒着,摔打着手边一切可以摸得到的东西。
这就是照进贫穷少年童年的现实,比苟延残喘的垃圾狗还不如。
每天都希望可以有神可以来救救他们。
当然,直到十叁岁生日那天,他如愿得到了新的生活,也开始了新一轮的噩梦。
窗外的风还在呼啸,玻璃开始发出吱吱的动静。
小桌板被少年支起来,随后利落地拎着尿桶去厕所冲洗,等到他再走进屋里,谢芸芸已经从昏睡中醒过来,并且自己用床头的遥控器打开了窗边的电视机。
那天的谢芸芸看起来精神状态特别好,虽然脸上的胶原蛋白已经全部流失,暴露着青筋的手上还插着粗粗的滞留针,但她一直在冲厉骞微笑着,还特别温柔的伸手过来抚摸了他被热油烫红的手背。
爱怜地埋怨儿子怎么不小心一点。
一点也不像那些一周来一次送药剂的护工说的,是个将死之人,是个恶毒的病人。
摆好了碗筷,厉骞翘起唇珠一点点吹凉鱼汤,随后喂进母亲的嘴里,喝了几口,谢芸芸就咽不下去了,招呼他不用管自己快点吃饱。
小孩毕竟是小孩,天生是亲近父母的,厉骞好开怀自己今天做了件好事,一直在咧嘴冲着母亲傻笑,其实他在学校因为家庭状况一直被人欺负,但还要一边吃一边胡编着学校的趣事。
他说自己是孩子王,大家和老师都喜欢他。
可对面谢芸芸像是没听到,也不在乎,突然转头自顾自地打断他:“阿骞,知道吗?今天你爸爸的手下来电话了,他说,他要接我们去国外生活了。我说的没错,他还是爱我的。我终于等到了这天,我这些年恨着他躲在这里,他一定找我找的很辛苦,其实一切都是命运的误会。”
“我终究是错怪他。”
厉骞以往最害怕听到母亲讲“厉家”的事,因为甜蜜往事讲不到几句,她就会开始歇斯底里地殴打自己。
她会说自己的父亲骗了她,害了她,夺走了她的初夜。又讲父亲连同他的妻子是怎么处心积虑,抢走了她的孩子,甚至她难产后都没有医生,让她一个人在荒无人烟的地方慢慢等死。
可她明明没有死掉,而且自己还好好的跟在她身边长大,怎么会被抢走呢?
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从记事起听了太多,厉骞已经分不清了。他只知道母亲后来病了,不仅身体病了,头脑也是,病人的话他都不该太当真。
但凡只要她打骂过自己会睡得香一点,他都觉得自己身上的伤口有意义。
对着病床一听到“父亲”俩个字,少年嘴里的饭突然不香了,厉骞刚搁下勺子要抱着碗筷躲出去,就被谢芸芸掐住了耳朵。
其实不疼,甚至她都没力,但更像是小动物受到惊吓后的一种触电假死反应,他习惯被监护人殴打,那就逃也逃不了,何况,这是他相依为命的阿妈。
阿妈以前很漂亮,是纺织厂的厂花,追她的人很多。
可她为了抚养自己将这些人全都拒之门外,可现在因为生病,脸上那几两肉都没有了,没有人肯再来喜欢她了,她每天都那么痛苦,她每天都在埋怨。
厉骞对这样的阿妈根本没办法反抗的能力,哆嗦着眼睫靠过去,脸上倒是没有落下什么巴掌拳头亦或是燃烧的烟头。
谢芸芸当天其实也根本没有力气对他实施暴力,她还哪里抽的动烟?
只是埋在他颈边大哭,眼泪不要钱的从眼眶里流出来,她把干瘪腐臭的嘴唇凑到儿子的耳畔凄惨地求:“可是阿骞,我不敢让他看到我的样子。我现在又老又丑,你看我像个怪物,让我这样子去见他比叫我死还难受。你帮我,乖宝,崽崽,你救救阿妈。”
“阿妈现在只剩下你了。只有你了。只有你能帮我。”
追-更:z (woo18)
镇痛 心脏像地震。
谢芸芸的话颠叁倒四,完全没有逻辑,但少年听懂了。
“怎,怎么救?”两只漂亮的狐眼通红,厉骞狐疑地看着母亲,他当然愿意救她,他这辈子只有她一个亲人,甚至常常偷偷在想,愿意自己去死换阿妈恢复健康。
谢芸芸又笑起来,她很满意儿子的反应,眼角流动着瑰丽的光,温温柔柔地在他耳边说了最后一句话。
顶多五分钟,右手边的病床上就彻底没有声音了。
这还不是噩梦中最为恐怖的画面,因为少年还心存希望。
十叁岁的厉骞坐在病床旁边,按照谢芸芸的吩咐,眼睛死死地盯着弧形额电视屏幕,右手则用力按着止痛药剂的红色按钮。
用的力气太大,手背上的小水泡看起来都要爆掉。
当天电视屏幕在演奏一场远在蓟城的儿童音乐会,弹奏钢琴的小姑娘姓汤,碰巧是鱼汤的“汤”,小姑娘看起来比他要娇贵的多,长长的卷发上系着纯白的蝴蝶结,被主持人称为钢琴天才,但看起来比营养不良的他还要矮上不少。
这就是天才生活的世界吗?
电视屏那么近,可他却觉得那里面的东西都好不真实。
那个小女孩永远也不可能存在于少年所处的生活中。
耳边是悠扬的钢琴曲,指尖灵动轻快的敲击,十叁岁的少年竟然听出伤心的感觉,该开心的,他救了阿妈,可眼泪顺着眼角不停地流,掉进大张着的嘴巴里苦得不像样。
那天厉骞按照母亲的要求,转过头不去看她,帮她结束了她短暂又潦草的一生。
可是等到整场演奏会都结束,小姑娘弯腰对着观众谢幕,门外传来陌生人的叩门声,厉骞才忍不住回头,却没看到母亲像她所说的那样重新活过来。
这才是噩梦中最为让人发疯的地方,谢芸芸的脸蒙上了一层灰度,好像上帝突然在她脸上撤走了光,于是她变成了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
狰狞的嘴角近乎裂开,她笑得像是恐怖电影中的杀人小丑。
厉骞用力扑上去摇晃她,可她没有醒过来,那双眼睛直直地瞪着走廊,死都不肯瞑目。
但是她分明告诉了他,“只要死掉,阿妈的人生就可以重新来过。一切都还有的选。我们都可以有的选。”
噩梦里的那时的厉骞还不知道,谢芸芸对他讲过的,关于厉家的疯言疯语都是真的,但唯独他这个儿子是假的。
他自始至终是个情感的替代品,这世界上本来已经有了一个厉骞,他的命是捡得,名字也是偷来的,所以谢芸芸才能做到那么残酷,为了从痛苦中解脱不惜撒恶毒的谎,让一个十叁岁的孩子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
噩梦做了许多次,最刻骨铭心的不过就是那句魔法一样的谎言,“只要死掉,人生就可以重新来过。”
这话多像会治愈厉骞这种烂人的童话,临终最佳台词都带着强烈的致幻作用。
被毁掉童年的人生总是缺少几块至关重要的拼图,比如乐观,比如向上,报废人像大修过得的旧车,除了被碾成废铁,更加没有感情上的自愈能力。他们很容易过度依赖别人,也更容易被人轻易伤害。
怎么会不想重新来过?一万次的想,所以后来在第二个家中绝望到选择自杀时,他都没有犹豫片刻。
以为习惯了这种静静流淌的梦,任它们流淌进血管里滴答滴答,但今天他意识一直半清醒,用力向所有的梦境嘶吼着“不要”。
床上的厉骞开始大力拧动眼球,梦话像胡乱咀嚼的剩饭,汗水像雨淋浸透他身体,挣扎了十几分钟,他终于如愿从梦里清醒过来,像溺水的人,伸手下意识胡乱去捞。
还好一下就抱住汤曼青的腰。
他今晚终于不是一个人,这里是彻夜灯火通明的酒店,也不是任何一个人关上房门就变得隐秘又可怖的家。
尽量平息癫狂的呼吸,怕旁边人觉察,黑暗中,厉骞近乎贪婪的,一眨不眨地看着汤曼青姣好的睡颜。
这是他“哥哥”厉骞的情人,现在,也是他“厉骞”的心上人。
次卧的遮光窗帘没有拉紧,一道月光从窗外找到进入房间的契机,坚持不懈的,将汤曼青的眼睫点亮。
厉骞伸手帮她遮住扰人梦境的东西,月光被隔断的一瞬,好像断掉的绳索,“汤曼青”叁个字像敲钟,在厉骞脑中嗡鸣。
老旧的记忆也会有新的变化,厉骞突然记起那电视机上出现过的演奏者名单。
是她,姓汤的小女孩竟然是她。
眼眶一下就烫了,冥冥之中大约有天意,可神又会眷顾他吗,怎么会给他这么厚的大礼?
厉骞捂着嘴喉头哽咽,汤曼青已经皱眉翻个身,彻底将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
心脏应该像地震吧,因为瞳孔已经缩成非人的样子,全世界没有任何人知道,凌晨四点钟,鸟都没醒,厉骞像鼻涕虫一样躲在自己的臭壳里,心里突然多了一个好微小的秘密。
这秘密好像微不足道,但太甜,很滋润,弥留在他心间,让他有了想要活下去的一点点希望。
也许他可以接着扮下去,只要他足够仔细,只要他不露马脚。他真的不要厉家的钱,他也从来不要厉家的名,可他竟然会顶着这个名头,想要汤曼青多看自己几眼。
只是这样而已,所有他为“父亲”接受过的繁琐的祛疤同整形手术都可以忽略不计。那些血肉模糊的刀口开了又合,都是有意义的。
小心翼翼地抽开自己的胳膊,厉骞下地时打赤脚,垫着脚尖,偷偷摸到门外,他不敢开灯,顶黑捡起自己贴身穿的衬衣,从内袋里摸出几片装在小密封袋内的药片。
对,要活下去,首先他要好好吃药,他不能在她面前失控发疯。
倒水,吃药,一气呵成,再蹑手蹑脚地走回房间来。
一片昏暗中,他拉紧窗帘,将汤曼青的被子仔细盖好,这才重新躺下去,像得到了冰淇淋的孩子闭上眼睛。
几秒钟后,厉骞呼吸逐渐平稳,而在旁边熟睡的汤曼青,突然在一片寂静中抬起了眼皮。
追-更:z (woo18)
镇痛 珠胎暗结
今晚蓟城之中不是只有汤曼青一个人在假寐,也不是只有厉骞一个人在发梦。
诺大冰冷的蓟城白天挤满了找生活的忙碌人,最适宜百鬼夜行。
六公里外东城的北河沿甲柒拾柒号内,厉母简芳洲正趁着床边的丈夫熟睡,用出了冷汗的手掌慢悠悠地撑着床沿,随后起身穿上拖鞋,用稍笨重一点的身形,径直走到庭院去吹风。
厉家正经的老宅是指早叁十多年前,在公主坟以西的炮司。
独栋的小二层别墅,面积远不如现在的豪宅大,外体建筑由国外设计师亲自操刀设计,所以很有种中西合璧的美感。
更是得益于地处当时高不可攀的军队大院,厉长平在世的父亲又贵为中将,无论春夏秋冬,那栋老房子内都有种特殊的味道,令每一个进出的人,腰杆子都挺得更直了。
简芳洲时至今日还记得,她第一次跟着当时的初恋男友厉长平走进那栋爬满捆石龙的小二楼时,已经顶着烈日,被门外的士兵盘问登记了许久,再踏进门见到一身军装的未来公公时,她整个人好像中暑,紧张得头晕目眩,几乎摔倒。
喝过茶,食过饭,再被厉长平用车子送出大院的时候,她周身还沾染着一种油墨混合着植物的气息,她用力嗅着,还在恍惚着问身边的爱人:“阿平,你是真的要娶我吗?我是在做梦吗?”
现在想来不怪当时二十岁的简芳洲受宠若惊,她那时不过是从韶城千里迢迢来蓟城念书的女学生,虽然在自己老家,她是小镇明珠,可厉长平是开国将军的儿子,生来就在蓟城大院里过生活,别人还在因为温饱问题倒腾粮票,他已经过上了不愁吃穿的日子。
更不要说他见过的女孩子,要姿色的,有电影明星,要学历的,有留学医生,可他偏偏在一次街角的邂逅中对自己一见钟情。
他说他喜欢她身上那种不染世事的纯劲儿,他喜欢她的干净。
确实不是做梦,因为梦一直没醒,恋爱不到半年,简芳洲就同厉长平办理了结婚证,并风风光光地住进了炮司的小二楼。
但也就是在那栋小二楼里,简芳洲的美梦最终变成了噩梦。
新婚伊始,两人蜜里调油,没太多考虑过小孩的问题,可无措施地过了两年的夫妻生活,直到简芳洲从大学毕业进入厉长平名下的房地产公司工作,她才意识到,他们夫妻需要去看看生育医生。
可也就是医生的诊断结果,让她开始了无穷无尽的惶恐。
先天性免疫性不孕,抗精子抗体。
简芳洲这辈子如果不经过药物调理,可能怀不上任何一个男性的孩子。
刚得到这个噩耗时,夫妻俩的心情犹如晴天霹雳,这可是人多口杂的军队大院,但凡她多出入医院几次,都会有闲言碎语。
更不要说不孕不育这种病,一旦开诚布公,太容易被人按头以往的生活不检点。一开始,简芳洲夜夜以泪洗面,可还好厉长平毕竟振作的比她要快,深思熟虑后很快告诉她即便没有孩子,他也会一样爱她如初。
再不行,两人可以领养一个孩子。
因为这件事,简芳洲更加依赖丈夫,偷偷吃药调理的同时,她主动按照厉长平的意愿辞去了在职的工作,专心在家调养身体,照顾一家上下的大小事。
但这种平缓的假象也没有掩盖多久,婚后第六年,厉长平的公司已经在国内风生水起,但家中的老父亲突然一病不起。
而父亲的临终愿望,是要看到他们厉家后继有人,血脉必须传承下去。
而简芳洲也找到机会,想要为社会做点事,领养一个临城大地震后的遗孤。
因为这件事,厉长平和父亲争论了几次,可他从小母亲走得早,一直与父亲相依为命,尤其面对生命开始倒计时的父亲,他没有办法紧紧为了爱妻顽强抵抗。
坏事当头,夫妻关系岌岌可危,几乎每天都在冷战,不仅是夜里一个人独眠的简芳洲,包括整个受到厉家恩惠的简家都像火烧了眉毛。
他们绝不可能让女儿丢了这个金龟婿,简芳洲没了厉长平就什么都没了。
不到两周,简芳洲的父母很快安排了一个远房穷亲戚家的女儿北上来给他们做代孕母,可简芳洲万万没想到,自己在感情中先低了头,吞下了骨气,可说好的有偿代孕,结款后人货两清,很快就发展成一桩夫妻间半公开的桃色出轨。
甚至谢芸芸以表妹的身份来到蓟城暂住,赴港的手续还没办完,就已经和厉长平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珠胎暗结。
原创首发https://.woo18/books/736697
微博@喜酌
镇痛 双眼猩红像暴徒。
从谢芸芸捏着早孕诊断单交给简芳洲的那一天起,小二楼内以往让简芳洲觉得舒适的气息全都变味儿了。以往她有多爱丈夫和丈夫带给她荣耀的家庭,后来就有多么厌恶那些个自命不凡的房间。
就连那里面终年不散的油墨味儿,都让她比真早孕还要做呕。
所以在厉长平提出将谢芸芸送到港城静养产子时,她第一个提出,自己要跟随“表妹”一同过去照顾。简芳洲愿意留下这个私生子,而且视为己出抚养,并且整整去戴着十个月的假肚子,在港城深居简出假扮孕妇以帮助厉家掩人耳目。
确实没想到她砸了所有书房内的花瓶后,转天就会这样配合,厉长平惊讶之余好像要和找回良知,幡然悔悟地告诉爱妻,自己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他爱她已经深入骨血,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只相处过几十天的陌生女孩同她离婚?
只是太难了,他们的状况让他对婚姻绝望,让他以为自己已经失去她,所以才会转入她人怀抱。
就当这厉长平是真心悔悟吧,一个认定自己有缺陷的女人要在这种境况下依附着丈夫活下去,只能心甘情愿去做傻子。
何况谢芸芸生来命苦,无父无母,不过二十岁而已就要出来躺倒案板上卖掉子宫,简芳洲也知道,二十岁,那是个最容易受到金钱和感情蛊惑的年纪。
她不过是被年长又多金的男人欺骗。
如此这般安慰自己,说服自己。
可是在港城那几个月,简芳洲即便远离了厉家老宅,但那所房子里的鬼魂始终纠缠着她。
尤其是看到谢芸芸的肚子越来越大,面上也露出母性的光辉,看着她用手掌摸着肚皮跟孩子讲话,简芳洲心里无时无刻不在骂着最恶毒的字眼:婊子,贱货,母狗,如果可能,她想要将这个代替她怀了厉长平的女人千刀万剐。
忍了不知道多少个下地狱一样的日子,她终于在一日夜里得来了老天赐给她的良机。
谢芸芸竟然在预产期还未到之前破水早产。
厉长平日理万机,还没按照约定时间从蓟城动身赴港前来接应新生儿,诺大租来的浅水湾别墅内,就只有简芳洲,同根本不会讲中文的几个菲佣。
简芳洲人在一楼听着谢芸芸用力呻吟,根本没可能打电话给家庭医生或让佣人上去查看谢芸芸的情况,相反,她心脏狂跳,双眼猩红像暴徒,趁着谢芸芸在阵痛中扯断电话线,反锁她房门,随后捏着整串钥匙直接扔进楼下灌木。
整整一晚过去,房间里的谢芸芸一阵阵惨叫,而简芳洲就一动不动地坐在楼梯口盯着窗外的夜色。可谢芸芸的生命力就是那么顽强,她没在难产中死亡,反而是在次日阳光明媚的午后产下一个漂亮的男婴。
听到婴儿哭声,几个菲佣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撞开房门,拿着热水和剪刀为孩子处理脐带。
简芳洲全身都在发抖,口唇惨白,她靠在门口看了一阵,这才平静地告诉佣人们,去打电话叫医生来给孩子检查身体,至于晕厥的谢芸芸已经等不及了,她要亲自带她去附近的医院急诊。
可就是这一趟医院后,等待厉长平再赶到时,并没有见到过谢芸芸。
家中的菲佣全部缄默其口,而简芳洲告诉丈夫,在自己带着谢芸芸去医院的路上出了一场车祸,非常不幸,谢芸芸这个可怜的小姑娘没能挺过来,看来是生来命苦。
没有车祸记录,卧门上的锁还是新的,至于那几个菲佣,不需要调查都知道每人得到一笔很大的奖金。
可绕是这样,简芳洲料定厉长平不会刨根问底,而厉长平确实眼睛也没眨一下,只是从她怀里非常自然地接过孩子,逗弄了半晌,抬起脸时温柔地冲她笑了一下,告诉她:“孩子长得真像你。你这是十个月辛苦了,咱们一家叁口这就可以回去了。爸爸要等不及了。”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