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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无花也怜侬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也稚
海上无花也怜侬
作者:也稚

文案静安寺路(今南京西路)有间裁缝店,客似云来。贵太太、交际花,还有隐于里弄公寓的大才女,皆在这儿做旗袍。学徒小郁日日为女士们量尺寸、试样衣,听来不少隐秘,每每却觉朦胧一颗心当真装得下那么多的事么?直到一位客人先生上门来。侬好、再会;明知不是说给她听的,她亦在心里默应。“侬好,吴先生。”“蒲小姐,再会。”*年龄差10+*文名化自《海上花列传》又名《我的间谍情人》内容标签三教九流 边缘恋歌 民国旧影 相爱相杀主角蒲郁,吴祖清 ┃ 配角 ┃ 其它一句话简介又名《我的间谍情人》立意爱与和平





海上无花也怜侬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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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无花也怜侬
作者:也稚
文案:
静安寺路(今南京西路)有间裁缝店,客似云来。贵太太、交际花,还有隐于里弄公寓的大才女,皆在这儿做旗袍。
学徒小郁日日为女士们量尺寸、试样衣,听来不少隐秘,每每却觉朦胧:一颗心当真装得下那么多的事么?
直到一位客人先生上门来。
侬好、再会;
明知不是说给她听的,她亦在心里默应。
“侬好,吴先生。”
“蒲小姐,再会。”
*年龄差10+
*文名化自《海上花列传》
又名《我的间谍情人》
内容标签:三教九流 边缘恋歌 民国旧影 相爱相杀
主角:蒲郁,吴祖清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又名《我的间谍情人》
立意:爱与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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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挂钟的时针走了两圈,豆绿色呢绒长沙发上的蒲郁仍一动不动。仅有暗蓝玫瑰纹的薄丝旗袍的钻石盘扣,在台灯暖黄的光照之下闪着光。
楼下的电话铃声响了,蒲郁睁开眼睛。不一会儿,听了电话的学徒上楼来,说:“吴太太说请医生过来给先生看看,我照吩咐说的‘先生已经睡下了’。”
蒲郁点点头,没讲话。等学徒走下楼,把人叫回来,问:“你来张记多久了?”
“两个月。”
“坐着吧。”
学徒愣了。
蒲郁把烟灰掸进琥珀色的玻璃盏中,指斜对面的单人沙发,“坐啊。”
学徒走来坐下,往蒲郁那儿瞥一眼,见得细细一缕烟雾里的银戒指,不敢再看,忙说:“先生有什么话要问吗?”
到张记做工这些时日,几位师傅让他少与缝纫女工们闲谈,但在制衣间来往中还是听了些许先生的闲话。有说她是青帮老板的情妇的,有说是军统长官情妇的,左右是租界里声名狼藉的交际花——“吃男人的货色”,配不上先生之称。
蒲郁浅笑,“都放假了,好不容易有个人在,陪我说说话罢。”
“我……”
学徒吞吞吐吐,话茬被蒲郁接了去,“我晓得,过年还走不掉,是没地方可去。”
过会儿,蒲郁轻声说,“我也一样。”
“我以为先生在等人。”
蒲郁一愣,“我看着像在等人么?”
学徒看了眼两张沙发间的边桌,“半小时前送来的茶点,先生一口没吃。”
淡青的白玉盏上放着精致小巧的糕点、酥饼,配一壶茶,一盒卷烟。平常拿来招待客人,其实是蒲郁爱吃,厨师还是花了许多功夫从广东请来的。
“倒是心细。”蒲郁让学徒吃,忽又想起什么,问,“你是廖师傅的亲戚吧?”
学徒咽得急,噎住了。蒲郁倒一杯茶给他,失笑道:“吃完了再说也好呀,那么紧张作甚么?”
大口饮茶,气顺过来了,学徒用手背擦嘴,腼腆道:“同宗而已,不好攀亲戚。”
“会讲广东话么?”
“先生会讲广东话?”
蒲郁垂眸,“一点点,讲得不好。我是北方人。”
学徒惊讶道:“还以为先生是本地的……”
“上海话能讲一些,也不好。”
学徒渐渐放开了些,追问:“这样也不好的话,先生觉得什么才是好?”
“你在上海,听到中国话不要以为就是中国人了,说不定是日本特务呢。”像是有意捉弄,蒲郁还说,“你不知道吧?他们混在中国人里,以假乱真。”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是——”蒲郁说,“胡说的呀。”
学徒松了口气,也笑开了。
“日本人,可恨。汉奸,最可恨。”
听见这话,学徒蓦地顿住,嘴还微张着,他看见蒲郁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张记的贵客多是汪伪政府里的长官太太,譬如方才来电的吴太太,似乎同先生还很亲近。
蒲郁一下笑出声来,“那我‘张记’就是巴结汉奸的狗窝,外面的人都这样讲吧?”
学徒怔然道:“不是的……”
蒲郁仰头靠在沙发上,台灯的光在天花板上映出一滩光亮,周围愈来愈灰,到四周角落完全暗了,看不清浮雕。
静默中,她忽然说:“小廖,你有志向吗?”
“志向?”学徒慌张地在脑海里寻找措辞,“学成手艺,回老家开间铺头……算吗?”
“当然啊。”蒲郁过了片刻才答,“学有所成,开间小店,结婚生子,柴米油盐,寿终正寝,是多少人的愿景啊。”
尽管感受到先生不同寻常的状态,学徒觉得不该说下去了,可心底有强烈的情绪驱使他说下去,仿佛他不说,先生的话就停在这一刻了。他心下擂鼓,轻声说:“先生呢?”
“意气相期共生死。”[1]
“大约无法实现了。”蒲郁起身,慢慢走到窗边,挑开窗帘缝隙。除夕夜,路上的车辆少,声音尤为清晰,远远地就听见了。
轿车在楼下停泊,先是司机撑一把伞出来,请后座的人下车。隔壁洋人们的商店还亮着霓虹灯牌,细雨绯红,映在车顶,映在人随风而动的衣摆。
接着楼下门前的铃铛响了,学徒原想问“可是先生等的人来了”,自己也觉废话,说:“我去换一碟茶点来。”
“不碍事。”蒲郁转身,“劳烦你去趟摩西路三十七号,我订了餐,先前给忘了。”
“先生这样客气,哪里是劳烦。”
学徒拿着蒲郁的零钱包跑下楼,在拐角遇上一位西装革履的先生,彼此都是从未见过的生面孔。学徒朝他点头,一阵风似的从他身旁过了。
学徒走到底,看见门内站着两位穿制服的,估摸是那位先生的警卫。撑伞出了门,又见停着两辆汽车,其中一辆坐满了。
节前一两个月属旺季,达官贵人的古怪派头他也见过一些了,如此古怪的还是第一回 见,不像张记的客人,倒像执行公务的要员。
楼上,蒲郁听着脚步声近了,在单人沙发上坐下。声音很轻,稍不注意就被雨声盖过去了。
当脚步在门厅前停下,蒲郁说:“稀客。”
身后的笑声很浅,从喉咙发出来的,声音更低,“搞得这么黑黢黢。”
二楼这间客厅常常被拿来办沙龙,空间宽敞。双层的窗帘挡住外面的光线,台灯只够照亮沙发这一隅,屋子的边边角角有什么压根儿看不清。
蒲郁回头,一手搭上沙发沿,如少女天真娇俏,“你怕了。”
忽地,悬顶的电灯亮了。来人的模样一下明晰,蒲郁看着他的手从开关上划下来,看着他迈步走过来,走到跟前。
任他居高临下的俯视,她还是那样笑着,好不明媚,“二哥。”
口红是花的,领襟有一颗扣子没系,本该穿着的低跟皮鞋丢得老远,她表情愈做作,愈令他心烦。
“理理好。”
“二哥教我好等。”
“你在等我?”早该出来的一声冷笑,他把挂在手臂上的大衣扔到一边的沙发上,松领结,还是烦,忍不住只手箍住她秀气的脸,“不是生病了么?我看你好得很!”
“我什么时候同你讲我病了的?”蒲郁口齿仍清楚,“哦!吴太太请我去打牌,我看这除夕夜的,不好叨扰你们一家,借口称病嘛。”
“不好叨扰。”
他丢开手,如同给了她一耳光,气力大得令她偏头垂下去。可这点苦头不能令她吃痛,她从沙发上起来,一边系扣子,一边赤脚走去穿鞋。
“我就这点乐趣了。”蒲郁轻轻抹脸,像是不知道口红花在哪儿,四下都抹一抹看看。
吴祖清蹙眉,下意识招手,“你过来。”
蒲郁去到他跟前。
他从内差掏出手帕,许是要帮她擦的,对上视线的一瞬改了主意。反扣她的手,他压着她扑到长沙发上,撕扯般撩起裙摆,摸上去。手掌沿丝袜吊带到深处,再转回来抠索底裤。呼吸就在她脖颈上打转。贴体线的腰身也探明了,他的手还没停下。
发现蒲郁身上没有枪,吴祖清懊恼了,心软了,于是舍不得来之不易的温存了。假若这能称作温存。
她肩抵贴在沙发上,半身弓着,承着他的重量,和拥抱。
蒲郁有了本能反应,心却冷得发抖,“二哥有家室,还在外面养舞女,连这也乏味了,找我来了。讲起来,我哪算得什么货色,还不及二哥一半——”
“小郁。”吴祖清亲她耳朵,“让我抱一会儿。”
他偏过她的脸,落下吻,“就一会儿。”
蒲郁受了片刻,迷蒙中睁开眼,咬牙切齿道:“你有病!”
“我有病,你没病就够了。”
被钳制的手胡乱地摆,指尖碰到他绑在身前皮套,蒲郁神色一凛,身体却是逐渐软下来。就在他稍微放松的刹那,蒲郁另一手从皮套里勾出枪,侧身将枪口怼在他腹部。
察觉到她的意图,他一下清醒了,可她太快,他已来不及反应。




海上无花也怜侬 第2节
吴祖清撑着沙发起身,试图用假动作夺下枪。蒲郁不给他机会,闪退到沙发端角,跃过靠背跳到地上。
她站直,枪口不偏不倚地指着他的胸口,“除夕夜一个人卧病在床,除夕夜被学生用枪指着,不知二哥觉得哪一个更可怜?”
吴祖清身上还有一把枪,暂时没法拿。他清楚她有多狠多准,毕竟是他最得意的学生。
唯一的学生。
“我在名单上?”吴祖清注视着蒲郁。
“啊,差点忘记,恭喜二哥高升。如愿成了日本人的犬牙。”
“小郁。”
“傅太太。”
“傅太太,你希望我这么称呼?”吴祖清难得笑了一下。
“档案是你填的。”蒲郁冷漠道,“我求你的时候,你怎么讲的,一字一句我都还记得。”
“所以傅太太,要替你先生寻仇?”
“讲错了,我于二哥无情可言,哪来的私仇。我只是……替淮铮,还有已不在这世上的我的战友们,多杀一个背党叛国的……”
他的理想,他的作为,她历历在目。
怎会走到如今的地步。
她抬起另一只手,握住枪,“罪人。”
吴祖清其实没太听清后头的话,只有一句不断地回响,回响我于二哥无情可言。
“是吗?”
第2章
蒲郁是奉系第二军蒲参谋的女儿,生来缺乏某些情感似的,不太笑,不太哭,寡言少语。十四岁时,蒲郁养的马驹患病,父亲哄她将马儿送走,不想当夜她偷拿了警卫员的枪,一枪杀了马儿。
正房太太原就觉得这孩子古怪、不讨喜,这下还有点儿怕了。太太与蒲参谋打商量,为蒲郁择一门婚事,既可以把蒲郁送走,还可以巩固蒲家的势力。
蒲郁的亲事定下了,对象是在北洋政府任要职的官员的次子。不同于在马儿的事上展现出的主见与果决,蒲郁应允了亲事。之后蒲郁的二哥升了校官,从讲武堂调回陆军任职。在战时频发的时期,蒲宅难得有了点儿期盼未来的喜气。
原本北洋政府各自为营,分裂成奉、直、皖等,而奉系内部也暗潮汹涌。第二次直奉战争以奉系全胜告终,张作霖欲乘胜南下向国民革命军开战,郭松龄反对不成,倒戈反奉。蒲属于郭派,响应了郭松龄起兵。他们与奉军打,又遇日本关东军纠缠。
战事持续到寒冬,父兄亡故的噩耗传回天津,蒲郁尚未分清状况,被婚夫家安排秘密送走了。亲事经双方口头接触,少年说:“我已尽责,往后两不相欠,怀英小姐多珍重。”
陈词滥调没在蒲郁心里激起一点儿涟漪。以至后来施如令晓得蒲郁有过未婚夫,激动地问起时,蒲郁淡漠道:“我不喜欢他。”
“你有喜欢的人了么?喜欢谁?”
“喜欢我二哥。”
“兄长怎么算呀!我说的是恋爱的喜欢。”
民国十五年正月,蒲郁搭的货船飘摇到上海黄浦滩。施如令不情不愿地替忙着打牌的姆妈来码头接风,与之初见。
与南方的军阀将官家的千金不同,蒲郁竟穿着土气的棉衣,一身脏兮兮,长皮靴磨得快脱线了。从天津逃到这儿来,舟车劳顿,倒情有可原,可她还破格地剪了短茬的头发!
施如令瞠目结舌,就见她略笑了一下,说:“我叫蒲郁。”
“不是蒲怀英?”
“我是,可我从今以后就叫蒲郁了,‘郁乎苍苍’的郁。叫我小郁好了。”
这样的女孩子,施如令身边数不出第二个,当即被镇住。幸而同姆妈见了些场面,她留有从容,“我叫施如令,听姆妈讲,长你一岁的吧?”
施如令的姆妈与蒲郁的母亲是亲出姊妹,宁波茶商张家的女儿。都说宁波人会做生意,张家的女儿们心下亦有一本经。姐姐向往自由恋爱,同回乡探亲的进步青年私奔;妹妹志向飞上枝头,去天津念书,做了军人的姨太太。
在这个时代,或者说在以往任何时代,女人的姻缘多是坎坷。姐姐与本家断绝来往次年,进步青年远渡重洋;妹妹因生下蒲郁患疾,一辈子被锁在大宅里。
姊妹间谈不上深厚情谊,不过是姐姐生活万分困难时,写信给妹妹,求蒲家救济。信到了蒲郁大哥手里,暗中寄回几次钱。没这段往来,蒲郁今次恐怕投靠无门。
小女孩们虽未将这些事体交底,彼此却不觉生疏。共挤一辆人力车,施如令把沿途的景致指给蒲郁看,哪些是时兴的,哪儿是去不得的。
浮花过眼,蒲郁没心思看,没心思听。
“比天津还热闹吧?”施如令问。
“嗯。”
施如令丝毫不介意蒲郁的冷淡,还觉得是自己说错话,不该提劳什子天津。她握住蒲郁的手,轻声说:“小郁,累着你了。”
冷风呼呼地吹到眼睛里,蒲郁低下头,看见施如令的手,纤细,没什么劲儿,可就是温暖得惊人。
“表姐姐,以后要麻烦你和姨妈了。”
人力车被甩在后头,电车“克林、克赖、克赖”开到静安寺路,沿路的异国风情的建筑,悬挂的张贴的广告画牌,还亮着的玻璃橱窗,纷纷浸入雨雾,浸入霓虹。进口轿车轧过电车轨道,拐入赫德路中段一新式里弄,停在一栋墙上挂着匾额的红砖洋楼前。
这边司机拉开后座车门,那边在楼前张望多时的女佣撑伞迎上前去。车里走出一位女孩,还未看清脸,弄堂口的电灯滋滋两声,灭了。
闲散富人的上海,穷人不够格多看一眼。
红砖洋楼二层的窗玻璃透着微光,施如令趴在窗沿,好奇地说:“你说我们楼上这位新邻居到底什么来路?出行有人跟着,有车接送,不像住租赁屋的……”
“像什么?”蒲郁忙着手中针线,略有点儿敷衍地回道。
“住公馆的千金小姐呀。”施如令转头看坐在床榻尾的蒲郁。苍白的脸,神情寡淡,像教会里无欲无求的修女。
起初没这么夸张,一晃两年过去,蒲郁愈发沉静了。施如令觉得自己倒像妹妹,总吵闹着博小郁的关注。
蒲郁收了最后一针,咬断线,将衣裳放到一边。
“改好啦?”
蒲郁收拾摆在塌上的被施如令搅乱的剪刀、线卷,不答话。
一件水蓝色的倒大袖上衣,原是千篇一律的学生制服,经蒲郁的手,令少女曲线若现,领口、盘扣改了样式,添一点时装味道。
施如令拎起衣裳左看右看“小郁,你真是神仙!”
“勿要折煞我,若是小姨看出不对劲来,你自己担着。”
“姆妈忙着打麻将,这么晚都不回来,哪有功夫管我。”施如令欢喜不已,鞋也来不及趿,从床尾跳下去,取出衣橱里的绀蓝色长裙穿上。
施如令攥紧了衣摆角,转过身来,“好看吗?”
乌发扎的长辫垂在肩上,弯弯细眉,大而明亮的眼睛,即使在黄渍渍的光线里,亦明艳动人。
“好看。”蒲郁从柜子里拿出巴掌大小的镜子递给她,浅笑说,“明日入学,阿令一定是最好看的。”
“是么?小郁这样会说话,怪不得太太们密斯们都喜爱……”话没了音,施如令心道说错话,光顾着自己了。她放下镜子,去拉小郁的手,“你不要生我的气……”
“好好的,我作甚么生气?”朝夕相处这么久,蒲郁还觉得阿令情绪的来去十分稀奇。她是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女儿心的,莫若说不愿意懂得。一懂得,禁不住计较,一计较,是受不住苦的。
“我在圣玛利亚女中念书,你却在张记做工。”施如令踌躇道。
“虽说我们是表姊妹,却也没道理一样过是不是?较之念书,我更想学门手艺傍身,你晓得的。”
“是姆妈……姆妈不愿供你上学,明明这里的租金还是拿你的翡翠换的。”
蒲郁垂下眼睫,保持淡然地口吻道:“阿令,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罢。姨妈带着你,又收留一个素未蒙面的侄女,供吃供穿,很辛苦的。”
“小郁,你真好。”
“傻子。”
“也只有小郁看我是傻子。有什么办法,小郁这样有天才。”
“好了,再说下去天要亮了。”
二人住一间房睡一张床,施如令熟睡来,蒲郁还醒着,出神地望着天花板。雨下得更大了,拍打窗棂,吱嘎吱嘎作响。
这是民国十七年的三月,春寒料峭。
蒲郁起早,看见玄关多了双搭扣皮鞋。在先施百货上班的柜台小姐都穿这种皮鞋,也是小姨为数不多拿得出手的鞋。鞋尖上的泥渍没干透,看来姨妈才回来不久。以她爱惜这双鞋的程度,该是喝醉了,没有擦鞋的精力。
当掉翡翠的钱去哪里了?长租这间二楼的两开间屋子去掉大半,然后赌牌、抽烟、喝酒撒光光。
时下的进步青年提倡反儒学,却还没离经叛道至教训长辈的地步。蒲郁将姨妈的皮鞋擦干净,出门了。
从赫德路出来,经愚园路买一张双摊开那么大的馅饼,吃完差不多走拢静安寺路,即横贯公共租界的大马路。
静安寺路赫德路路口有间张记裁缝铺,店门比左右的生生电料行、良友糖果窄许多,像错丢在锦罗绸缎中的边角料,不仔细瞧几乎找不到。
老板姓张,是宁波来的红帮裁缝。红帮裁缝起于鸦片战争后被开辟成通商口岸的宁波,兴于上海,以洋裁见长。除了洋裁西服,张裁缝还做女士时装,俗称旗袍。
起初女性解放运动,倡导男女平等,于是女子同男子一般穿袍,慢慢地宽松的长袍愈收愈紧,倒大袖愈收愈窄。领的高低,裙的长短,花样翻陈出新,流行跟着思潮变化。张裁缝思维敏锐,懂得融贯东西,造就风格。
因此一爿这么不起眼的店铺,开张近十年,客似云来。蒲郁的姨妈也是张记的客人,还与张师傅是同姓的宁波老乡,如若细考,指不定还能厘出点儿亲缘瓜葛。
由这一层关系,蒲郁到上海不久就被姨妈介绍到张记做学徒了。学徒拿钱少,什么杂活儿都要干。本来这行收男不收女,张裁缝怜她遭遇凄苦,就收下了。虽没有像其他学徒那样设坛拜师,但蒲郁也磕了头的,同样尊张裁缝一声师父。
师父这会儿还没来,蒲郁开了门,穿堂进里屋的制衣间。缝纫工却是来了好几位,那边才把窗户打开,这边又挪面料,光照不好的里屋布满尘埃。
蒲郁捂着口鼻朝他们点头问候,女人称姐,男人称哥。年长的长工都疼爱她,赶紧叫她上楼去呆着。
楼上一间账房,一间版房。蒲郁有版房的钥匙,进去先找昨天剪好的新到面料的小样,再拿出顾客名录,一一对照着写信函。
张记的惯例,春秋换季时,总会发信函给老顾客们,贴上他们可能会喜欢的面料小样,配一点符合他们审美的时下流行样式的说明,告诉他们恭候光临。
厚厚一簿名录,怎么晓得这么多人各自的喜好?
每次有顾客上门,蒲郁都会在旁边候着,听他们谈吐,看他们神情,然后将这些记下,谙熟于心。这是师父让她学的第一课,师父并没有讲什么,只命她伺候顾客进出。能不能明白,要看她的领悟力。
如同厨师学徒,总要先从墩子做起。观察客人们就像解剖生禽,了解透彻了,刀才下得准。
俗语云闷声的多是做大事的人,蒲郁平常不吭声,临到师父装模作样问起李太太上回量的尺寸是多少,冯太太前几天打电话来说做什么样的,她出声了,回答从善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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