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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天骄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天下归元
铁慈:“……”
哪来这许多嘤嘤怪!
丹霜一脸寒霜,赤雪哧哧地笑。
在盛都时,皇太女便总为容貌所扰,所以十二岁后,常以面具遮面,如今来了外地,觉得无妨了,结果真容一露,招蜂引蝶。
一路上,铁慈计被踩脚五次,被撞六次,衣襟里被扔鲜花果子十次,至于四面眼光,女子娇笑,更是沐浴无数。
她自幼男装打扮,风神朗秀,毫无女气,再加上周身尊华气质,在这海右小县,便如凤入鸡群,暗夜明灯,招眼得很。
铁慈兜着那一衣襟的花花果果,面无表情地想,当年大乾著名美男子素玠和云纯,一个被果子砸破头,一个被活活看杀,古人诚不我欺也。
她擦了擦一只果子,咔嚓咬了一口,随口问一个路人县衙在哪里,那人随手一指:“荣华街上便是?”
“荣华街何处?”
“你见了便知。”
啃着果子挤过人群,下一条街便是荣华街,铁慈正要寻找,忽然一大群人涌了过来,看衣裳都是仆人护卫之流,当先一人道:“就是他!”
其余众人便扑过来,嚷嚷道:“是了是了,走罢走罢!”
铁慈一怔。
这就被发现身份了?
身后丹霜冷哼一声,铁慈按住了她的手。
初来乍到,大庭广众,不宜显露武功,且静观其变。
那群人扑上来,拽袖子的拽袖子,拉衣裳的拉衣裳,要把她往旁边一辆马车上拖。铁慈扯走袖子,护好衣裳,慢条斯理整理好,才笑道:“诸位不必拉扯,要去哪里,在下随你们去便是。”
众人便又笑道:“这个郎君好,甚有气量风致。”便簇拥着她上了马车。
铁慈听着不像认出自己身份,既来之则安之,从容坐了,打量马车陈设,豪华却不够精致,拿到盛都是不够看的,但在这小县内,必是有权有钱的大户。
马车的帘子挂了上去,她也不放下来,在窗口冲四面围观的百姓微笑招手,便如往日从清净寺摆驾回宫,一路上接受百姓膜拜一样。
那些跟随着马车走的下人家丁却从未见过这般人物,原以为这回几乎将人强掳了去,对方必定慌乱吵嚷,已经做好了适当武力镇压的准备,谁知道对方不仅配合,还似乎颇为享受,不禁交头接耳,有人道:“这位公子倒似是个人物。”
也有人冷笑道:“看样子像个绣花枕头,看架势,倒像是太女殿下。”
众人便一阵哄笑。
铁慈听见,也微笑。
马车没行多久,荣华街还没走完,便进了一座大宅院,铁慈看那宅院还算气派,心想莫非是官衙?
马车长驱直入,直接进了二进院子,便有管家模样的人接了出来。铁慈下车,就看见堂中已经有人等候。
是个中年人,穿一身青绿妆花缎袍,五官生得甚是紧凑,脸盘子却占地广阔,一双浓眉压在小眼睛上,乍一看让人想起愤怒的小鸟。
小鸟在堂上冲铁慈揖手,自报家门乃本地县丞。
二把手啊,铁慈想,这是发现自己身份了?没可能啊。
小鸟县丞道:“贸然相请公子,确实唐突了些。只是小女先前在集市上,随身丫鬟险些被人群推挤,幸得公子相助。丫鬟不知礼数,未曾相谢公子,小女便请老夫邀公子来家,以薄礼谢公子相救之恩,顺便当面道谢。”
铁慈:“……”
活久见。
这不是传闻中的榜下捉婿么?
时人追捧士子,士子们一旦金榜题名,立马身价飞涨,人人趋之若鹜。一家郎百家求。渐渐便有些胆大心黑的,先下手为强,看那金榜之下,谁容貌尚可,青春年少,便抢先请进府中,或诱以金银,或惑以前途,百般厮缠,好叫那郎君头昏脑涨,应了婚事。免得迟上一步,便做了那些尚书相公的乘龙快婿,轮不到他们摘果子。
一般干这种事儿的,都是中品官或者地方富豪,有实力却又不是特别有实力,才这般心急。
没想到,捉到她头上了。
不不不,她还没金榜题名呢,这是见她器宇不凡仙姿玉貌,便下手抢人,提前预定了?
眼光真好。
只是这理由,牵强得不忍听。
扶个人成了救命之恩。
主家替丫鬟酬谢。
县丞大人微笑着,状似不经意地给铁慈展示堂上已经备好的一抬抬箱笼。
铁慈点头,笑赞:“礼轻情意重啊。”
县丞:“……”
不得了,眼前这位胃口贼大。
县丞便又令人撩起帘子,铁慈眼一抬,便见前方遥遥有花丛,花丛婷婷有美人。
美人白罗裙红绢衣,远看风鬟雾鬓,眼波脉脉。
铁慈便笑着遥遥一拱手,引得院中一阵窃窃娇笑。
铁慈再转过脸来时,面对的就是小鸟不再愤怒的微笑,小鸟颇为志得意满地问铁慈:“公子以为如何?”





辞天骄 第二十五章 我刀呢!我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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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慈看他一眼。
不如何。
孤不想娶鸟蛋。
铁慈慢条斯理掏袖子,小鸟县丞大抵以为要掏庚书,喜得两道粗眉要飞出额角。
倒也不是他轻率许婚,只是混迹官场多年,总有几分看人功夫。女儿看中的是品貌,他看中的却是眼前少年周身气质。看似亲切随和,举止间却贵气浑然,绝对出身不凡。
铁慈掏了掏,皱眉,转头看赤雪。
大管家兼公关宣传组长赤雪,十分有默契地掏出一份文书奉上,铁慈微笑转手递给小鸟县丞。
县丞愕然展开那一看就是公文的文书,刚看几行,便微微变色。
再看几行,将文书一收,抹一把脸,站起再次作揖,低声道:“是下官唐突了,公子见谅。”
铁慈微笑虚扶:“好说。”
又道:“家父与大人份属同僚,在下出手相助自是应当。诸般厚礼,再不敢领。”
县丞默然半晌,讪讪道:“公子高风亮节。”
两人斯文对揖,县丞便命送客。铁慈带侍女行出,走不过几步,就看见一幅雪白裙角,正正停留在前方。
她微笑,微微欠身,绕过。
丹霜跨前一步,走在铁慈和那白裙角之间。
对方好歹是个闺秀,并没有做出什么踩脚倒地之类的花招,白裙角颤了颤,主动让到一边。
也许今日捉婿和此刻拦路已经耗尽了她最大的勇气,面对着令人失望的结局,她并不能做更多。
铁慈始终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头。
赤雪微微笑着,知道她家主子其实是个心硬的。
倒是丹霜有些不忍,走了几步回头,正撞上那女子盈盈含泪,满含不解和失望的目光。
她垂下眼,叹息一声,快步追上铁慈。
来时前呼后拥,走时无人相送。主人家终究觉得受了羞辱,一脸淡漠地目送。
铁慈也不以为意。
她拿出来的是,是苑马卿嫡次子出盛都历练的过关文书,和勋爵的身份牙牌。
这是她为自己历练准备的身份。
苑马卿是专门替皇室养马的官员,从三品。在这次历练的范围内。因为只负责养马,不涉政务,所以是个清净活计,不会牵扯进朝中和地方的势力博弈中。
而这个家族还有一个小勋爵的爵位,这就保证了身份,也不至于因为没有实权,被人随便处理。
苑马卿自然有儿子,儿子却因病报了免练。正好给铁慈拿出来一用。
这样的身份,哪怕在盛都掉一块砖能砸三个,也不是一个小县县丞可配的。
对方还算识相,立即放弃,周全了彼此的颜面。
铁慈出门来,正想着忘记问县丞,县衙在哪,却见前方一个门楣,檐破瓦缺,门楼歪斜,破烂得仿佛乞丐庙,再一看上头有匾,破了半边,“滋阳”两字已经褪色,在午后的日光中,凄惨地吱嘎摇晃,宛如一张老人的嘴,只留一颗烂黑的牙。
铁慈倒吸一口气,喃喃道:“父皇和俺貌似也不穷奢极欲啊,咱大乾的公务员,咋穷到这份上了?”
“殿下一双靴子穿两年,这要也算穷奢极欲,那满朝文武都该羞愧自尽。”赤雪道,“只是殿下有所不知。有句话叫,官不修衙。我朝为防官员结党营私,经营势力,实行的是三年轮换制度。一地呆满三年便要转迁。如此虽然免了营私之弊,但也限制了地方官员施展手脚。往往一事还没做出成绩便被调走,然后功劳都被后任摘了果子。所以大部分官员第一年守熟悉事务,第二年守成,第三年交联活动寻美差。也就够忙了。这官衙修了也不过便宜后来人。自然越来越破。”
“旧鞋舒服嘛。”铁慈笑笑,进门,“凡事都有利弊,凡人都有私心。只是啊,这些人,都拎不清……咦,怎么连个看门的人都没?”
三人一路走,别说迎接的人,连门政都不在,申明亭里也没人。一路破破烂烂自不必说,一直经过仪门,走到大堂,才看见稀稀落落的几个人走出来。
其中一人像是典史装扮,赤雪便上去递文书。那人却不接,拉长声调道:“你一个女子,怎可登堂入室?让你的主人来。”
赤雪并不后退,眉眼弯弯笑道:“典史莫非轻视女子焉?”
那人吊起了眉毛看她,赤雪道:“本朝皇储,典史怎么看?”
那人微微变色,道:“你如何能与皇太女比?”却也不敢再刁难,抽过文书看了看,随即将文书一收,做个揖道:“原来是来历练的贵人。未知贵人如何称呼?”
文书名帖上并没有姓名。
铁慈道:“在下排行十八,姓……茅。”
典史:“哦,原来是茅公子。”
铁慈看他语气,根本就是事先知道自己要来,看了看县丞宅院的方向,心想这位对本地官衙掌控力倒不错,这么快就把消息传过来了。
此刻看那典史虽然带着几个人行礼,但神情不冷不热,显然也没把一个无实权的苑马卿的次子放在眼里。又因为上官在铁慈这里吃了瘪,越发要显出几分同仇敌忾的冷漠来。
铁慈也不在意这些,只问:“请问府尊何在?”
这是问县令了。今天明显不是休沐日,县令却不在府衙,不合常理。
那典史道:“府尊另有要事,不在衙中。”
铁慈又问:“何时回归?”
“我等不知。”那典史敷衍一句,便遥遥向外一指,“县丞之前就曾听说即将有京中贵人前来历练,已经给贵人备好了房子,就在那边集贤街,小的这便派人送贵人过去。”
集贤街铁慈进城经过,离此地便是驱赶马车也要走上小半个时辰,这宿舍安排得这么远,是要请她离县衙远一点么?
“未知府尊大人有无给在下安排好职司?”
典史便笑:“贵人何等身份,府尊县丞焉敢驱策?”
这是不仅叫她滚远一点,还要将她供起来了。
铁慈千里迢迢来了,可没打算被打发了。这要把历练搞成旅游,回京后保准被太后找到借口发难。
那典史催着铁慈去住所,铁慈却不理他,便在府衙内悠哉悠哉逛了起来,典史只好板着脸跟着,铁慈看了一圈,府衙虽破,诸般职司倒还齐全。一时倒想不出自己可以做什么,按说旧例历练是可以随堂观政的,也就是跟在主事者后面学习人家怎么处理一地事务。但现在看这模样,人家排斥得很,那就看不到什么东西了。
忽然想起之前一路走来,明明逢集,街上颇有些热闹,一路上却没看见巡街的皂隶,偶尔见得几个,都懒洋洋坐在街边摊子上吃喝,有些不成体统。
再转到大牢前,老远就看见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背着个包袱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个苍白少年,那老头子一边走一边喝骂身后少年,嫌他慢嫌他笨,又骂他:“恁个没用的,偌大的人不顶个事!”
那少年就笑着听,也不回嘴,偶尔还接话:“是,是,您说得对!”顺手把老者沉重的包袱接过去。
姓张的典史一看见老头,就热情招呼:“刘巡检!这一早去哪!”
“去哪?去找县丞!回乡的文书打了八次,到底什么时候给我批复!”老者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我这把年纪了,也到含饴弄孙时候了,你们做甚还拘着我!”
典史的笑容便有些尴尬,上前拉住老者一顿宽慰。铁慈往后一看,赤雪已经和典史身后那几人拉呱上了,她便等着,过一会儿赤雪过来,低声道:“这个姓刘的老头,是本地的巡检兼唯一的仵作。据说有点本事,一直管着这县里的巡缉盗贼,盘查奸伪事务,因为出身医户,也管着死伤检验之事。如今他老家新添了孙子,一直闹着要回乡。这衙里却缺他这样的人才,县丞就一直压着留着,留出了怨气来。”
铁慈一努嘴,道:“他后头不跟着徒弟么,怎么,还没出师?”
“那是贱民。据说是家里犯了事落了贱籍。最多只能做个仵作,做不了巡检的。”
本朝仵作地位低微,多以贱民或者家奴充任。巡检却不同,虽是不入流官,依旧算是一地的头面人物,自然不能由贱籍担任。
铁慈这才发现那少年额头有贱籍的淡金印,因他皮肤苍白,倒不显眼。
那边老者一直吵吵,今日似乎铁了心要走,典史好说歹说拦着也没用,额头不禁沁出汗来。
铁慈忽然道:“诸位,你们看我如何?”
众人都愕然看来。
铁慈指着自己鼻子,“区区在下。年轻健壮,薄有学识。如今刘老丈急于归家,县衙却愁于一时无人替代。那就由在下过渡一阵如何?”
典史还没说话,那刘老头已经斜着眼睛道:“你?你懂如何盘查询问?懂如何寻疑觅踪?懂如何查验伤口乃至尸首?”
铁慈谦虚地笑:“不懂就学嘛?老丈先暂留半月一月,教教我也便成了。”
刘老头摇头:“半月一月如何能学会!再说了,就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儿,见了尸首鲜血得先晕上三次,你能做仵作?”
铁慈笑了笑。
然后她抬手。
此刻众人离府衙厨房不远,正当饭点,厨房里火气升腾,不知道在砍什么,砰砰之声不绝。铁慈一抬手,手中白光一闪,呼地一声,厨房里一声惊叫,随即一道寒光飚出厨房门,连带白花花一物也呼啸着飞过众人头顶,落向铁慈前方。
那道寒光飞入铁慈手中,铁慈抬手,咻咻连声,众人只觉得寒光扑面,眼花缭乱,空中哧哧之声不绝,有什么白花花的东西不断掉落,隐约一股腥气直冲鼻端,都纷纷捂鼻后退。
片刻之后,寒气和风声都止歇,此刻厨房里的人才奔到近前,大叫:“我刀呢!我猪呢!”
众人此刻才看见,铁慈手里拿的是一把厨房专用的斩骨刀,而地上……是被解剖的半片猪肉。
皮齐齐整整剥了在一边,腿肉已经完全剔成大小如一的肉块,也整齐地堆了一堆。骨头上一点残肉也没有,白森森青惨惨又是一堆,还堆成了三角堆。
三堆骨肉皮,视觉冲击力杠杠的。
最起码那位典史已经快要晕了。
再看一眼微笑抓着血迹斑斑的砍骨刀的铁慈,所有人再退三步。
铁慈握着刀,温柔地看着刘老头。
“您看,我不晕的。”
刘老头咽口唾沫,再咽一口,半晌颤声道:“我晕……”
铁慈:“那这事就这么说定了?”
没人回答。
敢不定吗?您的砍骨刀刀口还对着我们呢!
------题外话------
茅十八。此处致敬鹿鼎记。




辞天骄 第二十六章 俏寡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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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慈把砍骨刀还给厨子,还很有礼貌地对他致歉不告而取。那厨子一脸梦游般地搂着刀回去了,连骨肉皮都忘记拿。
铁慈又自来熟地转了转县衙,最后在二门之前选了一间空屋,道:“集贤街太远,上班不方便。我就住这里吧。”
典史此刻终于缓过气来,白着脸平着声调道:“既然贵人不嫌弃,那请便。”
然后他便带人仓皇而出,大抵是去给县丞汇报了。
铁慈则亲自带着两个侍女整理屋子。就这一间空屋,没有选择,进入之后才发现,里面就一个光秃秃的床板,连桌子都没有,更不要说地面坑坑洼洼,连砖都没铺。
也没人来给帮忙收拾房屋,也没人送东西来,大抵还是想铁慈知难而退。
但在这三个人眼里,没有什么难的。丹霜当即去集市买被褥桌椅等物,赤雪不知去了哪里。过了一会她回来了,拖着一个麻袋,倒出里面的东西,居然是花砖。
“哪来的?”
“二门围墙上拆的。”
拆了人家围墙花砖的赤雪,将铁慈请出去,变戏法似地拖出不知从哪搞来的椅子小几,泡上带来的茶,铁慈舒舒服服在外头喝茶,她在里头整地铺砖。
铁慈对十项全能的赤雪十分放心,眯着眼睛喝了一口轻浮美妙的谭山青衣雨针,欣赏了一下县衙里绝不美妙的景色。
忽然身边闷声一响,多了个包袱。
她捡起来打开,里头竟然是干净的褥子,虽然是普通棉布,但是很新。
她不动声色,将褥子往屁股下一垫。正嫌椅子咯得骨头痛。
花树后有人似乎抽一口气。
过了一会,又是啪嗒一声。
铁慈睁开眼,看见地上多了个盒子,打开里面是碗筷杯子什么的,也是虽然粗糙一些,但干净崭新。
她便拿来满满倒了一碗茶,把一两千金的茶叶牛饮。
倒了两杯,另一杯往外推了推。
没有动静,她也不说什么,含笑饮茶,茶碗热气袅袅,氤氲她弯起的眉眼。
好一会儿,她说:“茶要冷了。”
花树一阵颤动,出来一个人,苍白的一张脸,头发很黑,眉毛却淡,整个人像是缺了墨。只有一双不大的眼睛很深很亮。
是刘老头身后那个贱民见习学生。
铁慈盯着他,没来由地有种熟悉感,却没有多问,只拉过一只凳子,示意他坐在自己对面。
那少年怔了怔,仿佛从没想过自己能有和京中贵族少年对坐的待遇。但也并没有畏缩,想了想,笑着凑过来,先礼数周全地行礼,然后屁股坐了半边椅子,然后便熟练地拿起茶壶给铁慈斟茶,恭敬地捧给铁慈,再用袖子将桌子水渍擦干净,一连串动作十分流利,显然伺候人习惯的。
铁慈接了茶,目光落在他手指上,手指纤长,骨节上却有很多伤痕和冻疮的痕迹。
他的衣衫破旧,袖口有补丁,却补得精心,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她不动声色喝茶,那少年谄笑道:“小人沈谧,见过贵人。这县衙里乃至整个滋阳县,小人诸事都熟,贵人但有驱策……”
他神情有点不安。迫于无奈前来献殷勤,却不能确定眼前人愿不愿意理会。
他并非没有见过世面的人,也曾尊贵矜持,可多年苦难里浮沉打滚,早练就和谁都能厚着脸皮搭上线的本领。但今日在这人面前,多少的油滑和试探都施展不开。眼前少年的气质,亲切又高远,像百花开遍人间尽赞,一转眼却见白玉台上琉璃花盛,美至夺了呼吸,不敢言说。
却见铁慈什么话都不问,茶杯一推,笑道:“好极,这就驱策上。来,带我去逮县令。”
“……”
半个时辰后,在一处偏僻的小街上,沈谧遥遥指着前方酒家的幡子,道:“陶令就在那里。”
铁慈没有靠近,过了半晌,见一个中年男子带着数个随从,半掩着脸,醉醺醺走了出来,上了马车。铁慈以目询问沈谧,沈谧点头,铁慈看那马车并没有往县衙去,再问沈谧,沈谧道:“哦,赶下一场。”
铁慈:“……”
孤治下竟有如此勤政之大令,幸甚至哉。
马车冲铁慈这边过来,沈谧飞快地避到道边,铁慈没动,在马车经过自己身侧时,忽然伸手挽住了马缰。
拉车的马一声长嘶,抬蹄向前,浑身肌肉滚滚而动,却再也不能前进一步。
赶车的马夫也醉醺醺的,还没反应过来,铁慈另一只手已经撩开了帘子,问里头的醉鬼。
“今日并非休沐,大令一不坐堂,二不处理公务,在此何为?”
里头陶县令显然没反应过来,居然会有人当街拦马车问他这么无聊的问题,直勾勾盯着铁慈,半晌打个酒呃,一股浊臭气扑面而来,铁慈微微转脸,听得那县令打着呃道:“……干你……鸟事。”
铁慈手一松,那马原本就卯着劲儿和她在争马车的掌控权,得她贸然放手,收势不住,猛地向前一冲,哗啦一声马车撞在街角,里头砰地一声,也不知道撞在哪里,一声哀叫。
铁慈拍拍手走了,沈谧跟在她身后,不住悄悄打量她,眼珠转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铁慈忽然悠悠道:“在想什么?想我一眨眼就得罪了本地两尊大神,估计呆不久就要被赶走。考虑自己还值不值得跟我混?”
沈谧脊背一僵。
“还是想着多跟着我两天,找到我的弱点,回头献计于县丞老爷,好生整治我一番,说不定能得县丞老爷欢心,能当个正式仵作?”
沈谧额头沁出微汗。
铁慈转身,日光下那双眸子流光晶彻,世间万物于她之前似无可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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