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请见谅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青山羡有思
以为在她们已然没有生育机会的时候给她们送去一个公主,便能抚平她们失去自己孩子的伤痛么?
自然是,不可能的。
而这一点,太后也清楚。
只是太后已经没有办法了,她劝不住皇后任性的脾气,也来不及将她调教的铁腕凌厉,只能在她还在的时候尽量让皇后的日子稍许平静些了。
而这样的平静,便也注定了会在皇帝欲与大秦结姻亲之宜时,宣告结束。
倾禾公主终于从断断续续的线索里,得到了蒋陌如今身处之地。
趁着帝后祭天告祭太庙时,悄悄溜出了京城,一路寻着蒋陌的踪影而来。
早春最后一场雪后,晴朗的日光钻破湿重的云层洒在浓荫翠绿之上,棕褐色的枝干上是玉洁的白梅宛然盛开,幽冷的香味缓缓萦绕。
于断桥残雪的尽头,于枝条出尘之下,倾禾见到了那抹清隽而温柔的身影。
身为嫡公主的傲气她该质问他为何不告而别,然而于情感之上,他才是占据高岭的那个。
因为他从不曾真切的流露过对她的深情。
她踩着积雪,缓缓上前,一开口,连自己都被语调里的包容与微颤吓到:“阿陌、来赏梅吗?”
蒋陌淡漠的眸子望着白梅出神,积雪吱嘎,他自晓得有人靠近了,闻娇丽语调,缓缓眨眼间换上温和目色。
回头,似乎惊讶的看着她:“倾禾?”
一碧春水带动粼光自断桥下蜿蜒而过,倾禾觉得那样潺潺清泠的流水声便似他的语调,能安抚她不安的心。
半个多月的辗转让她看起来有些疲惫,但出门的时候还是做了精心的打扮,湖绿色的纱袍在蒋楠春景里,娉婷生色。
倾禾似坠落河流的人,终于抓到了浮萍:“阿陌说走就走,也不曾给我留下什么话,我堂堂公主,还要寻边山水来你身,太过分了。”
他出色的容颜上有笑容如玉温润,等着她,缓缓走近:“你出宫,陛下和娘娘可晓得?”
倾禾在他面前蹲下,一如往昔姿态,伸手,扣住他的掌,感受到他掌心有笔触与琴弦留下的薄薄的茧,在她细腻的皮肤上留下细痒的触感。
在他面前,她从不是尊贵的公主,只是一个普通的眷恋着他的女子。
额上一温一凉,是他真实的呼吸,像这个时节里暖阳下乍暖还寒的风,静静无声,能感受的唯有洁白梅花花瓣掉落在皓腕间的轻软。
难怪他会喜欢,阳光下的白梅,真的是很美,很纯净啊!
她扬起笑,有些哽咽,微微一眨眼便落下泪来:“我很想你,阿陌,我真的很想你。”
雪水初融的烟波浩渺弥散在空气里,沁凉而清新,断桥两岸杨柳枝条舒展,点缀着嫩黄芽儿,一星一星的柔软。
这样的蓬勃之气里,他的语调亦是充满了柔情的生机:“我们不是遇见了么?”轻轻握了握被她扣住的手,以若即若离的回应攥紧眼前人的方向,“还是这么任性,也不怕宫里担心。”
倾禾摇了摇头:“阿陌,父亲听了华贵妃的枕头风,要我去大秦和亲。我不想去,我只想与你在一处。”
她抬眼,迎面看到的是那双漆黑如墨玉的眸子里含着清浅而暖融的笑,深瞳里她看到了自己的面孔,唯有她。
于这样清晰的独占里,她提出请求:“阿陌,娶我,好不好?”
白梅上覆了雪,在日光里慢慢融化,一点一滴如琥珀包裹着清丽的梅,细风拂过枝条,微微摇曳,闪烁着如点点熠熠流光,早莺滴沥着落在枝头,惊动枝条,水珠如雨落下。
皇后早年里打压毒害妃嫔,多少孩子早夭,甚至有太多生命的萌芽都没有机会出生。
如今打下了大梁,大周需要修生养息,与虎狼治国的大秦修好,势在必行。
秦本为强国,许以正经公主才可彰显诚意。
而宫中,大公主而二公主已经出嫁,四公主、六公主、七公主方十岁不到,适龄的公主唯倾禾一人。
这算不算是沈缇与白凤仪阴毒过了头,留毒自家了?
蒋陌的冷笑于那簌簌而落的晶莹里一闪而逝。
他以一目惘然与无奈她对视:“倾禾,我避走于此,你便该明白,陛下并不同意我与你走的太近。”
倾禾的骄傲与鄙夷并没有在目中停留太久,心慌与不甘旋即占据她所有的情绪。
她摇头,红玛瑙的流苏在她鬓边有行云流水的姿态:“他的眼里只有妾室,只有他的江山,哪里还有我这个女儿。”她掩面轻泣,以期惹来他的心疼与安慰:“阿陌,让我做你的妻子,让我留在你的身边,我可以不做这个公主的。好不好?”
二月里,芙蕖尚未来得及盈满芬芳,唯有农女清俏的身姿站在一叶轻舟之上,鸳鸯成双在粼粼波光里时而交颈密语时而起伏于碧波中,绵绵歌声萦回。
蒋陌抽回被她紧握的手,掌心又湿黏的汗,如泪倾覆。
他目中的悲伤不惨一丝虚假。
当初那个人也是这样在母亲面前无奈的吐露自己的困境吧?
而他的母亲,信以为真,一次次替他挡去灾祸,替他以“困境”为借口纳进一个又一个身世显赫的侧妃、庶妃,让他享尽齐人之福的,是不是?
到最后,所有人得到了想得到的,唯有付出一切的她,信任所有至亲的她,还有无辜的他,被毫不留情的除去!
蒋陌眼底有摇曳的火焰,睇着她楚楚与昂扬交织的面孔,仿佛,一切都是为了她而压抑着。
“你是陛下唯一的嫡女,他不会轻易将你许嫁大秦的。终究,太后还在的。而我之疾,即便能站起来,也而永远无法做到与正常人一般能跑能跳。”
“你是天之娇女,如何能守着我这样的废人一生一世?”
卿卿请见谅 第490章 倾覆(三十)奔赴
他温柔的拨开她鬓边飞扬的沾了泪的青丝,有碎碎的光亮:“与其将来相对无言,两厢厌弃,不如从此两不相见,或许还能保持我们记忆力对方最美好的样子。”
不敢置信的看着蒋陌,看着那张含笑的波澜无惊的面。
倾禾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阿陌以为我不是真心?”
语调里有姿态伏低后依然求而不得的气怒,是骄傲被裹掌的羞恼。
蒋陌并不正面回答,只以澹然而平静的笑意回视她的震惊与怒意。
晴朗的日光下,满是浓荫翠翠,丰茂的迎春与梅嫩黄又纯澈,清甜滋味无处不在。
倾禾觉得耳根子像是被如刀的寒风刮过,冰冷之后是火辣辣的烧,偏又发作不得,恼怒冲上头,眼底有倔强而骄傲的水雾漫漫凝聚。
最后,从长睫顺着颊蜿蜒到她的红唇间,空气里的清甜也成了苦滋味。
“阿陌总是这样冷静,无论什么事情都没办法让你有一丝一毫的冲动。”
蒋陌微微垂了垂眸,嘴角扬起的笑意微微颤了颤:“我这样的人生,并不允许我任性。”
倾禾似乎被他突如其来的悲伤击中,目光落在他的双腿上许久、许久。
终又放缓了神色与口吻,倾禾道:“若非我心中有你,想要嫁给你,陪伴你一生一世,何故千里迢迢追来?我已经把奔赴的路途走至这一步,阿陌也不肯为我踏出最后一步么?”
蒋陌微微一默,撇开了脸:“公主、早些回京吧!”
转动轮椅,绕过她,碾过积雪,从断桥的尽头缓缓往回行驶。
倾禾摇晃了一下,扶住了断桥的围栏上雕的栩栩如生的兽,触手如冰,冷痛的仿佛被那兽狠狠咬了一口,没有笑色的面孔上是久久不散的羞恼与凝睇不移的遥望。
一阵轻盈的脚步,有年轻女子缓缓来到她的面前。
倾禾扬了扬下颚,以挺直的姿态乜过眼前之人。
恢复原本容貌的华宁生的清秀而婉约,微笑时似枝头迎风的梨花,嘴角的一粒小小的米痣,更显她容色亲和。
宁华微微一福身,不卑不亢,轻声道:“殿下是帝姬,帝后会原谅你的错误,百姓不敢议论您的任性,你后悔了,还有回头路走,将来依然可以嫁得豪门。可你留给他的最后一步,看似简单,等待他的却很有可能是绝路。”
没有他在的时候,倾禾身为嫡公主的倨傲与对众生的鄙夷向来不加掩饰。又被这样听去自己被拒绝的狼狈,不由面色发青。
扬起手便要打上去:“放肆!凭你也配来教训本宫!”
梅树在沁骨的细风里微微晃动,水底闪烁出晶莹的光亮,落在宁华的眼底,掩去了深底的厌恶。
面上的笑意微微敛了敛,似对她十分失望,宁华摇了摇头,轻易便避开了倾禾的手。
抬手扶住被她指尖打到的鬓边银线流苏下坠着的明珠,澹道:“信儿已经着人送回京中了,宫里很快就会有人来接殿下回去。住客栈不安全,殿下若是不嫌弃舍下简陋,可随我回别院小住几日。便当离京散心吧!”
微微颔首,示意她跟上。
她全然女主人的姿态让倾禾心下怒火直窜,一把攥住她的臂,一眯杏眼,凌厉的目光刮过她的面孔:“你是谁!竟和他同住?”
宁华浓密微垂的羽睫定了定,被光线一照,投下一抹悠长的黛青影子在眼底,漆黑的目光便显得乌碧碧的深沉。
微微轻吁了一声道,清浅的眸光带着怜悯落在她精致的眉目上:“知道他最怕的是什么吗?”
倾禾眉心灼灼一跳。
华宁的容色似秋水宁静,拂开了她的手,缓步走在前面:“他不是什么风流公子,为了渺茫的情意便会可以不顾一切。”
微微侧首,见倾禾跟了上来,缓缓一笑里似乎意味深长:“他是重情义之人,也懂得发现每个人独特的好。”
倾禾明白她眼神里的意思,毕竟她在京城里的传言也并不好听。
一时间心有怒而发作不出来。
华宁看着她的目色如霜负雪:“哥哥出身虽好,但小时候被奸人所害,二十多年来只能坐在轮椅上,被人指指点点,面前或私下的叫废人。为他挡去所有难堪和伤害的人,于他都是弥足珍贵的。”
倾禾被她骤然一冷的眼神怔了一下,旋即了然她对那“奸人”的怨毒。
语调里便多了一份懂得,扬声道:“他诗书风流,良善正值。他不是废人,不需要旁人的可怜。”
华宁冷漠的唇线徐徐柔和了起来:“那当然。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认为的,所以,他不会容许自己未来的妻子对身边的亲人、朋友有任何的不尊重。公主若是真对他是真诚的,便要学着真诚面对他身边的所有人。包括那些护卫。”
倾禾下意识地皱眉:“什么意思?”
她是嫡公主,便是百姓见到都要诚惶诚恐磕头的妃子见了她也要低眉顺眼,敬畏讨好。
让她对那些贱民也要和颜悦色,凭他们也配!
宁华伸手,抓了一把桥栏上的雪在手中揉捏着,咯吱咯吱的,薄薄雪花有了足以积压胸腔的力量:“在蒋家,有边界分明的敬畏与尊重,却绝不会有主子会用那么鄙夷而倨傲的姿态与家下说话。伺候起居的人,于殿下而言不过是奴仆,于他而言却是亲人一般的存在,容不得任何人欺辱轻视半分的。”
掌心慢慢生出刺骨的冷,让她的动作变得迟缓。
也唯有此,宁华才能克制住心底的厌恶与怨毒,不去掐死流淌着宫里那贱妇一样血液的脏东西!
长睫扇了扇,她缓缓看了倾禾一眼,继续向前走:“公主天家贵女,自有你的威势与尊荣,让你纡尊降贵做到这些确实很难。如此,便如他所说的,从此两不相见,起码记得的都是对方最美好的模样呢!”
倾禾的桀骜不容平民冒犯,扬起的声调里是面对妃妾时的凌然威势:“本宫要如何做用不着……”
在她强势微扬的语调下,宁华声音轻缓,不紧不慢便压住了她的话:“公主若是在他面前用这样的语气同我说话,他会立马请你离开。”
倾禾强势的语调在她淡淡如云的笑意里断裂,偏又不甘就此与他成了陌路:“都尉将会同本宫入住公主府,本宫与他的身边的人本也不必有什么接触。”
宁华只以一缕闲适回应:“让他孤身一人进到公主府,昭告天下人,入赘天家的都尉卑微到这般地步?告诉他,公主就是此般瞧不上他的身边人?”
倾禾吐着鲜红蔻丹的指如箭指向她。
宽大的袍袖垂下,在风中如恍若夏日天际的云霞拂动,曳下耀眼的光芒如同她傲然的高贵。
目光落在袖口光芒闪烁之处,是大片醉紫色的葡萄缠枝纹理。
在宫中绣娘的巧手下刺绣繁复而华丽,天蚕丝串起的莹莹碧石密密匝匝堆起葡萄花稚嫩的模样,又以紫龙晶点缀成成熟的葡萄串。
然而葡萄藤蔓也有着坚韧而柔软的身段,紧紧攀附着棚架,才得以承载起硕果累累的后福。
倾禾虽任性骄纵,却不笨,她也晓得,母后的失宠已然连累了自己在君父心中的地位,若再有太后也薨逝,来日也不过在华贵妃之流贱婢的枕头风下,成为掣肘朝政的棋子。
她目中有幽蓝的怒意,也不知是冲着宁华还是冲着宫中:“你到底和他什么关系,凭什么是你来和本宫说这些?”
宁华将捏成滚圆的雪球掷进了碧碧春水中。
咕咚一声。
她宛然的笑意随着涟漪一圈又一圈激荡起。
卿卿请见谅 第491章 倾覆(三十一)姜家,还在
“我是他妹妹。”
倾禾狐疑的目光扫过宁华清甜的面孔,冷嗤刮骨:“本宫只听说蒋侍郎这辈子只娶了一房妻室,当年也为生蒋陌难产过世了。哪里来的妹妹!”
华宁淡淡一笑:“血不血缘的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蒋家承认有我这个姑娘就是了。”
当年魏阁老的嫡孙女与先生有私,私奔不成,那先生自是无声无息的消失了,魏姑娘被送去了庵中清修。
魏姑娘被送去不久便发现自己有了身孕,绝望下要跳崖自尽。
正巧被路过的蒋楠救下。
没多久便发生了椒房殿屠杀之事,蒋楠与魏姑娘商量了演一出戏,让她能将腹中先生的孩子生下来,也让蒋陌的出现变得名正言顺。
于是才有了蒋家与魏家的姻亲。
后来魏姑娘因为思念先生过重孕期一直不大好,最后大人孩子都没有保住。
索性魏姑娘是在随蒋楠外放时生产,稳婆和乳母都是秦宵备下的,断然可信,消息一直掩藏的很好,待五年后回到京中,便也无人产生过怀疑。
你挂撇过她的眸中衔了一抹雍然笑色:“那公主以为,为什么要来和你说这些呢?”
倾禾有须臾的疑惑,旋即心底怦然了一股激烈,连带着容色里都凌厉都舒展了许多:“你的意思……”
宁华眉目在雪光里若山峦般悠远:“两个人对生活的姿态是全然不同的,将来也不过争吵而已。看不到公主最深切的诚意与改变,他那最后一步,是不会迈出去的。”
晨曦里的轻风吹走了湖面上的烟波浩面,吹来一阵清雅的农女歌声,带着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淡淡清香,若隐若现的飘来。
漫漫然的唱腔悠然自得又带着情意绵绵的悠长:悔不该恼春登墙头,得遇你马上狂客少年风流。你那里传诗意抛红豆,我这里情缠绵不掩羞。却已将家训闺戒丢脑后,莫负我长门深锁恨悠悠。
倾禾怔怔了须臾。
如是今时今日不能嫁与仰慕的郎君,回去不是和亲便是下降不知哪一家臣子家中的执绔。
在她父亲的掌权里,她不曾见过权臣,却听闻过她的大姑姑为了先帝收拢政权,是如何被权臣之子生生虐待而死的!
她一定不会让自己落得那样的下场!
而蒋陌,虽不良于行,却是有机会站起来的,而在她认识他那么久的了解之下,这个人克己而良善,哪怕终有一日母后彻底失宠于父亲,父亲也迁怒了自己,他也是绝对不会对自己有任何不敬的!
她不是母后,不会只一味的任性挥霍父亲给予的耐心。
清露下的悠长光芒透着缥缈的仙境之意。
蒋陌青色纱袍的袍袖自轮椅的扶手垂下,随风轻摆,自有翩翩谪仙姿态。
迎着明耀的阳光望了一眼,恍惚了满目沉幽:“锦州那边儿可顺利?”
在战场上被利剑几乎划开的面颊虽愈合了伤口,但岑华心底的杀戮与仇恨仿佛一泊在狂风中翻涌的鲜血,没有一刻能湮灭。
她慢慢推着蒋陌前行,二十多年的等待已经让她的声音变得微沉而沧桑:“明镜传了消息来,一切顺利,已经动了。待李慧在杭州的消息传回京中,京中的计划就要铺陈开了,到时候自有人来背下李启的死。”
蒋陌缓缓一笑:“终于走到这一步了。岑姨,姜家的仇,母亲的仇,我们马上可以报了。”
岑华垂眸,看着他被阳光照着晕起淡淡金色的发:“何必非要亲自动手。”
蒋陌抬起修长的手,润白的皮肤在渐渐强烈的太阳光下呈了薄薄的血红:“早就不干净了,既如此,多一条命也没什么。”默了默,“岑姨,您可怨过母亲,当年若不是她坚持要攻打南方,或许姜家不会覆灭。”
岑华摇头:“不管南晋、齐国、衡国还是大梁,百年来都不曾断了攻打大周的野心,出兵是迟早的事。当初出兵的时机虽不是最好,却也不算差。”
“何况当年的李彧、李怀、李锐,哪个不想将姜家铲除以收回云南政权。即便晚几年出兵,他们还是不会放过姜家的。要怪,只怪姜家人刻在骨子里的武将之心,他们、太放心不下云南的百姓了。”
“自古异姓王族有多少能善终?都是注定的。也早在王爷的预料中。”
那一战,连姜家的暗卫营都全数出动了。在大周国土上几无对手的姜家暗卫,也只剩了二十余人。可见当年打的有多惨烈。
蒋陌眼底噙着一抹讽刺,语调却平静如水:“百姓、臣子甚至是夫妻、父子,如何能与巍巍皇权相比。”
岑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权势自来都是以野心堆筑。好在你母亲在察觉到不对经的时候,悄悄把敏公子的长子换了出来,送走了。”
“姜家,还在。”
一句还在,仿佛是被一双柔软的手轻轻捏了一把心头,蒋陌眼底有一瞬酸涩的湿润,连声音也带了几分潮湿的欢喜:“表哥,好吗?”
岑华点头:“普通的富家公子,远离朝局,身体康健,娶了贤良妻子,有一双儿女。很好。”
蒋陌温然一笑:“那就好。”
总算,他们这些人里,还有真正活着的。
清晨明耀的光线照得满殿悬挂的明黄色绣八宝纹路的帷幔轻纱拂动,那样的光华夺目是寻常妃妾不能用的,除了皇帝的延庆殿,也便只有皇后的椒房殿有资格使用。
有资格用,却未必必须用,可皇后的椒房殿数十年来都悬着这样的华丽璀璨。
从前是在昭告世人,她的地位与尊贵无人能匹敌。
如今眼底更是缺不得了,唯有见到那身份的象征,她惶惑的心才能得以有所着落,告诉自己,她还是皇后!她没有输!
宫女的脚步踏进殿中时,顿了顿,方缓缓靠近道:“娘娘!有消息送进宫来,说是公主这会子在杭州,安然无恙!”
皇后稍稍舒了口气,旋即倏得抬眼。
鬓边碧玺玉扣下垂落的一排长长的翠质结珠的流苏沙沙晃动,一星一点的打在加上,落雨似的颤颤微凉:“倾禾去杭州做什么?”
宫女微微抬眼,看了眼皇后的脸色,喏喏道:“说是、殿下住在了蒋家的别院。”
卿卿请见谅 第492章 倾覆(三十二)激怒
八宝纹里盘起的彩色丝线耀起的光芒落在眼底,显得那么刺目,刺的人脑仁儿疼。
皇后的脸色阴翳翳的,仿佛山谷间盘旋的阴云,有雷电若隐若现:“又是为了那个残废!”
自潮云被杖毙,太后身边的得力宫女毓秀便顶了椒房殿掌事宫女的位置,三十许的年纪,睿智而冷静。
挥了挥手,让宫女退下了,方道:“娘娘,当务之急是尽早把公主接回宫来。若是……”那样的微顿里减省下的字眼,彼此明了,“华贵妃一直煽动陛下把殿下送去大秦和亲,若是闹出什么不好听的,惹怒了陛下,怕是要成行了。”
庆安候府因为皇后的关系遭皇帝打压,如今朝中无有几个白家郎。
太后又愈发病重。
皇后身边能依靠的唯有李启和李慧,她怎肯让倾禾去和亲。
自古以来的和亲公主,有几人是有好结局的。
便如东太后膝下的晋怀长公主,嫁去南楚不过五年,便守了寡,无子无女,若不是南楚势弱,她哪有回到京中安享平顺富贵的一日!
可如今修好的是大秦啊,虎狼之国,倾禾去了,哪还回得来!
檐下初春的风依然刮骨,贴着地面打着圈儿的呼啸而过,扑的人几乎站不住。
皇后眼角的纹路在短短两年时间里蔓延之势再无法抵挡,雪白的面孔在明耀的日光下隐隐发青:“这孩子!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惹出事来!朝中什么俊秀郎君没有,非看上个残废!”
“娘娘小心。”毓秀一把扶住皇后摇摇欲坠的身形,年轻的嗓音有着无限的冲劲:“这件事先瞒住陛下。”
皇后的颓然如秋风里萧瑟难以自保的叶:“倾禾去杭州的消息如何瞒得住陛下!”
毓秀解下斜襟上的兰草纹的绢子,替皇后擦了擦额际沁出的细汗:“这会子陛下忙着河南决堤之事,未必有功夫管这件事。大秦的使臣下个月才到,和亲人选不会即刻就定下的。若是陛下问起,就说公主在庆安候府小住着,陪伴即将出嫁的表姑娘也就是了。”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