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请见谅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青山羡有思
闲池按住太后的手,摇了摇头道:“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做过的事情没得后悔了。太后现在要做的不是下懿旨责罚妃嫔,而是要赏赐她们。安抚华妃的丧子之痛,奖赏静妃对皇后的敬服。”
窗边的踏板上摆着一双弓鞋,苏绣鞋面的细腻而光滑,就如女子被鹅脂与珍珠末润养的肌肤一般,吹弹可破。明黄底的料子上以鲜艳的配色绣以鹤立瑞云。
可不知为何,被昏黄的烛火一照,那一针一线里仿佛生出了绣娘没有及时拿走的绣花针,直愣愣的刺在眼底,似要将她的眼珠刺破、刺出血来才甘心。
太后枯瘦的手抄起茶盏便咂了出去,可惜病透的人,没有力气,茶盏只滚落在踏板之下的地毯上,咕噜噜的,无声。
蜜茶淋漓在太后的手上,缓缓的低落,每一滴都似巨石落入深渊,激起他心底的沉怒与不甘:“哀家执掌后宫二十年,如今竟要去安抚那起子小贱人!”
慈宁宫里不知从何时开始渐渐不再热闹,一入了夜就安静的骇人。
偶有初冬的风穿过庭院,钻过梅树繁茂的枝叶,成了不致命的妖怪,呼啸着,游曳着,团团困住了寝殿,发出沉怒的、尖锐的嘶吼。
闲池伺候太后三十年了,自然晓得她的骄傲与谋算。
而这二十年的说一不二,更是造就了她的独断与狠辣,如何能接受如今无法掌控的局面。
可闲池不是何嬷嬷,她并非激进之人,能做的不过安抚与局势分析。
绞了热帕子给太后擦了手,慢慢道:“那些新进宫的妃妾确实不如皇后高贵,可她们的母家也都不简单。若是处置不当,那些人联起手来,皇后在宫中艰难,太子在朝中恐怕也要举步维艰了。”
“奴婢听太医院的人说,婉嫔、刘贵人,都有孕了。她们为了后半辈子的依仗,一旦危险不能解除,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太后从妾室一脚踏上祥云飞越到人上人之处,在权势里得意了二十年,可临了了,握着权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昂扬舒展的凤翅在苍穹之下,渺小的仿佛一粒尘埃。
她无法忍受这种被掣肘的感觉,却不得不松口:“按你说的做,将哀家库房的那一匣子南珠赏给静妃,告诉她,今日的表现哀家记在心里了。”
“婉嫔晋婉妃,刘贵人晋嫔位。”
闲池轻声提醒道:“华贵妃出身小族……”
太后咬牙继续道:“哀家疼惜皇孙,自不能不顾念华妃与其母家,你去与皇帝说,封赏华家为一等伯爵,世袭罔替。再把南朝进贡的千年灵芝赏给她补身。”
闲池点了点头,托起太后的颈项,抽走了高高垫起的软枕,让她平躺下:“如此便再无不妥了。太后的意思嫔妃们明白了,便没什么值得她们豁出去再算计的了。”
太后闭了闭眼,仰倒在软枕上,用力喘着气,不知是累还是怒:“你再去皇后那里一趟,把话给她说尽了。哀家,护不了她多久,她得学会靠自己了……”
星月迷蒙,整座宫禁仿佛一头烦躁的异兽蛰伏在如墨的夜色里,安静至极,而这样的安静却难叫人心底平静。
就在太后以为此番风浪能平息的时候,启祥宫里的尖叫声连绵扩散出去,惊起了各个宫苑里将将熄灭的烛火。
皇帝得知婉妃有孕,夜里便宿在了隔壁的延禧宫里,以这个孩子到来的喜悦抹平失去华妃腹中子的悲伤。
启祥宫的宫人匆匆禀,说华妃悬梁自尽,皇帝的脸色便难堪至极,似乎在恼怒华妃的不识大体。
婉妃眉心微拧,以一泊宛然忧伤望着皇帝:“妃嫔自戕乃是大罪,陛下与太后刚封赏了娘娘的母家,娘娘不会这样做的。陛下,还是去看一看吧!万一有什么误会呢!”
华妃身边的宫女用力一拜,伏地恳切道:“陛下去看看娘娘吧,陛下看了就知道了!”
听她如此说,皇帝便晓得是有内情的,更衣后便匆匆去了启祥宫。
华妃已经被救了回来,大抵是生死间的挣扎颇是激烈,鸦青的发丝湿黏的贴在颊上,她虚弱地伏在床沿,面上寻不出一丝血色,大腿内侧蜿蜒流下的血迹将雪白的寝衣染出一片猩红。
整个人狼狈而脆弱。
她见到皇帝进了寝殿,恐惧与怨怒渐渐散去,眼底只余了清亮而凄切的泪光。
皇帝见她如此可怜,心下一软。
仿佛对她有着无限的耐心与包容,上前在床边坐下,揽华妃进怀里:“怎么这么傻,你若有了伤损,还如何再有孩子?”
方才去回禀宫女朱玉扑通就跪下了,扬声惊道:“陛下,是有人要杀我们娘娘啊!”
卿卿请见谅 第476章 倾覆(十六)后招
仿佛是在后怕自己会步上后尘,婉妃倒抽了一口气,娇美的面上血色一退,抚着小腹一记踉跄,几乎就要站不住:“怎么会……”
皇帝瞳仁一缩,眸色几乎与殿外的夜色漫成一片。
让人给婉嫔搬了座儿,又安慰了几句,指了朱玉厉声道:“怎么回事,说!”
朱玉的语调中有着无限后怕:“娘娘小产,太后娘娘赏了一株千年灵芝给娘娘补身,皇后娘娘回去后不久便让潮云姑姑也送了东西来。潮云姑姑有话与娘娘说,便叫奴婢们退下了。潮云姑姑出来后便说娘娘想安静一会儿,不叫我们进去打扰。”
“正巧东太后身边的静姑姑也送来赏赐,奴婢便引了静姑姑进殿,就看见娘娘悬在了梁上。若不是如此,怕是娘娘真就、真就没了呀!”
皇帝垂首看着华妃,深紫色勒痕在她雪白的颈项间仿佛一尾巨蟒缠绕,苏合香的青烟漫漫游曳,勒痕上仿佛有一抹薄淡的影子,越显那抹纤细不堪一折。
朱玉见皇帝久久不言,忙又道:“陛下若是不信,可叫了太医来问话。娘娘脖子上是有两道勒痕的!”
华妃小产虽需要太医侍奉,但太医毕竟是正常男子,不能一直留在宫里。一把雪白长须的刘太医刚回了太医院,正准备与轮值太医交班,结果一把又被拽进了宫来。
抬手擦了擦在初冬寒风里疾步出来的汗,戴了蚕丝手套,检查了华妃的颈项后回话道:“回陛下,娘娘的颈项间确有两道勒痕,看弧度,一道是悬梁所致,一道是被人从背后勒住所致。”
初冬的夜里,只穿着薄薄寝衣的华妃在皇帝怀中不住颤抖,似乎是冷的,似乎是惧的。
皇帝抬眼睇着华妃的眸底的怜惜里有一抹狐疑悄然流转。
华妃小产失血,又经如此惊吓,小巧精致的面庞几乎苍白到透明,望见皇帝眼底的狐疑,不忿不愦,缓缓自他怀中抽离。
眉目里难掩失望,只倔强的仰着面,盛住眼底的泪:“陛下若以为臣妾蓄意陷害,这根白绫赏了臣妾便是。若陛下还顾念与臣妾恩爱一场……”她哽了哽,撇开脸,“若陛下不想杀臣妾以正宫闱,夜深了,陛下回去早些安置吧!”
皇帝拧眉,似有怒意,可这样怒意却在目光睹见枕屏下的一盆枝条宛然的白梅时,便如风露消散于斜阳里,微微一叹:“朕何时说过什么,你怎么也学的那么尖锐呢!”
华妃似乎受不住皇帝的责怪,撑在锦被上的双臂一软,便伏倒在软枕上。
她无言以回,只将一汪晶莹决堤,枕上的缠枝纹沾了她的泪,仿佛有了生命,缠缠绕绕的,不知要伸展向何处。
朱玉嘭嘭磕头,泣道:“陛下圣明,奴婢们不敢乱说、乱揣测,只是当时静姑姑也看到的,宫里的宫女内侍都在寝殿外,奴婢引了姑姑进殿的时候就看到娘娘悬在梁上。娘娘方小产,身子虚弱,如何敢拿娘娘凤体安危做算计啊!”
静女官知道少不得需要皇帝面前回话,是以并未离去。
听得朱玉之言,便福身回到:“回陛下,奴婢奉东太后之命来看望华妃娘娘,正巧遇上潮云离去。当时朱玉与宫女内侍确实都在殿外。朱玉引了奴婢进殿,便见华妃娘娘是悬在梁上的。”
东太后是先帝嫡妻,但到底不是皇帝生母,有些事不能过分干涉和参与,是以静女官的话说得圆滑而有分寸,她的确看到启祥宫的宫人都在寝殿外,看到华妃悬梁时潮云是出现过的,也确实看到人悬在梁上,但她是自主投缳,还是被人所害,静女官并未有所置评。
至于皇帝要怎么看待,且看圣心独裁了。
自先帝驾崩,嫡母一向深居简出,从不过问他后宫之事。皇帝自然明白静女官的出现只是巧合。
他眉心有阴云密布,掌心轻轻顺了顺华妃的背脊,眼底的狐疑渐渐散去:“静女官替朕问母后安,就说朕明日去给母后请安。”旋即唤了今夜轮值的林宽,“你亲自去,把那贱人给朕带过来!”
静女官知已没她什么事了,不做逗留,便深深一福:“是,奴婢告退。”
夜色一望无尽,寒风吹散了空气里的湿冷,浮云散去,天上的月越发明亮了起来。灯火与璀璨星辰交织在一处,缭乱人眼,难以分辨谁是谁的倒影。
林宽拿了人匆匆而回。
潮云卸去妆容的面孔简素而紧张,但眼底却并没有惊惧之意,只静静跪在殿中,看着雀啼春晖的地毯上密密匝匝的四季花卉,花瓣层层叠叠,金线掐丝的纹路在烛火微黄里,闪烁着冷芒。
殿中目光如寒潮来袭,一浪接一浪的扑向她。
支开一隙以散去寝殿血腥气的窗棂里漏进一缕月华,落在皇帝青色万字不到头的常服上,慢慢生出一抹朦胧光晕。
皇帝的语调便如四季海棠的绯红沾了夜色的墨,一星一星暗红如血滴:“你、受谁指使谋害华妃!”
华妃倚在皇帝身侧,听着廊下风声萧瑟,看着窗纱上枝影逶迤。
她的眼神与潮云有一刹那的相接,长睫微垂里,并无刻骨的恨,只是摇了摇头,以一泊惘然沉伤默默承受从始至终的伤痛。
而然在皇帝看不到的角度里,在她长睫微扇的须臾里,似有一抹幽远的笑意一闪而过,仔细瞧去,却不过浓浓的悲凉。
潮云抬眼,却发现错金香炉里袅袅而起的青烟凝在空气里,看不清皇帝的脸色:“奴婢不明白陛下说的什么,奴婢何曾害过华妃娘娘。”
朱玉满面愤怒:“当时殿中只有你和娘娘,若不是你下此毒手,谁能把娘娘悬在梁上!”
潮云身上有烛火微微摇曳带来的萧瑟,可她在皇后身边到底时年颇长,向来受宫人奉承,自不肯就此认下。
仰面反驳的话也并不客气:“有谁看到是我把华妃悬在梁上的?奴婢离开的时候,华妃娘娘可好好的在床上躺着。我没做过,背后也没有什么人指使!也不容任何人以此来栽赃!”
一旁的林宽生的一张瘦长脸儿,眉目狭长,自有一股阴柔之美。
他摇了摇头,叹息道:“陛下常说娘娘腹中皇子十分康健有力,偏偏与国祚相冲,娘娘小产之下,怕也是伤心又愧疚,才做出这糊涂事。做奴婢的心急主子安危也是可以理解的。”
林宽这话可谓恶毒。
一来是提醒皇帝华妃的胎是妖星,不值得伤心。
二来又婉转告诉皇帝,已然没有了的胎是可以用来算计利用的。这不是,人也没死成么!
三来,也是提醒皇帝,说不定连滑胎也是华妃与宫人故意算计皇后的!
殿中有一瞬间沉溺海底的压迫与沉寂,香炉里苏合香的火星迸裂声也变得格外清晰。
而华妃,不顾虚弱下了床,跪在皇帝跟前,怅然道:“想是臣妾与沈娘娘一般,都是无福之人,请陛下废去臣妾妃位,臣妾愿居冷宫自省吾身,为陛下和大周祈福。”
不意华妃竟提起沈氏来,林宽阴柔的面孔一僵。
沈氏被废便是钦天监的占卜冠以腹中子为妖星而废去的后妃,一次妖星可做信,再而三,便有蓄意栽害之嫌了。
林宽似是一惊,忙躬身道:“华妃娘娘可是陛下心尖儿上娇宠的,自与沈氏不同。”
婉妃美目一横,捻着洒金绢子在鼻下微微一按:“林公公放肆了,沈娘娘只是废去后位,收缴的也只是皇后的金册金宝,依然是陛下东宫时的太子妃,你怎敢称沈娘娘为沈氏!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你这是将与陛下血脉相亲的定国公与沈太夫人置于何地呢?”
卿卿请见谅 第477章 倾覆(十七)潮云
朱玉眸光似秋水寒性般冷冽,含着切齿冷笑:“林公公惯会揣摩陛下圣意,连陛下都未说什么,倒是已经给我们娘娘扣好了怀妖星又自戕以载害椒房殿的罪名了!敢这么说,自然是笃定沈娘娘和那位小皇子被陛下厌弃,称一声沈氏哪算的什么大不敬!”
话锋带着雪亮之意,灼灼射向林宽:“就不知背后时怎么称呼身为陛下妾室的各位娘娘们了!林公公这么急着说话,到请问您在里头扮了什么角色,得了什么好处!”
林宽虽不如秦宵在御前的地位,到底也是伺候皇帝的大太监,被妃妾身边的女官如此凌厉的一顶,面上就有些不好看,但听皇帝没有去呵斥,便讪讪的退了两步。
皇帝的脸色在萦绕的青烟下渐渐阴翳,慢慢抚了抚膝头上的衣袍,扶了华妃在身边坐下:“你的差事当的越发好了,什么都敢置喙!皇后想抬举你,你也要当得起她的抬举。”
林宽心下一跳,激起满身黏腻刺挠的汗水自毛孔急急钻出。
自古皇帝都忌惮后妃与身边的内侍走的太近,怕后妃有弄权与算计之心。不想皇后和自己小心掩饰的来往竟被皇帝全都看在了眼里。
他忙伏地请罪:“陛下恕罪,是奴婢多嘴了。奴婢只一心伺候陛下,不敢有不二之心!”
潮云低垂的眉目里似有一抹阴冷的情绪一闪而过,太快,叫人无法准确的捕捉。
朱玉妙目一沉,刺向潮云时已有几分锐利与痛恨:“东太后身边的静女官进来时启祥宫的宫人都候在寝殿外,她可是在垂花门与你打了照面的。谁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去做什么来载害你和你背后的人!”
“你自以为没有人亲眼见到便可推脱,诬赖我们娘娘自戕,却忘了,你从背后勒住我们娘娘时留下的勒痕与悬在梁上的勒痕是两道截然不同的弧度!娘娘自己如何做的到!”
“此期间唯有你进过我们娘娘的寝殿!不是你还能是谁!”
潮云松弛的面颊狠狠一僵,牙关紧咬间有讶然之声溢出:“想算计,自然有办法将所谓的证据弄得逼真!”
婉妃悯然的神色间有掩饰不住的惶惶然,不由低呼一声:“陛下,是否后宫里的规矩已然变了?只要不是被人亲眼撞见的都不算数?”
皇帝的语气有棱角分明的厌恶:“这规矩在皇后手里二十年了。”
潮云的面孔平静如沉水,眼底却有巨浪席卷:“陛下的话奴婢不敢反驳,却也替皇后委屈!华妃娘娘指认奴婢,奴婢也百口莫辩!纵然奴婢贱皮贱肉,主子赐死不过一句话,可奴婢绝不认这莫须有的罪过!更不承认此事与皇后娘娘有关!”
似被气的狠了,华妃的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指甲的锋利刺痛了激起了心底的怒意,更激起她被勒断呼吸的须臾里,曾作出的动作在脑海里闪过。
华妃素白的手一抬,气弱之下的语调又断续的高扬:“陛下!臣妾记得挣扎的时候指甲曾抓到过她的皮肤,应该、应该是脖子的位置!究竟是不是她,看了就知道!”
朱玉站起来,扑上前,一把扯开潮云颈项间的小立领。
众人瞧见的便是厚厚的脂粉下,有两道薄薄的血色痕迹。
皇帝的目光自身侧扫过,抓起被香料的星火燃的滚烫的香炉便砸向潮云:“贱婢!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华妃!说,究竟是谁指使!”
香炉飞出去,盖子半途掉落,里头的星火飞洒出来,蜿蜒成历劫失败即将焚毁的妖异蛟龙,嘶吼着,仕途以最后一搏覆灭草芥,却最终分崩离析,化作一捧香灰砸向潮云泪扯落外袍的肩头。
蛟龙的猛烈撞击,飞扬了满殿呛人粉尘。
潮云的面色在厚厚粉尘里煞白再渐渐发青,像一块碧色沉沉的玉,却无半点润泽的光华,一身青墨色的女官服饰在昏黄的烛火下如残叶瑟瑟。
她矢口否认:“奴婢脖子上的伤是方才被椒房殿不懂事的小宫女弄伤的,华妃娘娘不要血口喷人!”
朱玉冷凌厉的指尖如剑锋直指潮云的眼,嗤道:“潮云姑姑到这会子还敢做谎言蒙蔽陛下!宫中女官的衣裳都是交襟小立领的衣裳,潮云姑姑的伤被遮掩在里面,如不是那伤是被我们娘娘在慌乱挣扎间抓伤的,娘娘怎么可能知道!”
“分明是你在对娘娘下毒手!你还不承认!”
林宽偷偷看了眼皇帝的脸色,只觉那香灰的浓翳沁在了皇帝的眼底,心下不住打鼓,千万个思量纠缠在心底。
末了,虽有怅然叹息,却也存了小心翼翼之意,拍了拍自己的嘴:“竟不想潮云竟存了这恶毒心思!”
旋即,他一甩手中的拂尘,狠狠打在了潮云神色,厉声道:“你这贱婢,还不老实交代,若因你牵连的皇后娘娘,不计太后还是陛下,定是不会轻饶了你。”
这一声“太后”来的高扬,却又不算突兀。
皇帝眉心微动,眼底之光若水墨晕染,有杀意漫过,却道:“传静妃!”
林宽眼皮一跳,脚下定了须臾,似乎在等皇帝的后悔,最后却只能应“是”而去。
婉妃与华妃的目光一错而过。
或许傍晚时皇帝还对皇后存有一丝忍耐,而这忍耐在对华妃的狐疑散去后、在潮云面色的青白交错里,已经全部用尽。
皇帝转首唤了门口的小太监,那是秦宵的徒弟:“文清,你去亲审今日给皇后抬轿的小黄门!”
文清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却十分稳重,颔首应是,带了两个小太监匆匆隐没在夜色里。
华妃虚弱的质问穿破阴翳:“静妃还未来,内侍的口供也没有到,还有你说实话保命的机会!你说,你为何害我!”
潮云的年岁不过三十,眼角却生出了细纹,脸上的皮肉大约因为骤然瘦去太多而显得松松的,整个人静静跪在烛火的光影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深入骨髓的灰心与颓败,那种淡然无波的绝望像一张阴云织就的网,将她死死覆盖。
发青的面孔在绝望里又慢慢苍白成冬日的冰雪,冰冷而仓皇,却依然咬住不肯松口,只目光如深潭掠过华妃,扬首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奴婢没有做过的事,没什么可认的!”
华妃撇过脸:“本宫给了你机会,届时陛下如何落罪,都是你该承受的!”
傍晚时的雨水在斜斜的琉璃瓦间慢慢凝聚成一点一滴的晶莹,悬在檐下,慢慢滴答着。
夜风吹过,水底打落在廊下的风铃铁马上,深一声浅一声的伶仃,忽急忽缓的交错着,在寂静而压迫的空间里听着,似催魂一般,只叫人脑仁儿发痛。
静妃跨进门的脚步是虚软,来的匆忙,并未来得及梳妆,发髻挽的松松的,只以一根赤金累丝的挖簪固定,屈膝请安的姿态里有难掩的惶惶不安,也不敢随意起身。
皇帝的面容一如从前俊朗,但眉心在岁月里有了深深的痕迹,难以清敛如月:“是皇后的轿撵撞了华妃,还是华妃自己摔倒的。”
仿佛被细细的蚕丝一圈一圈的勒住,静妃呼吸有一窒一窒的断裂,面色在烛火迷蒙的光晕里衣肉眼可见的速度惨白起来:“臣妾、臣妾看到的是华妃撞向、撞向皇后轿撵的。”
婉妃抬手抚了抚鬓边斜斜簪着的玉簪,出手温润间有一丝微凉,冷笑道:“静妃姐姐是说妹妹在撒谎,污蔑皇后娘娘么?”
有泪在她深深垂首的角度里坠落在地毯上,转瞬不见,静妃语调微颤:“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里的远,或许、或许看的不真切,只是我的角度看到的便是如、如此……”
卿卿请见谅 第478章 倾覆(十八)蓝妃
婉妃微微皱眉,起身打发了宫人们都出去,见林宽立在地罩旁不动,便道:“这里有本宫伺候,林公公也出去候着吧!”
林宽见皇帝扬了扬面孔,只得退下,转身的目光里如剑芒的锋利狠狠刮过潮云。
潮云只一味盯着地毯,或许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但她却并未有所回应。
“都撤出去了,姐姐有什么自可告诉陛下。”婉妃半挽的青丝间簪着的烧蓝珠花在烛火照亮下,有幽兰的星芒轻轻闪动:“静妃姐姐,方才、华妃娘娘险些被人勒死在寝殿里了。姐姐眼里的真相,或许,也会为你找来杀身之祸啊!”
静妃闻言,倏然抬起的眸子落在华妃颈项间的勒痕时,颤抖如巨浪席卷过的海面。
虚走了几步,亦或是踉跄了两步,在皇帝面前跪下,嗓音似生锈的铁骑在磋磨:“陛下,方才太后也赏了臣妾一盒子南珠,可南珠底下、底下……”
潮云心底却又有阴冷无遮无拦的滋生,哪怕殿中的温度是适意的,她却有一种沉溺在刺骨碎冰的绝望。
她惊声打断了静妃的话:“静妃娘娘说话是要讲证据的!”
婉妃横了潮云一眼,朱红扬起冷冽的弧度:“潮云,你心急了。”屈膝蹲下,温软的手掌轻轻抚着静妃的背,给她温和的安抚:“陛下会为姐姐做主的,静妃姐姐如实说便是。”
静妃衣袍上墨青色的缠枝藤蔓在森冷的语调里像是有了生命,缓慢的攀援,有刮耳的粗噶之声,惊起满身惊惧的粒子:“南珠底下压着染血的小衣,是四公主的小衣啊陛下!”
潮云眼眸一眯,厉声道:“静妃!你敢污蔑太后!”
华妃美眸一震,有感同身受的痛,咬牙道:“原来太后娘娘的赏赐是这个意思!若今日臣妾吊死在了梁上,恐怕在旁人嘴里也不过是气不过陛下不肯为我做主,自戕以损坏陛下颜面的罪人了!”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