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金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楚剑吴钩
耳畔血液流动的突突声一下一下地击打着游离的意识,沈砚卿兀自挣扎了许久,终究破开那一重重扭曲的幻象,沉沉地睁开了眼。
脑海之中的记忆迟钝地浮现着,他缓缓地偏过头去,目光缓缓扫过昏暗无光的屋内,而不远处门边之人冷肃的眉目骤然撞入眼帘:“秋……庭……?”
“怎样?可还有余力起身?”陆秋庭闻声便已看了过来,他紧缩着眉头,手中握着沈砚卿的那一柄袖剑,动作却是因难免的紧张而略显僵硬。
“或许……”沈砚卿暗暗咬紧牙关,尝试着动了动四肢,而后微微颔首,神色之中仍旧残存着些许初初醒转之时的迷惘,“眼下这……是……”
“风连山的伤势令他们乱了阵脚,此刻廷尉寺外的那些人多半已破门而入。”陆秋庭回身几步,抬手按住了沈砚卿的肩头,制止了他挣扎着试图起身的动作,低声道,“但我无法与你绕开风连山的人,也就是说……我们出不去了。”
“方才……”沈砚卿垂下眼摇了摇头,声线仍旧是颇为虚弱,“为什么……不走……”
他的伤口包扎得十分匆忙,一番挣扎的动作过后,似已又有了些许裂开是迹象。
“真是不合时宜的问题。”陆秋庭沉默了片刻,却是避而不答,重又回到了门边窥探着外面的景况,“待门外的那些人走远,我寻个机会设法扶你去旧书房,那里是最后的出路——所以,你还需留存着些体力。”
“……好。”沈砚卿略微一阖眼,简短地应下,复又勉强稳住了几分气息,轻轻地牵起唇角,颇为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不过……这可不是什么‘不合时宜’的问题。”
陆秋庭侧耳听了听屋外的动静确认无人发现,这才瞥了他一眼,低声道:“你倒是还有心情开玩笑。”
沈砚卿见得陆秋庭紧张的神色似是不自觉地缓和了几分,料定是屋外的风城之人已有远离的迹象。
他暗自握紧了袖中的双拳,于屋内足以掩去额头涔涔冷汗的昏暗中强忍住依旧尖锐的痛感,若无其事地调笑道:“你且瞧瞧我如今这副半身不遂半死不活的模样,便不能说上几句好听些的话?”
“我看你眼下不仅能喘气会说话,还能反将我气上半死。”陆秋庭沉默了半晌,仍是没好气地反击了一句。
靠近心口处的剑伤刺痛感更甚,沈砚卿自知一时无力再平稳地说出什么,便只是低低地笑了几声作答,而陆秋庭只是看着屋外的方向轻轻地摇了摇头,不辨神色。
两人俱是沉默了片刻,而后,陆秋庭猝然回身攥住了沈砚卿的手臂,低声道:“机会来了,快随我走。”
沈砚卿勉力地颔首,已顾不得伤势如何,随着陆秋庭的动作站起了身来。
陆秋庭一手攥着沈砚卿的手臂,另一手已然飞速地拨开了上锁的门栓,猛地将房门拉开:“回廊尽头,跑!”
此刻的廷尉寺中已是一片狼藉,墙外的铜雀街之上亦是杀声隐隐。沈砚卿踉踉跄跄地追上陆秋庭的步伐,于不经意的一抬眼之间,瞥见了北方天际处通明的灯火。
旧书房距离他们的藏身之处并不算远,只是即便如此,两人的行迹也很快便招致了风连山下属们的注意。他们一面动身追赶,一面大喊着召集附近的同僚。
眼见那间再熟悉不过的旧书房已在咫尺,沈砚卿还不及松上一口气,便骤然听见了身后箭矢破空而来的隐隐尖啸声。
“小心。”
他全然不及多想,已挣开了陆秋庭的手将他猛地推入了旧书房门内,而后当机立断地俯身避开当先的冷箭滚入旧书房内,抬脚一扫便将那半开的房门踢上。
“锁上门……咳咳……快……”
方才沈砚卿抬手一推时便已近强弩之末,此刻他更已无力再挣扎起身,唯有跌倒在一旁,不住地急促咯着血。
幸而陆秋庭并无大碍,他飞速地上前将房门栓死,而后小心翼翼地将沈砚卿扶着倚靠在一旁的书架之侧,缓缓地助他坐起身来。
“咳咳……”
沈砚卿尚且在挣扎着试图说些什么时,陆秋庭已然在他身前蹲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不必多言,我这便去打开密道入口。”
“他们……追来了……”沈砚卿却仍是轻轻摇头,挣扎着艰难开口道,“若是……你亦是……不必再顾我……”
“……”陆秋庭沉默了片刻,不置可否,“我会尽快。那门锁不易破开,想来多多少少也能抵挡片刻。”
沈砚卿垂下了眼帘不再言语,兀自抬手覆在了伤口之上,压抑地轻咳着。
陆秋庭听得屋外似已人声鼎沸,亦是不敢再耽误半刻,举步便行至沈砚卿所倚靠着的书架的另一侧,凝神地拨弄起了机关。
只是还不待他将机关完全解开,此处便已有了新的变故。那些风城的下属们确实并未能立即破开门栓,但丝丝缕缕焦糊的气息却是在屋内逐渐地弥漫开来。
“糟了,是纵火。”陆秋庭心下一惊,不觉恨恨地攥了攥拳头,“他们竟还嫌不够?”
焦糊的气味愈加浓烈,随之而来的还有呛人的烟雾与灼灼的炎热。
“世事轮回,竟至于此……”沈砚卿低低地苦笑了一声,转过脸看向了陆秋庭,勉力地挤出了一个微笑,“他们要杀的……是我……”
“十年前纵火的赵王耳目亦是如此着想。”陆秋庭并未有片刻移开目光,说到此处声线却是略微沉了沉,好似也染上了足以令人窒息的烟气,“但我……不想再如从断垣残壁中寻到你那块玉佩时一般追悔莫及了。”
火舌自旧书房的四面八方缓缓地向着两人的所在之处蔓延舔舐,一如兴平元年那一夜的模样。
“该这样说的……是……我……才对……”沈砚卿摇头,“哪怕那时……我对你……多一分信任……”
“都过去了。”
听得此言,沈砚卿的眼睫轻轻地颤了颤,他挣扎着抬起眼来,却正见得屋顶上一根熊熊燃烧的房梁似已有了崩坏的迹象,而即将崩毁的那一处却是正对着自己。
他却已无力再动身挣扎,更不愿因此而惹得陆秋庭徒劳涉险,唯有以逐渐模糊的目光盯着那一处摇摇欲坠的房梁。
或许这便是最后的结局了。
“只差最后一道——”
此刻陆秋庭松了一口气便回首看过了,却是恰恰见得那房梁毕剥燃烧着轰然断裂,其中的一端携着万钧之势直直地向着沈砚卿砸下。
“阿岚!”
陆秋庭并步上前,猛地将沈砚卿推了开去。
“咳咳……你做什么?!”沈砚卿霎时便已被推至一旁,他顾不得许多,强撑着支起身来回头看去。
“呃……”
电光石火之间陆秋庭已不及避开,一阵隆隆巨响之中,他的左腿已然生生地被压在了燃烧的房梁之下,血肉模糊之中又滋滋地生出些许焦糊的气息来。
与此同时,断成了两截的另一段横梁却是不偏不倚地砸向了方才陆秋庭的所在之处,那环环相扣的机关一瞬间便被砸得粉碎,而不远处地上的石砖却是轰然洞开。
“秋庭……”沈砚卿竭力挣扎着起身向他跑了过来,声线在滚滚浓烟之中已近喑哑。
“别过来……”陆秋庭疾呼一声,不待话音落下便已剧烈地咳嗽起来。
沈砚卿却是恍若未闻。他的双手尚在微微颤抖着,却仍旧是勉力握起方才被陆秋庭摔落在一旁的袖剑砍向那根房梁,几番毫无章法的劈砍过后,那房梁总算毕剥着裂开滚向一旁。
“咳咳……”沈砚卿将将松懈下来时便已沉沉地摔了下去,哪怕已是不住地咯着血,他却仍旧探手攥住了陆秋庭的衣袖,“密道入口……似乎要塌了……快走……”
陆秋庭死死地咬着牙几度喘息挣扎,终是缓过了一口气来。他握住那浸满血色的手抬眼看向狼狈不堪的沈砚卿时,却反倒是释然似的轻轻笑了起来。
眼前的景象影影绰绰的已是看不真切,陆秋庭恍惚之间又似看见了十余年前的那一个早春。意园融融的春景之中,眉目俊秀意气风发的少年翩然跃下树来,手中擎着一枝灼然的桃花向他扬眉朗笑,而身后的树上繁花纷落如雨。
“阿岚……我近来……总是梦见……故人呢……”
他的眸子里倒映着火光也倒映着旧时知交的身影。而记忆中的少年猛地拂落茶盏,袖剑铮然出鞘直指他的眉心,一句句地质问得悲愤决绝。
“或许……到了重逢的……时候了……”
话音未落之时,陆秋庭的手势猛地一转,松开了沈砚卿的手全力地将他推了出去。
记忆中冲天的火光与眼前的场景倏忽重叠,亦真亦幻。
袖剑脱手飞出,清亮的锋刃折射出如血色又如朝阳的火光,“夺”地一声钉入了地面。
“我该替你……去向他们问好……”
沈砚卿在视线彻彻底底地堕入黑暗的虚无前,见到的是熊熊燃烧着接连砸下的房梁。
……
永定元年上元夜,有异人千百战于铜雀街廷尉寺,观其衣冠,绝类北疆风城之属。至于黎明,火起于旧书房,经久不灭,次日中方歇。
后有入而探之者喟曰:但见青锋枯骨,不辨其人耳。
——《故都轶事·廷尉寺》
洛城金粉 第一百五十五章 朝天子第七折上
浓云重重地锁住了清晨的穹顶,灰白的天色沉沉压下,不见熹光。留于营地之中守卫的将士们依旧如往日一般恪尽职守,而西北方彻夜的杀戮之声亦是渐转式微。
“铮”。
琴弦猝然崩断,将原本流畅的乐声生硬地截作突兀的断章。苏敬则收手不及,指尖顷刻已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他翻过手来垂眸瞥了一眼那细长的口子,不着痕迹地轻叹了一声,并未着手换下断弦,反倒是微微抬眼,看向了帐门的方向:“阁下在此驻足许久,不知可是有什么难言之语?”
“只是有些好奇,她究竟将白虎符交给了什么人。毕竟太妃娘娘手中的那一半,还是由我亲手交给她的。”披着深色斗篷的女子笑了笑,将那门帘略略掀开了一角,“洛都之中的情况,公子不好奇么?”
“姑娘既然得以留在营中,想必谢校尉对此已然知悉。”苏敬则的目光便也落在了暮桑所在之处,他温和地笑了笑,向她微微颔首示意,“姑娘可需要进来坐一坐?”
“不必了,也无甚要事。”暮桑径自苦笑了一声,“只是觉得终究有负于太妃最后的嘱托,心下难免烦闷罢了。”
苏敬则虽是此前并不识得暮桑,三言两语之间却也隐约地猜出了几分她的言下之意,神色不改地试探道:“谢校尉既已调兵前往华林苑,帝陵军与定北军皆非泛泛之辈,姑娘大可宽心,赵王多半难以得手。”
“但……”暮桑欲言欲止地顿了顿,终究还是转开了话题,“我记得陛下迁入华林苑之事发于赵王生变后,那时谢徵公子驻扎与城外此处,只怕是难以探知城中诸事。”
“姑娘既然心下已有了定论,又何必如此呢?”苏敬则的神色不觉闪烁了一瞬,而后仍旧以谦和而文雅的笑容开口回答。暮桑的话语已令他心中有了大致的猜测,末了却还是旁敲侧击地问道:“或者说,姑娘是知道些什么与华林苑相关之事?”
“赵王所掌握的筹码,多半会令谢徵公子动摇。我那时陪在太妃娘娘身边,纵然她素来自持,也……”反倒是暮桑犹疑了片刻,轻声简短地说道,“公子定计之时可曾考虑过此事?他若是想在这一战中取胜,便必然不得不做出取舍。”
“我那时便已陈明利弊得失,亦给出了些或可补救的方法,想必谢校尉已有权衡。无论如何请姑娘相信,这已是最好的计策。”
苏敬则面上答得冷静从容,而手在拂过琴弦收入袖中之时,却是不自觉地扣了扣。
“……我明白了,方才……多有叨扰。”暮桑怔了片刻,方才苦笑着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便匆匆的告辞离去,“倒是我颠倒了轻重缓急……告辞……”
苏敬则眸光浮沉不定地犹自微微蹙眉望着暮桑离去的方向。而一旁的细颈瓷瓶中,那一枝原本便零落不堪的梅花已然彻底地枯死,唯余扭曲的枝丫毫无生气地斜矗于瓶内。
也正是在此时,流徽悄无声息地侧身步入帐中,见得他若有所思的模样也只是略微犹豫了一瞬,便上前低声道:“华林苑那边一切顺利,只是……”
“只是如何?”苏敬则轻叹一声,推开琴起身侧目看向了他,眸光之中又分明是往常的淡然。
……
东方将明之时,谢徵接替了前去接应藩国主力的齐王登上了华林苑宫门的城楼,与洛阳宫的北侧宫门隔着一道滚滚东去的阳渠北支流遥遥相望,而城楼之下横跨阳渠连通两处宫门的石桥早已被大火烧断。
他的身旁是一身朝服端坐于玉辇之上,却已因中风不愈而犹如傀儡的兴平帝。而城楼之上寒风飒飒,阴云沉沉。
夜间两方试探着以弓箭弩石交战之时,齐王便已定下了最终的计策:天明时由谢徵指挥定北军士兵与半数的帝陵军继续在此与赵王僵持下去,而他则率余部绕至西郊接洽主力奇袭赵王侧翼。
几番权衡过当下局势后,谢徵终究还是应允了这个计划。
纵然他明白苏敬则最后的提醒绝非是信口妄言,赵王绝非讲求仁义之人,玉衡既然未能脱身,多半便会成为要挟的筹码。
只是在远远地望见洛阳宫城楼上的情形之时,不论早已有了多少猜测,他的心绪仍旧是情不自禁地一沉。
借着逐渐明亮的天光,谢徵远远地便见得那阴云重压之下的洛阳宫城楼之上,有两名侍从押着一人连拖带拽径直来到了正负手与他对望的赵王身侧。
那分明便是一名披散着长发的女子,身形清瘦高挑,并不算破烂的白衣之上血迹斑斑。而她此刻无力地垂着头,任由侍从粗暴地拖着手脚镣铐之上的铁链,将她如死物一般地拉扯。
谢徵蓦地便觉得心口微微一绞。
那是本该在相认后被他从此小心护在身旁的堂妹,他作为兄长却是又一次地如此失职。
……
此刻遥遥相对的洛阳宫北城楼之上,赵王冷眼看向了被带上城楼的玉衡:“谢小姐别来无恙?”
“托殿下洪福,”玉衡仍旧是垂着头,面目被乱发遮得看不真切,而声线愈加喑哑无力,“尚可苟延残喘。”
“不打算回身看一看?那可是唯一能够救你的人了。”
赵王扬手挥了挥,两名侍从便架着玉衡转过身去遥遥地面对着谢徵的方向。
“殿下留下我的性命打算做什么……我会想不明白?”玉衡在被架着转身之时飞速地抬眼瞥过了赵王左右侍立着的近卫,目光触及到泯然隐于众人之中的破军时,不着痕迹地轻轻一挑眉,“可惜,殿下或许要失望了。”
“看来那些酷吏果真还是对谢小姐太客气了些。”赵王闻言冷笑了一声,“牙尖嘴利,早该让他们拔去你的舌头。”
却不料玉衡好似听见了什么极为荒谬的话一般,很有些讥诮地笑了起来,那喑哑不看的声线听来便更为刺耳:“殿下难道只会用这些屈打成招的下作法子?”
“放肆!”两名侍从神色微变,怒斥着将她向前猛然一推。
玉衡一时似是连站稳脚跟也颇为艰难,直直地摔在了垛口之上,一时伏在墙面之上站不起身。镣铐上的铁链凛凛地响着,磕得她不住地低声咳嗽着,而身后已有长鞭破空而来的轻响携着猝然的疼痛劈头而下。
“一个女子竟如此目无尊卑不从礼法,你可还知道什么叫妇德妇容?”赵王看着她这副不堪一击的模样,并未呵斥侍从停手,任由他们又邀功似的打了数鞭也只是居高临下地开口,俨然一副轻蔑的模样,“当真是无人教养。”
“殿下何不换一套说辞?这些话,我十年来早已听腻了。”待得那两人停了手,玉衡良久方才轻咳着缓过一口气来,仍是漫不经心地笑着,“更何况,殿下怎么也不想一想,到底是哪些人让我变成如此模样?”
“你也只剩下这一点口舌之能了。”赵王轻嗤一声,不再看她,转而看向了身侧的一名侍从,道,“时候差不多了,向那边喊话。”
“是。”那名侍从应声上前来到女墙旁,以习武之人浑厚的中气扬声向着华林苑的方向道,“谢家公子何故挟持陛下?殿下知道谢氏旧日的罪名本是乌有之谈,而齐王此行更是大逆不道,若是谢公子愿意就此弃暗投明,殿下自会在洛都平定后为谢氏正名,若是不从——”
他说到此处略微顿了顿,而两侧已陆续又有赵王的兵卒押着洛阳宫中的工人内侍门依次走上城楼,如一处屏障一般在女墙前站开。
玉衡在这震耳欲聋的话语声中似是颇为勉强地撑着垛口缓缓站起身来,却又旋即被一旁看守着那些宫人的兵卒扬手一鞭打得踉跄着伏倒在垛口之上。
那人淡淡地瞥了玉衡一眼,接着说道:“谢公子即便不惜自己的声名性命,也当为令妹与这些宫人的性命考量一番。殿下会给公子一日作为考虑,天黑之前若是无人传话,殿下便不会再姑息了。”
说罢,他便退步回到了赵王身侧。
玉衡微微抬起脸来看向华林苑的女墙,只是毕竟隔着宽阔的阳渠,她看不真切谢徵面上的神情,只见得他负手在原地伫立了片刻,便召来了身侧的士卒侧过脸去说了些什么。
方才的那数鞭此刻牵连着狱中受刑时的一道道旧伤,在玉衡的背上蔓延出一片火辣辣的灼痛,她隐隐地感到那些将将得以愈合的伤痕又一次彻底地崩裂开来,洇染着温热的腥甜气息。
玉衡的眼睫轻轻一颤,眸光愈发地阴沉下来,而袖中的手已然紧紧握起。
……
士卒应声退下后,谢徵重又紧抿着唇,眸色沉沉地举目望向玉衡所在的方向。纵然相隔甚远,他也依旧凭借着目力将赵王侍从们方才的粗暴行径尽收眼底。
他并非不顾大局之人,眼下兴平帝身处于此,赵王一方顾及犯上作乱之名必然束手束脚,但玉衡……依照常理而言,在这场对局中与兴平帝相比已太过无足轻重。
但赵王此刻却偏偏对上了自己。
谢徵远远地见得玉衡站在那些宫人之中,亦是抬起脸望着自己,神色却又似乎十分平静。
心绪纷乱之间,谢徵忽而便回忆起了自己夜间造访苏敬则时,他的那一番话语。
彼时的谢徵自是不愿置玉衡于不顾,听得苏敬则的一席话后一时竟也不知自己应当如何应对,便紧接着便问道:“苏少卿既然猜测到了赵王或许会利用长缨……可有什么得当的应对之法?”
“很难,更何况这一切的前提是,赵王还留着谢小姐的性命。”
“若是……她当真还活着呢?苏少卿有何考虑但说无妨。”
“也不过是凭着一星半点的了解得来的猜测罢了。”苏敬则的神色却是严肃了几分,他一旦褪去了往常游刃有余的温和笑意,眉目之间便是有了隐隐的凛冽,“谢校尉不妨以近日来对她的了解想一想,谢小姐可会想不到赵王的这一层打算?即便以最糟的情形看来,她也完全有机会在今日之前……一了百了。”
“苏少卿的意思是?”
“她多半另有图谋。”
……
谢徵沉思之间,先前受命离开了此处的士卒已然再次返回,恭敬地将一张重弓并数支羽箭奉上。他略微回了回神,毫不犹豫地抬手取过了弓箭。
而后直视着玉衡苍白的眉目,张弓,搭箭。
……
“护驾!”
赵王左右的侍从见得谢徵竟是当真不管不顾地张弓搭箭,便高呼一声,其中一人上前便要拖着玉衡来到赵王身前充作抵挡。
玉衡瞥见了他腰间的佩剑。
她忽而诡秘地一笑。
羽箭携着万钧之势,带起隐隐的风声破空而来,箭尖却是与那拖着玉衡的侍从堪堪擦过,在他的脸颊上划开一道血痕。
那人冷不防遭此一击,不由得惊骇地愣怔了一瞬。
“叮”!
他腰间的佩剑被猛地抽出,剑尖尚在轻颤着铮然作响之时,便已带起一道喷薄的血光。
”哧”!
当那支羽箭夺地钉入了大旗旗杆之上时,侍从的头颅应声滚落,脸上凝固着难以置信的惊恐神色。
一切不过是眨眼之间。
旗杆摇晃了数下,在中箭之处猛地应声断裂。本打算上前制服玉衡的士卒们便不得不回身护住赵王。
“咔”!
赵王急急起身,在左右的护卫之下避开了当头砸下的旗杆。而烈烈如血的旗犹自翻卷着,一时遮蔽了华林苑城楼之上谢徵的视线。
谢徵见得那殷红的旗帜猎猎翻卷,而他再看不清玉衡夺剑后的情形,心中却是骤然地空了空。
当真……如苏敬则所言?
……
“她既已身陷缧绁,又如何能再有图谋。”
“谢校尉,这也仅仅是一个猜测——若是你奇袭华林苑得手,赵王必然调兵洛阳宫北门与你对阵,而这两处宫门之间,隔着的是一道阳渠。”
“那……又如何?”
……
玉衡趁机执剑挣开尸体疾退数步倚靠着女墙,却在镣铐的拖累之下唯有反手将那长剑对着赵王的面门倏忽掷出。
雪亮的剑光之上犹自有血色飞溅,而剑尖一点极亮之色如暗夜惊电一般,剑风凌厉直指赵王的面门。
“保护殿——”
侍从倾身向前拦剑的动作顿在了半空之中,而后无力地倒在一旁。
破军猝然发难,冷冷地踢开了这名侍从,而先前被押着来到女墙前的宫人内侍之中,亦有数人齐齐亮剑向着赵王的方向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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