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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心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星河
朱鶯又道承熙私底下性子独立,近于孤僻,又挺固执。忙起来废寝忘食,尽似个不听劝又没内人照看的公子哥儿。说来,这位份尊高,他至今却不过仍是个刚满千岁的青年上神,约略是凡界那而立之年的意思。
「尊上其实有柔软和善那面,就只如今老成了点。你别怕他。」
朱鶯一边眉飞色舞说着,带青蓿遶了绕寝殿。青蓿这才发现,书房进门那通道,接入独立的膳房、浴池和库房。拐上一道石梯,尽头则是间小石室。
「这些地方,我只对书房和膳房熟悉些,但我瞧尊上的意思,是要你继续留在这寝房里了。」朱鶯挑了挑眉,神秘兮兮的笑道:「至于尊上寝房里的事,我便不懂啦。这翼山,怕也没人懂,你自己发挥吧。我只听我哥哥说过,尊上每晚,会在那小石室里头待一会儿,就只那时,切莫扰他。这样,明白么?」
「明…明白。但…。」青蓿实在想不懂这事如何发生的:「元君,您…与尊上想必很相熟了,尊上…明明…很气我…。怎么,忽然…又要我接这神官之职。」青蓿想起承熙那满是恨意的眼神,还会不自觉发颤,这下接了这什么神官,该不会是要挑她毛病,好替她安个实实在在的罪名…。
朱鶯转了转眼,不置可否:「这…我也还说不准呢。也许…,哪日你便懂了。放心吧,总之不难的。」
「嗯…。」听起来兴许是不难…,怕只怕那阴晴不定的天尊,和天后一般,根本无从叫他满意。





歸心 初見
承熙上午的听政,不外乎是治仙与治凡神官上奏诸事,下午则依轻重缓急安排议程,发派决断,一下午打理不完的,他便会让人送回进德书房。近来或是诸仙知这进德神官换了人,不再是炎火家的朱鶯,不走大殿却暗送来他书房的奏摺,多了不少。
一本又一本,尽是些忠肝义胆的治凡仙官,拚上性命身家,洒血洒泪地指控炎火宏辉恶行。一本参他降瘟灾,兴战火,纵异兽,惹得凡界一片哀号,利用乱世中惶惶人心自立威望,增加润元;另一本又参他拦截润元殿配予下界修仙诸灵的润元,扰动诸灵修仙,间接助长了诸灵堕入妖道。凡界畏怕妖魔,各式祈神驱妖,他又能收一笔润元。分些小利予润元殿,润元主神官金太也默不作声。
承熙看了几回,眉愈皱愈深,落笔批註了差仙官入凡,助凡帝平战除兽,又调拨润元,提高下界诸灵的配额。这么治标不治本,他一阵又厌又烦,盖了摺子,后靠在椅上叹了口长气。
他望了望窗外,只见青蓿还在梔子丛中,流萤似的忙着。她不用紫鳶那润元,挺倔强的一再用她那微薄的仙力尝试开梔子花。
承熙静静瞧着,她在这亿万年如一日的混浊仙尘中,澄澈透明,似月光一般皎洁。他一颗心,如澜,一波波的拍岸,却又好像让月光驯服的海面,一片清远寧静。
那一种,只梔月曾经给过他的,难得的寧静。
从前,那梔子实落种在他心上,他将梔月的记忆一读再读,通过那仅存的仙气,他好像还能见到她那身影,她的话声,和她藏在心里的血泪。一读再读,便一悔再悔,然他流尽了泪,也不得不接受,即使仙界之尊,至高如他,也一点改变不了什么。
鹿岭神权倾颓,树谷亡族,五百年过去,那段往事终于也如尘冰封,他已经许久不再仔细思量。树谷二字,也甚少有人在他跟前提起。
若不是这青蓿,他或许不会再这么细细回忆从前了。
想转转心,他取下架上的梧桐古琴,上了弦。
他指下弦声,比之平常的空灵悠远,多了些盎然生气。
青蓿在院里,好奇的抬头望了望他窗子透出的光,静静听着。
这曲式,他许久未弹了。一气呵成的轮指滑过,琴音似桐林涓细的清溪跳跃奔流在卵石间,急促的断音,迸跳,弹散,水珠子般氤氳出一片沁凉的水幕。
当年,与翼山冷岸、红漠赤狰齐名的鹿岭树谷氏,乃大数仙神都景仰的古白鹿神族。鹿岭,在叁大仙地中,甚且最为谷老悠久。淡居在鹿岭太上真境中的古神祉青桐真人,传授济世医道、化元赋形之诸多古术,还得有点来歷的仙神,才能入岭益元修业。树谷氏愿意让进鹿岭的,翼山也不过他冷岸一族。
他初到鹿岭,还是个方成年的的青少神。
绵延无尽的山丘,放眼尽是青青水草。绿野间,蜿蜒一带银蓝色的大川,唤银川。银川之水,源自山丘至高处的桐林。桐林深处,为鹿岭命脉忘忧泉,树谷王座,亦安在其内。
他自翼山往鹿岭腾飞了许久,略有些乏了,便落在川旁小憩。一群褐身雪点的小灵鹿,原挨在川畔舔着小舌饮水,见了他,昂首晃了晃耳,转眼奔窜净尽。
他不以为然的挑了挑眉,说来,他这容貌俊美,还堪称仙界一绝,即使他不贵为天尊之子,这张脸,也足以迷倒万千女仙。自然,他也听闻灵鹿性子敏感怯生,然他那年少傲惯了的性子,这么吓跑了一眾鹿岭小灵鹿,他还挺不习惯。
「你赴鹿岭修业,不是翼山天少,该歛则歛,该伏则伏,能低就,方能居高。」
这里,和翼山,似乎很不相同,他想起太师无相的谆谆教诲,入岭后,再没有天少,只有澈然。其实,他心里很是期待。
掬了点银川水就口,川水甘冽清甜,倒还能比他翼山的滴雪。还想着,忽闻草丛一阵窸窣。他转眼一望,恍然对上一双长睫毛下的大黑瞳,龙眼子儿似的漆黑圆滚镶在秀丽的眼眶里,一对微尖的褐耳扇动。见他发现了自己,小鹿一惊,一跃,又低低缩首伏了下来。
他淡淡转过了头,只做不在意她。
她又瞧了一阵,见他不作声,她水润润的小鼻凑出了青草丛,一跃跳了出来。
「回来…。」后头一声惊呼,一头白鹿闪过,倏然化作一名女仙,纤纤素手急切抓住那小鹿尾巴,却揪了个空。
那小鹿还是一身褐毛,耳边有些白茸,灵动的左耳上有块白色雪点。她正低下颈,歪着首打量他。她的毛色,已有些转淡,仙龄算来,该略比他小些。
「敢问…?」
他还和那小鹿对视得出神,后头那女仙一身青裳,似咬了牙,走出了草丛,一把揽回了小鹿。
「你是…翼山少神?」她微蹙着眉,轻轻问了句。她已听说翼山冷岸家天少要入岭修业,这眼前翼神眼生,不似鹿岭仙,年纪气质且相近。
她一双眼不若那小鹿灵气逼人,却显得温婉和善,澈然不觉点了点头,且道:「在下翼山炎火氏澈然,欲入岭修业。」
他身边,没个随侍,乃因他这回入岭,讲究低调,甚且化用了炎火族氏,和外界少有人知的小名。鹿岭里头,也只王室数人与太上真境知晓他的身分,这女仙,想来有些来头。
「可有玉节?」女仙仍是谨慎的相问。当日祥治天尊与鹿岭王谈定这修业一事,该也交给了他们入岭的玉节,用以过地界查核。
闻言,澈然掌上取出半副雕饰精美的青色玉节,交给了她。女仙瞧了瞧,幻出另半副玉节对上,玉节散光,相合为一。她掌间一盖,收起了玉节,便向他矮身行礼。「不知少神近岭,有失远迎。」
「元君多礼。」他连忙揖手回礼,转起念道:「元君…,有那玉节,大约,是树谷殿下了?」
瞧这天少玉树临风,阴柔俊美的面容稜线分明,好似难以亲近,不料倒还温和有礼。她浅浅一笑,道:「树谷星瑶,怠慢少神了。」
星瑶,单就这气质与权柄,果然是位鹿岭王女。「大殿下。」他再一揖,道:「请叫我澈然。」
「这是小妹,梔月。」她拍了拍小鹿,笑了笑。
梔月?这还未入岭,倒先见着了这二王女。澈然忍不住,又瞧了那小鹿两眼。
上回来鹿岭,係祥治携他来与鹿岭王相谈入岭修业一事。天尊远道而来,自然少不了一番载歌载舞,美酒佳餚。他尤记当日殿上丝竹齐奏,一片酒酣耳热,长辈们论儿道女,笑得乐呵呵。鹿岭王称他澈然什么一表人才、年少有为,天尊便大叹他资质駑钝,秀而不实。两尊长辈你来我往,腻得他想展翼将自己打包起来,入定神游一番。
当然,他还没这个胆。
天尊似乎聊起了兴,问了问鹿岭王两位女儿,直将他亲事谈定了。大王女星瑶要接君位,已内定鹿岭战族川流一氏,他的对象,正是这二王女树谷梔月。然鹿岭王道她这二女儿,仙龄近是近了,怠惰贪玩,还定不下仙身,请不出来让天尊过个眼。
澈然听闻,她白鹿神族,化仙化得慢些,不若他天翼族雏鸟之期甚短,百年化人身,五百能幻气,千年再幻光。小鹿五百岁方转白身,定了仙形,才算成年鹿仙,是以白鹿神族未足千岁的少神练这仙身时短,战能与同龄翼族仙神相比,弱了不少。
在那一片谦来让去之中,这怠惰贪玩,听来仍是一派谦辞。天尊连称不急,只道他澈然还得专注于课业,待他修业出岭,再登门提亲。这亲事,谈是谈了,却也还未开布出去。
瞧这小鹿梔月,虽然羞怯,一对大眼转呀转,对诸事颇好奇。上回至今入岭,也过了好一阵子。她想来,还在怠惰贪玩。
「澈然…。」星瑶依言这么唤他,亲切的一笑:「你是来太上真境修业吧,我取了玉节,甚快会有仙使来迎,领你见了我父王,我顺道带你同梔月入境拜会青桐真人。」
小鹿闻言,摇了摇尾巴,朝他凑了几凑。
瞧她这热情样,倒还不知许了人家,站在眼前的,可是她日后的夫君。
无辜的鹿首凑在他身前,他不觉伸手想摸摸她的头,手才触着她,小鹿一吓,回身直往星瑶裙襬猛鑽,让青裳盖住了头,却也躲不到哪里去。
星瑶一笑,意有所指:「她有些怕生,却又淘气。和她熟了些,还怕给澈然添麻烦。」她俯身抱起了她,有些无奈道:「好啦,镇静点行不行…?」
星瑶说话,始终不太敢瞧他,想来骨子里也是个易怯生的性子,只身为长女,不得不大气些。
还说着,远处一阵云气,来了数人。澈然顶细的心思,瞧见星瑶眼底一暗。她低下头,飞快道:「澈然,父王来了人。星瑶先告退了。」
小鹿梔月挣了挣,却从她怀中跳了开,直往那数名来人奔去。
「梔月!」星瑶那眉蹙得深,又气又恼,追了几步,手一扬,只见小鹿猛然向后顿,似让她送了条不见形影的绳圈,箍住颈扯了回来。小鹿甩头晃着,似甩不掉那束缚,跳了几跳,两眼水汪汪瞪着星瑶,呜呼哀哉可怜兮兮一般。
「休得胡闹,我可生气了。」星瑶瞪着小鹿,低嗔了声。
一耽搁,星瑶不想见的人,却已走了上来。
为首见着的,乃一男神,后头跟了几人。他蓝衫昂扬,瞧上便是打仗的练家子魁梧体格。面上青簪束整了发,倒提的浓眉,鼻梁高挺。开口发了话,声音似他那身形低沉稳健。
「鹿岭川流蓝雉,见过少神。」他正要跪揖致敬,让澈然一拦,道:「在下澈然,川流君不必多礼。」
见他那大礼,这川流君,倒也是个知情的。
他川流氏,远古仙史中,为翼山派驻鹿岭之战族翼神。鹿岭自失落了治理仙凡二界之尊位,便解散了王军,如今时日久了,川流一氏,多入了鹿岭仙籍,名义上且为鹿岭王下属,司守卫、边防,太平时,也掌交谊。然而论其渊源,属翼山一支,世代效忠,也怪不得这川流君见了澈然,显得亲切崇敬。
蓝雉让澈然一阻,便只好微点了头,又按礼朝星瑶唤了声殿下。他一双眼,来时瞧了星瑶一眼,行了礼,又不禁瞧了她一眼。
星瑶开口话声,仍是轻柔,那收不住的神色,却淡扫了层霜,别过了眼眸:「川流君,请带澈然见父王,我和梔月,在王殿桐林等他。」
「属下明白。」蓝雉再一揖,原先热烈的眼,转而显得有些淡然空漠。
她回身携梔月离开时,眼角似有水珠滑了下来,让她微抬的水袖,悄然抹了去。
澈然时方年少,还不太懂什么情,他只觉得那眉眼来去,瞧得他心头沉甸甸的。




歸心 鹿嶺
越过连绵青野,银川环着一座地势不高的仙山,远看似水般清蓝,近一些,湛蓝水色化成了满山绿意。仙山至高处嵐雾繚绕,雁鸟翱飞,云间闪烁着虹光。澈然回忆幼时来过鹿岭几回,最深的印象,便是那道虹霞,如今听蓝雉之言,才知那是忘忧飞瀑水气与彩云透出的光泽。
鹿岭比之翼山,色彩斑斕,生气蓬勃。他一颗年少仙心,有再多责任、再多约束,都不免微微雀跃起来。
入山之处,林木渐密,澈然随蓝雉疾飞,进入闻名仙界的鹿岭桐林。
境内,岩壁上所见石穴尽是古老仙居,经年累月的仙气隐隐涤盪,澈然不禁生了些敬畏之心。他翼山虽然如今为大渊之首,就是鹿岭王室也俯首称臣,然或是与凡事接触久了,他总觉得翼山神忙忙碌碌,混浊庸常,虽然善战,却还没有这处博大悠深的古典气息。
蓝雉领他飞越桐林高处,翻过山脉另一侧,进入太上真境修业弟子的穴群。
他的穴居,唤东阳居,方向朝东,视野开阔,倒是贴心的营造与他翼山进德殿相似的光线。听蓝雉道,这处云浓时,海涛流金霞,云淡时,还能见到翼山。他不禁又觉得鹿岭仙和暖又体贴,他父尊与师尊,真该常来鹿岭走走。
蓝雉领他绕了遍仙居,微微一笑,问道:「澈然,你要先歇歇么?」
「不了,先拜见王上好些。」澈然见这川流君,长他至少五百岁,已是个千年上神,似个兄长亲切,眉宇间,又不失战士之威。
两人还说着,灌木间一阵窸窣,鑽出一颗鹿首,晃了晃脑,摇开了面上落叶。
她…不是那树谷梔月么?澈然诧异地望着那小灵鹿,不自觉又对上她的眼。
「二殿下。」蓝雉一笑,倒不似对她姊姊多礼,蹲下了身,双手一摊,要她上前。「你啊,还是偷溜来了。」
小鹿梔月凑上前,挨到蓝雉怀里蹭了蹭,一双圆滚滚的黑瞳,仍不忘打量澈然。蓝雉持着她前肢,将她举抱起来,凑到澈然跟前道:「你是想来见澈然吧?」
澈然一愣,这头,是要将她接过来么?他那手还没伸出去,只见她四肢一颤,吓得唉鸣了一声,空中拼命蹬着足,似是急着要蓝雉放她下来。
蓝雉浅浅一笑,将她搁下了地,她一阵逃窜,拐到蓝雉脚后,怯生生缩着首,又探出头来嗔望着他。
「好了,二殿下,我们得去见你父王,要不,你同我们一道去吧。」
听见蓝雉这么一说,小鹿梔月欣然一跃,摇着她鹿尾,蹦蹦跳跳朝前奔了去,不时,又回过头来望他。他试着朝她一笑,她便连窜几步跑得老远。
蓝雉与澈然,随后一道入了林。
茂林葱鬱清幽,清风徐徐,棵棵青干梧桐疏枝展叶,一浪一浪飘逸婆娑的阔叶间,日光点点。
鹿岭全境,至高处不过这桐林,林间温暖宜人,鸟禽灵兽多繁。走着走着,他不觉生起一股闲逸之感。难得,出了翼山,脱离尊长,还能卸下天少两字,简直何其自在,无比逍遥。
然其时的大渊,他父尊祥治已现衰微之相,他那未曾谋面的哥哥,且败在宿敌赤狰氏手里,大渊各界野心勃勃,就是他翼山诸神,都等着看他如何接下这尊位。内忧外患,太师无相待他,特为严格苛刻。幸得他生来天质佳,后天又战兢勤勉,论起灵力修为,放眼仙界千年神,再无人能出其右,几番战下挑衅之敌,又出了不少治凡之策,为他里里外外打下了基本的声望。然太师无相,一再提醒他,真正有能力威胁他的,是翼山两大战族,和仙界称之赤狰双煞的赭王灰刃与玄王弋猎。赤狰兄弟尽是千年神祉,修为都在他之上,论起战,可不会有人因他年纪小而礼让。
于是,那闲逸念头一闪过脑海,他立时又拘束起来。看着小鹿左跳右跳,东嗅吸嗅,他不禁提醒自己,这入岭修业,可不是让他拿来逍遥的。
蓝雉领他行至位在南侧山脉的王殿桐林。
林道通入王苑,时花繁盛,道旁流着粼粼小溪道,一片卵石幽洁。几隻青羽灵禽待在苑里,宛转的啼鸣声此起彼落,其中一隻金羽鸟儿,绽开尾羽,亮丽的火眼颤了几颤,向叁人这处喊来:「主人,主人。」
小鹿梔月望了一眼,朝牠摇了摇尾巴。
「那隻传声鸟,五百年前来岭,青桐真人见了,道牠曾是上古天女的宠儿,如今,喜欢跟着二殿下,也喜欢待在这处,同那些青雀交游。」蓝雉随口解释。
澈然点了点头,他听过这种传声鸟,他大姊年少之时,这鸟儿也曾现踪翼山。而牠每次出现,总与龙谷震期同时,是也有传闻,牠是龙神解封的异兆之一。
穿过王苑,鹿岭王殿,位在一道耸直通天的山壁内,气势万千的石门外,凛立了两列武士,见了两人一鹿,纷纷垂首行礼。
小鹿梔月雀跃地转了几圈,往石道内奔去。
特为高阔宽大的巖窟中,回音裊裊,泉声泠泠,自蔚蓝天光走入满殿温暖的橙黄,石穴内不若澈然以为的幽暗。抬首四望,殿顶错落垂下了优柔光体,是盛开的千百朵花蕊,细瞧花心里头,躲藏了不少幼小的灯花精灵嬉闹。他翼山的花草精,有些出自翼山植系,也有不少,引自鹿岭。这些小精一类在翼山,多是底层仙婢与劳力之属,他还从未见过他们如此活泼。
另一处光源,则是殿底聚飞在一池清泉旁的流萤。清泉旁,乳白青纹的大石王座,垫了层翎羽软席,鹿岭王树谷夜影,灰鬓苍苍,正坐在上头。




歸心 師父
结束与鹿岭王那酒席,澈然出了殿,便见着星瑶与梔月在王殿桐林等他,要带他入真境。
王殿朝南,他们绕过南面山壁,行至王殿桐林崖边,视野倏然一片开阔。
他方才在东侧山脉高处的真境穴居,瞧见了鹿岭仙山,原来是环状群山,仔细往下边的鹿岭谷地内一望,亦是鬱鬱苍苍,漫布泉河,水面倒映天光,似镜一般银亮。
「澈然,太上真境在谷地里边,我们要下崖。请随我。」
星瑶揽过小鹿梔月,她却使劲哀叫了声。星瑶一叹,道:「梔月,你眼睛闭一闭就到了。」
梔月摇了摇头,前肢死抵着地,万分不肯屈从。
「她怎么了?」澈然不明所以地问道。
「她…。」星瑶尷尬一笑,犹豫道:「她不会飞行…,我幻气带她,她又害怕。」
「但…,她平日,不也是得从真境穴居那山巔入谷么?」
「平日她要不慢吞吞晃下山,让船仙摇櫓进谷,便是…仰赖一火凤师兄带她。」星瑶那话说得吞吐,似乎代梔月感到很不好意思。
火凤…?鹿岭和暖,怕冷的凤凰正支自远古便落居在此处,他要拜见的师尊青桐真人,亦是这尊贵的火凤神族。素闻火凤性子傲洁,却还有这等身分的翼神愿意日日承托这头小鹿。
澈然蹲下来瞧她,笑了笑,道:「不然,我载你吧。」
小鹿梔月闻言,四肢又一吓,彷彿天人交战。
「怎好劳烦澈然。」火凤难得,这青鸞如今为尊氏,要负人载物,更是稀罕。星瑶连忙伸手,要抱起她。
梔月哀鸣一声,拚了命一溜烟窜到澈然身后躲了起来。
「大殿下,无妨的。」他想,星瑶幻了气不见形,速度又快,梔月要这么从千丈高处像坠崖一般入谷,对这四脚小兽,还真有些为难。
「上来吧」。澈然说着,想了想,幻作青鸞原身,飞在鹿岭上空惹眼,他遂化了隻与假身份相符的炎火家重明鸟形,只那重明鸟与生俱来的双瞳,他仿不来,总归做做样子,也没什么妨碍。
偌大的金红鸟身立在梔月跟前,她得将鹿首昂得老高,才能见着他海蓝色的眼。
他化仙久了,日常腾飞一向维持仙身,鲜少用这鸟形,但那梔月既然惯乘火凤,该也是习惯这么一隻巨形鸟身。展翅扇了两扇,他矮身接下地面。
梔月歪首望着他海蓝色的瞳,似有些疑惑,然她又偷瞧了星瑶一眼,立时几步跳上澈然背上。
和她搭过的正宗火凤不大相同,想是翼山高寒,重明族的毛羽,丰柔松软,她似乎忘了和这翼山少神压根儿还不熟识,挺新奇的嗅嗅找找,左跳又跳了起来。
澈然一颤一僵,他那肩头,不习惯这么让人踩踏,这头小鹿虽然轻,在身上东蹭西蹭,怪痒的,竟…又好似,有些舒服。
说起来,在翼山,同他相熟的皆是翼神。寻常小兽,可不会有人胆敢骑到他背上。这载人,还是头一遭。
他那鸟面称得镇静,却有些后悔。但现在后悔,又好像太迟了。
「梔月。」
还好,星瑶这么责了她一声,她连忙找了双翅间安稳的一丛软毛,低伏了下来。
澈然松了口气,她这么不动,好多了,倒似不存在一般。
「我会沿河道飞。请澈然随我。」星瑶说完,迎风消散,只馀一缕仙气疾往谷地下沉。
澈然展翼紧随她飞入峡谷,两侧山壁陡直,一座座错落山石逼束着湍急江流。他随星瑶低飞,只见河面有舟子往返,几道吊桥,接通河中仙岛,其上仙人来去。岛生奇树,氤氳微雾的河道间,盈盈飞花。
他们飞了一阵,山势渐低,清浅而缓的江面逐渐开阔,夹岸尽是桃林。
星瑶落在桃林中的一处河岸边,澈然于是随她降落。才矮了身,梔月便熟门熟路地跳了下来。
他回復了仙身,梔月心情挺好的在他身旁绕了几绕,呦呦鸣了两声。他想,那应该是致谢之意吧。她似乎不那么怕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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