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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辞色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黎青燃
姬玉的笑意渐渐淡下去,眸色深沉。他往前走了两步站在顾零面前,蹲下来看着顾零的眼睛,冷声说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顾零,你特地跑到沈白梧这里来,一门心思地想挖出我在燕国的过往,现在你知道了,你满意了?你为什么想要知道这些事情?你就是想要找到一些理由来为我开脱,以此原谅我杀你哥的事情对吧?”
“你他妈……”顾零一把攥住姬玉的衣襟,眼睛通红。
姬玉就任顾零抓住自己的衣襟,神色淡漠道:“没必要,顾零,真的没必要,你没必要原谅我。你想报复我就凭本事来,我遭遇的那些破事和你,和你哥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了这些事情之后,就会幡然悔悟对我父亲恨之入骨站在我这边对他同仇敌忾吗?你做不到,你发过誓终生忠诚以命报他的恩情不是吗?即使到现在等你冷静下来也不会觉得他错,他是为了兴复周王室,这么光辉的愿望就算手段极端了又怎么样?牺牲我,我哥哥,我姐姐,我母亲又怎么样?这是大义灭亲啊。”
“过不了多久你又会想劝着我们相互理解重归于好,我呸,顾零你别恶心我了。”
“他不是什么好人,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我要是你我就翻脸走人从此远离姬家的所有人,就看我们狗咬狗吧。”
姬玉流畅地吐出嘲讽之语,顾零抓住他衣襟的手就渐渐松开来,他迷茫又痛苦地看着姬玉,像是有满肚子的话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我躲在门边远远地看这这一幕,只觉得明明受难的是姬玉,可他比顾零游刃有余多了,至少看上去是这样。
这世上似乎没什么能打败姬玉。
他什么都失去了,所爱的一切都没有了,可他还是活得高高在上让众人仰望艳羡。他从不会像沈白梧这般孱弱自弃,所有蚀骨铭心的痛苦都埋葬得毫无痕迹,上一秒杀死了自己下一秒就能转过身去谈笑风生。
这个人就算历尽千劫百难被燃烧化为灰烬,也会有不死的倔强和骄傲,从灰烬里站起来艳烈地嘲笑世人。
姬玉冷静地整理了自己被扯皱的衣襟,平淡道:“该说的都说完了,你走吧。希望下次见到你的时候,是你下定决心来杀我。”
言罢姬玉便转身准备离去,顾零却抓住了他的衣袖,颤声道:“阿夭。”
有什么很快地从姬玉的眼里划过去了,他闭上眼睛然后再睁开,转身看向顾零的时候就换上似笑非笑的假面。
庭院里屋檐下的铃铛叮当作响,如同不知人间疾苦的稚子笑声。姬玉笑得很好看,后背挺得很直以至于紧绷,紫色的发带在黄昏模糊不清的光线里乘风飞舞着。他那么温和又不可置疑地,说出最决绝的结语。
“阿夭早就死了。顾零,他弃了你,你也弃了他吧。”
然后他慢慢地把衣袖扯出来走回房间关上房门,其余的姑娘们也跟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只剩顾零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庭院中。
夜幕降临,红色灯笼发出温暖柔和的光线,笼罩着这个已经僵住的人。我走过去对他说:“顾零,走吧。”
顾零没有反应,我便拉住他往外走,他也任由我拉着他完全不反抗。这一路他一直非常安静,直到我们快到雪明阁的时候,顾零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不肯往前走了,他慢慢地蹲在地上抱着头,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
我蹲下来安抚他,顾零断断续续地哭道:“为什么……为什么……”
“我……我应该跟他们一起去燕国的……姬乐和姬玉发生那些事情的时候身边一个人也没有……该多绝望啊……”
“我明明发过誓,我要毕生保护他们的……我怎么能……十一年……我一无所知!我还埋怨他性情大变……我还埋怨他放弃剑术和琴……”
“天子……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啊……就算是为了重振周王室……也不能……”
他哭得像是个小孩子,我拍着他的后背,沉默地听着他的声音。
十一年,从姬玉十四岁质燕国到如今二十五岁游说天下,漫长的时光和漫长的真相。一边是恩重如山的天子,一边是从小相伴的朋友。
姬玉和周天子对立这么长的时间里,顾零一直是站在天子那一边劝姬玉回头的,他虽然仍然对姬玉有深厚的感情,但他也怨怼姬玉杀害他哥哥。姬玉早就看得清楚,索性替顾零做了选择。
对于这位忠诚热心却迟钝的故友,或许姬玉原本打算让他能安然无恙地愚笨一辈子。
可终究,没有人能被欺骗一辈子。
我终于把顾零送回房间,等厨房把晚饭送来的时候我去敲他的房门,才发现顾零已经不告而别了。他的房间收拾得很整齐,留书一封写着——拜谢,吾归。
顾零到底还是回去洛邑,回到周天子身边了。
虽然如今的结局原本就是由他的愚忠、懦弱、对姬玉的不信任而来,算是咎由自取,但仍然是可怜。我很难想象他会以什么样的心情度过余生。
我收了纸条去告诉沈白梧,沈白梧似乎是早就料到了并不惊讶。他下午说了太多话,晚上的时候精神就很不好,神色恹恹地靠在床头,抬起眼睛来看着我。
“你不觉得我可恨么,我为了自己逃命丢下了姬玉。”沈白梧的声音有气无力。
他今天又说没胃口不肯吃晚饭。我便让他好好躺下去,给他盖上被子掖好被角,碰碰他的额头确定他现在没有发烧。他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便回答道:“我又不是姬玉,既没有资格憎恨你也没有资格原谅你。只是世人大多自私,换了我或许也会这样。”
沈白梧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苦笑着说道:“我本以为,我不同于世人。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惶惶不可终日,为这般忘恩负义的可恨举动开脱。我想当时万分危急就算我拉他翻墙也来不及,又想试毒那么痛苦我害怕逃走或许也正常,甚至想过我是赵国世子活下来比姬玉更有价值。想来想去我幡然醒悟,龌龊便是龌龊,为此开脱只会越发卑劣。”
他从被子里伸出胳膊来压在被子上,双手交叠放于小腹,白色丝质的里衣在烛火下莹莹反光。他轻声说:“我见识过姬玉对燕世子有多狠,我这一辈子都在等他来报复我。或许只有他尽情报复过我之后,我才能在他面前抬起头来。”
“可是这么多年了,我一直都没有等到,快到死了也不能好好面对他。偶尔我会想这是不是就是他的报复?但这太轻了,不是他的作派。”
我只是默默听着不说话,走到桌边去掐灭了烛台的灯火。室内一下子就黑了下来,只剩一地清冷月光。我轻声对沈白梧说:“好好睡一觉吧,不要想这些事情了。”
沈白梧在朦胧的黑暗里低低地笑着,他说:“为什么只要有你在,就觉得世事安稳,苦乐悲欢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不是很好么?”
“若我能活得长久,我肯定会娶你。便是姬玉再怎么生气,我也不会把你让给他。”沈白梧的声音带笑,像是开玩笑。
但我知道,他从不爱开玩笑。
我便走到他床头,弯下腰去抱住他的肩膀,轻轻地拍两下。
“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说想娶我。沈意,这辈子我都不会忘记你,你会长长久久地活在我的心里。”
沈意,他的名。沈意沈意,他这一生里有多少意难平。
沈白梧也抱住我的肩膀,他凄然地笑了一声。我听到极其细微的如同耳语的声音,模糊不清难以分辨。
他好像说——我很喜欢你。
我便轻声回应道——我知道。
静默片刻之后,耳边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刚的清晰了一些,能听出沈白梧温柔和无奈的语气。
——我也知道,你喜欢的……是姬玉。
月上中天,沈白梧早已疲惫地睡去。整个成光君府万籁俱寂,只有夏蝉此起彼伏地聒噪着。月光皎洁地洒在房间的地砖上,我睡不着索性披着衣服起来,借着月光去花园转两圈。
刚刚踏进花园的时候我便察觉到火光,来自于一盏放在池塘边沿的宫灯,烛火跳跃着映着一旁主人的脸。
那是姬玉,他正坐在池塘边沿出神,一条腿屈起踩在池子的石质边沿上,另一条腿则放在下面。他手里好像拿着什么,时不时往池塘里一洒,便听见鲤鱼涌动的水声。
见我来了,他便转头看向我。
我们的距离不远不近,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我说道:“顾零走了。”
姬玉轻轻“嗯”了一声,表情说不上来悲伤还是开心,有浅浅的一层寂寞。
“你其实不必把话说的那么绝。”
“这样最好。”
“可从此之后,你真的失去他了。”
姬玉沉默了片刻突然轻笑起来,他反问我说:“你不也失去了姜期期,在这世上再没有一个在乎的人,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我很早就知道这世间的所有都是短暂相会,拥有的时候不要太过迷恋,失去也就不至于伤筋动骨。我不像他这样曾经有感情深厚的亲人,我也不曾像他这样有刻骨铭心的仇人。
我们是同一种人,又是完全不同的人。
姬玉披着一身皎洁月光,褪去了那层笑意完美的面具,看起来冷静又孤独。我终于问出了那个我一直想问的问题。
“你为什么要我回到你身边?”
姬玉轻轻一笑,又洒了一把东西进池塘,伴着水声他慢慢说道:“你终于想起来问这个问题了。我思来想去,觉得我再也不会遇见像你这样的人。姜酒卿,这世上只有一个你,你是独一无二,所以我反悔了。”
“九九,我们来日方长。”





第一辞色 第40节
鲤鱼们热闹地在黑暗的水底争夺着,发出咕咚咕咚的声,他看着我浅淡地笑起来。
※※※※※※※※※※※※※※※※※※※※
‘这个人就算历尽千劫百难被燃烧化为灰烬,也会有不死的倔强和骄傲’这就是姬玉啊。
老白一念之差成一世心魔,而顾零始终难以两全。
修罗场啊修罗场
雪化
沈白梧的改革案终于写好了,写好的当天他带着那册卷轴进宫见了赵王。他们说了很久的话,我站在门外从日中等到夕阳西下,从最初的争吵声听到最后赵王压抑不住的呜咽声。
最后沈白梧从殿内走出来,赵王亲自搀着他,眼圈发红。十几个宫人簇拥之下,他不肯假手他人,就这么一路把沈白梧从王殿扶到宫门口的马车上,直到到了马车前沈白梧说自己要走了,赵王拉着沈白梧的胳膊轻声叫了一句:“哥哥。”
听到这个称呼沈白梧似乎想起了什么,他扶住赵王的胳膊,笑着说:“陛下,您长大了。”
“哥哥,我……孤不会辜负你的心血的。”赵王说出这句话之后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又像是不知道要说什么。
沈白梧安静地看着他,赵王也望着沈白梧,眼睛渐渐越来越红。他终于放开沈白梧,转过身去,摆摆手道:“你走吧。”
“臣告退。”沈白梧行礼然后上了马车,我也跟着上了马车,临行前回头一眼,便看见赵王在众人簇拥中的孤绝背影。
改革案写好之后沈白梧便像是除去了一件心事,整个人轻松起来,松得似乎随时能消失似的。离医生说过的一个月之期只剩不到一半了。
他开始总是叫姬玉来和他下棋,姬玉也不推阻,每请必来。
姬玉和沈白梧的棋局简直是精彩至极,一个棋风犀利一个棋风稳健我看着便觉得他们二人教我下棋都十分屈才。他们总是互有输赢的,而我与姬玉下棋还是没有赢过。
下了两天棋后,沈白梧不禁感叹道:“这些年你棋力长进了太多。”
姬玉一边下子一边说:“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次听你夸我。”
他对沈白梧的态度不冷不热,比起之前借住的那些友人少了几分虚伪的热络,但也并不冷淡。这种态度让人捉摸不透,怪不得这么多年来沈白梧也一直没能明白姬玉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们这一局棋没能下完,因为沈白梧中途开始咳嗽继而吐血,一地鲜红。仆人们慌乱地涌入收拾打扫地上的血迹,沈白梧撑着桌子,整个人颤抖得像是秋日枝头上摇摇欲坠的黄叶。
姬玉静静地坐在他的对面看着他,并不意外也没有什么别的情绪。
沈白梧把那些仆人赶走了,我给他递过手绢擦拭染血的嘴唇,他一边低声咳着一边对姬玉说:“你再不报仇,我就真的要死了。”
姬玉偏过头望着沈白梧片刻,然后问道:“你在说什么?”
沈白梧愣住了。
“我当年……在燕国逃跑的时候没有把你拉上来……自己逃了。你不是很清楚么?”
闻言姬玉却笑起来,他把手里的棋子丢进棋盒里,说道:“沈白梧你病糊涂了?我当时让你先走,回去以后通知我兄长来救我,你没听见?”
姬玉此言一出,沈白梧惊诧地睁大了眼睛,不知所措地缓慢摇头:“我……我没听见……”
“怪不得你找的是天子而不是我兄长……”姬玉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他眨着眼睛静默了一会儿,像是觉得好笑:“所以……你以为自己丢下了我跑了?怪不得这么多年你疏远我却又有求必应,沈白梧啊沈白梧,你是对我愧疚啊?我还以为你讨厌我,毕竟我做的事肯定入不了你的眼。”
姬玉无奈地摇头,而沈白梧则呆呆地看着他,似乎已经不能反应。
“你说的是真的?”
“哈,我为什么要骗你?”
“你不要嬉笑!你……你真的让我先走?”
“若不是真的,你丢下我逃了还能活到现在?”
沈白梧沉默了一会儿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咳嗽,甚至咳出了血来。姬玉第一次走到沈白梧身边伸出手去拍沈白梧的后背,沈白梧咳着咳着眼睛里就渗出了水泽。
“太可笑了……太可笑了……我这一辈子都在等你报复我……结果……”顿了顿,沈白梧慢慢道:“可就算于你不是背弃,于我却是。”
“姬玉,对不起。”
姬玉拍沈白梧后背的手就停了下来,他沉默了一会儿像是玩笑般说:“所有对我说这句话的人,好像都被我杀了。”
沈白梧笑了,他低笑着抬起头来望着姬玉。瘦削苍白的脸庞因为咳嗽泛起一丝血色,他从没有用这样坦诚不闪避的眼神看着姬玉,像是要补上那些因为误会而错过的时光一样。
他叹息一声,把手放在姬玉的胳膊上拍了拍,轻声道:“姬玉,姬泊言,我是你的朋友么?”
“是。”
姬玉回答得很快很坚定,沈白梧眸光闪烁了片刻,长长舒了一口气:“那我便身为朋友说几句话。姬玉,你有没有想过复仇完之后要做什么?”
姬玉眸光微闪,并没有应答。
“姬玉,你不可能这样过一辈子,放过自己吧。”
一阵漫长的沉默之后,姬玉轻笑一声说道:“你这么说,倒像是很关心我。”
沈白梧点点头,他望着姬玉的眼睛浅浅地笑起来。
“因为你也是我的朋友,这句话多年来我难以启齿,但是死之前总要告诉你。这么多年来谢谢你了,姬泊言。”
沈白梧因为体弱长居府中不能到处走动,管家曾跟我说过,他每年心情最好的时候就是姬玉住到府上来的时候。姬玉从不因为沈白梧病重而怜悯他,每每找他聊天,说的都是天下的风土人情近来的各国形势,总是十分有趣精彩。
自从沈白梧立府别居之后,他的温尔苑就没有种过一簇花,也没有接待过除了姬玉以外的客人。沈白梧决绝自我封闭的这些年里,唯独没有拒绝过姬玉。
世人觉得姬玉公子与成光君是挚友,他们不是,也是。
姬玉凝视着沈白梧许久,继而笑着摇摇头。他什么都没有再说,不用谢,对不起,谢谢你,什么都没有。仿佛这已经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姬玉离开雪明阁之后沈白梧便躺回床上休息,如今他心里所有的事情都有了交代,再没有什么重重地压在他的灵魂之上。他看起来很平静,柔软,甚至于幸福。
他让我坐在他的床头陪陪他,我便依言坐下了。
沈白梧望着床边挂得整齐的纱幔,眼里莹莹闪光,轻声笑道:“我突然觉得我这一生真像个笑话,可即便如此还是觉得活着真是好,真想再多活几年,几个月,几天。”
我安静地听着他的话。我最初遇到他的时候,他看起来死气沉沉,如行尸走肉。如今第一次听到他想活着,他却要死了。
厌世而活,爱世而死,谁也不知道究竟哪个更悲哀。
“九九,你要回到姬玉身边吗?”
“或许吧。”
沈白梧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冷静又洞见人心,应该早知道姬玉的伪装了。你为何会喜欢上姬玉呢?”
我望向沈白梧,俯下身靠近他。他似乎有些疑惑,睁大了眼睛看着我。
我把食指放在唇间道:“你要替我保守秘密。”
“好。”他干脆地答道。
“我喜欢姬玉很多很多年了,那是在他去燕国之前,我年幼无知而他也还不像现在这样。”
沈白梧的眼睛眨了眨,继而微微弯起弧度。
“那时候的姬玉确实……非常有魅力。这样也好,你们相互喜欢,或许姬玉能因此得救。”
“……我们不合适,我永远也救不了他的。”
日光虚虚地摇晃在我们之间,沈白梧闻言面露惊讶之色。我想了想继而平静地说道:“你了解姬玉,他的心里藏了太多事情。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事就是复仇,是那些他辜负了或者辜负了他的人。他的兄长姐姐,母亲父亲,顾零顾漆,裴牧,燕世子,辛然和你都比我重要得多。我确信若牺牲我能打败他父亲,他一定毫不犹豫地牺牲我。即便是我也会因为不被选择而难过,我不想要这种喜欢。”
沈白梧眸光闪了闪,他似乎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他无法反驳我。
我或许看起来很坚强,甚至无坚不摧。但其实完全相反,我无力又软弱,我喜欢上姬玉就像把刀子交给他再奉上我最柔软的皮肉,给他尽情伤害我的权力。
有些人受了伤之后很快就会康复,可我终生都无法痊愈。我不想让姬玉知道有这把刀的存在,大约是因为我更爱我自己。
“我既不温暖也不勇敢,甚至不知道如何爱人。像是治愈他的痛苦,拯救他于执念之中这样的事情,我做不到。”
就像我不能够化解期期的仇恨,只能帮她复仇。我是刀刃不是药草,你不能指望刀刃可以医人。
沈白梧眼神幽幽地看了我许久,最终无奈地笑起来,他像是没什么力气了说话的声音也低低的。
“或许吧,姬玉确实不是个好的爱人。那你要忘了他,我中意的姑娘会喜欢上更好的人。”
他拉住我的手,用一种仿佛在祈祷的语气说着。
我便把手覆在他的手上,说道:“好。”
沈白梧似乎觉得困顿,他的眼睛眨啊眨啊,渐渐就合上再也不睁开了。他苍白的脸,苍白的手指在下午的日光中亮得发光,好像阳光下的雪花般。这明明是个夏日,万物拼命生长的夏日,空气里都是毛糙的生命力,便是只活一季的蝉也欢快地嘶鸣着。
一切都蓬勃着,唯有他冰冷了。
白雪终于融化在夏天。
赵文王嫡长子沈意,字白梧。少有英才声名远扬,政事通达,十二岁获封世子往周受礼而识姬玉。十四岁质燕,与姬玉相交甚笃,同中毒而病。又五年燕亡,归赵,体弱难支自请废位,由此深居简出,世间再无白梧之名。
二十五岁,沈意作《赋税改革案》毕而亡于梦中。
赵王悲恸,举国葬之素缟没城。
※※※※※※※※※※※※※※※※※※※※
再见 老白
坦白
沈白梧无妻无子,永昌公主为他披麻戴孝发丧,哭得险些晕过去。
赵王为沈白梧办的葬礼非常盛大,整个陵安一片雪白,如同在五月下了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丧车过路的时候民众纷纷跪拜在路两边,大家都知道死了一个大人物,可那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我回到了姬玉身边,姑娘们大都很开心我回来,尤其是夏菀和子蔻,唯一肯定不欢迎我的嫦乐却不在了。
是赵王问姬玉要走嫦乐,纳她为如夫人了。
举办葬礼的成光君府十分忙碌,有个晚上我睡不着觉半夜出来散步,府里还有人在走动灯火通明,我突然很想再去看一看沈白梧的灵位,走到他的灵堂附近却看见了姬玉。姬玉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衣,站在沈白梧的灵堂之外靠着墙出神。
看见他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这几天他的脸色都不太好,或许这不是他第一天站在这里了。
我提着灯笼走到他身边,他抬起头来看着我,眼神映着灯笼的火光盈盈发亮,却很空阔。
“你后悔了?”我问道。
“哈……我后悔什么?”
“后悔给沈白梧一个圆满,让他解开心结安然去世。”我也转过身靠在离他不远的墙上,顿了顿说道:“其实你根本没有说让他先走,也没有说让他找你兄长,对吧?”
沈白梧就是背叛了你。你恨沈白梧,不然你不会杀了唯一能救他的裴牧。
你能带他一起逃跑当年应该很信任他吧,他把你丢下独自逃走还有你此后被裴牧折磨的漫长岁月里,你失明失聪甚至想要求死的时候,你该多么恨他。
但是你又不能彻底恨他,他已经因为自己的错误受尽折磨内心煎熬。而且他曾经是这个世上唯一完整知道你在燕国过往的人,也是你曾经真心钦佩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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