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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学八卦日常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莫草的小说
刚开始二人没听见,等她断断续续多叫得几声,金仙子似是听到了,两人停下来,顾瑀声音里带着疑惑:“哪里来的野猫?这是进了屋?在墙角还是床底?”
恒娘怕他起身查看,赶紧住了嘴。只盼他二人这番被打断,兴趣大减,这就起身穿衣去吧。
可她一个黄花闺女,哪里能猜中那两人的心思?
金仙子听猫停了叫唤,喘着气,低低声对顾瑀说道:“那猫不知道在哪里,说不定便看着咱们……”声音娇软魅惑,言下无尽之意。
顾瑀果然被她挑得兴致大起,哑声笑道:“仙儿真乃仙人,深得此道之趣。我听那猫似在叫/春,你也叫两声来我听听?”
他两人居然把猫叫当做情/趣,重又鏖战起来。这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还莫名其妙被他们言语轻薄了一把,直把个恒娘气得满脸涨红,握紧拳头,死死捶在地面。
过了一会儿,她咬咬牙,拔下头上铜簪,对准放在墙角架子上最低一层的铜水洗,用力扔过去。
金器相撞,其音刚脆,余响袅袅。床上二人顿时被惊起,金仙子终于知道害怕,声音有些发抖:“顾少爷,这是什么声音?”
正巧窗外有人经过,发出一两下咳嗽声,听在室内几人耳中,当真有如铜钟大钹,震得人心惶惶。
顾瑀强撑着声音不露怯:“没事,没事。无关人经过而已,不用理他。”
话虽这般说,然则做贼的人,心总是虚的。
他这太学生资格,原本便是花钱买来的,此事尽人皆知。这些读书人哪个真心瞧得起他?便是穷酸如童蒙,蹉跎如李若谷,都从来不肯稍降辞色。
偶有三五个肯奉承他的,也不过是看中他出手散漫,蹭吃蹭喝蹭玩而已。背后提起来,无不笑话他是个空有样子的膏粱囊。
若是真被人在此时作弄起来,或是弄些同窗在外听墙角,或是伙同下人踹门捉奸,闹出来都是大大的丑闻。他脸皮虽厚,想起来却也头皮发麻。
于此再无兴致,两人匆匆了事,各自起床穿衣。顾瑀又将弄脏的床单一卷,随手扔在床脚。
他与李若谷诸事不合,便连睡觉,都是颠倒方向,彼此以臭脚相对。床单扔下来,就在恒娘头部位置。
恒娘眼角一瞥,正好见到床单上几处红殷殷的斑驳印记,瞬间犯起恶心。心头火蹭蹭蹭往上升,把这不知廉耻的顾少爷和金妓/女咒骂了千万遍。
好容易等那两个盗男娼女出门,恒娘艰难地从床底爬出来,只觉手脚酸麻,身子僵硬,便连从地上起身,都差点扭了腰。
蹑手蹑脚走到门边,贴耳细听门外动静。
初时外边一片安静,恒娘伸出手去,正待开门。
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笑声:“我瞅着那人的背影,倒像是仲玉。怎么他见了我们,却不打声招呼,一副被人追杀的样子,落荒而逃?”
是余助他们回来了。
恒娘手一顿,浑身冰凉,满脑袋只余一个念头打转:完了,完了,这回彻底完了。
又是一个讥讽的声音:“良弼没见他身侧有佳人?这是怕被我们占便宜呢。他顾少爷花大价钱请来的娇花娘,若是被我们一文不费地看上几眼,岂不是让大少爷吃个哑巴亏?”却是李若谷。
恒娘一咬牙,心一横,就待这么直直走出去。他们要怎么想,她实在顾不得了。这门亲事她谋划许久,若是最后关头出岔子,可不得悔死?
却听一个和朗的声音轻笑道:“依我看来,你们与其关心他为什么跑,不如想想他为何出现在这里。”
已经放上门板的手如被火烫,瞬间收回,恒娘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这是宗越的声音,就在门外,一道木板门的距离。
也不知道为什么,恒娘刚集聚起来的勇气如春日融雪,消失得无影无踪。
宗越这句话说完,门外响起一阵暧昧笑声,就连童蒙都忍俊不禁。
余助似是拉住了宗越推门的手,连声追问:“远陌,你说清楚,这话什么意思?”
这下,低笑声都变作了大笑。仲简冷淡声音此时听来分外不怀好意:“良弼,你今年多大?”
恒娘节节倒退,直到退到墙角,再无可退。眼见那门开始转动,脑袋一片空白,伸手拉开旁边立柜,躲了进去。
柜门一关,眼前一片黑暗。恒娘缩成一团,头顶着隔板,旁边是触手柔软的衣物,高高堆叠。心中估计,这像是个上下两层,左右联通的圆角四格柜。
鼻端似有隐约香气,轻浮袅绕,然而恒娘闭眼细闻,却又无影无踪。不由得诧异。她料理衣物多年,对于熏蒸衣服所用各味香丸烂熟于心,却从未见识过这等香型,比梅香更轻,比兰香更浅,有些许苏合的清爽,却又没那么浓厚。味道时有时无,如空山雨后,日暮森沉,暗茫神秘。
柜子外边,余助似是猜到些什么,不再揪着宗越追问。过了一会儿,忽然大笑起来:“你们快看,仲玉连床单都撤了。”笑声分外夸张,似是生怕别人以为他不懂。
恒娘听到外面诸人的捧腹笑声,嘴角一撇,暗自腹诽:这些号称是朝廷栋梁的太学生,也跟市井间那些下流男子没什么两样嘛。
好在他们尚知分寸,虽有彼此心照不宣的暧昧,到底没有在口舌上继续轻薄。宗越很快转了话题,问起学业:“再过几日便是私试的日子。九月是季月,当是策试。各位准备得如何了?”
恒娘在太学久了,粗略知道他们每月都有考试,名曰私试。由学录负责,检查学生日常学业的考试,据说每月考试内容不同,一个季度当中,孟月考经义,仲月试论,季月问策。
余助答得最积极:“私试而已,手到擒来,哪里需要额外准备?”童蒙淡淡回答:“做了几个题目,有的顺手,有的迟滞,还需多练练。”
李若谷意义不明地冷哼一声,却不说话。恒娘心头一动,想起今日刚来时,听见他与童蒙的争执,似乎便是因为那纸策论移了位置。
余助又问仲简。仲简答道:“学谕言道,我初来乍到,免我头三月私试,以学习观摩为主。”
余助顿时不服,抱起不平来:“为何我初来之时,却没有这等优待?你见的,是哪位学谕?待我去问问他,明明是同窗之士,为何厚此薄彼?”
仲简不语,反是童蒙出声解释:“良弼不要出言不逊。这是太学旧制,凡来自极偏远极穷苦之地,都可以免试三月。我初来时,亦有此遇。”
童蒙不解:“你与我不都来自益州?”
“虽同在益州,雒县与成都,岂可相提并论?”
恒娘抱腿坐于柜中,听他们开始讨论益州各地贫富,民众善恶,官员优劣,一片昏暗中也不知时辰几何。蹙紧眉头,开始做最坏的打算,若是今日回不去,莫家的迎亲队接不到新娘子,多半要在家里闹事。
不过这门亲事本就匆忙,一直以来,都是莫家亏礼,自己便是今日失礼,明日见了面,也有话可说。再说,眼下这情况,是莫家上赶着求她,她若不嫁,想他们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人来顶替。
想来想去,心头慢慢安定下来。
忽听得外面有人讶然发问:“这是谁的铜簪子?看似女子的,怎么掉在这里?”
恒娘呼吸一窒,手掌倏地握紧。
她适才慌忙,竟忘了寻回投水洗的簪子。





太学八卦日常 暗流涌动

“女子的?莫非是仲玉唤来那娘子……”是余助的声音,带着莫名所以的快活。
“不是。”想是宗越走了过去,“行院女子怎会用这样不起眼的簪子?……这样式有些眼熟,倒似恒娘日常所佩。”
“恒娘的簪子?她好好戴在头上,怎会掉落而不自知?”余助诧异。
柜子里的恒娘不禁苦笑。也是事情凑巧,今日早起遇事,只挽了个简单髻子,簪子也是随手一插,并没有精心打理。若是如往日一般,梳个复杂发式,非得要簪子固定,那便断然不会忘记投出去的发簪了。
仲简忽然问道:“远陌对细处,竟是如此留心?就连一个浣女头上戴些什么,都了如指掌?”
柜外突然安静。
宗越徐徐回答:“恒娘来往丙楹有时,日常打照面,不经意便记住了。畏之为何有此一问?”话里依旧带着笑意,却不再让人如沐春风,反而有些说不出的逼人锋芒。恒娘忍不住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仲简却未受影响,依旧是一副四平八稳的冷淡声:“以远陌这样见微知著的能力,只是个区区太学生,未免屈才。”
余助似是要说话:“哎,你们——”
却被宗越截住:“是么?畏之如此抬爱,我却之不恭,只好生受了。不过,若说在细处用心的本事,倒的确是我所长。譬如,畏之的家乡,琼州汀迈去年破获一起妖教大案,抓捕一众吃菜事魔之魔徒。畏之躬逢其时,于此事可知端底?”
恒娘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却也被他言语中隐约的压迫之意影响,一颗心提了起来,莫名其妙地犯紧张。
仲简沉默片刻,方回答道:“抱歉。我因家贫,早年便已离家,就读于琼州贡院。于家乡琐事,睽违日久,音信不通,所知甚少。”
宗越轻笑一声,声音中压迫之意稍缓,悠然道:“如此说来,畏之这一口极好的官话,竟是在琼州贡院练就?不知畏之师从哪位京中大儒?”
这次倒不是仲简回答,余助迫不及待地插话:“远陌忘了?十年前,诗酒风流的苏公被一叶扁舟,贬去琼州贡院。当是时也,天下震动,无数学子不远万里,追随而至。琼州贡院之名,从此大盛。畏之必然是有幸从苏公学。”
宗越似是有些无可奈何地笑道:“你说得是。我竟一时混忘了。”
恒娘听出他言下颇有悻悻之意,猜他本是挖好了坑等仲简往下跳,谁知被余助搅和。不由得抿嘴一笑。
仲简却不肯罢休,等他说完,忽然又问:“据我所知,诸如妖教案之类事宜,地方职守报与朝廷,当用密折,不应外泄。远陌来自沙州,与琼州相距万里,如何能知之?”
这下轮到宗越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方笑道:“适才是我诳语,我哪里能知道天涯海角之事?倒是畏之远处江海,竟对朝中制度如此熟稔?苏公果然教导有方。”
双方就此作罢,再没人开口。
余助出面打圆场:“你们俩这是怎么回事?不就是个簪子吗?明日问准恒娘,还与她便是。——对了,下午益州路学子在讲堂集茶,我和敏求都去。你们若是有暇,不如与我们同去?据说今日集茶,有人出手阔绰,点了红袖招的娘子们来作陪。”
红袖招与一般行院人家不同,娘子们不仅诗书容貌俱佳,更多有特长,或善丹青,或长于诙谐,或歌喉动人,不一而足。
宗越答道:“我不去了,今日原定了去武学。”
恒娘倏然紧张起来,宗越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话音一落,竟已到了柜门前。
这是他的柜子,他去练习骑射,自然要更衣——这一个个念头还没来得及在脑海里轮完,眼前一花,柜门已被人拉开。
日光一下子透进来,她下意识拿手去挡,逆光看到一张俊朗面容,写满惊疑诧异。
微微苦笑,双手合十,无声地望着他。
她几乎可想见,对方此时心中该有多大的疑惑。自己的簪子为什么落在外面?她一个负责收洗衣服的浣女,为什么藏身于他柜中?她什么时候来的?目的是什么?
老实说,很多问题,便是给她机会,她也没可能给出真正答案。
这一无声而拜,是祈愿,是恳求,是最后一搏。
宗越只是呆了一下,随即眉眼略低,含笑颔首,竟似这番见面,不是她躲在柜中,局促紧张,而是两人在池畔竹林边,彼此路过招呼一般。
恒娘如同吃了颗定心丸,朝他嫣然一笑,低头致谢。宗越一笑,轻轻掩上柜门。
再次陷入一片昏暗中,恒娘却有如置身春日曦光,周身没来由的和暖。
耳中听到宗越的声音:“我忽然想起,历来私试多围绕当前大事展开。如今朝中诸公最关注的,一是西事,二是榷茶之事,三是罢明经科之事。我倒有些看法,正想跟诸位请教。不如咱们去芦亭,让侍应煮了茶来,就这几个题目,好好参详一番。”
余助似是跳了起来,声音十分兴奋:“好啊,远陌立论,历来从大处着眼,多有振聋发聩的观点。今日能与远陌参详,必定获益匪浅。”
童蒙忍不住问他:“你不去集茶了?下次要轮到益州路同乡聚会,可得一个月以后了。”
“不去不去。”余助不耐烦,“你自己去吧。我跟远陌走。”
李若谷也道:“我正巧无事,可以跟远陌凑热闹。”
童蒙犹豫半晌,方才下定决心:“我也去芦亭。”
想是众人都望着剩下唯一一人:仲简。他淡淡道:“我另有事,翌日再聚。”
宗越动作极快,不过片刻功夫,便催着众人出门,楹中散了个干净。
恒娘打开柜门,溜出去的时候,顺路经过余助案头,见到那支铜簪,本要伸手去取,突又顿住。
收回手,加快脚步离去。
差点又犯下错误。此时取走铜簪,日后问起,更加不好解释。
一路紧赶慢赶,在西门外找了个脚夫往家里传话,又花大价钱雇了马车,催着车夫快马加鞭,径直朝内城莫家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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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内城原本狭小,比不得长安与洛阳那等累世而下的都城。世宗显德二年,征发十万民夫修筑外城,方堪堪有了如今这般内外叠套,广阔纵深的气象。
车夫受了恒娘叮嘱,一路吆喝挥鞭,将一辆普普通通的两轮马车硬是赶出了天马飞车的气势。直到了朱雀门下,人车熙攘,沿街叫卖的,设摊顶棚的,杂耍卖艺的,乞讨行脚的,将条宽两百步的御街挤得满满当当,再无空阔余地,不得不控着马儿缓行。
恒娘坐在马车上,明知自己该心急如焚,该紧张筹谋,然而撑颐看着窗外,落入眼中的,却不是夕阳下诸般车水马龙的繁华,而是那张微笑颔首的面容。
宗越高大俊朗,自入太学以来,备受瞩目。无论是恒娘暗中主持的《上庠风月》,还是蒲年主笔的《泮池笔记》,都曾经干过品评太学美男子的勾当,宗越之名,每次都在前三之列。
恒娘甚至听说,来太学择婿的贵女们,多有直奔服膺斋,冲他而去的。却不知怎的,全都没有下文。就连金玉斋中那位尊贵至极的女子,也曾传出与宗越私会的话头——自然,这些消息,恒娘听便听了,却是烂在肚里也不敢宣扬的。
她虽然日日与这些太学士子们打交道,心中却极明白自己与他们之间,距离犹如天上星与地上尘。更何况又是其中佼佼者的宗越?
然而,便在今日即将出嫁之际,她与他之间,却忽然有了一个小小的共同秘密。
恒娘将脸埋进手掌,只觉两颊飞烫。心底也有一把小火,慢慢烧着,时而爆出一二火花,牵引唇角不自禁微笑。时而又冷沉下去,如被水淋。
就在这样冷热交替,情思惘惘之间,马车已行至天汉桥南。
天汉桥又称州桥,正对御街,南眺朱雀门,北望皇城,桥下汴水奔流,两头店铺林立。夜来站在桥上,能见月明万里,清辉动地。“州桥明月”也就成了唐末以来的东京盛景之一。
此刻尚在日昏之时,自是无月可赏。桥头却也围了不少褐衣短袴的汉子,正呼着号子,搭手拱背,推着车辆往拱桥上走。那些车上不知装了什么,死沉死沉的,汉子们推得艰难,脚底不停打滑。
旁边还有几个锦衣长衫的中年男子,紧张地跟在旁边,时不时斥骂:“动作小点,再小点,别碰掉了刚打苞的茉莉!”“加把劲,稳着点,这些花娇贵着,一株值一贯呢,打砸了摔坏了,便卖了你们也赔不起。”
天汉桥下便是南来北往的大码头,闲汉甚多。有懂行的人指指点点:“这是打闽粤一带来的南花,都是鲜嫩花儿,山山水水地运来京城,不晓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价格自是要上天。”旁边人便接话:“本也不是卖给咱们这等人家的,自有天上富贵府的贵人们去照顾生意。”
天汉桥虽宽,被他们两三俩车并排挤着,再无过车的空间。步行之人也不得不贴着两侧桥挡,小心经过。
恒娘等了一会儿,见那打头的车推进几寸,又溜回一尺,后面的车不敢靠得太近,速度顿时更加慢下来。不由得焦急起来,从马车中跳下,便待自己步行过去。
这一跳下车,正好撞见急慌慌一路飞跑而来的大红迎亲队伍。打头之人正是莫家管事,见了她的面,大喜,满头汗水似在发光闪亮:“恒娘,你在这里,快快上了花檐子。”
一个婆子上前来,替她把头发粗粗绾上,又左手华胜右手凤钗一插,大红锦帕盖上;另有一个老大侍婢,手里抱着嫁裳,不由分说便替她裹上,反正此时也顾不得细处,只大样儿看着是个新嫁娘便行。
恒娘由得她们当街装饰,把心一横,只当听不到周遭传来的笑声议论声。顷刻之间,装饰已定,上了候在一边的花檐子。四人一抬,风风火火地上了天汉桥。
那头花行的车辆尚在艰难上坡,这里迎亲的队伍已经开声呼道:“莫家迎亲,吉时将至,望各位行个方便,让出条道来,容我等先行。”
花行掌柜们正被那不时下溜,车身内不时发出噼啪轻响的车辆吓出一身冷汗,哪有余暇理会旁人?只一人不耐烦地出声:“管你出殡还是迎亲,都一边等着,没见这头正忙着呢。你要赶时辰,往水里跳啊,那里走着快。”
莫家人顿时恼了,纷纷喧嚷:“你这人怎么说话的?这说的是人话吗?”莫家管事原本是好声说话的,也被对方气了个倒仰,手指对方,声音发抖:“你们做花行的,我家也不是没照顾过你们生意,这是我家少爷迎亲的大事,你们便让一让,有什么打紧?”
恒娘坐在花檐子上,正伸手细细扶正额前华胜,就听得双方起了争执,忙不迭抬头,从锦帕下觑看:莫家一溜仆从身着红衣,都从檐子后面赶了上来,个个揎袖攘臂,群情激愤。前头也有些短衣汉子得闲,挡在他们面前,不让他们碰到运花车辆。
恒娘叫了那管事的过来,周遭喧嚷,不得不提高声量跟他商量:“莫管事,能不能绕条道,从别的桥上过去?”
莫管事遭了人家恶语,兀自气恨,回道:“若要绕道,最近的也是寺桥,要多近一个时辰的脚程,这怎么赶得及?”
恒娘看了看前面剑拔弩张的局面,皱眉道:“反正这会儿赶过去,也已经误了吉时,不如绕道?若是大婚之日,闹出些血光之灾,更是不好。”
莫管事心下一突。恒娘不知道,他下午出发之时,家中少爷已经发病,老爷亲口吩咐,务必要赶紧接了新娘子去冲冲,看能不能有一线生机。这可是比什么吉时更要命的事,断然晚不得。
只好硬着头皮回答:“恒娘不用担心,我去与他们好好商量,定叫他们让出路来。”
恒娘见他去了,与对方唾沫飞溅地理论,只好坐在檐子上干等。
就在此时,一个清脆柔和的声音从檐子后方传来:“这是怎么回事?把路堵住了,我们这车如何过桥?”
恒娘听到后面传来的咕噜噜车轮声,又几匹马嘶的声音,从檐子上回头,微微撩开锦帕,便见到一辆颇为眼熟的华盖四轮马车停在后面。
正是太学中见到的那辆五彩璎珞车。




太学八卦日常 如此婚礼

说话的是个梳着双丫髻的少女,鹅蛋脸儿,眼如杏核,身着上下同色的淡黄衣裙,外罩暗绿色素绢半臂,正小心拎起裙角,缓缓走过来。马车停在身后,锦帷低垂,不知车中尚有何人。
适才口出恶言的花行掌柜瞧见她,连忙扯扯几个人衣袖,交头接耳。随后便有人去到一辆车前,掀开厚厚布帘,登车而上,不过片刻功夫,复又下车,手上捧了一环白色花串,一路小跑着过去。经过莫家檐子时,风中散逸一股馥郁清香。
恒娘的花檐子上本满饰鲜花,大者秋山茶,小者桂花,挤挤挨挨,错落有致,端的是繁盛似锦。奈何一路疾跑颠簸,此时稍显残败,香味也被这白色花串盖过。
那男子急急到了黄衫少女身前,躬身行礼。少女也不拿大,放下裙角,回了半礼。
男子笑道:“原来是大小姐的车驾到了,小的这就命人移车,不敢耽误大小姐行程。这是刚到的粤地素馨花,特特做了个串儿,供大小姐路上赏玩清尘。”
围观者中有人识货,倒吸凉气,咂嘴议论:“上百文一支的南花就这般撸下来做个香串,暴殄天物啊!”
那少女泰然自若地接了,笑道:“你们倒有先见之明,知道我们这车中今日的掌味瓶供正是素馨,一点儿也不相冲。”伸手一指莫家众人,又问道:“这是谁家迎亲么?”
莫管事虽不知她是哪家的贵眷,但见了花行掌柜这么巴结,忙也赶上来行礼:“我们是前头莫员外家的,今日我家少爷成亲。正要赶了吉时,送新娘子回家成礼。”
少女点了点头,目光朝花檐子一扫,随即一手提裙角,一手拎着香串,返身回去车上。
花行众人得了嘱咐,此时也顾不得小心,使劲推着车辆在两侧排好。片刻功夫,桥中心空出一条宽约丈许的道来。
少女很快去而复返,朝莫管事笑道:“你们家既是娶亲,这就赶紧先行吧。”递过一支饱满硕大,花开正繁的芍药,“我家小姐言道,道路相逢,亦是有缘,特以此花为新娘子添妆,祝新人百年好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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