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金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楚剑吴钩
“林修远?可恨……”
赵王见得剑尖逼近,也顾不得诘问破军,再次急急地闪身回避。却不料玉衡掷出的这一剑竟是凌厉得不似重伤之人,顷刻便已没入了他的右胸。他踉跄着退了一步,而身侧的侍从亦是匆匆围上,拱卫住了赵王。
“当真是……同僚情深,沆瀣一气……”赵王毕竟年事已高,此时的气息不免已虚浮了起来。
玉衡见此,扬起眉恣肆地笑了起来,轻狂之意一如往常:“殿下,失算啊——告辞!”
说罢,她看也不看地仰面翻身,全无半点犹豫地跃下了城楼,如一只折翼的鸟一般直直坠下。
城下是滔滔的阳渠河水。
破军也只是略微一惊,旋即便又回过神来,抬剑便斩断了当先一名赵王士卒的手臂,扬声道:“如您所见,我奉世子殿下之命,为您送上一份大礼。”
他扬手一挥,那些假扮做宫人的死士们瞬间便与赵王亲卫混战在了一处。
……
谢徵见得洛阳宫的城楼之上一瞬间变故迭起,却是在看见了玉衡坠入阳渠带起一片隐隐泛红的水花之时愣了许久,方才急急地吩咐士卒们全力进攻。
待得耳畔的弓箭弩机之声重又此起彼伏地响起时,他才如大梦初醒一般地略微退了一步,轻叹一声,脑海之中却已尽是那时苏敬则的话语。
“设身处地地想来,若我是谢小姐,便必然会先行示弱于赵王,而后趁着他在城楼之上借此要挟于你时,设法夺剑刺杀。”
“但你无处可逃。”
“尚有阳渠之水,或可险中求生。所以谢校尉需要做的,便是……为她制造一个夺剑的契机。”
……
玉衡却已无缘得见这之后的情形,她听着耳畔的风声猎猎鼓荡,而初春的寒意凛冽地刺入骨髓,只是略有些疲惫地阖上了眼。
她蓦地想起,一年前她受命追杀前任廉贞使的那一日,似乎也是这样的天气。
在坠入寒意凛冽的河水前,她似乎隐隐听见了什么人急促的呼喊:
“长缨!”
洛城金粉 第一百五十六章 朝天子第七折下
冷。
濒死一般的森冷。
玉衡本能地挣扎着划动手足,四肢百骸间皆是如潮水一般汹涌蔓延的刺骨寒意。
头顶粼粼的波光曳动着光怪陆离的光影,几乎便要令她目眩神迷地失去最后一点意识。远远地似乎有震天的喊杀声,再细细听来,又似乎寂静到了极点。
冰冷的河水肆意侵蚀着她已是强弩之末的意识,有数个瞬间,玉衡几乎便要就此昏睡过去。
她四肢的动作已近麻木,胸腔之中亦是窒息之感愈盛。她不知道自己随着河流究竟漂游了多远,却已不敢再这样随波逐流下去。
玉衡猛地咬破了舌尖,口中蔓延开来的腥甜令她的意识倏忽地激灵。她奋力地抬起因镣铐而沉重不堪的手足向着一侧的河岸划动着,终于在彻底脱力的前一瞬触到了坚实的地面。
“唔……”
玉衡在勉力爬入了岸边的枯草之中的一瞬,猛地吐出了一口污血来,全身上下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着,而手腕与脚腕已被镣铐磨得血肉模糊。
好冷……
她无力地仰面瘫倒在了地上,几乎便要就此睡去。
但耳畔隐隐地似乎又有脚步声响起。
玉衡的心神悚然一惊,旋即便已睁大了双眼眨也不眨,又小心地深吸一口气,屏住了呼吸。以她此刻狼狈不堪的模样看来,倒也真好似一具尸体。
沙,沙。
刻意被放轻的脚步声一点点地接近,一张再寻常不过的士兵的脸探头探脑地映入了玉衡的眼帘。
而此人的装束令她不觉心下悚然:赵王的士兵……已经搜到了此处。
玉衡不敢有半刻的懈怠,尽力地睁着已经干涩不堪的双眼望着灰白的天空,努力地维持着双眼无神的假象。
而那阴沉的天空之上,忽而点点地落起了雪来。
那名士兵围着玉衡绕了数圈,见得她并无异状,这才小心翼翼地缓步上前,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玉衡仍是岿然不动。
那人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古怪的神色,而那只手缓缓下移,将她的衣襟扯开了一些,露出了一点伤痕累累的肌肤,又以手指轻轻地蹭了一下。
玉衡强忍着心中的厌恶与反胃,暗自盘算了一番镣铐铁链的长度。
而那人见得玉衡依旧毫无反应,便似乎当真以为这已是一具尸体,手上扯开衣襟的动作也逐渐放肆起来。然而就在他略微俯下身不知打算如何之时,腹部便猛地一痛。
那人冷不防吃了一记窝心脚,竟被踢得摔了出去。而他正痛得头晕眼花还不及有所反应之时,一道冷硬的铁链已然紧紧地勒住了他的脖颈。
“胆子……不小啊……”玉衡一脚踩在了他的胸腔之上,双手交叉着以镣铐上的铁链死死地勒住勒住了他的脖颈,而后缓缓地直起身来,将他已经勒得几近窒息的脖颈向上提着。
“咯……咯……”
那人的喉中不断地发出诡异的声响,身形扭曲着,挣扎的动作却已渐渐弱了下来,而另一只原本提着剑的手也已渐渐松开。
玉衡眼疾手快,以尚未踩住他的那一只脚将那落下的剑又猛地踢飞起来。剑刃飞转着高高扬起,幻出粼粼的光,而她抬手正正地握住了剑柄。
那人骤然缓过了些气息,正要出拳之时,玉衡已然将那柄长剑一横,直直地刺入了他的太阳穴。又从另一侧刺出。
他瞪大了眼,汩汩的血液从他的双眼两侧不住地流出,不消片刻,便倒了下去再无声息。
雪似乎落得大了些,簌簌地打在枯草之上。
玉衡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将尸体脖颈之上的铁链绕下,而后俯身便要拔出那柄长剑。
也正是在此刻,她顿觉脑后一阵寒意直取而来。
有人偷袭。
玉衡当机立断地放手回身,抬起双手绷紧了镣铐之间的铁链勉强抵挡。
“嚓”。
铁链应声而断,玉衡借势在地上一滚,避开了尚有余力的剑锋,而后借势抬手握住剑柄,猛地将它从尸体的头部拔了出来。
又是一名赵王营中的士兵。
玉衡避开了这一剑后正要直起身来,眼前却是倏忽地一黑。下一刻,她已然无力地跪倒在了地上,剧烈地咯着血。
这时她方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身上新新旧旧的伤口已在阳渠的水流与方才的搏斗中尽数迸裂,连成遍布全身的钻心灼痛。而或许是在冰冷的河水之中泡了太久,她的四肢也已逐渐冰凉得接近迟滞,却唯有额前的灼烧感愈演愈烈。
不妙。
玉衡恨恨地咬着牙,已感到一阵劲风拂面,雪亮的剑光顷刻间兜头逼近。
尽管全身上下已几无半点力气,她却仍旧是奋力地半跪着扬起脸来,拼尽最后一点力道握紧了手中的长剑伺机而动。
她阴郁到接近怨毒的目光死死地钉向那人,仿佛要将对这张脸的记忆牢牢地带入地狱。
然而那足以致命的一剑终究没有斩下。
“哧”。
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利刃入肉之声。
玉衡讶异地看见一点墨色的剑尖自那人的心口骤然刺出,她面上几近疯狂的神色还未全然褪去,便已见那名士兵的目光迅速地黯淡了下去,而他身后的人将那一点剑尖又立即拔出,而后一脚将尸体踢至一旁。
玉衡这才看清了来者的模样。
素来风雅秀颀的少年一袭此刻却是黑衣便装,手中提着的却正是玉衡先前交付的那柄“别秋”,那双点漆般的眸子依旧沉敛宁谧,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文尔雅。
他少见地没有流露出半点柔和温雅的笑意,眉目之间也因此而再藏不住原有的清冷锋芒之气,便恰如那温润玉匣之中的三尺水光终有一朝惊掠而出。
三两片雪花轻盈地停落在他的指间,而“别秋”的剑尖之上,血珠正一点点地滴下。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玉衡原本想牵起唇角对他如往常般戏谑地笑一笑,却已再抵不住精神骤然放松后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疲倦无力。
她在一片天旋地转的幻觉之中倒了下去。
“玉衡!”
苏敬则快步上前,蹲下身扶住玉衡委顿的身形,令她倚靠在了自己的肩头,却发觉她全身已是绵软无力,冷汗涔涔地透出了衣衫,尽管四肢寒凉如冰,额前的温度却是越发灼烫起来。平日里了无破绽的戏谑与玲珑在此刻都被击碎为萧萧瑟瑟的凉意,一如这漫天落地即融的雪。
他拥住她的手臂不禁略微紧了紧。
玉衡并未立即昏迷过去,只是连日以来都强制自己保持着极度的清醒,此刻的精神已是强弩之末,脑海之中是密密麻麻针刺蚁噬般的头痛欲裂。
于她而言,只是蓦地感到一阵若有若无的极淡墨香携着春风低吟般的暖意萦绕在鼻尖,却又在她有心探寻之时又宛若从未存在过一般消弭无踪,难以捉摸。
玉衡感到最后一丝清醒的神识隐隐地也将飞逝而去,她挣扎着想开口说些什么,喉中却已发不出半点声音。而苏敬则似乎亦是察觉到了她的动作,那萦绕于鼻端的淡淡香气亦是蓦地远离了几分。
神思好似一刹那地便飞出了很远,玉衡朦朦胧胧地感到视线缓缓地飞升起来,一低眸之间,便看见了纷纷扬扬的雪中,一身血污狼狈不堪的自己似已昏迷不醒地倚靠在少年的肩头,而他半跪着拥住自己,似乎正垂眸低声地说着些什么。
她只觉得视线越飞越高,连这样的场景也渐渐远地看不真切,却又在触及穹顶的那一瞬猛地坠入一片黑暗。
洛城金粉 第一百五十七章 朝天子终上
玉衡好似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的自己行走于一片黑色的帷帐之中四下皆是通路,四下又俱是虚无。
她什么也看不见,却又能真真切切地听见无数的声音交杂着如絮语般萦绕在耳边,或平缓或嘶吼,或敬畏或咒骂。
“……无人教养的货色……”
“……一个女人还妄想做到十三使……”
“……轻佻跋扈……行事乖张……”
“……还请大人开恩……”
“……没有没有……您请吧……”
“……倘若你还想向上爬的话……本宫可以帮你……”
……
真是聒噪啊。
玉衡有几分厌恶地蹙了蹙眉,而这些絮语却并未就此消失,反倒是愈加变本加厉,直刺她的记忆深处。
“……夫人投井了……”
“……四小姐……快随我们走……”
“……向洛都跑……快……”
“……哪来的小叫花占了我们的地盘……给我打……”
“……想活下去吗……那就和我们走……”
……
“闭嘴。”她忍无可忍,低低地呵斥了一句。
那些絮语似是应声一般,短暂停顿了一瞬,而后却又于霎时之间齐齐开口,七嘴八舌此起彼伏之间,直教玉衡头痛欲裂。
“唔……”
她痛苦地蹲下身来扶住了额头,咬着牙再次呵斥着:“闭嘴……闭嘴!”
喉头忽而一堵。
她几番挣扎着想要发声,最终却只是咳出了一片腥甜。
“咳咳……”
眼前的幻象蓦地便如溃不成军一般,倏忽退去。
玉衡剧烈地咳嗽着猛然睁开眼来,于沉沉的暮色之中望见了一方陈旧的墙壁,透过墙上破损半开的窗户,正可见屋外的雪落得越发纷纷扬扬,簌簌地夹杂着枯枝折断的脆响。
喉头的腥甜气味依旧浓烈得生疼,额头的灼烫感亦是不曾退去多少。她定了定略显紊乱的气息,而后挣扎着试图撑起身去探一探此处的情形。然而只是身形略微一动,她便觉得那些伤口处的污血似乎早已与衣衫紧紧黏会在了一处,被牵连得仍在火辣辣作痛。
玉衡本能地便要低头察看一番伤势,却是在此时方才发现她的衣襟不知何时已被整理得十分熨帖,而衣衫之外又裹上了一件颇为厚实的玄色长衫。而她手腕之上的镣铐已不知何时被卸去,伤口处亦被简单地包扎过。
她却是立即认出了此物,这正是那时在定襄伯府中她为苏敬则处理伤口时随手解下的发带。
只是她的衣衫仍旧是透骨的湿冷,纵然披上了长衫,栖身之处也已被铺上了些许干燥的枯草,也依然无从缓解。玉衡略微侧了侧目光,却见得她此前所枕着的是数件叠放整齐的衣物,就制式与衣上的血迹看来,似乎应是属于被她勉力杀死的那名士兵。
玉衡的动作不由得顿了顿,眸光沉沉地抬手攥了攥长衫的衣角将其掀开,而后也一时顾不得牵动伤口,竭力以最快的动作地将在河水中泡得冰凉的衣物一一换下。
裂开的伤口被水泡得发胀,撕下粘连的布料时疼痛更甚。玉衡咬紧了牙关,终是不曾发出半点声响。
然而这一番窸窸窣窣的动静过后,待得玉衡倚着墙壁缓缓坐定时,虚掩着的木门便被恰到好处地轻轻推开。
“好些了么?”苏敬则见得她起身似乎也并无太多的惊讶之色,如往常一般温和地笑了笑,而后略有几分生疏地说出了这样的称呼,“谢姑娘。”
玉衡听得末了的三字,微微愣怔了一瞬,而后不置可否地牵了牵唇角,故作轻松:“眼下是什么时候了?”
甫一开口她才发觉自己的声线已喑哑得不成模样,索性也不再多说什么。
“不算太晚,算来尚未到落日时分。”苏敬则不紧不慢地走上前来,驻足在她身侧递来了一盏清水,“此处并无可用的水源,故而寻了只勉强算做完好的茶盏接了些雪水——或许可做润喉之用。”
茶盏虽有些许破损,倒也被打理得颇为干净,几点未融的雪花粘在杯沿处,一时竟好似一色。
“多谢。”玉衡轻轻颔首,接过了他手中的茶盏缓缓啜饮着,“这里是……”
这水略有些冰凉,却并不算十分刺骨,亦是没有什么异味,确实能够聊以润喉。
“意园故地。”苏敬则顺势蹲下身来,目光掠过了玉衡换下的血衣,低声道,“先前走得匆忙,唯有暂且取下尸体尚且可用的衣物,抱歉。”
“倘若连你也需说抱歉……”玉衡轻叹着径自摇了摇头,复又放下了茶盏,戏谑着笑道,“当真觉得抱歉的话……不如便说一说这之后的事?”
苏敬则亦是浅浅地笑了笑,简短地将此间之事轻轻带过:“也并无太多特别之处,赵王自顾不暇并未再派人手前来。不过这场雪来得突然,加之你的伤势不堪重负,为免留下太多行迹,也唯有暂且避于此处。”
“如此么……”玉衡本能地抬手抵了抵额头,缓解着脑海中时断时续的钝痛感,“看来堂兄那边进展得很顺利,多谢。”
苏敬则方才便取过了那只茶盏,似有些心不在焉地随手摆弄着。听得玉衡此言,他的动作却是略微顿了顿,良久抬起眼帘看了过去,眸光依旧沉敛而宁静,一如倒映着千般风景却唯独不见浅底的明渊:“你不寒心么?”
玉衡明白他所指为何,而她自己那时也已隐隐猜到依照谢徵的性子和对洛都的了解,决计不会轻易定下转攻华林苑挟持天子的计策,遑论清晨之时的那一番应对。
“倘若他因我而错失了这样的机会,那才令人寒心。”玉衡抵着额头不假思索地接过一句,而后方才察觉出他的言下之意,不由得勉力笑道,“即便换做是我,也会向堂兄提出同样的计划——或许还不会设法补救。”
她的话语又略微停了停,而后放下了手略微侧过脸来,不忘调侃地再次戏谑道:“若我说确实寒心,你又当如何?”
“信物与白虎符皆是由你所交付,我自然没有放任的道理。纵然大局之内的计划不可变更,但大局之外,或可挣得一席转圜之地。”苏敬则面上似有一线局促的神色,却是转瞬即逝无迹可寻,他垂了垂眼帘,对她末了的那番话颇有些无奈地微笑反问道,“其实寒心与否,日后又会有多大分别?”
这一次却是换做了玉衡哑然不答,她自始至终所想着的不过是为谢氏挣得一个正名的机会,好让自己摆脱如今尴尬的境地,却是从未想过在这之后又会如何。
待得洛都之中的一切尘埃落定,她便将重新做回“谢长缨”。谢氏嫡系式微至此,而洛都之中局势叵测,她多半便要就此随着谢徵北上安身,而后择一门于谢氏有所裨益望族出嫁,过上她的母亲早已厌倦的生活。
而这样的生活,又会与洛都廷尉寺、与江南的士族有什么瓜葛呢?
所以她理解也好怨恨也罢,本就是无足轻重。
玉衡微微蹙起了眉头,隐隐地觉得脑中钝痛更甚。她正欲抬手去揉时,却已有一个寒凉的手掌轻轻地覆上了她的额头,携着若有似无的冷香拂面而来。
苏敬则略微倾身,抬手试了试玉衡额前的温度,柔声道:“动身前我已托流徽去留下了口信,既然谢校尉的人尚未寻来,你不妨再小睡片刻。”
“他竟不拦着你?”
“自是假借了一些其他的缘由,若是有他拦着,我可是连营门也出不去的。”
玉衡笑了笑,依言在枯草之上重新睡下,踟蹰良久后仍是问出了她早已知晓答案的话:“日后……还有机会见面么?”
“未来之事,谁又说得清楚呢?”苏敬则取过长衫为玉衡披上,言语之间却是并未否认什么,“便如昔年我不得不离开洛都之时,也不曾想过有朝一日竟还能以这样的方式回来。”
玉衡却是隐隐约约地记起了那时在定襄伯府中的所见,以清明的那座院落的规格看来,似乎绝不当是一名普通的侧妻所有。或许那座府中的故事,远比她所想象的要复杂。
玉衡自是不会将这样的疑问宣之于口,而苏敬则端详着她沉思的神色,却已然猜到了六七分,只是施施然笑道:“我知道你在疑惑什么……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不过只是一个齐大非偶的寻常故事。”
玉衡心知他口中的“齐大非偶”所指的只怕不单单是那两人,一时却也不知究竟应当如何作答,恰是在她沉默之时,窗外隐隐地似有人声接近。
她悚然一惊,立时便要本能地取剑翻身而起。
“伤成这样,不可妄动。”苏敬则不觉轻轻蹙眉,抬手虚按着玉衡已然握住剑鞘的手。
“你不是他们的对手。”玉衡的动作停滞了片刻,低声道。
他侧耳听了听窗外的声响,却是松了一口气:“是谢校尉的人。”
“堂兄?”一瞬的讶异过后,玉衡仍旧是试图挣扎着起身,“为免误会,我还是与你同去吧。”
不待苏敬则再说什么,她已然缓缓地站了起来,只是仍旧被伤势牵连着略一踉跄,向着一旁倾了倾。
苏敬则轻叹一声,亦是起身伸手,温柔而小心地搀扶住了她,只是身形依旧是不自觉地避开了些距离。
玉衡的目光低低地垂了垂,竭力地站稳了身形,随着他走出了这间屋子。
“长缨!”
她的双眼尚被屋外茫茫的白雪刺得有些生疼之时,便已听得有人快步走上前来,惊喜地唤了一声,紧紧地握住了她的双手。
“堂兄?洛都那边局势如何?”玉衡环顾了一番四下,只见随着谢徵前来此处的除却他的数十名亲兵以外,尚有一名车夫驾着马车,而车上的暮桑掀开帘子,略有几分担忧地向她看了过来。
她的目光飞速地扫过了在场之人,最终不由得在苏敬则的身上停留了片刻。
他在方才谢徵上前之时便已不着痕迹地放开了搀扶的双手,恰到好处地退开了数步。察觉到玉衡的目光之时,他轻轻地颔首,仍旧是温和地微笑着。
谢徵自然不曾察觉到玉衡的这一番小动作,答道:“一切顺利,有河间王的那位世子相助,赵王无处可逃。”
玉衡收回了游离的目光:“如此甚好。”
“随我回去吧,”谢徵端详着玉衡手中的细小伤口,无意识地握紧了些,“从此之后,再不会有人敢欺凌于你。”
“……好。”玉衡怔忪了一瞬,随即微微颔首,任由他唤来暮桑,扶着自己走上了马车,神色之中并无太多的欣喜或是留恋。
待得玉衡已然步入了马车之上,谢徵方才回过神来,有几分歉意地看向苏敬则:“苏少卿……”
“既然洛都之中尘埃落定,我也应当回去看一看了。”苏敬则很是自然地接过了他的话,“只怕廷尉寺中又免不了添几处亟待修葺的厢房。”
“只是还不曾好好谢过苏少卿,”谢徵道,“长缨今日能够平安回来,还要多谢你。”
“谢小姐毕竟也算是……知音,”苏敬则说到此处,不由得略微牵了牵唇角,“本当如此。”
“苏少卿可还需要我着人送上一程?”
“不必了,既然谢校尉找到了此处,想必流徽不多时也该到了。”苏敬则微笑着婉言谢绝,“就此别过吧。”
……
玉衡倚靠在马车内的窗畔,隐隐听得那一句就此别过之时,眸光不由得微微一动。
不多时,车夫便扬鞭吆喝着驱车而动,玉衡却是不知想起了什么,暗暗掀起那车窗帘子的一角,向着后方看去。
茫茫的白雪将这原本已有了些许春意的郊野重又点缀得苍白微凉,纷纷扬扬的雪中,玄衣墨发的少年如孤鸿踏雪一般,正一步一步地向着全然相反的方向走去。
好似也没有半点留恋。
鬼使神差地,玉衡保持着这样的动作又看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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