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请见谅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青山羡有思
静妃膝行几步,却又戛然挺直,既亲近又敬畏的望着皇帝,不住的摇着头:“这些年来臣妾对太后、对皇后才来敬畏有加,何敢污蔑太后啊!”
潮云微嗤的神色颇是冷傲:“你敢与太后娘娘对峙么!”
静妃满面凄恻,虚伸了双手,仿佛是在问皇帝要一个庇护,又似在倾诉苍天的不公与刻薄。
怒瞪着潮云,静妃龇目道:“谁会承认自己坐下的恶事!你会么!意图勒死华妃的就是你吧?都已经被拿住了,你认了么?”
潮云一噎。
是为人母最后的坚毅,静妃豁出去了。
朝着用力磕了三个头,她满目盈泪,却不敢泣:“太后自来势威,每每此等情形,最后都是什么样的结果,陛下也知道。臣妾看到了是轿夫撞向的华妃,可臣妾不敢说、真的不敢说!”
其实傍晚时静妃说看到华妃自己摔倒,而婉妃则说看的是截然不同的场景,虽当时婉妃没有机会把话说完,但皇帝如何能不了解自己的生母和妻子,心中大抵是已经相信了是皇后故意所为。
端看皇帝没有冷落厌恶了华妃这个“妖星”之母便知。
不过是有钦天监及时雨般的出现,对太后的干涉依然保有一丝孝心在,所以才不做追究。
若是这件事到此结束,皇帝会觉得太后病重之下开始收敛对皇后的包庇,这定然会让皇帝对太后的不满减弱。
这对皇后的处境是有利的,但对妃妾而言却并不是什么好事,这意味着只要皇后忍住往后不出手,她还是稳稳压在她们头上。
华妃肯舍得豁出去自己腹中子,可不只是为了皇后“改邪归正”!
而似静妃之流,失去的孩子便也成了永远无法报的仇!
她们怎么肯?
可往后她们若要再做些什么逼的皇后出错,让太后坐不住,皇帝心底总会保有一丝怀疑。
而如今,让皇后蒙上疑影,华妃险被宫婢被勒死,替皇后做假证的静妃被威胁,正是太后这二十年来执掌后宫的惯用手段。
她们做妃妾的知道,皇帝、自然也知道。
所以,太后刚愎自用、独断蛮横的行为并没有收敛,即便苟延残喘,她还会继续掌控皇帝的后宫,干涉他的宠爱,甚至在他迈向晚年时的子嗣,还不肯放过。
这让期待子嗣的皇帝如何能接受?又让身为人子的他,如何看待生母一而再损他子嗣的行为呢?
疏淡的光影,皇帝的眸光深邃如无穷无尽的黑洞,在幽远难测里,宛若一把透着血红色剑影的剑,势要破开所有掣肘,睥睨于穹顶之上。
婉妃睇了皇帝一眼,眸中有快意一闪而逝,来到华妃的窗前,握着她的手,激动垂泪:“我与姐姐总算揭去疑影了!”
华妃倚在婉妃肩头,轻泣如打落在芭蕉上的雨声,有宛然的幽远:“我以为这一生,我孩子的死都不会有真相了……”
听着宠妃压抑的哭泣,皇帝的神色微微一松,侧身,看着她们年轻容颜上的无助与委屈,轻轻一叹:“朕什么时候说不信你们了,好了,都别哭了,哭伤了身子可不值当。”旋即指了静妃,“继续说!”
静妃望向华妃的神色诚挚而愧疚:“我知道华妃妹妹要怪我,可我真的无可奈何。”
华妃直直看着她,须臾后,软了眼神,只以一泊懂得回应她的痛苦:“只怪你我,无福罢了。”
潮云护主,惊声道:“你们、你们竟敢串通起来谋害皇后娘娘!就不怕太后娘娘责怪么!”
她的凌厉护主并没有让人去赞赏,只惹来刮骨般的厌恶。
皇后再是尊贵,身边的奴婢也不过是奴婢,竟敢在皇帝面前对三品位的妃子大呼小叫,言辞威胁,落在皇帝的眼中,无外乎是皇后蛮横下纵容的奴婢也敢对主子如此不敬。
更可知,于他不在的时候,这些椒房殿的奴婢会有多嚣张了。
静妃汹涌的泪里,有诉不尽的绝望与惶惑,她的叫声失控而嘶哑:“来呀!要杀要剐冲我来啊,我的孩子只能活在旁人的威胁算计里,都要保不住了,我还要这条命做什么!”
她的悲伤在岁月里积聚成山,仿佛一叶枯脆的落叶压下来,就要将她打向崩溃:“臣妾无福,没能留住七皇子和九皇子,臣妾就这么一个女儿了,臣妾与陛下的孩子、只剩下四公主了。”
“臣妾三十六岁上拼了命,才把她生下来的,臣妾不能让公主出事的呀!求陛下、赐死臣妾吧,别让四公主因为我这样无用的生母再受到任何伤害……”
七皇子三岁时,在一群乳母保姆的看顾下落水溺死。
两岁的九皇子不过一场高热,却因为赶上皇后生倾禾公主,太医全被扣在椒房殿,最后堂堂皇子却不治而死。
提起这两个在皇帝生命里留下痕迹的玉雪可爱的儿子,皇帝翻涌的眼底有沉痛流转,看着伏在地毯上悲戚不已的静妃,她也曾风华绝代,也曾为他独宠,如今却为保住女儿如此卑微而绝望。
不免心下一软,伸手扶了她起来:“公主不会有事,你放心。”
静妃看着皇帝伸过来的手,又惊又喜,轻轻就着起了身。
卸去妆容的容颜有了老去的痕迹,眼角的纹路在光影里格外深刻。
此刻,每一道纹理都无意在昭示静妃在一次次丧子里,承受的一切痛苦与挣扎,也在提醒皇帝,他的子嗣是如何一个接一个失去的。
而静妃,只以一目信赖回应皇帝的话:“有陛下这句话,臣妾没有什么不能安心的。”
树影纵横交错的影子落在厚厚的窗纱上,似诡谲不可预知的人生,在宫中更是如此,前一刻的泥潭挣扎未必是绝路,肉眼所见的,有时候不过迷障而已。
卿卿请见谅 第479章 倾覆(十九)厌恶
文清的脚步快而稳,骨节分明的手在夜色里尤为润白,轻轻提了曳撒上了正殿的台阶,朝门口的林宽微微一颔首,便推门要进去。
林宽见他从外头而来,心下不免有所狐疑,手中的拂尘一甩,打落了文清刚触在朱红雕花殿门的手。
微微一扬下颚,狭长的眼眸一撇:“陛下与娘娘们有话说,待唤你了再进去。”睇了眼他手中的纸业,伸手便去拿,“什么东西?”
文清手腕一转,避开了他的抢夺,却在腕上留下一条被指甲刮过的红痕:“二祖宗有心了,这是给陛下的口供,还是不要随意翻阅的好。”
林宽阴柔的面孔一沉,颇是不喜他的姿态,又闻什么口供,眸光一厉。
只是他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文清便已经推门而进了。
皇帝拿了文清奉上的纸业,目光掠过他腕上的红痕,微微一皱眉:“遇上麻烦了?”
文清将手腕掩在衣袖内,温然道:“不曾。只是林公公好奇奴婢拿了什么进来而已。”微顿,“抬轿的内侍已经招了,说是、皇后娘娘不满华妃仗着身孕不行大礼,使了潮云去裹掌华妃,潮云当时是劝了皇后娘娘的。不想娘娘怒极之下踹了抬轿的内侍一脚,内侍不能站稳,才致使轿撵冲着华妃小主而去。”
似乎是最后一丝希冀被打碎,潮云一软,伏在了地上。
皇帝眼神微微一闪,眉心如山峦曲折,指了潮云,语调的冷然与冰雪别无二致:“潮云,杖毙。”
面对这样的结果,潮云也不再抗辩,只以一声疯狂的笑意回应被拖走的狼狈。
皇帝转首看着华妃,看的很深,语调里有纷杂而遥远的柔情慢慢凝聚,温和道:“华妃,朕知道你委屈,咱们的孩子也委屈,只是这件事,朕希望到此结束。你明白么?”
华妃伏在皇帝的膝头,眼角的泪在鼻梁上停顿了数息,又缓缓蜿蜒而下,自另一只柔弱的眼中淌过,无声的洇进青丝间。
她的了然里有得体的理解:“臣妾明白,只要陛下相信臣妾,臣妾的委屈便不算委屈。”
这样的懂得与得体,让皇帝生出薄薄而遥远的感慨。
默了几息,他道:“朕会延庆殿的嬷嬷来看顾你们,你们只需好好养着。”
婉妃跟在皇帝身后出门,侧身绕过雕花隔扇的时候,二人的眼神不着痕迹的擦过。
太后到底还活着,皇帝万不会去处置皇后。
即便潮云和那些轿夫被扔进慎刑司,也未必会有什么结果。
东风凌冽里,帝王冷漠的血液是最容易清醒的,王秋韵的说辞已经给了皇帝的怒火一个台阶下,那么这件事自跨出长春宫时,便必须消声。
可是,已然爆发出来的厌恶与恼怒,却不会随寒风消散。
太后的独断,皇后的阴毒,不顾皇帝心意再三出手,皇帝的孝心与耐心,已经耗尽了。
今日,她们的目的也不过是如此。
棋,要一步步下,走的急了,最后只会输的凄惨。
出了长春宫,皇帝没有再进延禧宫,漫漫行步在长巷。
宫里的长巷那样漫长,红墙绵延里,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倒映着稀薄的月光,在遥远的彼端,恍惚间似乎看到宫殿交错之后的一角,在墨蓝的天空下,燃烧着诡谲的火光,永远无法熄灭。
所有带着脂粉气息的残酷诡谲,以潮云的死急速归于平静。
那夜在长春宫到底发生了什么,静妃、婉妃、华妃究竟同皇帝说了什么,没人知道,潮云死前到底招供了什么,也没人打听得出来。
但潮云被杖毙,却没有给皇后任何交代的行动来看,哪怕是不知情的人,也晓得皇帝对皇后已经生了恼怒之意。
太后怒极之下生生昏厥了两回,皇帝孝心,自亲去侍奉汤药,但每当太后提及此事,皇帝都以政务繁忙拒绝了交谈,起身便离去。
若换做以前,太后定是毫不犹豫赐死华妃几人,但她知道,不能了,此举无疑是在给皇后和太子添下更多怨毒的对手。
何况,她病了那么久,宫里的人早就看风便倒暗里投了那些贱婢,而那些贱婢敢算计皇后,必然事实防备着,即便动手,也未必能成事。
若再被抓住把柄,皇帝那最后一点明面上的孝心怕也要消失不见了。
然而,在冬日的风越吹越彻骨的时候,潮云招供皇后残害皇嗣的消息却像是阴暗角落里的老鼠,悄悄的,悄悄的,钻进了皇后的耳朵里,也钻进了所有宫妃侍者的耳中。
在皇帝不在的时候,她们窃窃私语,她们眼神毒辣。
皇后气急败坏之下闯进在长春宫,裹掌了还在小月里的华妃。
皇帝得到回禀,果然大怒,随即又下旨,年底的“先农礼“,由育有大皇子的贵妃代为主持。
先农,是古代传说中最初交到百姓耕种的农神,在重视耕种的大周,自来是由母仪天下的皇后带领命妇祭拜先农,是对先农的敬畏,更是对农桑奖励之意。
如今却让妾妃去主持,这无疑是在宣示皇帝对皇后的耐心已然告罄,这是在给皇后难堪,更是警告。
毫无意外,太后气急之下又昏厥了过去。
冬日的萧条永远不会到达宫里,花室的花匠总有办法让明艳的花朵开遍皇宫的每一个角落。
朱玉捻这一支长长的鎏金簪,将苏合香的粉末拨进高大的三足错金鼎炉里,香料沾了炉里的星子,发出轻轻的哔叭声,越发将安静的寝殿衬的仿若一汪碧水。
华妃半倚在窗边的贵妃榻上,二十的年岁正是花朵渐渐绽放道极致的时候,清丽的面孔上没什么表情,皇后打下的指印尚有淡粉色的痕迹在她白皙的面孔上,越显触目惊心。
她懒懒拂过淡青色袍服上密密匝匝的花朵:“潮云的尸体已经送出去了?”
朱玉擦干净了鎏金长簪,将香料收拾妥当,在雕花隔扇旁看了一眼,将候在暖阁的宫女都打发了出去,方点头道:“送出去了,已经和赵侍卫合葬了。”
心底的柔软被春日神君温柔的手轻轻触动,华妃微微一声长吁:“也是个可怜人。”
朱玉哼了一声道:“皇后连身边的人都这样亏待,也是她活该。”默了默,“如今也好,脱离了林宽那个恶心人的变态,潮云也算解脱了。只可怜了咱们的小皇子。”
投进殿中的日光里,有尘埃沾染了晴线的微金,慢慢沉浮摇曳,静谧的仿佛一切都是完满的,自然,也只能自我催眠,一切都是完满的。
然而华妃的冷嗤,便随着尘埃徐徐弥散开:“有什么可惜的……”
朱玉轻声打断她语调里不着痕迹的厌恶,错开了话题:“娘娘,夫人递了消息进来,想进宫来探望。”
华妃眼底闪过一抹痛色,语调潮湿而微凉:“探望?还是想从我趁我小产,从皇帝那里讨些好处给她亲生女儿?我这丧母嫡长女被他们夫妻两当做货物一样献给皇帝,断了我所有的念想!断我的念想!”
她的语调似沉入泥沼,却又转瞬凌冽:“今时今日还想利用我得好处,那就是她们愚蠢了。”
朱玉虽不是她娘家便跟着的女使,但她晓得华妃失去生母后在娘家时走的每一步是如何的艰难,更知道与主子之间被现实阻隔的遥不可及。
她都知道,所以,对这个痛苦之余将生命几乎献祭给了主子的计划的女子,她没有办法不心疼。
朱玉轻轻抚了抚她的心口,以温柔的掌心温度给予她温暖:“好姑娘,别怕,会熬过去的。”掀了掀嘴角:“夫人不是一心想为二姑娘攀上高枝儿么?何不成全了她!”
卿卿请见谅 第480章 倾覆(二十)对食
在这个冰冷的地方,华妃所有的支撑都来自那个人,以及他给的任何一点帮助和温度:“自然要成全她们。”闭了闭眼,将疲累全然淹没在眼帘之后,“他、有什么消息么?”
朱玉看着她,微微一叹,小声道:“他很好。”默了默,“秦公公传话来,叫娘娘好好养着。走到了这一步,也该婉妃她们去使劲儿了。”
在这座华丽的宫殿里,女人都那么美,争奇斗艳,却也争斗不休,人心在一桩又一桩算计里,从柔软慢慢变得狠辣。
这里,是没能进来的人眼里的天界,于在这里的人而言,不过是阿修罗地狱。
凉薄的心境如连帽棉山峦间终年年不散的浓雾,唯有自我救赎,才能不被这无法穿破的阴翳拉进地狱。
可纵然日子是艰难的、晦暗的,心底总保有意思难以言说的温柔给特殊的人,所有的坚持,所有的痛苦,能迈过去,靠的无非就是那一点永远无法倾诉的执念罢了。
风扬起她瑰丽的裙摆,宛若花团锦簇间飞蝶的翅,华妃笑了笑,然那笑意却未弥漫到眼底,只看着殿外的清明景秀,澹澹细语:“北山白云里,隐者自怡悦。相望试登高,心随雁飞灭……”
连绵起伏的红松林里。
厚密的枝叶一层复一层,遮住了大部分的阳光,只偶尔的光点随风摇曳在厚厚堆积的落叶上,那光点在暗沉的散发着腐败与过于凌冽的气味里,显得格外灼目。
在树林尽头的悬崖上,有一座坟,石碑新立,却没有名字。
依稀听到快马离去的人嘴里念过一个名字。
潮云……
那个在深宫里伺候了二十年的女官,原与御前的一个小侍卫许了终生,只待二十五岁一到,便要求了皇后做主,好成个家。
可皇后在察觉到皇帝慢慢对她冷落了下来,但又不明原因,便把她送给了皇帝身板的副总管林宽,以做拉拢,好探听皇帝的心意。
潮云知道皇后的手段,若是知道她和侍卫有私,必定会杀了他,断她念想。
就这样,她被迫与一个阉人做了对食。
若只是一辈子无有欢好的婚姻,若那个人还晓得疼人,也不算什么。
可那林宽却是个有特殊癖好的阉人,他喜欢折磨处子,喜欢听她们被野蛮手段破身时绝望的哭喊声,宫中被他糟蹋的宫女不在少数。
潮云很早以前就知道,却不想自己会有被主子亲手送去给他折磨的一日。
当他得知潮云并非处子之后的每一个夜晚,潮云都活在十八层地狱里。
他会用慎刑司里的手段折磨她衣衫以内的每一分、每一寸,甚至让值守的侍卫来轮、奸她,而那个变态,就在旁边观看,看她痛苦求饶,看她崩溃尖叫。
后来,潮云怀孕了,却不知怀的是谁的孩子。
林宽又用木棒一下一下的捶打她的肚子,直至那孽种化作血水,自潮云双腿间淌下。
这样体无完肤的轮回,她经历了一年零七个月。
可没有人能救得了她,女官与太监对食本就是奇耻大辱,还有了身孕,那便是祸乱宫闱的大罪,不论说到谁面前死的都只会是她。
而皇后,她要的只是林宽嘴里的消息,哪怕知道潮云所受的一切,也会让潮云活着,必须活着,否则她那些在白家为奴婢的家人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而那个小侍卫,死在了皇后除掉某个年轻妃嫔的计划里,成了“后妃偷情”里的男主角,被扔进了爆室,活活打死了。
是林宽,不知何处知道了他们的事,把小侍卫推了出去,成了皇后铲除异己计划里的牺牲品。
从那一刻起,潮云又有了让自己必须活下去的理由。
她对皇后的恨,在那仿佛没有穷尽的折磨里,积攒的比任何一个妃嫔都要浓烈。
潮云要报仇,她要让林宽和皇后统统去给她的小侍卫、给她的清白陪葬!
她知道靠她自己是做不到的,所以她选择让自己成为那些同样怨恨的妃嫔手中的一枚棋子,一枚未必是至关重要的,但一定是让皇后走向被皇帝厌弃、走向八百里黄泉的棋子。
而华妃和秦宵甘为棋局里的棋子,更是棋局里的布局者,所以她肯放弃自己的孩子,成全有孕的婉妃,将他的仇人,推向绝路。
回旋的山风卷起细碎泥土与石子,在峭壁上打着圈,慢慢移向空谷,然后在风的戛然静止里,乍然消散,连同所有的悲伤,沉落进无尽的深渊,沉落进黄泉路尽头的忘忧泉。
秋风清,秋风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熺微天光自重重轻纱间透进,薄薄的照在湖青色幔帐上。
一枝绽放的白梅斜里横生而出,幔帐微微晃动了一泊涟漪,碎碎流溢的玉洁花瓣扬起雪色纷飞。
空气里是沁冽的腊梅香味,细如肺腑,使人不想清醒的神思被迫一再清醒。
床上之人瞧去不过四十余,称不上年轻,却也算不得年老,可她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她平静的面孔被原本清新的光影一照,竟似沉浸在了冰冷的死色里。
坐在轮椅上的少年郎去握了她的手,紧紧的握着,温柔的声音轻轻唤着她:“静姨……”
她的睫毛缓缓动了动,醒来的有些艰难,仿佛梦境里有什么值得沉醉的。
见到少年郎坐在床边,她扬了扬嘴角,是欢喜而邈远的:“哥儿在呀,蒋大人也来送我最后一程啊!”
“静月。”曾经的少年郎,如今两鬓也已斑白,然蒋楠的目色依然柔和,他应了她一声,缓缓一笑:“还是喜欢玩笑。今日没有早朝,和陌儿过来看看你。”
静月侧首去望幔帐之外,却发现目色所及的远处,不过一片模糊的雾白。
大限,到了。
“什么时辰了?”
蒋陌回头看了眼窗外,微笑轻语:“马上辰正了。”
她笑了笑,似冬日枝头的雨水:“从昨日睡到了现在,真是不中用了。”
蒋陌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沾了飘零的湿润:“不会的,您会好好的。”
“傻孩子,别难过。”静月吃力的抬手,抚了抚他的颊,温柔而慈爱:“我终于可以去见你的母亲了。告诉她,你还在,已经长大了,长得真是俊俏。”
眼底的水色幽晃着,幽晃着,生出了锋利的刃,用力的刮过眸子,模糊了蒋陌的视线。
他不敢眨眼,用力的睁着,极力以轻快的语调笑说:“静姨说我与母亲生的像,那母亲岂不是要骄傲了,她得说,是她生的好,才有孩儿的好模样。”
静月轻轻的笑,然而这样简单的笑却打破了她已然艰难的呼吸。
她喘的有些厉害,眼前一阵阵飞影乱撞,神思随着飞影飘忽。
过了许久才得以抓回一点清醒。
她的目光仿佛没有了着落点,只遥遥望着不知名的远方:“你说的对,主子年少时就是这样清俏,孩子气。”锦被上繁复而明艳的刺绣落在她眼底,有薄薄的阴翳,怒意让她苍白的面孔浮现了异样的潮红,“她待人好,偏偏那些人恶毒至极,竟害了她!害了她!”
庭院里高大的木莲花垂下枝条,于初冬的清晨里轻轻的摇曳着,狭长的叶子沾了昨夜的雨水,湿哒哒的投印在素白的窗纱上,将投进屋子里的光线遮蔽的如幽冥幻境。
蒋陌艰难的咽了咽,依旧保持着她想看到的温和笑色:“孩儿会送她们去给母亲赔罪的。那些伤害了您和肖叔的人,孩儿都不会放过的。静姨,您再陪我走一段,好不好?您要替母亲看着我的呀,告诉我,还有谁要提防,提醒我,要硬下心肠,不然孩儿会走错路的。”
卿卿请见谅 第481章 倾覆(二十一)静月
眼前这个人,是与他从未蒙面的母亲最亲近的人了,若是她也不在了,蒋陌不知自己思念母亲时,该寄托在何处。
她,为了他和母亲,伤痛了一辈子,不该就这样带着遗憾离开的。
可蒋陌又知道,她真的累了,想去与生命里还未来得及结缘的那个人相见。
静月面色污沉,却眉心清敛如月:“你与主子不同,她太相信所谓的至亲,到头来被伤害。可来到你身边的人,都是主子信徒,他们不会背叛自己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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