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金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楚剑吴钩
“那个流民便只说了这些?”苏敬则听罢玉衡的话,轻笑了一声,“你为何如此笃定,这不是他的信口之言?”
“因为尸体上疑似为金丹之毒的痕迹。”玉衡从容答道,“如果这是真的,你想必也明白意味着什么。”
苏敬则的脚步顿了顿,沉黑的眸子凝视着她:“含章殿不会在意这些,最大的可能,便是将此案寻个替罪者,然后就这么压下去——金仙观便还是那个为他炼丹的金仙观。”
“如果苏公子也觉得此事不可能大白于天下,又何必应了我的邀约?”玉衡含笑偏过头,微微扬起的眼尾是一个优雅的弧度,“若我不曾看错,你此刻原本另有打算。”
苏敬则神色不改:“不过是西席恰好也在沉船案中有所损失,因而打算拜访询问一番罢了。”
“慕容家主么?听闻他此行来到洛都是打算谈几桩生意,看来他回江南的日子要有所耽搁了。”
“不过虽然此行未成,西席倒是在此前提到过另一件事。”
玉衡有了几分兴趣:“何事?”
“河东郡的官银失窃案,你可有所听闻?”苏敬则笑了笑,问道。
“听说此案已交与度支部处理,怎么了?”玉衡微微蹙眉。
苏敬则略微压低了声音:“他的意思是,就此案发生的时间而言,很可能也与洛都的异常有关——失窃的官银数目不小不便携带,它们被藏在了什么地方呢?”
玉衡抿着嘴唇思索良久,明白了苏敬则设想之中的大胆猜测:“如果真是如此……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她说罢却是猛地停住了脚步,扫视了一番:“等等,你觉不觉得这里有些不对?”
苏敬则于是也驻足观察了片刻:“太安静了,照理说即便郊野人烟稀少,也该有些上山采药砍柴之人。”
“而且……”他随即又莫测地笑了起来,看向玉衡,“玉衡姑娘不觉得,你的脚下也很不对劲么?”
“哦?”玉衡的笑容僵了僵,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低头看着她方才的站立之处,露出了几分严肃之色,“这土很新,恐怕是刚填上的。”
“看来这邙山之下,果然有异常。”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各自寻了些简易的树枝石块挖起了这片新土。尽管这土层很松,两人还是费了些时间才刨开了这些新土,深坑之中,一具全身青黑衣着破烂的尸体赫然露出了惊惧的五官。
“又是一具尸体。”苏敬则对此种情况的尸体已经司空见惯,此刻的神情却仍是变了变,“看来凶手刚离开不久。”
“这样算来,应当不是城中之人行凶。”玉衡摇了摇头,“或者说还有一个更坏的情况——城内外的凶手们在联手行事。”
“尸体腐烂程度不高,有尸斑,水肿也不严重,不过脓水倒是流了不少……”苏敬则思忖了片刻,沉声道,“把土填上吧,看来去城隍庙的时候,得加倍小心了。”
两人将那些新土复原,沉默地向着半山腰的那座废弃城隍庙走去。
玉衡脑海之中的所思所想,却已不止是流民案本身——慕容临,此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北上洛都又有何计划?
她没有再继续思索下去,因为那座破败的城隍庙已近在眼前。此刻夕阳西下,血色的余晖将这座废弃的城隍庙衬得更为死气沉沉。
玉衡踌躇了片刻,便举步走了进去。这其实根本算不上什么庙,至多是一个放大了数倍的小破屋,连庙门都是不知何人后来才随意补上的简陋木门。
庙中采光极差,室外天色渐暗,透过窗户照进来的几缕血色光芒勉强让玉衡看清了室内的景象。
只见破败的庙宇之中结满了蛛网,角落里有窸窸窣窣的鼠类跑动之声,蒲团与神龛之上是厚厚的灰尘,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几座面目狰狞的神像也是摆的东倒西歪,不成体统。
偶尔有风声透过破烂的窗户吹入室内,声音尖利地呼啸着,仿佛枉死者似哭似笑的嚎叫,带起缺了一脚的香炉之中陈年的黑色香灰,刺鼻而灰蒙,不似人间所有。
“他说的便是此处?”苏敬则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环视着此处的情景,“并不像是一个有人活动的地方——气味有些奇怪。”
“确实,”玉衡蹙眉,在城隍庙的进门处驻足不前,“像是腐烂的气味……但看起来并没有可以藏尸的地方。”
苏敬则回身看了看空无一人的邙山山路:“不如趁着此时无人,仔细搜索一番。”
“正有此意。”玉衡微微颔首,举步走入了城隍庙大殿中,浓烈的腐烂气味使得她一直不曾舒展开紧锁的眉头,不觉抬手按了按额角,说道,“地上的石砖看起来积灰很厚,想来也不是埋在了地下。”
“玉衡?”苏敬则侧目看了她一眼,并没有接过她的话,反倒是取出了一个散发着淡淡清香的薄片递给了玉衡,“气味很重?”
“这是……”玉衡有几分诧异,垂眸看着他修如梅骨的手指轻轻夹着蝉翼般的薄片。
“放心,宁神静气的香料而已。”苏敬则猜测着她的顾虑,轻声一笑似是在调侃,“虽说这确实是个杀人灭口的好地方,但我也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我当然不是在担心这些。”玉衡接过了香片收好,果然便渐渐觉得神清气爽了一些,便又漫不经心地笑着,“只是没想到苏公子如此擅长香道——多谢。”
苏敬则观察着她的脸色,也回以温和的一笑:“看来此物药效不错,玉衡姑娘也可以放心地搜寻此处了。”
玉衡颔首,沉思着走到正中间的神像前,仰起头与神像磨损得不甚明显的双眼对视:“只是这尸体如果不是埋在地下,还能在何处?”
苏敬则走上前在破破烂烂的香烛架上翻找了一阵,勉强挑出了一支可以点亮的小半截蜡烛点燃:“这座城隍庙看起来颇为逼仄,若不是埋在了地下……”
他抬手举起了蜡烛照向房梁之处,玉衡似是想到了些什么,也顺着微弱的烛光看了过去,却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看来也不在房梁上。”
苏敬则说着,正要将蜡烛照向别处,玉衡却立即抬手拦住了他的动作:“以防万一,我上去看看。”
说着,她便跃上了一旁倾斜的神像上,打算在此借力跳上房梁。年久失修的神像在她的踩踏之下,簌簌地落下了一层褪色的涂料。
“小心行事。”苏敬则便也仰首看向了那处看不真切的房梁,余光却瞥见了脱落下来的细碎颜料。他微微俯身拈起一些粉末,稍稍搓揉了一下观察着它们的形态。
察觉到了檐下灯光的变化,玉衡扶着房梁看了过来:“有什么异常吗?”
“这些颜料……”苏敬则将手中的粉末洒落,又借着烛光看了看神像裸露出来的泥胚,“还有泥胚,都是刻意做旧的。”
“刻意做旧?”玉衡听罢微微蹙眉,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也顾不得许多,避开了神像从房梁上一跃而下,“是原先那些被替代的神像里有什么玄机,还是……”
还是眼前的这些神像本身,便有着什么异常。
苏敬则屈起手指敲了敲泥胚,侧耳听了听声响,低声说道:“神像之中似乎并不是中空的。”
玉衡闻言却是轻松地笑了笑,取出了佩剑:“这倒是好办。”
“是个简单的方法,但若是破坏了里面的东西该如何是好?”
“那……就这样吧。”玉衡沉思了片刻,笑了笑,反手以剑柄敲击了两三下神像的头部。这神像的做工颇为粗糙,泥胚上本就有不少细小的裂缝,被她这样恰到好处地一击打,立时便裂开了几条不大不小的缝隙。
苏敬则见此,开口道:“剩下的我来吧。”
玉衡应声垂下了握着剑的手,看向苏敬则。只见他毫不在意地抬起手,不紧不慢地将裂开的泥胚一片一片地剥下来。
随着一阵更为浓重的腐败恶臭气息扑面而来,神像内的物体也便逐渐地显露出了它的头部。
那是一个污绿色带着紫黑色瘢块的肿胀人头,面部肿大眼球突出。尸体的嘴唇厚肿外翻,舌尖撇向一边伸出,口中似乎还流着污血与腐败物。它的皮肤下是暗红色的网状血丝,整个头部都因为膨胀而面目全非。
玉衡不觉退了一步,看着这似乎随时便会爆裂的尸体,有几分忌惮地将手中的剑收入鞘中。她偏过头看去,见苏敬则也是将手中的泥胚碎片放下,起身后退了一步,垂下眼睫沉沉地端详着尸体。
“还需要继续看下去么?”玉衡不自觉地握紧了剑鞘,问道,“用剑柄……总归比用手好些。”
苏敬则点了点头算是默认:“这具尸体肿胀得厉害,小心行事。”
“放心,”玉衡借着烛光观察着神像上的细小裂纹,而后以剑柄不轻不重地击打了几处,泥胚应声裂开了几道长长的口子,被她拨弄着脱落了下去。
整具尸体便也大致地显出了它的形态。这是一具女尸,喉头隐有钝器伤,肌肉气肿,手足四肢的皮肤呈现着袜状的脱落,下半身脱落出一团难以辨认面目的似乎是婴儿尸体的物事,也如它的母体一般,污绿而水肿。
玉衡有些僵硬地收回了手中的剑:“这具尸体看起来已经死去数日了。”
“或许她的死亡时间比你想象的还要久一些。”苏敬则打量着这具几乎看不出多少死者面貌的尸体,说道,“尸体上有中毒的瘢痕,在这种情况下,尸体腐烂的速度与程度通常都会更慢。”
玉衡循着他的话语看向尸体上已经有些变形的瘢痕:“但这具尸体中毒的程度显然不及近日发现的那些尸体,甚至可以说……”
“这具尸体的中毒量看起来并不致死。”苏敬则非常自然地接过了她的话,偏过头笑了笑,“是么?”
“不错,”玉衡深吸一口气,道,“死者并没有中毒身亡,却还是被凶手以另外的手段杀害了,这与廷尉寺所记录的尸体并不一样,但……又似乎恰好能补上凶手行凶间隔之中的空白。”
苏敬则道:“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中毒而亡的尸体都被置于近郊等待被人发现,而侥幸没有死于中毒的,就被凶手杀害后,做成了此处的神像?”
“……我去看看其他的几尊神像。”玉衡蹙眉沉思良久,向着其他几尊破败的神像走去,“这座破庙香火断了有不少年头了,平日里根本不会有什么人来,自然更不会有人想到这里的神像都有古怪。”
她驾轻就熟地借剑柄施力打破了几尊底座尚算牢固的神像,其中果然也有着相似的腐尸,而死因也是大同小异:中毒却不致死,致命伤在喉头处的钝器痕迹。
“太奇怪了,”玉衡收剑,“凶手若是想杀死他们,再给他们灌下足量的毒药便是,何必多此一举。”
苏敬则从方才开始便一直沉默着,依次观察着这几句尸体,此刻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语调中是冷冷的笑意:“或许不是为了杀死他们而下毒呢?——比如,测试毒药添加的剂量?”
玉衡像是猛然想明白了什么一般,转身看向苏敬则,与他沉黑深邃的眸子正正地对视着:“你的意思是……”
苏敬则仍旧淡淡地笑着,并不言语,微微地点了点头。
此刻夕阳的余晖已消弭在夏日的夜色之中,暗夜之中簌簌的风声宛若游魂的窃窃私语。
而在邙山山脚下的山道上,一行人赶着马车,正不紧不慢地沿着道路向山上走来,马车上的风灯在夜色之中轻轻地摇晃着。
城隍庙中,那小半截蜡烛燃尽了最后一点光芒,火焰忽地一闪,熄灭了。
洛城金粉 第五十七章 长生乐第四折下
帘栊半开,案桌上的烛火被吹得轻轻地摇晃了几下,“啪”地落下了一朵灯花。
风茗将镂花的圆盒轻轻地放下,凝眉道:“缀玉轩的胭脂里,果然有些异常。”
沈砚卿闻言将手中的卷宗合上放回架上,从几列书架之间走出:“有什么发现?”
“这胭脂里掺了过量的朱砂和砒霜,以求达到更为明显的驻颜效果。”风茗抬眼看了过去,“一旦停止了使用皮肤便会加快地变得黯淡老化,但若是一直依赖于此物,便与服毒无异。”
沈砚卿思索片刻,问道:“有些意思,那么剂量呢?”
“不算小,任是怎样的黑心商家,也不敢这样下手,太奇怪了。”风茗有几分苦恼地扶着额,忽而似是又想到了什么,“当时在缀玉轩中,先生是否发现了什么?”
“不是发现,是确认。”沈砚卿纠正道,“缀玉轩是石斐常走动的合作伙伴。线人给出的消息表明,他死后,洛都醉生散的生意多半便是由缀玉轩在做——这是四月末的事,那时你恰巧卷入了将作少府的案子里。”
风茗回忆起了几个月前在怀秀园厢房之中见到的缀玉轩香粉:“由他们继承?这倒也不算出人意料。但石斐一向是在为洛都这边做事,为何缀玉轩却……”
“不得而知。”沈砚卿笑了笑,转而问道,“不过缀玉轩那位掌柜的出身你可了解?”
“听闻是姓云氏……”风茗说罢心下一动,问道,“难道与先皇堕马事件中那位‘主使’的云贵嫔是同宗?”
“我也只是猜测。”
风茗稍作思忖后,心下有几分悚然:“下午在缀玉轩时,那个伙计也的确提及了缀玉轩的香粉有一部分被进入宫中,难道他们打算用这种方法投毒……复仇吗?”
沈砚卿取过案桌上的香粉盒端详着,不知在思索什么:“用完一盒胭脂少说也需数月,长此以往,也确实不易察觉——但想必这绝不是他们全部的计划。”
“先生这么说,我倒是想起了一处不寻常。”当时偏门处的身影在风茗的脑海之中一闪而过,“沉船之事打乱了缀玉轩的买卖运转,似乎很有些捉襟见肘之象,但他们却仍旧在招工——哪怕来的是一无所长的流民。”
“流民么……如果这并非巧合,那么牵扯到的只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更多。”沈砚卿无意地用指节叩击着香粉盒的边缘,发出无规则的低响,“果然还有同伙。”
风茗不解:“果然?”
“应下你仓促的计划,是因为据此前线人给出的消息看,他们很可能在今日碰面——实际上,我也确实见到了。”沈砚卿说至此处,缓缓地道出了那三个字,“北城主……这样的称呼可不常见。”
“什么?”风茗听到“北城主”三个字时,不由得霍然站起了身,却只是微垂着游离的目光沉思了许久,语调之中难掩焦虑之意,“自风氏双城对峙之后,只有南城的人才会这样称呼父亲……难道他出什么事了?”
“别着急,这不过是勉强听到的几句只言片语罢了。”不曾料到风茗会有这样的反应,沈砚卿叹息一声,道,“至多只能证明缀玉轩近来与南城有不少联系,你切莫妄动。”
“我明白……”风茗回神后有几分颓然地坐了回去,不自觉地微微握拳,勉强笑了笑,“现下贸然打探风城之事无异于打草惊蛇,先生放心,我尚有分寸。”
“不必担忧,”沈砚卿自是将她的神色变幻尽收眼底,出言安慰道,“此事顺利解决后,自然能分出人手去探一探城中虚实。”
风茗点了点头,低声道:“多谢先生。南城即便觊觎北城,也总该掂量掂量身后由三哥驻守的高阙关,应当不会有事的……”
沈砚卿默然地点了点头,并不多言。
风茗凝神思忖良久,重又谈起了缀玉轩之事:“缀玉轩的同伙恐怕不止是南城,毒脂粉能够渗入后宫之中,却无法危及含章殿,而南城更遑论接触到与皇城相关的事物。”
“如今的含章殿中,除却膳食,便只有特定的金石仙丹之物可以出入,确实不易下手。”
沈砚卿似已看出了什么端倪,却也并未点破。
“我听闻含章殿所用的金丹,常年都是由城北邙山的金仙观炼制,如今时近千秋节,金仙观似乎正在封山炼丹。”说到此处,风茗有几分犹疑,出言问道,“先生的猜测是……”
对方点了点头。
风茗依旧不解:“可他们的理由呢?为含章殿炼丹算是一个美差。”
“大凡作乱杀戮之人,若不是为了利益,缘由便多半是——”
仇恨。
“怎么会……”风茗讶然,“何况这个猜测似乎也并没有证据可以佐证。”
“洛河河道已被封锁,以商会之力自然难以查出什么,但三司便不一定了。”沈砚卿笑了笑,神色笃定,“他们比商会更想尽快查出真相。”
三司,自然指的是廷尉寺、御史台和绣衣使。
两人一时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敲门之声便是在这一片静默之中突兀地响起。
“两位,有客人来访,是要谈一桩‘生意’的。”
洛城金粉 第五十八章 长生乐第五折上
洛都的夏日总是明丽而燥热,而今日的缀玉轩也仍旧是宾客如云。
云掌柜拨弄着算盘,听到偏门之处传来人声,便将手中的事情暂且放下,叫来了一个伙计:“去看看,偏门那边是什么情况。”
伙计连声应下快步走了过去,不一会儿便神色轻松地走了回来:“掌柜的,不过又是一个见了店里招工的消息想要来干活的花子罢了。”
云掌柜听罢,笑道:“多大点事?按着规矩办不就好了?”
“诶……掌柜的说的是。”
伙计连声赞同,又去了偏门之处。云掌柜重又拿起了算盘,一面拨弄着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偏门的响动。
“小姑娘想来做工?”
“是啊,您就行行好,我学过些绣工,能做好的。”
“不是我说,你一个小姑娘怎么就出来做工了,家人呢?”
“这……家人都是河东郡逃难来的,我这不是走散了,实在走投无路么?”
“哟,这怪可怜的。”
“那……您这儿缺不缺做手艺的?”
“倒不是很缺,不过你能保证勤快的话,可以先试用三天。”
“太好了,谢谢您啊……”
“跟我来跟我来,别惊扰了那边的客人……”
云掌柜在两人经过之时懒懒地抬起眼皮瞥了一眼,伙计领进来的小姑娘微微有些佝偻,看起来衣着破旧身形瘦小。虽然长相称得上是秀丽的美人胚子,脸上却也没有多少精神气,想来应是邻郡哪家破落的小家碧玉了。
这几日他倒也见过不少这样的流民,想来河东郡那些补不上的失窃官银,都是从这些人家的手里捞去的。
待得两人去了后院,刚刚返回店中的眼线才走上前来,低声道:“掌柜,今日沈砚卿去了渡口,不知他是想调查些什么。”
云掌柜听罢却是眉头微锁,似乎有些担忧:“自从上次他来到店中已经三日了,就完全没对缀玉轩起疑?”
“似乎是这样。”眼线点了点头,“其实即便他想派人来一探究竟,送上了山也是有来无回。掌柜不必在意。”
云掌柜似乎颇为赞同,转而问道:“他去洛河渡口做什么?”
“这……我们也没看明白他这一手棋。”眼线说道,“不过从昨日开始,洛河里也确实没捞出什么东西来,掌柜放心。”
“督办打捞之事的活儿不是交给了左民么?那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掌柜有所不知,”眼线赶忙道,“长秋宫的那个女人后来又变了主意,还是把事情交给了御史台。”
“什么?”云掌柜闻言放下了手中的算盘,“这事‘他们’知不知道?”
“那两位的意思是,即便找出了什么也算不到缀玉轩头上,更何况这些事情之间也不容易看出什么联系,让掌柜尽管放心就好。”
云掌柜将信将疑:“哼……但愿如此吧。这已经是最后的几天了,可别出什么乱子。”
……
风茗扮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跟着那伙计走到了后院,即便只模糊地听见了那两人最开始的只言片语,她仍旧是在心中哂笑了一声。
商会自然不可能不来调查缀玉轩,哪怕洛都近日的惶惶之象与风氏商会无甚利害关联,也总该将此中与南城勾结的商铺调查明白。
其实深入缀玉轩的事情原本已交与商会的下属进行,只不过风茗临时寻到了那人,假借沈砚卿之名接手了她的任务。
虽然她不如玉衡那般擅长易容之术,但仅仅是按着流民的精气神做伪装,还是难不倒风茗的,
此事还得从三天前说起。
正如沈砚卿所说,当晚来访的客人确实是三司之人——玉衡和苏敬则,只不过有一点与他们所想的不同。
“我知道两位想调查什么,只是此案牵涉之广,即便三司长官明白了其中的关节,也不敢查出这所谓的真相——所以我们需要与贵商会做一些合作。”
这是苏敬则在与他们照面之时说出的第一句话,全然没有与商会打哑谜的意思。
他们很快定下了初步的计划,尽管第二日一早便出现了变故——邙山封山。沈砚卿认为此事虽是事出异常,但仍旧应当速战速决,务必早日切断那剧毒药物的供给。
风茗虽然并无异议,但心下仍旧是另有打算:她想要明明白白地调查出这药物究竟是何成分,药效又究竟如何。不仅仅是为了能够尽快救治一些尚未丧命之人,也更是想要提防着日后南城对此类药物的利用。
因而,她今日一早便做好了伪装,取了一片凝神醒脑的香片带着,来到了此处。
由商会派眼线潜入金仙观,而后与玉衡里应外合捅出他们利用流民试药之事,这便是他们的原计划。在这之间,她或可趁机留下他们所用的药物,甚至是观察中毒之人的症状。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