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辞色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黎青燃
沈白梧苦笑一声,说:“姬玉明知道只有我能赢他,他这般既逼我重新拾起棋局教你下棋,也逼你全力与他对弈,倒像是双重试探。”
我闻言不禁觉得好笑。
他这是做什么,明明是他要把我送出去的。
凭什么他想放弃就放弃,想反悔就反悔,还来试探沈白梧有多在乎我,我有多坚定要离开他呢?
我从沈白梧的手心拿起那颗黑色的棋子,对他说:“成光君,您可否教我下棋?”
沈白梧闻言看着我,他目光闪烁了一会儿,再次问道:“你真的想要自由?”
“是的。”
“我或许比不上当年那么厉害了。”
“还有我呢,您再加上我就够了。而且您太谦虚了。”
他瘦削的脸上慢慢地浮起一个笑容,然后点点头答应了我。
在和我下这一局棋之前,沈白梧在长久的沉默和出神中应该就已经有了决定。沈白梧已经八年不下棋了,却愿意为了我的解药破例。
我不禁问道:“成光君,你为何愿意帮我呢?”
沈白梧似乎对这个问题感到意外,他说道:“当初把你要来,没料到姬玉会答应。但是到底是把你卷进了这些事里,我应当为你负责到底。更何况这些日子里你悉心照顾我,我看在眼里,铭感五内。”
他边说着边用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我,沈白梧气色虽然不好但是五官生得是极好的,因为苍白如雪反而有种干净到底不容侵犯的感觉。
就如同他住所的名字——雪明。
这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啊,我有什么能为他做的么?
“成光君,你是不是想要我留下来,留在你身边?”我问道。
这段时间我们相处得很好,我能感觉到沈白梧对我若有若无的依赖。有几次他开口问我——你有没有想过……却又不再往下说,我猜他是想要我留下。
沈白梧愣了愣,手里的棋子撒落在棋盘上。他似乎被这声音惊吓到,沉默片刻低眸道:“你不必在意这些。”
“成光君不想我留下来么?”
沈白梧低低咳嗽了两声,面色有些窘迫。
我看着他的反应便确认了心中所想,笑道:“成光君,若我能得到自由,我愿继续留在你身边照顾你。不过如果有哪一天我想走也希望您不要拦我。”
“你真的愿意?”一阵静默之后,沈白梧低声问道。
“非常愿意。”
“那自然……很好。”
沈白梧有些尴尬地低咳几声,说自己饿了,我便笑起来离开房间去厨房拿宵夜来。
走在路上夜风阵阵,吹来初夏的青草气息,我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我也曾疑惑过,为什么沈白梧会想要我留下来。当年他自请废去世子之位,自请退婚,就连仆人也不肯长久留用,孑然一身何等决绝。
或许这么多年了,沈白梧也会寂寞。
他的一生短暂,还是想要能抓住些什么。比如说某个不睦的朋友,比如说是这个凉薄的我。
仇道
沈白梧开始一边重新钻研棋谱一边教我下棋,他的教学方式和姬玉简直如出一辙,或者说是姬玉的教学方式与他一脉相承,我适应得很快。沈白梧倒是常常觉得惊讶,他说他知道为什么姬玉喜欢教我下棋了,像我这样有天赋的进步如此之快的学生,教起来也觉得愉悦。
每当听到他的赞扬我便笑笑。说来也奇怪,明明姬玉也经常对我说这样的话,为什么沈白梧一说我就信了,姬玉怎么说我都不信呢?
近来顾零耐着性子等沈白梧告知他真相,没事就总跑出去打听那个冒牌琴师的消息。青矢琴师因为得到姬玉的称赞,一下子就在陵安出名了,人人都说他是沧海遗珠大器晚成。现在他正炙手可热,各个贵族世家都邀请他去演奏曲目。
顾零有一次还跑去一位国公家听墙角,回来气得在院里练了一下午的剑。他说那青矢演奏的大都是姬玉写的曲子,明明没有写曲子的天赋,还四处招摇撞骗自以为真的厉害。
他在院里练剑时我就和沈白梧在亭子里下棋,听到他义愤填膺地骂完青矢,又不情不愿地肯定青矢的琴技确实厉害。
姬玉的曲子向来指法华丽复杂,极少有琴师能完整弹下来不出错。而青矢功底深厚琴技高超,居然能弹出姬玉当年的味道。
“他们都夸青矢的琴技出神入化,有一双巧手。我去他奶奶的,他们是没看过真正的出神入化!我哥都说,姬玉那双手才是真正的灵巧,他的泛音简直绝了,那才是生来就是要弹琴的手。”
脱口而出顾漆的名字之后,顾零眼神暗了暗,轻声道:“顾漆最喜欢姬玉的曲子,所有的都喜欢。”
我看顾零神伤,便岔开话题道:“这么说来,这位琴师现在很是春风得意?”
顾零的怒气立刻重新回来,他手腕一扬,剑就自他手中飞插入墙壁,墙灰撒落,银光闪烁。
“是啊!还自比伯牙师旷,我恨不能把他揍清醒!”
沈白梧皱着眉摇摇头,我安抚顾零道:“你放心。按你说的这形势他很快就要栽了,姬玉绝对比你更知道复仇之道。”
不知不觉到了半个月的期限,琴师如约向姬玉和南怀君交出了他新写的燕风曲子,当天南怀君又摆了宴会请许多人来共同品鉴。沈白梧没有去我自然也没有去,倒是顾零又不甘心地偷偷翻进南怀君府听墙角。
回来的时候顾零心情大好,他笑嘻嘻地跟我和沈白梧说那琴师如何如何信心满满得意洋洋地演奏完了曲子,人群如何安静得甚至有些尴尬,姬玉如何和颜悦色委婉地指出他这首曲子与之前差距太大,请他再改改七天之后再听。
“青矢那个脸色啊,哈哈哈哈哈,灰败得简直不能看。叫他之前装清高,全是借姬玉的曲子,还真以为自己厉害了?这下清醒了吧。”顾零简直是扬眉吐气。
沈白梧看着这样的顾零便笑起来,又转过脸继续与我对弈。这些日子他重拾棋局仿佛回到了从前,眼里渐渐有了光芒笑容也比以前多了很多,再无死气。
七日之后的品鉴会顾零又去了,他回来说那琴师应该是不眠不休地改曲子,脸色青白黑眼圈重得吓人,琴曲改了之后比上次流畅一些但仍然显得呆板,完全没有他抄的姬玉的曲子那样灵动绝妙。众人便不耐了,甚至有人当场质问他为何几首曲子功力差别如此之大。
青矢慌得汗如雨下,还是姬玉替青矢解围说不能妄下定论,再给他三日时间精心修改。
这次顾零的表情有些复杂,他说他好像有点明白姬玉在做什么了。
之后青矢又经历了几次修改,顾零渐渐地都不忍心去听。说青矢看起来像是耗尽心血油尽灯枯似的,那琴谱上满是修改的痕迹用心极了。每次弹完之后青矢都亮着眼睛颤巍巍地看着姬玉,看得出是真心期望得到肯定,当姬玉给出否定的答案时那眼里的期望便“噗”得熄灭了。
灭了几次之后,那眼神几乎是要绝望了。
沈白梧便淡淡地笑了,说道:“我告诉过你,姬玉不需要任何人为他出头。”
打一顿算什么,只是痛而已;当众戳穿他抄袭算什么,只是让他丢了颜面而已;要他的命算什么,他本来就一无所有。
姬玉要报复谁都是千百倍以报,要他高高升起再狠狠摔落。
青矢本身是有才华的,琴技高超指法精湛,便是不认识的人也能一眼看出他的自负。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他没有创作的天赋却强行伪装,还以为自己精湛的演奏可以弥补曲子本身的差距。
姬玉就是要青矢明白,他永远比不过他所偷曲子的主人,他就算呕心沥血一辈子也比不上。他创作的曲子籍籍无名无人欣赏,根本不是什么沧海遗珠,只不过是原本就平庸,平庸至极。
一个自负的人最难接受的就是以为命运终于有了起色的时候猝然发现,他不过是个普通人。
终生都是。
青矢开始面临巨大的质疑,人们怀疑之前的曲子并非他自己所作,人们说他不过是偷了无名天才曲子的骗子。他怎么也无法再做出新的符合大家期望的曲子,在嘲讽声中终于不堪重负自杀,据说他自杀前写了七天七夜的曲子,然后狂笑着全部烧掉。
又是一个看起来与姬玉完全无关,却被他一手操纵的悲剧。
青矢自杀的消息传来时,顾零无事可干正在看我和沈白梧下棋,沈白梧跟我说可以去和姬玉下棋试试了。听到消息我们都沉默了一会儿,顾零有些犹豫地问沈白梧道:“他算是罪有应得么?”
他看起来是想要说服自己些什么。
半躺在床上的沈白梧放下手里的棋谱,眼神平和而淡然:“他是,也不是。”
让一个人认错有千万种方法,但姬玉总会选择最惨痛的那种方法。
如果姬玉一开始就戳穿并点醒青矢,或许青矢不会在这条路上迷失,或许他会以更温和的方式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和技不如人,也不会有这样的下场。青矢确实有罪,但是姬玉也确实太狠了。
顾零的眸光闪烁,似乎是觉得心有余悸。他沉默了许久才再次开口,问道:“成光君,姬玉他……一直如此吗?”
沈白梧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有些嘲讽地勾勾唇角说道:“你知道他是极其爱憎分明的人,爱恨以外其他人都是逢场作戏无关紧要。如今他爱的人死的死反目的反目,对仇人便愈发残忍了。”
顾零叹息一声。我看着烛火下出神的沈白梧,总觉得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把自己归在“爱”这个类目下,倒像是更倾向于“仇人”。
既然沈白梧说我可以试着与姬玉对弈,第二天我便去温尔苑找姬玉了。正遇上夏菀抱着一个用布包着的长方形盒子走来,她看见我似乎很开心,亲切地喊我:“阿止。”
“菀姐。”
我应下,问她这盒子里是什么。夏菀刚刚扬起的笑容又消失了,她皱起眉靠近我轻声道:“是公子的琴,先前被偷走的那张琴。”
青矢自杀了,他的琴也就留了下来,姬玉便顺理成章地拿回来。我正这么想着,夏菀却把琴盒塞给我让我抱住,说既然我也是去找姬玉的就帮她把琴拿给姬玉。
“公子最近有些烦闷,见到你一定很开心,你多待一会儿吧。”夏菀似乎对我的到来倍感欣慰,顿了顿说道:“你走路脚步很慢,碧渃也慢。这几天只要是听见碧渃经过房门的声音公子都会看门口,我觉得公子是在等你来。”
我抱着琴疑惑地看着她,心想当时姬玉同沈白梧争执的时候她也在场,怎么会有这种念头?
夏菀却像是肯定自己的想法似的点点头,重复一遍。
“公子一定是在等你,虽然他嘴上不说,但是我看得出来。”
“阿止……其实那天我看见你喝醉了公子抱你回来,你知道他平时最讨厌喝醉的人,但是那天他没有一点儿不高兴。第二天早上你不见了,公子其实有些生气,所以后来才……阿止,你能不能回来公子身边呢?”
我沉默了片刻,只是笑笑没有说什么。我便抱着琴去往姬玉的房间。果然我刚走到门口就见他抬起头来,一双浅棕色的眼睛看着我,眨了两下然后微微一笑。
“你来了,阿止。”
语气仿佛他是真的一直在等我。
我向他行礼然后把琴盒递给他,他没有打开琴盒只是随便把它放在桌上,好像对那失而复得的琴完全不在意一般。
顾零曾跟我说这是姬玉亲手做的琴,姬玉很珍爱它。
“公子不看看吗?”我问道。
姬玉撑着下颌轻轻一笑,说道:“看什么,想来它也不希望看到我,毕竟当时我想把它和燕王宫一起烧了。没想到青矢抢救出了这把琴和那些琴谱,大概是以为主人已死便占为己有。”
原来这张琴的琴尾那些烧焦的痕迹是他亲手烧的,他真下得去手。
“我已经放弃了,它却还是回来了。”姬玉笑着说道,眸色深深看不出来在想什么。
“那不是很好,大部分决定放弃的都永远不会回来了。”我淡淡说完这句话,姬玉便抬眼看着我,笑意慢慢沉下来晦暗不明。
我回归主题道:“我是来找你下棋的,公子应该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
姬玉似乎并不急着讨论这个话题,他凤目上挑,淡淡地说:“我听说沈白梧亲自教你下棋,你答应之后会留在他身边一直照顾他?”
“是的。”
第一辞色 第37节
“这是交换条件?”
“不,是我自愿。”
姬玉微微睁大了眼睛,然后又眯起来,似笑非笑地摩挲着手指:“你不愿意回我身边来,却愿意去照顾他?你就这么喜欢他,或者是怜悯他?他对你来说是什么,又一个姜期期么?”
我皱皱眉迎着他挑衅的目光,说道:“成光君和你不一样,我和他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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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玉:醋到飞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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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锋
姬玉闻言不知为何笑起来,笑得越来越大声,然后目光一凝。
他突然伸手拉住我的手腕,狠狠扯过来,我猝不及防顺着他的力道一歪,后背着地。
“哐当!”
桌子上的东西纷纷掉落一地,连带着香炉也滚落了,房间里弥漫着香尘,柏木香气浓郁得呛人。琴盒落在我旁边被撞开一条缝,从那条缝里我看见琴身上朱砂刻就的“醉生”字样。
醉生。
醉生,梦死,醉生梦死,他的琴与剑。
多么轻狂。
紫色衣袖的胳膊撑在我和琴盒之间的地面上,我抬眼望去便隔着浓郁的香尘撞入姬玉笑意危险的眼睛里,我瞬间想起在婚宴上初见他时的感觉,他像是迷雾中的灯火。
他一只手抓住我的手腕,一只手撑在我的头侧将我禁锢在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他笑眯眯地说:“你再说啊,说与我无关,说我无权过问,说我险恶卑鄙?”
“我……”
我刚刚要开口他就俯下身来,吻了我。
我愣愣地看着尽在咫尺的他的眼睛,花雕酒一般的琥珀色,光芒晃了两圈便消失,他闭上了眼睛。
温热的潮湿的,他的嘴唇。浓郁的辛烈的,他的气息。缠绵地蔓延进我的四肢百骸,他缠着我的舌尖,这种纤细的痒我最耐受不得,只能抓紧了他的袖子。他把我的手扯下来,将自己的手指一寸寸嵌进去,十指相扣。
直到他慢慢放开我抬起身来,我都茫然至极,没有能够做出任何反应。
“你为什么不躲?”
他莹莹的目光直直地看着我,仿佛要拨云见日直抵心房。
我才如梦初醒般挣脱与他相扣的手,强自镇定道:“你又……为何要……亲我?”
问完这句话便觉得他这般百花丛中过的人,亲吻应该是一时兴起便可为之,方才只是想堵我的嘴罢了。
我正这么想着,却见姬玉无奈地笑了,他俯下身来在我的耳边轻声说:“我不知道。所以这个答案由你来给吧。”
“你要怎么样,才肯输给我?”
他的气息在我耳边吹拂,温热酥痒,我怔怔半晌才听见自己的声音:“我总是输给你的。”
“我指的不仅仅是棋局。”他低低地说。
我指的也不仅仅是棋局。
我总是输给你的,我从没赢过你。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所以为的这个淡然的无情的凉薄的,在这个世上谁都不指望的这个我,其实最害怕你了。
我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把姬玉推开。我坐起身来,姬玉也直起身来放开我的手,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我把落在地上的琴盒合好再放回姬玉的桌子上,然后望向姬玉。
烟尘袅袅中他的头发只是用发带束了一半,剩余的披落在肩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香灰,仿佛睫毛上也沾了一点,就像穿过了一场细雪走到我面前。即便如此也没有显得狼狈,还是很朦胧的好看。
漩涡般引人沦陷的好看。
我看着这个人半晌,总算是找回了我的理智,我轻笑着说道:“您似乎待我不同,但是您也曾经这么喜欢这张琴,最后还不是要亲手烧了它。姬玉公子,不是每个人都等着你垂怜爱意的。”
人们觉得因为那是姬玉,受万人仰慕的光鲜亮丽的姬玉,所以他对我的一点不同我就该受宠若惊,应该死心塌地地回到他身边,就像夏菀一样。
但那不是我想要的。
这份喜欢是我最珍贵的东西,我不希望它被利用被消磨。
就像我的母亲一样我也想要好好生活,我讨厌受伤,所以我要离开这个漩涡。
姬玉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我,仿佛是觉得好笑,又仿佛是觉得悲哀。他在烟雾中咳嗽了两声,淡淡说:“刚刚亲吻你的时候,你的脉搏跳得太快了。九九,你分明是喜欢我的。”
我只觉得喉头一紧,手握成拳头,面上却不动声色。
姬玉漫不经心地笑起来:“你光顾着说我,自己还不是一样?喜欢又如何,那对你来算什么大事?你随时可以干脆利落地放弃。”
我低眸沉默了。烟雾在阳光下泛着金色光芒,慢慢地尘埃落定,仿佛世间万物静默,只有我们两人的呼吸声。
“所以……”我缓缓地开口,说道:“我们是同一种人,我们太相似了。姬玉,我们冷漠又浑身带刺,没法彼此信任。我们之间实在是很脆弱的一种相互吸引,以至于微不足道无需执着。”
“微不足道?无需执着?”他嗤笑一声。
“我该走了公子,今天就不请教了,改日再来。”
这是我第一次躲避姬玉的目光,我起身向他行礼,便匆匆退出。走出门转身向走廊的时候,姬玉突然出声。
“我们是不同的,姜酒卿,我们来日方长。”
我望向屋子里的姬玉,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偏执而高傲,隐隐约约的有一丝藏得很深的悲哀。
我像是被刺伤一般收回目光,匆匆地一头扎进走廊的阳光里。温尔苑青翠的竹子随风摇曳,我走过它们投下的斑斓光影,仿佛有谁在追赶我般走着。阳光穿过几乎透明的空气,明媚得过于刺眼了。
路上好像有不少人跟我打招呼,我也一律微笑应了,可是她们是谁我一个都没记住。直到走到雪明阁前的时候,我突然停下脚步,靠着墙壁深深地呼吸。
我还是见不得姬玉难过,无论是真假我都好像要喘不上气来似的。
幸好骄傲如他一向意气风发,除了噩梦无意识的时候从不见他脆弱。
最好他一辈子都春风得意,最好他的骄傲永不被折损。他盛气凌人也好,心狠手辣也好,逢场作戏也好,可是他千万不要伤心难过。
这是我最喜欢的人,我希望他一生顺遂永不坠落。
然后希望他放过我。
我抬眼看着日光,夏天空气都是热的,翻涌着泥土和树叶的清冽香气,我的心绪终于一点点沉静下来。
“你没事吧?”耳边传来温柔的熟悉的声音,我转眼看去,沈白梧不知何时站在了门边。他看了我半晌,慢慢走过来替我掸掉身上的香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总不至于输了还和姬玉打一架?”
沈白梧都会开玩笑了,我看上去得有多狼狈。
我便勉力地笑起来把他扶进房间,淡淡地说道:“今天姬玉公子那里有点忙,我没有下成棋,改天再去吧。”
沈白梧看了我一会儿,也没有追问我,只是说好,然后又扶着旁边的墙开始咳嗽了。
最近这段时间他咳嗽的症状好像越来越严重,总是胸腔中发出震耳欲聋经久不息的咳嗽声。他掏出手绢捂住嘴,待咳嗽平息之后便收起手绢。
一抹红色一闪而过,我心中大惊拉住他的手。
“把你的手绢给我看。”
他眼神似乎有些闪避,一边收一边说道:“不必看了。”
“你有事瞒我,我早晚会知道的。”我稍微提高了声音。沈白梧默了默,有些无奈地展开手掌,掌心手绢上的鲜血触目惊心。
大夫说他如今身体脆弱,若再出现咳血之症只怕是危在旦夕。我连忙把沈白梧扶进屋里坐下,再去喊大夫过来。沈白梧抓住我的手,平静说道:“大夫早就知道了,我没让他告诉你。”
我的手慢慢捏紧成拳,我问他:“你这样多久了?”
“有几天了。”
“你当初……为什么不下棋了?”
沈白梧沉默了一会儿,松开我的手微微一笑,笑得很浅:“因为大夫说下棋需要太多思虑消耗心神,我的身体承受不住。”
我只当他封棋便如他自请废位退婚一样,是他与过去自己的了断,原来却是这样。之前大夫嘱咐过千万不能再让沈白梧消耗心神的,我疏忽了,我本该想到的。
“你……你何必如此?以后不要再看棋谱了,也别再教我了。”我说着就想把摆在桌上的棋盘和棋盒收回去,沈白梧却阻止了我,他仰着头一双干净的眼睛望着我,笑意无奈:“这件事和你有关,但是关系也不大。九九,我喜欢下棋。”
我收拾棋盘的手就停了下来。
“我生病之后所有喜欢的事情都变得有害,只要我想继续活着就不能再做,不能下棋,不能筹谋,不能骑马……现在重新下棋我感觉很好,能遇见你也很好。所以我想通了一些事情。”沈白梧轻声说着,他低声咳了两声,继续说:“就像你先前所言,我死后可能会化为毛虫、乌龟,那是我不能选择的,唯有活着我才是我自己是沈白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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