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金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楚剑吴钩
“裴卿的担忧的确在理。”皇后微微颔首,“你二人倒是难得地想到了一处,也好,若是廷尉寺那边有什么需要,你们需得全力协助才是。”
“是。”
“下官遵命。”
两人虽平日里少不了明争暗斗,但此时事关千秋节大典,既然连皇后也暂且放下了攫取世家权力之事,他们自然也不会太过不识时务,便都连忙应下声来。
皇后似乎对两人的反应颇为满意,又转而看向了陆秋庭:“陆卿以为如何?”
陆秋庭一揖:“廷尉寺办案向来讲究证据,既然两位大人并无异议,下官自然也会竭力调查。”
皇后淡淡地看着他,又道:“前几日的河东郡官银失窃案,本宫已着度支部接手调查,陆卿大可不必有后顾之忧,放手调查此案便是。”
“多谢中宫殿下恩典。”
“有劳诸卿,千秋节大典将近,陛下宵衣旰食,本宫与诸卿自然也当为之分忧。”皇后说着客套的场面话,语气不温不淡。
其实任谁都知道,兴平帝这所谓的“宵衣旰食”,只怕是在宵衣旰食地求仙问道。
陆秋庭抬眼瞥过了另外两人的神色,见他们似是各有心事,眉头紧锁,也不由得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如果流民案与沉船案确实是同一伙人所为,一切确实会变得更为复杂。
更不用说陛下已求仙访道不问苍生数年,如此下去,这洛都的朝堂改姓为韦不过是迟早之事。
他正思索之间,却不料皇后忽而又一次地发问道:“只是不知诸卿是否有下一步调查的眉目?”
陆秋庭见二人皆未开口,便上前一步首先说道:“尚未有定论,不过廷尉寺这边的计划是,先将今日沉船案的人证物证记入卷宗再做详细调查。”
秦江城虽名义上接手了秦家为洛阳宫探知微末之事,到底因身兼御史中丞之职,甚少参与此类事务,故而此时也不多言。
裴绍紧接着简短地说道:“廉贞使今日又与廷尉寺协同处理了几具相似的流民尸体,想来也可以作为此案的突破口。”
皇后听罢,微微勾起嘴角,语调温淡:“本宫心中倒有一个不甚相同的想法——世人行事不过是为了一个利字,但若此事的始作俑者明摆着自己便是最大受益者的事实给别人看,也未免太过愚蠢了些。”
“下官明白了。”三人立即便明白了皇后的言下之意,齐齐稽首行礼,应声说道。
皇后又道:“廷尉寺与绣衣使需得尽快破案了,至于原本交给左民部的打捞之事——秦卿,此事仍旧还是交给你去办。”
秦江城知道皇后言下有责怪河道封锁不利之意,此事传入大朝会上之时,皇后虽然没有多说什么,却有意将后续的打捞工作交给左民部督办,如今不知为何竟又收回了成命。
她信不过左民部?
尽管这样怀疑着,他仍是立即将此事应了下来:“洛河渡口一段的河道已及时做了封锁,今晨流民的乱象所幸也没有造成什么太大的破坏。臣会尽快去办。”
而此时的另外两人,都在琢磨着皇后方才的话。
若是始作俑者将自己所得的利益伪装了起来,那么他们最有可能扮作的,便是——
受害者。
洛城金粉 第五十四章 长生乐第三折上
“想不到此事之中损失最多的竟然是……缀玉轩?”马车之中,风茗回忆着方才在码头上的所见所闻,惊奇道,“脂粉铺在沉船案中的损失最大,乍听来还真是难以相信。”
“不过也只是乍看来而已,”沈砚卿笑了笑,说道,“且不说缀玉轩的脂粉与首饰颇得洛都贵女们的青睐,价格不菲,这样大的一桩产业,又岂会没有两三个暗地里的交易?”
“这便是他们商船过载的缘由?”思及早间在渡口之时商会眼线的话,风茗似是明白了些什么,“是了,若非见不得人的交易,又何必冒着风险这样瞒天过海,这一次便真的出了事。”
沈砚卿挑眉:“你也觉得沉船之事原本是出于意外?”
“未必,说到底缀玉轩只是受害商户之一罢了,所有失事商船都恰好带了私货又恰好在同一天夜里到达洛河渡口,并且几乎同时沉船,只说是意外,未免也太过牵强,”风茗摇了摇头,分析道,“何况沉船的消息传播得这么快,难说没有人从中推波助澜。”
沈砚卿微微颔首,也并不多说什么:“那么依你所见,此案若需要调查,应当从何处入手?”
风茗心存疑惑:“先生的意思是,我们也要介入此案?商会的船虽说也受到了波及,但好在没有沉没,货物也救回了不少——先生是不是又想到了什么,却不打算告诉我?”
“风茗此言差矣,”沈砚卿微笑着玩弄着手中的折扇,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并不代表着对方便无意对商会动手,更何况此事发生的时间与造成的骚乱都十分蹊跷,还是查清楚为妙。”
“这样吗……”风茗轻声喃喃了半句,随即便接受了沈砚卿的决定,“我觉得,不如便从缀玉轩这个最大的受害者开始调查,先生以为如何?”
“是一个不错的突破口。”沈砚卿道,“打算何时动身?”
“不如……就在今日下午午后好了。”风茗说着狡黠地一笑,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之事,“先生不如也来看一看?”
“缀玉轩中大多是些脂粉钗环之类,”沈砚卿轻咳一声,风茗原以为这多少会让他有几分为难,却不料他复又顺势笑道,“不过也不算是什么去不得的地方,不如便当做是……博美人一笑。”
“……诶?”这一下反倒是风茗懵了片刻,而后耳根微红地讪笑着,“先生怎么又拿我打趣?”
“这也算?”沈砚卿牵了牵嘴角,“好了,既然下午打算去一探究竟,一会儿回到楼中后你也该做些准备才是。至少……别让缀玉轩的人看低了去。”
风茗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这是自然,无非是需要摆出个大家小姐的架子来,将当年在风城的那一套繁琐的礼节与排场重新拿出来便是。”
沈砚卿闻言,忍俊不禁:“看来九小姐昔年在风城之时,当真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
捧得险些连命都丢了……风茗心中这样腹诽着,轻咳一声,道:“束手束脚的,反倒不如洛都这里自在。”
沈砚卿似是看透了她的心中所想,仍旧笑道:“放心好了,区区缀玉轩哪里需要什么隆重的礼节?无非是应付那些只认华服珠翠的伙计罢了。”
风茗正想再说什么,却不料原本平稳行驶着的马车毫无预兆地一停。她略一蹙眉,扶着马车内壁稳了稳身形,便将窗帘掀开了一角,向外看去。
“通缉令?”风茗的视线越过拥挤的人群看向了布告栏,讶然,“都这么多年了,怎么突然追捕起了谢家的人?”
待得她放下帘子收回目光之后,沈砚卿才不紧不慢地问道:“你方才说,什么通缉令?”
“也不知长秋宫在想些什么,突然悬赏通缉起了……”风茗仔细地回忆了一番通缉令上所写的名姓,说道,“当年谢景行将军的嫡女。”
“这可奇了,我听闻当年平陵之变后,昭阳夫人在含章殿前跪了三天三夜,才求得了她这位甥女的恩赦,然而……”
“到了抄家那日,官兵遍寻不得谢将军的夫人玉氏连同她唯一的女儿,最后是在井中发现了泡得肿胀变形的两具尸体?”风茗想起了自己在食客们茶余饭后的高谈阔论之中听到的传闻,奇道,“通缉一个九年前的死人,这未免有些荒诞。”
“不知为何,先帝后来仍是特赦了侍中谢行止之子,将其以庶人身份遣往北疆军中终生不得还于洛都。”沈砚卿又道,“即便如今长秋宫想要调查什么,也该是先从他入手才是。”
风茗细细地思索着,全然不曾察觉到马车已然重新开动:“虽说昭阳夫人是先帝晚年的第一宠妃,但事关社稷,这次特赦恐怕不只是因为这点情意吧?”
“这个么……”沈砚卿慵懒地笑着,神色之中露出了几分神秘。
“先生知道?”风茗好奇地问道。
他无辜地一摊手:“我当然也不知。”
……
暗无天日的地下牢狱之中,两侧墙壁上烛台的火光幽幽地摇曳着,照见了深邃不见尽头的甬道,以及附着潮湿气的石壁。
这里没有半分寻常牢狱的血腥气味,甚至几乎不见污秽,充盈着的只有淡淡的湿气。很难想象这里便是令许多人闻风丧胆的绣衣使刑讯之地,乌阕。
玉衡在甬道中走着,经过了一间又一间传出或哭或笑的宛如鬼魅之声的牢房,脚步声不紧不慢地回荡至甬道的尽头,最终停在了一处平淡无奇的房间外。
她颇为熟练地推开门走了进去,低声笑道:“破军,看来你遇上的这位证人,不太好对付?”
破军见她来此,有几分愁眉苦脸地站起身来,诉苦道:“原先裴统领说出这样的处罚之时我还觉得简单,审问谁不会呢?谁知道此人根本是语无伦次信口胡吣,这样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算是结束。”
玉衡笑吟吟地调侃道:“你看看你这副严肃冷峻凶神恶煞的模样,谁能说得出个所以然来?”
“你还真是有心情说笑,今天来此,不会只是为了说这些吧?”
“自然是另有要事,而且……算是个双赢的提议。”玉衡正了正神色,道,“若我没有记错,此人是极少数几个认识死者的流民之一吧?”
破军点头认同:“不错,按说他也算有一定的嫌疑,才被关押在乌阕之中。”
“不如便让我来试一试,成了算是你的功劳,不成么……也没什么损失不是吗?”
破军斟酌了片刻,默认了玉衡的提议,抬手指了指里间的门:“他就在里面,大约有两天了——不过他恐怕不会认不出你这位扎眼的女绣衣使吧?我看是问不出什么。”
“多谢。”玉衡笑了笑,也不反驳,取过一只水囊,推门进入了里间。
蓬头垢面双目无神的流民听到了开门的响动也并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仍旧安静而呆滞地坐在牢房之中。
玉衡也不开口,只是气定神闲地摇了摇手中的水囊,脸上的微笑悠闲而无害。
“水、水……”那人听到水声,猛地起身冲了过来,声音干哑。
玉衡向后略微退了几步,恰好避开了他从铁栅栏中探出的手,借着摇曳的烛光勉强看清了对方的面目。
她的声音原本便较之寻常女子更沉而哑一些,此刻将嗓音压得更低了些,又兼之她身着便装,在光线昏暗的屋中看不真切,倒也与寻常男子无甚差异:“瞧你这副骨瘦如柴的样子,也不像是犯了什么事呀?”
那人仍旧是盯着水囊一言不发。
“好吧,既然你想要这个……”玉衡露出了几分无奈的神情,变戏法似的取出了一只杯子,斟满了清水交到了他的手中。
“我原本也就是个在洛都讨生活的人,不知怎的就碍了你们这些官老爷的眼……”那乞丐低声咕哝了一句,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你又是什么人?”
“自然是给官老爷做苦力的,他们可不希望这里的犯人不明不白地便送了命。”玉衡顺着他的话说道,“我倒也有几分好奇,按理说从流民的手上可捞不到多少油水。”
“什么油水,还不是因为那个案子?”乞丐说着似乎是啐了一口。
“连乞丐之间都能有命案了?”
“这你都不知道?”乞丐闻言,放开了几分,“总之,左右查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便挑了我做替罪羊。”
玉衡故作不信:“那可更奇怪了,按说乞丐居无定所四海漂泊,彼此之间又哪能有太多的交情?”
“你这小子也太想当然,”乞丐只把玉衡当做了此处的杂役,不免放开了几分,“和我同住在那破城隍庙里的几个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这罪名可不就到了我的头上?早知道是这种样子,我就不该看天色太晚留在城中过夜,和他们一起去了也好。”
玉衡担心多说多错,索性不咸不淡地简短追问了一句:“看来官老爷们并不相信,你那晚不在城隍庙中。”
“那还不是他们说什么便是什么了?”乞丐不屑道,“就说之前审问的官老爷,偏要咬定我与那行凶之人有关,把我在这儿水米未进不眠不休地关了两天逼供,你说说……”
乞丐说着猛地停住了,似乎是自知失言。
玉衡不由得在心中暗笑了一声,问道:“那城隍庙,又是在何处?”
那乞丐猛地一激灵:“……你到底是什么人?”
玉衡不觉啧了一声,索性笑道:“怎么?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打算解释明白吗?”
“不过那些个官老爷一听说我常和他们住在一处便二话不说让我画押,你倒还算有点耐心。”乞丐探头看了看玉衡,终究道,“就在城北山脚下。”
“背靠邙山金仙观?有点意思。”玉衡略作思忖,也懒得再压着嗓子说话,冷笑道,“我道破军为何说你信口胡吣,金仙观这地方,如今确实不是谁都敢动的。”
“你……”乞丐愣了愣,良久才大致猜到了她的身份,震惊道,“真想查那个道观?”
玉衡不紧不慢道:“金仙观虽说为陛下炼了数年的仙丹,但若是欺上瞒下欲行不轨,是谁也保不住的——看来你也算默认了此事有他们参与,不是吗?”
乞丐被她言语中骤然增加的压力压得有几分慌忙:“不不不,我可是什么都没说。”
玉衡会心地笑了起来:“放心吧,此案若是能水落石出,你、自然也是无罪。”
洛城金粉 第五十五章 长生乐第三折下
“今天这是什么日子,枕山楼的风小姐也来光顾敝店了。”
风茗提着裙摆刚刚走下马车,缀玉轩门口侍应的伙计便赶忙迎了上来,满脸堆笑道。
“早听闻缀玉轩的脂粉钗环是洛都一绝,只是琐事缠身今日才得以拜访。”风茗略微颔首,矜持地微笑着,“缀玉轩名满京城,又何必出此自谦之词?”
说话间,她抬眼扫过了这座挂着“缀玉轩”牌匾的三层小楼。雕梁画栋、镂月裁云,微风拂过之时,檐角下的一串串百鸟纹铜风铃琮琮作响,一派华贵之象。
那伙计闻言也是笑着,一面在口中附和着,一面作势要引着她进入缀玉轩。
而就在这时,另一辆形制相似的马车也紧随其后停在了门外。沈砚卿执扇从马车上不紧不慢地踱步下来,察觉到缀玉轩伙计的目光后,他便也抬眼看过去,从容地笑了笑。
伙计连忙道:“想不到沈先生也大驾光临,失敬。”
“大家皆是洛都之中的生意人,何必客气?”沈砚卿依旧保持着笑容,眸光清亮,“风小姐有意置办些脂粉,恰好我听闻此处的书画亦是不错,便同来看一看。”
“既然如此,两位,请。”伙计看了看两人,自以为了然地露出了笑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领着他们走入了缀玉轩。
缀玉轩上下三层,一楼为脂粉及书画,二楼为钗环首饰,三楼则设有雅座并提供各式小食糕点供来客休憩消遣。也因此,除却那些夫人与小姐,常常也有些世家的公子哥专程来到三楼雅座诗酒作乐。
沈砚卿向着伙计道了一声谢,便径直去一旁看起了书画,风茗则由伙计领着,一路来到了珠翠琳琅的第二层。
风茗一一地挑拣比对着几支珠钗,因那伙计寸步不离地跟着,也不便调查些什么,索性看似无心地与伙计闲谈了几句,又问道:“素来听闻缀玉轩的珠钗做的琳琅满目各不相同,今日却为何见了数支相似的?”
“风小姐有所不知了,”伙计听得她语气温和,并无世家小姐的高傲跋扈之气,也笑着答道,“这店里的珠钗供不应求,而今日凌晨时失事的货船里正载着不少制作的料子,掌柜的没办法,也只得用剩下的一些材料勉强地做了一些出售。”
“这样说来,未免有些可惜了。”风茗似是有几分感慨。
“是呀,这货源一缺,生意也就不那么好做了,京中几位侯爵夫人家的单子都还没交上去。”
“原来如此。”风茗笑了笑,不动声色地转开了话题,“只是想不到缀玉轩的掌柜如此心灵手巧。”
伙计听了这话自然受用:“这是自然,我们掌柜便是靠着这做珠钗的精巧手艺,再加上祖传的脂粉方子,这才得了洛都贵人们的青睐,有几款连宫里都在用呢。”
风茗正挑了一支玉垂扇步摇细细地端详着,闻言移开了几分视线,抬眸问道:“祖传的方子?”
伙计故作神秘道:“这可就是秘密了。”
风茗也不追问什么,又取过一对东珠耳坠嘱咐伙计去包起来,道:“既然如此,便领我去看看那脂粉吧。”
“风小姐果真是识货,这都是时下盛行的首饰呢。”伙计照例夸赞了几句,用镂花精美的礼盒为她装好了两件首饰,递到了她的手中,“这边请。”
风茗随着伙计回到了一楼,取过几盒用金纹镂花圆盒盛放着的脂粉,微微打开后闻了闻气味,问道:“这里的脂粉看起来种类繁多,不知小哥可有什么推荐?”
“那是自然。”伙计指了指放在最前面的几类脂粉,“这款潋滟香,还有这款秋水绿波,都是近来洛都小姐们爱用的。”
风茗将两者一一取了看过,而后笑道:“那便再来一盒潋滟香吧。”
与此同时,沈砚卿正漫不经心地取过了一幅画卷,作出细细观赏的模样。
他同意风茗的这个提议自然绝非心血来潮,实际上,早在怀秀园一案后,他便依照石斐往年的生意往来记录,盯上了洛都的几处商户。
他们无一例外地都与醉生散的交易有着或近或远的联系,缀玉轩便是其中之一。而他也在四月末时开始,频繁地收到眼线对这些地下交易的汇报。
这又是否能证明,缀玉轩过载的货船之中,便是醉生散呢?这等药物融入河水之中便是了无踪迹,确实也难以调查。
而这逐渐变得频繁的醉生散交易,又是否与千秋节有关呢?
沈砚卿正思索着,余光便看见了他所要见到的人:一个衣着长相均让人过目即忘的中年男人在伙计的带领之下走入缀玉轩中,直接向着掌柜所在的柜台走去。而后,这两人寒暄了几句,便一同推开了偏门走了出去。
沈砚卿放下手中的画卷,不动声色地走到了窗边,拿起了另一幅较小的画卷展开,凝神地听着窗外的动静。
两人刻意压低了的语声断断续续地传入他的耳中。
“云掌柜,风城那边……不太好……北疆……谢徵……”
“金仙观那边……等不及……千秋节……”
“北城主……”
那两人似乎是在后院踱步着渐行渐远,话语声也渐渐地消弭在了缀玉轩嘈杂的人声之中。
但仅仅是这只言片语,已经足以让沈砚卿想到许多。
谢徵,他已经不止一次地听到这个名字了。
而云氏,如果不曾记错的话……
“先生在看什么画,这么出神?”
少女温和文雅的语声之中不掩笑意,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沈砚卿抬眸一笑:“挑得这么快?”
“是啊,”风茗抱着礼盒笑了笑,取过了沈砚卿刚刚放下的画卷端详起来,“平康年间的画作?我原以为先生在看什么珍惜的古画呢。”
沈砚卿这才瞥了一眼画中的落款,只见上面洋洋洒洒地题着一行字:清明雨,平康十七年二月,应岚。
沈砚卿见方才领着风茗上楼的伙计正在不远处等着吩咐,便笑道:“这幅画虽是近人所作,但笔法肆意淋漓,意境开阔,我倒是很喜欢。”
风茗正要再说什么时,却听得通往西市小巷的偏门处传来了敲门声与人声。
“这位大哥,我听说这里最近一直在招工?”
循声看去,风茗见到的是一个衣着褴褛、面黄肌瘦的年轻人。
洛都的……流民乞丐么?
“招是招,不过……”那个开门的伙计上下打量了一番流民,“你能做些什么事?”
“大哥,我什么体力活都能干,要是掌柜的需要我学什么,我……我也学得很快的。”流民赶忙说道,“我只求能吃上一口饭。”
那伙计似乎是在斟酌着他的话,良久才将偏门完全打开:“跟我来,别惊扰了我们的客人。”
“是、是是……”那流民惊喜万分,赶忙抬脚走了进来,笨拙而拘束地跟着伙计去了后院的方向。
风茗看着这一幕,心中莫名地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兀自低声叹了一句:“有些奇怪……”
沈砚卿自然也听见了方才的响动,沉沉地看了她一眼,暗暗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风茗会意,只作是无意地不再多言。
沈砚卿略微扬声对不远处的伙计说道:“这幅画是什么价钱?”
那伙计闻声上前看过,陪笑道:“这前代时意园的诗画虽说并非什么古物,如今却也十分难求——四百铜子。”
“好,也为我将这幅画包装一下吧。”沈砚卿笑了笑,将铜子与画一并交到了伙计的手中。
伙计得了生意自然是高兴,应了一声取过画离开,不久便将包装好的礼盒交到了沈砚卿手中,见两人有意离开,陪笑着:“两位慢走。”
洛城金粉 第五十六章 长生乐第四折上
天色向晚,洛都城外往来的行人自然也渐渐稀落了下来,斜阳的光辉洒在葳蕤的草木之上,一片迷离的碎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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