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弃妇逆袭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樱桃糕
“若附骥题上几个字……只怕唐突了妹妹的画儿。”
方晴矜持,说不出“敝画生辉”这样的话,只微笑道,“冯家哥哥的字一向是很好的,何来唐突之说。”
“还记得你画的《硕人》吗?”冯璋轻笑道。
刚落下的红晕又布忙方晴的脸庞。
方晴幼时是个调皮的,父亲讲《诗经硕人》,句解“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的时候,方晴便真画了知了脑袋、虫子脖子、瓜子牙齿的“美人”出来,惹得大家大笑一场,方守仁差点祭出家法。
“早忘了呢。冯家哥哥快写吧。”方晴笑说。
看方晴一边害羞地笑,一边为自己磨墨,冯璋心中叹一句“也罢了”,一种带些惆怅带点踏实的尘埃落定的感觉。
接过方晴递过来的笔,略一思索,冯璋便想起一句还算应景的刘长卿的旧诗:“木落雁南渡,北风江上寒”,慎重的写在边上题词处,又署了名字,然后便压上了方晴递过来的章子。
方晴与冯璋同看,冯璋字体稍显圆浑,与这画并不很配,但这本也就是个习作,方晴并不在意,只说好。倒是冯璋心里略有不好意思,见方晴不在意,也就释然了。
正不知接下来说什么,方晴的弟弟方旭敲门走了进来,小大人似的先咳一声才说:“娘说这边屋里热,让冯家哥哥去那边屋里说话。”
冯璋知道这次拜访是真的到了尾声了,忙跟方晴姐弟一起来到正屋,与方守仁夫妇再闲聊两句便告辞。
方晴只送出二门便住了脚,方守仁夫妇并方旭都送出大门口,又殷殷嘱咐,看冯璋上马走了才回转。
方晴回到书房看到那幅《秋日渡口图》,不由得嘴角翘起,母亲总说算命瞎子说自己是个有运气的,如今看来,果真运气不错。
冯璋回去跟父母表示对亲事满意,因冯璋还要返校,两家定亲的东西也准备的差不多了,请村上的风水先生看了三天后便是好日子,于是两家商量着便这一日举行定亲礼。
乡下定亲礼简单,并不要酒席,只男方体面的近亲去女家送上八色礼物:鸡鸭鱼各一对,猪肉四四方方一大块,包子、馒头、烧饼、馃子各一篮——冯家家境还算不错,又重视这门亲,虽按乡间习俗来,却准备的都是上好的,肉都比一般的多二斤。
冯五奶奶下了血本,又加了尺头两块,一块大红的绸子,一块柳青的素缎,都是县里最高等的布庄的抢手货,并麻花银镯子一对,金丁香耳坠一副——镯子和耳坠是看到方家给冯璋的石头章子后又加的,本是给冯璋妹妹准备的嫁妆,不得已挪用了。
这样的定亲礼在乡间是很体面的,方守仁夫妇很高兴,不为了这点东西,为了冯家对闺女的看重。
外面厅堂里冯璋的伯父们和方守仁吃了茶,夸了冯璋和方晴,说了“天作之合”,里间冯璋大伯母拉着方晴的手给套上了那副银镯子,也便算礼成了。
1苏东坡语。
第9章 全家来进京
冯璋这边且按下不提,单说方家。
既然已经订婚,接下便是为方晴准备嫁妆。虽婚期未定,但因冯璋当差不自由,保不齐跟订婚似的订了近的日子马上迎娶,嫁妆需提前备好免得到时抓瞎。
好在嫁妆钱是早就备下的了,不为钱着急,单盘算做什么家具,买什么尺头,打什么首饰,一样一样理,倒不忙乱。
这日吴氏正看木匠给的图样呢,却见方守仁兴匆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人还没进门,先说话了:“内兄来信了,说彦侄儿六月间要娶媳妇,让咱们去喝喜酒呢。”
“看把你高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不是内兄是亲兄,不是内侄,是亲侄呢。”吴氏也高兴,却不忘打趣丈夫。
方守仁搓搓手:“很长时间没见内兄了。”
方守仁和这位内兄虽然见面次数不多,却很谈得来,方守仁说内兄潇洒不羁颇有魏晋名士风流,虽然吴氏觉得那是不着调。
到晚饭的时候方晴姐弟也知道了,二表哥要娶媳妇了,方晴也很高兴,虽然这个哥哥也只见过三次面,而且方晴觉得二表哥的名字特别让人无语。
明明相貌堂堂,却叫吴彦,是无盐还是无颜?都不大好啊。吴是舅家汉姓,老姓是乌拉,乌拉彦,也不好听。
舅舅吴明辉在方晴心目中是个神奇的存在。别的不说,就说给孩子起名吧。
大表哥叫吴理,二表哥叫吴彦——这是跟儿子有仇吧?报复得这么明显!
不过听说舅舅确实更喜欢女儿,从名字上也能看出来,方晴的表妹叫复苏里伊尔哈,意思是芙蓉。
据说表妹出生的前夜,舅舅梦见一片荷塘,莲叶田田,芙蓉娇艳,于是就给腊月天出生的闺女起了个名字叫芙蓉——还是满语的,说起来一嘟噜的音,复杂无比。
好在妗子靠谱,直接管小女儿叫芙蓉。其实除了舅舅,大家伙儿都管小姑娘叫芙蓉。
前年吴理娶亲,恰巧方晴方旭都病了,便只方守仁自己去的。这次,方守仁和吴氏商量着全家都去。现在方旭也大了,出远门没问题了;方晴定亲了,以后还有多少机会走舅舅家很难说;吴氏也好几年没回娘家;方守仁除了去岳家,还想见见一两个在京的朋友。
方晴前次去京里还是十岁那年的事,这好几年没去,印象都淡了。听说这次举家都去,心里自然高兴。方旭一向是个稳重的小大人,这回也不淡定了,要是有尾巴这会儿得晃着圈儿地摇着呢……
至于嫁妆的事,只好暂时搁下,一去一回最多半个月,这点时间还耽搁得起,吴氏想。
于是第二天方家诸人,特别是吴氏,就开始为上京做准备。打点礼物、收拾行装,托付刘嫂子一家照看宅子……
有刘嫂自然就有刘哥,刘哥叫刘大余,这刘家原来是方家世仆,刘大余的妈——方守仁夫妇唤做刘婶的,还是方守仁的奶妈子。刘家当时跟着老主人方宗昌来到沧县,随着老一辈的过世和方家境况的转变,方守仁就做主发还了刘家人的卖身契,两家只做亲戚般走动。
方晴帮着母亲打点礼物行装的同时,也把自己的针线理一理,这是闺中女子最通用的礼物。
给舅父、舅母以及大姨的是香囊,装上些晒干的甘草、藿香、艾叶,夏季送出去也算应季的礼物。给姐妹们的是绣花手帕。
不管是香囊还是手帕,都是用去年母亲在布庄淘到的布头儿做的。因是裁下的小块,不堪大用,虽是好料子,却价格便宜,吴氏就豪放了的买了一堆回来。
吴氏把其中的大半给了方晴——也是觉得姑娘大了,恐怕有用到精致小物的时候。方晴多数都做了手帕子,只检出厚实的几块做了香囊。
不管是香囊还是手帕子,都要绣上点什么。方晴日常用来刺绣的料子不多,种类更少,难得这次这么多花色,顿时性起,一样一样斟酌着绣了。
方晴喜欢刺绣。不同的丝织文理,搭配不同的颜色,用不同的绣法,可以产生比图画更有质感的东西。
朦胧的轻纱配一支杏花两只燕子让人想起烟雨江南;月白的素缎上绣一支遒劲峥嵘的老梅倒也合适;厚厚的洋缎最适合绣浓墨重彩的牡丹;最妙的是一块白色丝绢,方晴用灰黑二线绣了远山、石头、钩月、扁舟,竟是一幅水墨的《赤壁赋图》。摸着凸起的“石头”,方晴不由自得起来,“绣得真不赖。”
方晴的兴趣只在绣不在用,这些帕子和香囊除了孝敬父母以及特意绣了草虫送给弟弟的以外,余下的一直压箱底放着,方晴自己只用两块什么也没绣、只用大红丝线锁边的白洋布手帕。这回这些东西就都有了主儿了。
说话间转眼就到了上京的日子。
前两次去都是坐船,走的是原来乾隆爷下江南的路线,这回却是坐火车。火车站离着陆镇也只有二里地不到,在家就能听到火车的长鸣声,但方晴这还是首次坐火车。
难得出趟远门儿,方守仁这次花大价钱买的二等车厢的票子。
车上人不很多,看起来也都是“斯文人”,有穿长衫戴礼帽的,有西装革履拿文明拐杖的,有穿中山装的,当然也有打扮时髦的太太小姐。
每到一站窗外都涌过好些兜售各种小食香烟的小贩。经过天津时,窗外有兜售灌汤包子的,正是饭点儿,吴氏就买了一些,除了确实“汤”多一些,方晴觉得滋味并不见佳。
方守仁兴致很好,好到听女儿评价这灌汤包子滋味不佳时讲了个吃包子的笑话:天津包子滋味最好名气最大的是狗不理包子。排队、拼桌是经常的。说有个人与人拼桌吃包子,对方一口下去,喷了这人一脸汤汁,跑堂的赶紧递过毛巾把子,结果这人说:“不忙,他还有两个没吃完呢。”1
寥寥几句的小笑话惹得一家人都笑了。更致使坐方家邻座的一个年轻人一口茶险些喷出来,呛得直咳嗽。
方守仁忙问,“没事吧?”
那年轻人摆摆手,又咳嗽几声才缓过来笑道,“失礼了。”
这个年轻人玉面琼鼻、一双风流的桃花眼儿,有种不辨雌雄的俊美,一件宝蓝杭绸长衫上不见半个褶子,露出的一痕白色衣领也是白得熠熠生辉,就这么扇子一扇,眉毛一挑,嘴角一弯,好个风流倜傥的翩翩美少年——方晴觉得自己的脸跟人家一比,就是杂粮饼子和白面馒头的差别。
方守仁自己是个再板正没有的人了,却最欣赏与己不同的“异类”,比如不羁的大舅哥,比如这位翩翩美少年。
那年轻人虽看着富贵,倒也不摆架子,与方守仁互通了姓名,聊两句风物闲天,一来二去的就热络起来。
他从自带的小茶壶里为方家每人都倒了一杯茶,“夏天喝些热茶,汗出透了,倒也痛快。”
方守仁品了品,“郑先生这——莫非是西洋参茶?”
这位小郑先生笑道,“确是泡了些参,夏天喝了解暑,只是一股子中药汤子味儿。”
方守仁也只在友人家喝过一次,味道觉得有点像,没想到蒙对了。
方晴品一口,觉得味道怪怪的,还有些香甜气,似是加了玫瑰和冰糖。方晴一边喝茶,一边听父亲与这位小郑先生聊天。二人以茶为引,聊的是些吃吃喝喝的话题。
方晴晓得,文人谈吃,是绝不会囿于“吃”的,否则便只是吃货或者厨子了。
文人谈吃,要纵横古今,引经据典,方能显志趣才情。
民国弃妇逆袭 第6节
可惜老父久居乡间,吃得既不博杂,也不精致,唯有的那点经验和志趣都是读名家杂记“看”来的,是聊胜于无的二手货。
小郑先生则不然,一看就是“实吃派”,对各地吃食各种讲究说起来真切得紧,又杂着些趣闻典故,若写成文字,发表在报纸上,或会收获不少拥趸。
“若论炖肉,还是砂锅陶罐最好。因其受热慢,散热也慢,如此才能‘慢着火,少着水,’让锅内似沸非沸,南边人管这叫‘焐’,焐够了时候,光加些基本的酱油、黄酒、糖,味道就不坏。杭州的东坡肉、济南的坛子肉,大约都属于此类。这与东北的白煮肉不同。东北的白煮肉要大锅大灶,肉没个三五十斤,都不好意思下锅的。”郑先生笑道。
“前清宫里煮的祚肉就是后者。听闻煮这祚肉,遵祖制不能用酱油,块儿又太大,进不了盐味儿,实在没有味道。后来有人想辙,吃的时候用渍了酱油的草纸浸到肉汤里,便成了可以蘸着吃的酱汁子。如此也不违祖制,也能下口了。”方守仁道。
郑先生笑,“可见,为了吃,国人是很懂变通的。”
“前清没有了,这神奇的吃法想也绝迹了。”方守仁慨叹道。
“酱油草纸的吃法或许绝迹,大锅煮白肉反倒更上一层楼了。头两年,张大帅府年节大宴,曾以金锅煮几百斤白肉。那口锅,比太上老君的八卦炉还要霸气些。”
敢拿大帅打趣!方守仁是个谨小慎微的人,“呵呵——”
“古代王侯所用之青铜鼎器,初铸时也是黄金灿灿的。大帅用这样的金锅,想是为了仿古。”郑先生正色道。
方晴哪见过这种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忙低下头,遮住笑意。
郑先生微瞥一下方晴,扇子扇得越发行云流水。
方守仁:“……”
“其实,在我看,这金锅还不如银的,煮东西外,还能试毒——当然如今赛先生跑得快,无臭无味的毒·药不只是砒·霜了,就是砒·霜也提纯了,没有了那些作为杂质的硫化物,用银器也验不出来。”
郑先生满嘴跑马,话题越来越偏,眼看就有拉不回来的趋势……
然方守仁却实在欣赏这个年轻人,摇头感慨,“珠玉在侧,觉我形秽。”
方晴垂下头微微笑,爹的这股子迂气真是可爱啊。
因为横空出世了个郑先生,旅途便显得格外好过。到站时方守仁只恨旅途太短,然也只好遗憾地与他的小友惜别。惜别完,转眼便看见来接站的两位内侄。
1该故事出自梁实秋的《汤包》。
第10章 奇葩吴舅舅
方晴的这两位表哥都人高马大,虽不算十分英俊,但也平头正脸,眉间有英气,算是仪表堂堂。
见到姑父姑母,大表哥行打千礼,二表哥却是鞠躬,二人各行各的礼,不以为怪。方守仁夫妇不禁莞尔,方晴姐弟更是忍俊不禁,舅舅一家都是奇葩……
最大的一朵奇葩非方晴舅舅吴明辉莫属。
方晴的姥爷在前清还做过把总,到吴明辉长大,清王朝已经日薄西山、气息奄奄。有钱有势的王爷贝勒们还好谋出路,吴家这种普通旗人就没那运气。
吴明辉也拉得弓有把子力气,也识字断文能写几句曲子词,又生的一双巧手,扎的风筝飞得又高又远,做的蝈蝈笼子精巧至极,但这些都不能让他养家糊口。所以吴家生活颇为艰辛,好在妻子关氏很会过日子,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也终于熬大了。
大儿子已经娶妻,惜乎几年都没有孩子,不然吴明辉和关氏可以升格当祖父母了;二儿子也即将娶媳妇,女儿嫁人并不要很多嫁妆,吴明辉也就不需要很操心了,事实上,这位爷一直也不太操心。
方守仁很喜欢这位大舅子哥,说他有“先贤之风”,一箪食,一瓢饮、居陋巷,而不改其乐。
方晴对舅舅有点不以为然有点奇怪也有点佩服,每次听完舅舅的事迹都楞一晌,在心里叹一句:舅舅的世界我等凡人不懂!
其中让方晴记忆最深的是“深州蜜桃事件”,那时候方晴还小呢。
话说前清倒台以后,对旗人不准经商的约束自然就没有了。吴明辉也学人去行个商。干什么呢,听说深州粮食便宜,便想去深州买了粮回京来卖。当时家里还有些积蓄,便拿了,赶着借的驴车去了深州。
到了深州住在一家小店,店老板鬼鬼祟祟地问:“客官要不要尝尝深州蜜桃?”
深州蜜桃可不得了,过去都是贡品,皇上太后吃的。吴明辉便问:“多少钱一个?您这怎么有深州蜜桃?”
店老板便小声说了原委。
他这店后就是一片果园,产的是正宗的深州蜜桃。这蜜桃从挂果就有专人登记,到熟了就直接装箱运到京里给达官贵人们吃。巧就巧在老板他爹是看园子的,冒了很大风险才藏起来那么十个八个。
吴明辉听了很是动心,这可都是贡品啊,不尝一口以后睡觉都得后悔醒了。可惜太贵,六块钱一个,都够大半个月的嚼裹了。琢磨半晌,狠狠心,买了一个。
“什么味道?”曾经方晴问过舅舅。
“此味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啊!”方晴犹记得当时舅舅眯着眼陶醉的神情。
禁不住美味的诱惑,吴明辉又买了一个,然后又买了一个,然后一不做二不休,除了回家路费,兜里的钱都化成桃子进了嘴。
回来后妻子关氏问粮食呢,难道路上遇到了土匪?当时脸就白了。
吴明辉拉着关氏进屋,偷偷摸摸小声地把事情交代了,还说可惜那桃子不能放,不然一定给你还有孩子们带两个回来。当时关氏都气得抖了……
想起这位神奇的舅舅方晴就忍不住抽嘴角,却又不由得坏心地期待舅舅又出什么幺蛾子。
因车站离着吴家还有不短的一段路,于是方守仁便决定坐人力车去。方晴与弟弟方旭同乘一辆。虽车上有棚子支着,这样大热天,依旧是热得很,方晴能看到前面拉车人小褂汗湿了全贴在身上。做什么也不容易呢。
又看街上风景,各式的建筑、各种的店铺自然比沧县街上是多多的,修的也豪华,又有洋汽车,街上路人也有和乡下人打扮差不多的——土布汗衫、大裆裤子、绑腿、千层底子布鞋,讲究的有穿西式衬衫的,有穿薄绸长衫的,都戴着礼帽,至于摩登的小姐太太们则穿露小腿和胳膊的裙子或旗袍。
旁边超过去一辆人力车,车上坐着一个浓妆艳女,旗袍紧裹在身上,又不好好坐着,偏翘个二郎腿,露出明晃晃白花花的腿肉来,就这么招摇过市,简直让人不忍直视。方晴看路人反应,似无人觉得惊讶。真是神奇的都会风情。
如此看了一路京城风貌的方家一行一进吴家门又惊着了。
只见院子里吴明辉躺在树下躺椅上拿个扇子正扇着,姿势十分诡异,张着嘴,拿扇子往嘴里扇风,难道这样比较凉快?
吴彦吴理赶紧说“阿玛,我老姑、老姑夫来了。”
吴明辉赶紧起来,张着嘴呲着牙,不大清楚得说:“来,赶紧,坐,坐。”
却不想躺椅一个腿坏了,他这一着急起来,忘了,没站稳,差点摔个大马趴。
关氏、芙蓉、吴理的媳妇赵氏听见音儿也迎了出来。
一番问好厮见后,看吴明辉还是呲着牙,吴氏便问:“这是怎么着?张着嘴凉快?”
也就是亲妹妹敢这么打趣。小辈们都低头偷着乐,关氏含笑半嗔地摆了吴明辉一眼,又对吴氏说:“快管管你哥哥吧,越老越孩子似的。晚上出门不留神磕在了门框上,磕掉了俩牙,你说你找镶牙的镶上去啊。他不去,非说自己就能弄好。不知道找谁要了点水门汀,又找自来水公司的熟人要了点药,那叫什么来着?”
找自来水公司的人要药?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氯化钙。”吴明辉替她说。
“对,氯化钙,也不是绿色儿的,就叫这么个怪名儿。和水门汀和在一起,把牙又粘上了,这不,正晾着呢。”
方家人觉得很神奇,方旭要不是还不熟,都想掰开大舅的嘴仔细看看。
“大哥这个法子从哪学的?”方守仁非常好学的问。
看大家这么好奇,吴明辉咧着嘴笑了。发音有些含糊地跟大家说这法子的由来:“就是跟胡同口老刘家的二小子学的。”
“他不是自来水公司的吗?还管看牙?”关氏问。
“你别打岔。我跟他闲说话,他说自来水管道破了就用水门汀堵上,我说那不得冲了啊,他说没事,我们有速凝剂,叫氯化钙,掺在里面,很快就干,牢固着呢。我就想着,这连自来水管道都能粘,我这俩牙,不在话下。”
一席话还没说完,屋里笑成一团。关氏和吴氏都笑地前仰后合,吴理吴彦都哈哈大笑,方晴把脸藏在吴氏背后笑得一抽一抽的,抬眼恰好看见表妹芙蓉正笑得揉肚子,而弟弟方旭都快打滚了。连方守仁都破功了,笑得哈哈的。只吴理媳妇脸皮嫩,又不好当面笑公公,脸憋得红红的强忍着躲了出去。
吴明辉自己也乐,还有点得意,觉得自己脑子转得快,这主意不是谁都能想出来的,这叫触类旁通。
两家本来也和睦,因着这事,气氛更是欢快。
欢快中,吴氏先把礼物给了,不过是些土仪,另给兄嫂每人一套夏衣,给侄媳、侄女每人两块尺头,两个侄子每人一个荷包,每个里面是八块大洋,让他们自己喜欢什么就买点什么。另有一包三十块大洋则在小辈们散了以后吴氏才拿出来给嫂子,算是侄子娶媳妇,姑姑姑父的一点心意。
方晴也把自己的针线奉上。给关氏的是一个绣牡丹的石青洋缎香囊,给吴明辉的一个绣鹦鹉的豆绿倭绸香囊,都塞了鼓鼓囊囊的驱蚊药草——方家院子里自种的。
关氏细看这香囊,那牡丹花瓣重重叠叠,针脚细密规整,配色富贵大气,没想到大妞针线竟这样好。不由得心下叹口气,人是有命的吧?
当年老太爷做主把撂了牌子的大姑太太嫁个旗里偷偷摸摸倒买倒卖的破落户,大家就不乐意。小姑太太更是被·干脆就嫁个汉人,还是穷乡僻壤的汉人家——幸亏赶上慈禧老太后颁下懿旨允许满汉通婚,再早几年嫁汉人家可是杀头的罪名。
饶是这样,还是把老太太气个倒仰,只说老太爷老背晦了,大家心里也说老太爷糊涂。可你看现在,且不说大姑太太多么富贵,就这小姑太太,出手多大方,闺女养得多精细,手嫩得跟水葱似的,还有这一手绣活儿,一看就是经过细心□□的。
相比之下,芙蓉倒像乡下丫头了,于是下狠心回头让芙蓉练练针线。其实关氏自己针线工夫比吴氏还要好些,只是芙蓉是老闺女,长得又好看,再加上旗人家传统,姑奶奶自小娇惯,芙蓉自己也不耐烦闷头子做针线,所以这针线就没练出来。
吴明辉拿着外甥女给的香囊很高兴:“妞妞知道我喜欢鹦哥。”高兴的舅舅就要给外甥女回礼,在身上摸索摸索,找出个烟灰色旧荷包,打开,倒出一个玉环来,羊脂白,并无杂色,显得温润可爱。呲着牙含混地说:“舅舅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个给你玩吧。”
方晴估量这物件不便宜,便不敢拿,只说太贵重了,舅舅还是给我写幅字吧,我爹常夸舅舅的字有风骨。
吴明辉瞪眼:“长者赐,知道吗?”又眉开眼笑,眨眨眼:“字儿还不好说,大妞妞喜欢李太白吗?舅舅给你写个将进酒。”给十几岁的外甥女写将进酒……这事也就吴明辉干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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