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寓楼录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黛楽
但琴寓楼里的花娘们,皆是各自回房吃饭,只有几人配有侍女的,由她们专门送到房间里头。红千来房里送菜,易祁君就会跳上横梁躲着。等来收碗碟的时候,倪洛就故意向红千抱怨饭菜量小,不够吃,让她下次多拿些。不过再多拿,也不过多一碟小菜,半碗米饭。一人量多,两人太少。每每这时,倪洛就假意自己吃不下,实则同客人打茶围时,明着吃些茶点填肚子。
时间一长,红千就感觉不对劲了,倪洛怎么总是一副吃不饱的样子,虽知她偏爱那些个儿零嘴儿,但看她一天天的,这嘴就好似没闲过,这儿尝尝绿豆糕,那儿吃点酸梅,况且她还每顿多添了些饭菜。她暗自嘀咕,莫不是有了罢。
她还梳着丫髻的时候,琴寓楼里就有一个天仙儿似的女人,有段时间还爱吃些酸梅果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那肚子还慢慢鼓了起来。有天她被鸨母带的人拖走,回来后,也不能独自住着那间漂亮的小屋子。仙女儿脸色苍白地躺在和她们一起的通铺上,流着两行清泪。深夜红千被憋醒起夜,还能听到小小的啜泣声。某日她照常跟着侍女去伺候,回来仙女儿已经不见了。红千再也没见过她了。这么些年,不小心有了的花娘,不是打胎时落了病根被厌弃,就是撑不过去疯了、死了,也就温婉一人,正巧遇上了陈彦齐,偏爱她那西子病姿,才得以好过一些。
这念头一起,红千看倪洛是哪哪都像是有了身孕,可她又不敢声张,生怕倪洛也落得一凄惨落魄的下场。
红千正站一旁伺候,便听蔡宓调侃道:“再吃,你就真成猪崽子了。”她还上手左摸摸倪洛的脸肉,右捏捏她的小肚子,挤眉弄眼的,“莫不是怀了孕。”
听到蔡宓这话,红千心下一紧,盯着倪洛的眼睛,似要瞧出些什么。只见倪洛拍下她的手,嘴角一撇,道:“说什么呢。我每次都有好好喝避子汤。管好你这蹄子。”
当下红千听到避子汤,脑子里飞速回想。她突然暗道:“糟糕!”,半月前,倪洛同林担将军出游夜宿,隔日傍晚才回楼,她早忘了避子汤一事。倪洛最厌苦,哪次不是她哄着才咽了汤药。她这边心思早已百转千回,而倪洛倒是不知她心里所思,只顾缠着易祁君,偏要听故事。
两人同吃同睡,关系进展飞快。半夜,倪洛会用手指轻轻点点易祁君的胳膊,问她是如何练就这飞檐走壁的功夫,怎么溜门撬户。易祁君看她眨着一双好奇的圆眼,还是忍不住挑了几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同她说。当她说到自己曾经挨饿,歪倒路旁,倪洛眼泪就会哗哗往下落;又说道差点被护院发现,她就会紧紧扒着她的胳膊。她没想到,把这些过往同人谈,好像倪洛也曾参与到那些经历中去,她不再感到是她一人在前行了。
琴寓楼里两人虽打得火热,外头却还在戒严。林担身为禁军副将,自城内戒严,禁军加强巡逻之后,他再没来找过倪洛。若是平日,她必是乐得清闲,可这会儿子,她想探听城里禁军戒备的消息,就派人给林担递消息,说些深夜寂寥无人伴的酸话。
本是碰碰运气的事,林担可没为她推过公事,没想到还真来了。她看到林担,左一声冤家,右一句撒娇非要人带着她出门游玩。
“近日府尹抓人,正是用人之际,我还得巡逻。”林担环抱着她,让她靠在他的肩头,安抚着,“再说了,到处是官兵,出去玩也放不开。”
“不依,不依!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呀。我想同上次一般,你带我到……”倪洛故意留白,在他耳边吹了吹风,摸了摸他的胸膛。
林担一下便想到上次两人小舫夜游,颠鸾倒凤的时候,心下有些意动,手从衣襟处伸进去,揉了一把,道:“很快了。我看这次也难抓到人,上头也让我们撤些人回去。只不过府尹不甘心,才又多巡逻几天。”
“哼,你们男人惯会骗人,我才不信。“倪洛一下推开他,扭开头,不说话。林担看她这样,觉得她又耍起小性子。不过是无伤大雅的情趣,他也不同她一般见识,把人揽了回来,说些下流的话,惹得她面红耳赤,再答应下次一定带她出门游玩。
本以为如此就能把人哄回房行事,没想到,倪洛同他亲了嘴,却还是推叁阻四。林担只觉女人果然还是哄不得,就要翻脸强要。倪洛突然软下话,只说留到下次,还在耳边许了他曾经想做,但她始终不同意的事儿。他揩了几把油,想着下次的甜头,心满意足地回去指挥巡逻。
见人离开,倪洛拍了拍胸膛,松了口气,终于把人送走了,要是留宿,依林担的警觉性,一下就能发现易祁君就藏在她的房间。而且她觉得被易祁君看到她同人做那事,有些无地自容。
洛隔还会隔叁岔五地拐着弯同打茶围的客人探听城里禁军戒备的情况,晚上再同易祁君回报。但每每这时,不可避免就要谈到易祁君离开之事。她看倪洛如此不舍她离开,用力地抱着她,问道:“要不你同我走吧。这青楼是个吃女人的地儿,在这也不是个好的。”
倪洛不是不动心,她亦是向外外面的生活,不必伺候这些男人,不必整日提心吊胆,生怕有孕,老是要喝她最恶心的避子汤,可她亦舍不得温婉、蔡宓、红千等人,若是她走了,红千必是第一个挨罚。况且,她除了会在床上伺候男人,说些甜话儿,洗衣做菜,她样样不懂,若真走了,只会拖人后腿。易祁君本就被官兵追捕,再拖上她这一累赘,肯定很快就被抓住。
倪洛这么一想,心生退缩之意,支支吾吾地回她:“我只会唱唱曲儿,讨男人欢心,别的什么也不会,到时只会扯你后腿。再者,我也舍不得楼里其他姐妹。”
“没事,往后若有机会,我会来看你的。”易祁君看她说话磕磕绊绊的样子,摸摸她头发,安慰她,也不多作坚持。
分别的日子总是来得那么快,易祁君待在琴寓楼已过一个半月,城中戒备稍懈,她便向倪洛提出辞行。这次不论倪洛是使出流眼泪攻势,还是撒娇耍赖,各种挽留的方法都用尽了,她还是执意要走。两人争执一番,倪洛妥协,提出待她上街买些吃食用品,让她带了,再走。易祁君虽是面上同意,其实怕离别时,她又会两眼汪汪,趁着她要逛街前一晚熟睡,留下“后会有期”四字,便悄悄离开。
隔日倪洛醒了,翻了个身,感觉床变大了,原是靠里的位置空了出来,她叹了口气,抬脚压到另一床被子上,伸手把被子揽进怀中,继续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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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寓楼录 第十三回流言起疑倪洛堕胎孕事漏问温婉往事
虽说易祁君离开了,但还留着一堆摊子等着倪洛解决。这会儿子,倪洛正撑着下巴,看着那卷成一团的被子。
幸好没几日,小日子来了,她眼珠子一转,把沾了血的被絮拿出去,碰巧遇上红千,叫住她:“给,这被絮拿去洗了。”
红千看了被上的血吓了一跳,问道:“怎么这么多血?”
倪洛回道:“可不是,晚上小日子来了都没发现。要是老嬷洗不干净,你就让她扔了。”
红千看她眼下发青的模样,还以为是她自己偷偷堕了胎,暗想倪洛还真不是个糊涂的,可心里又泛酸,想她一人指不定得如何伤心难过,只“欸”了声,接过被絮,哪里就想到其实倪洛眼下泛青,不过是她前些时候半夜总缠着易祁君,老是要听人那飞檐走壁、劫富济贫的事儿,这才缺眠少觉,一副没睡好的模样。
琴寓楼里人多眼杂,被絮沾血的事儿,不过一下午,便传开了。这倒不是红千说漏了嘴,传出去,她本想着直接就把被絮给处理了,结果回去的路上碰上浣洗室的李老嬷,看道她手上拿着被絮,还以为同往常一般,是要洗的被褥,直接上手接了过去。一看上头的一大片的血,还“哎呦”惊奇一番。红千心虚,下意识往回拽了一下。
李老嬷见多了,了然道:“我都明白,要是洗不干净,我就给你扔了。”听老嬷这话,红千下意识就想反驳,没想到人抱着被絮就走了。
李老嬷是个嘴碎的,抱着一床被絮回了浣洗室,还同其他老嬷添油加醋一番,闹得人人都晓得倪洛堕胎染红了被。
倪洛近日反常之状,大家都是看在眼里,楼里也不是没有自行打胎的先例,明面上不说,背地里皆可怜叹息,又想着自己是不是也会如此,又是一番感怀悲秋。
蔡宓等人知道此事,也暗道难怪。温婉是落过胎的,怕倪洛也同她一般落下病根子,本想同她说道说道。可看倪洛一副装傻的模样,以为她不愿提起此事,就拿出自己曾寻的药单,委婉地告诉她是养身子的。蔡宓也买了她爱吃的零嘴儿,还被调戏,说这铁公鸡也有拔毛的一天。
风言风语传多了,老鸨也知道了。这倒是给她提了个醒,又该请大夫来检查花娘们身体了。
大夫就坐藏娇阁的偏厅中,花娘们则一个个待在屋里头,等着老嬷叫人看诊。,
倪洛是头一个被叫过去的,午时刚眯着没一会儿,就被红千推醒了。只好打着呵欠,慢悠悠地走过去。没想到,从她一进偏厅,就对上鸨母的眼睛,她被盯得后颈上的的小汗毛都立了起来,想着还是赶紧看完了事,上前两步,自觉把手腕放到把脉枕上。
只见大夫一手摸摸自己留了小半截的胡子,一手摸着她的腕脉,接着问了她近几日的吃食。
这老鸨以检查花娘们身体为由,探查她们是否偷怀胎儿之事,早已是琴寓楼里心照不宣之事。她本以为同往常一般,走个过场就行了。没想到大夫同老鸨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大夫还轻摇了下头,倪洛心下一惊,莫非自己得到什么不治之症。
“如何?”倪洛赶紧追问。
“姑娘步态虚浮、脸色泛青,似有气血不足之状,多多休息便可。若是晚上难入眠,过会儿我便让小童送来几副安神的汤子。”大夫回她。
“倒是不必了,前些时候确是少眠,这几日已好多了。”倪洛一听,觉得大夫确实厉害,知道她近日难眠,可又看鸨母欲言又止的模样,觉得两人必有事瞒着她。因而,她先假意告退,实则转个角,偷偷又溜了回来,藏到较远的柱子后头。两人说话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
“……清楚了?”
倪洛听得一头雾水,何事清楚了?
“倪洛姑娘确实没有滑胎之相,只不过少眠,加上癸水刚过,气血较虚,休息几日便可。”
“可她这几日,确实吃得比往常多了。”
“夏日炎热,吃得变少,现已入冬,吃食比之往常多了,乃为常事。”
原来是疑她落胎,看两人的样子,还以为自己得了什么病了。倪洛又转而一想,怪不得连日来,温婉几人都对自己这么好,连蔡宓都给她买了零嘴儿。哼,看她不吓她们一回。
倪洛故意捂着脸,一阵小跑回了房。蔡宓等人跟着她,一进门,就看到她趴在床上,肩膀还一耸一耸的。
几人心照不宣地互相看了一眼,还是温婉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放心,现在你可是那林将军心尖尖上的红人儿,妈妈必不会让你伺候那些个腌臜的。”
“要不,我们同妈妈求情,再塞些银钱,大不了这大半年赚的银两、抽成都不要了,只要不要捅到掌柜的那儿,这就不是什么大事儿。”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倒是说句话呀。“
……
众人七嘴八舌地轮番安慰,出主意,突然,蔡宓似是听到有人偷笑,她看倪洛没有平静下来,反而肩膀还轻颤着,觉得奇怪,强硬地把人从床上拉起来。
这下倪洛可忍不住了,弯着腰,掐着肚子,大笑起来,眼角还能看到些许泪花。
蔡宓点了点她的额头,生气道:“还笑!小心岔了气儿。也不知你的心怎么这么大?”
待倪洛笑完,轻轻理了碎发,看她们都要急死了,才道:“如何心大?”
还是温婉迟疑道:“这落胎之事……你道是要如何?“
“哎呀,我没有怀胎,更没有落胎。”倪洛还笑着。
红千反驳道:“不可能,你之前被絮那么一滩血。”
“说了是小日子来了,怎么偏不信。”
“可之前……”
“就这次多了些嘛,睡觉时竟沾上了,总会有那么几次例外的。”倪洛忙打断红千,见几人似有动摇,又抓紧解释,“若真有事,妈妈不早就把姐妹们喊到偏厅去,杀鸡儆猴啦,然后再不厌其烦地讲一遍那避子汤的好处。“
大家知那鸨母的个性,若是怀胎或是堕胎,必定要惩了犯事儿的人,闹得琴寓楼里的人知道,不敢再犯,才能罢休,因此她们这才安下心来。
可倪洛偏是个促狭的,见她们点头,又要逗她们:“终于是信我啦。先前又是偷摸给我送方子的,连你都给我买吃食,哎呀,这小日子,可真美!”
蔡宓听她这么一说,便觉得亏了,把人推到床上,喊红千一同挠她的痒。一边挠,还一边说:“还敢骗我们,反了你了,把我的银钱还回来!”
倪洛侧着身子躲,求饶道:“好姐姐,我错了,下次,下次去漱妆阁一定给你们挑些好的。”
倪洛倒是没事了,可老鸨也不会就只查她一人。琴寓楼里的花娘们都被大夫诊察了一边。这还真有人不小心怀了孕,竟是才接客不久的一个小姑娘。
可能初次遇到这件事,她怯生生地站在那儿,心里也知坏了事,不敢出声,耷拉着脑袋,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到地上。
她小声道:“我……我想留下他。“
其他姑娘儿一个接一个地上前劝她。
“若是生下这个孩子,他必是要怨你一辈子的。”
“你要生下这孩子,老鸨必定会把你赶出去,你怎么养活他?”
“孩子父亲是哪位?“
……
周围大家七嘴八舌的,她左看看这个,右听听那位,终于受不了了,捂着双耳,大喊道:“别说了!我便要生下他!“说罢,推开眼前人,跑走了。
老鸨看大家劝也无用,自己上阵威胁。她同人坐到小桌,一个手臂倚靠着桌子,前头放着一杯热茶。她就眯着眼,透过热茶升起的白气,观察眼前坐着的小姑娘。待人终于受不住要开口时,她清咳两声,拿起热茶抿了一口。这才开口道:“趁孩子还未成型,喝了堕胎药,我便既往不咎。”
可这个小姑娘儿,紧紧扯着衣角,咽了咽口水道:“我……我……”
“你才来没多久,不知道前人的苦。我看你也是个不知事儿的,这才不为难你。”老鸨面无表情地威胁她,“你问问她们,有不愿堕胎的,我都是让人压着,把药灌进她的嘴里。若有孩子成型的,喝药都堕不掉,只能让人拿着棍子往肚子上打,直到胎落!”
听到这话,她的脸一下白了,眨了眨眼,又是流下一串珍珠。
老鸨看她这样,便知道达到威胁的效果了,只留下一句:“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夜晚,小姑娘儿坐在连廊的椅子上,抬头呆看着一轮缺月。恰巧温婉在外头伺候了陈彦齐,回藏娇阁的路上,看到她孤单一人,也不知在想些什。白天的事,她也听说了,悄悄走到她身旁坐下。
她感到有人靠近,转头看是温婉,反而低头,将脑袋埋到双臂里。
两人就这么无声地坐了一会儿。
“你为什么愿意打掉你的孩子呢?“
耳边传来一声哽咽,温婉愣了一下,还未反应过来,又听对方问了一句:“你怎么忍心呢?“
温婉苦笑一声:“我如何不忍心?可我不过一个青楼妓子,若是生下来,他得平白受多少冷眼。我一人苦不要紧,不能再让孩子也跟着吃苦了。”
“若当初孩子父亲没有抛弃你,那你还愿意生下他吗?”
温婉想起当初自己还未来得及同傅勋分享喜悦,就传来他要与商人女结姻的消息,她硬是不相信,托人带了好几封信件,都石沉大海。最后等来的,是他携新妇一家去往外地为官的消息和一封信。信里夹着好几张纸交,应是还她曾资助他考试食宿的费用,除了纸交外,还有一张决裂书。
看到这些东西,她明白,傅勋这是要与她彻底决裂。她本也天真地想独自留下抚养这个孩子,可当她看到琴寓楼里正处于总角之年的女孩子,低眉顺眼地伺候客人,时不时还得应对他们不怀好意的骚扰。她狠了狠心,喝下堕胎药。可她没想到,当时药量没算好,竟喝下了两人份的量,大出血后,被大夫告知再难生育。
“我不知道。”温婉陷入回忆,喃喃道,“只是稚子无辜,他的人生会因我平白增加了坎坷,还不如打掉他,还能重新投到那好人家。”
温婉本无意劝她,也不知她到底是否真的想好要离开这儿,留下这个孩子。可她再见这个花娘,已是几月后,她正侧躺在客人怀里,与人调笑,脸上虽画着精致的妆,仍掩盖不住病恹恹的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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