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残霞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秦筝月
“‘仕宦当做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贤愿效光武之志。”
“阴丽华?”上官婉儿重复了一遍。
“我喜欢《光武本纪》,至于说娶什么样的妻子,这个问题想来也不由我做主。”言及此处,上官努力寻找他眼里的无奈和失落,可惜她找不到。
“不打扰你读书,我先回府了。”他利落的告辞。
心理失落,还是默默看着他的背影潇洒地离开。
接下来很长时间没有再见,再见时他的手里已经牵着他娇美的新娘。他看到她,只是轻轻地笑了笑,好像对着一个曾经的老友。
她知道,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她自己。
她的不自信,她对自由的贪恋,她对权力的绝对恐惧,都成为她推走他的原因。更重要的原因,她清楚的知道他不会爱上她。她不是阴丽华那样的女子,她的命运也许像班婕妤,也许是蔡文姬,也许类似谢道韫,但是永远不会是那个安静坚强的阴丽华。
再后来,宫里的孤独已不再是孤独,宫里的冰冷也不那么冰冷。只是每每想起他,便像一根刺更在喉间,疼得那么明显,难受的那么让人窒息。
如今的他不再是沛王。他是执掌京畿的雍王,位高权重,年少有为。但是梦中的他总是那个手持球杆,潇洒一挥的少年,脸上的笑容那般自信,暖如六月的骄阳。
捧起当时为了他一句“请教”而写下的那首《彩书怨》,泪不知怎么的就模糊了眼眶。
“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馀。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
欲奏江南曲,贪封蓟北书。书中无别意,惟怅久离居。”
洛水残霞 第一百零九章 残霞篇 纵情
回忆一时间翻涌而出,现在竟不知如何面对了。往日种种,白衣苍狗,沧海桑田,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卑微到仰人鼻息而活的罪臣亲属,她的才华被天后赏识,渐渐成为了她的心腹。而李贤早已找到了他的“阴丽华”,有了暮贞这样的女子在侧,她怕是连他偶尔的驻足也换不来了。
“许久未见,殿下可安好?”先开口的居然是她。
他轻笑,不答反问:“上官娘子可好?”
“不知道。”她的回答连自己都觉得诧异。
“一入宫门,生死难测,不知道是情理之中的。”他深有同感的说。
不知为何,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叫她忽然有了落泪的冲动。
是为他的一句话,还是为话里心有戚戚的无奈。
“若是无事……我就先进去了……”看着上官的神情,他不敢在此处稍作迟缓。对于婉儿的心,他想自己还是知道几分的。他欣赏她的才华,怜悯她的处境,但是这些感情终究与与爱无关。尤其是她成了天后近侍之后,他对她更多的是躲避和提防。
“殿下且等等,婉儿有话和你说。”她只怕就此匆匆别过,再见已无机会可以与他言语,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忽然有冲动将心里的话和盘托出。
“你们先退下吧。”李贤淡淡吩咐。
不知不觉,他们已沉默地走到了山顶。
“上官娘子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吗?”他皱眉,不适应这样的沉默。
“记得殿下告诉过我,‘娶妻当得阴丽华’,不知贞儿可是殿下心中的‘阴丽华’吗?”她问的直白。
“她不是‘阴丽华’,她就是我的贞儿,阴丽华随刘秀征南伐北,担惊受怕,刘秀虽在意她,但还是为了天下,娶了郭圣通。我不会让贞儿受这样的委屈。”本以为他会犹豫片刻,思考片刻,但他却没有万分犹疑,回答的竟是万分坚定。
那眸子中的柔情,刺伤了她的眼。本以为不在意了,但他的话还是让她的心灰了一寸又一寸,她多希望那一句句“贞儿”是她听错了,他嘴里的人是“婉儿”,是她上官婉儿。终究不可能吧,她何曾有这样的福气。
“我没有想到殿下待贞儿之心这样真。”她叹了口气,万般无奈。
“我想天后也没有想到吧。”他眺望远处,带着专属于他的英气和自信,“我也没有想到。这也许就是命吧……”
“命?”上官婉儿显然不满意这样的回答。
他轻轻一笑,没有接过话去。
极目远望,终究望不到长安。那里有他的妻子,她美貌,她安静,她温柔,最重要的是她有一个没有被欲望侵蚀的灵魂。
“殿下,今天是婉儿冒昧叨扰……婉儿告辞了。”事已至此,她该如何开这个口,此生他已确确实实不会是她的良人,太多眷恋终究是痴心妄想了。
“上官,你今天不会是只想问这个吧?”他在身后问道。
一霎时,泪哽在喉间。
转头,强装微笑,却再也无法掩饰内心彻骨的悲伤,泪水就这样滚落下来。
“殿下,婉儿……”甫一开口,竟哽咽的说不下去了。这么多日子的浮浮沉沉,挣扎到了命运的转机,却终是换不来命运的眷顾,准备以最卑微的姿态去换取生存的时候,他带给了自己生命的亮色,可惜未来的路还是要自己孤苦伶仃的走。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
这才是自己人生的谶语。暮贞比自己要幸运太多太多。
她走上前,靠到了李贤的怀中。就算下一刻被推开,被厌恶,但至少这一刻她的脆弱有过一个依靠。他没有推开她,只就那样站在原地,她第一次这样放纵自己的眼泪,从懂事开始,在掖庭那样的地方她也从没有掉过眼泪,她以为自己早已经不会哭泣了。时至今日她才知道,缺乏安全感的她,没有找到过让自己纵情任性的地方,更没有一个让自己表现脆弱的人。
她听到他长长的一声叹息,听到他说:“上官,其实不用这样委屈自己,你有满腹的才华,不必将它葬送在深宫之中。”
多年之后,当人事全非时,她再想起这句话,顿觉心已经苍老成灰。
哭过之后,便了却了心理的压抑。她擦干泪水,仰起脸,道:“事到如此,多言已是无谓,只想殿下从今以后能平安喜乐……婉儿便放心了。”
“殿下不要忘了尽早回宫,有空多去天后宫里坐坐。”她没再多说,而是选择急急跑下了山去……
洛水残霞 第一百一十章 残霞篇 字画
不忍看着父亲为她操心,暮贞便搬回了雍王府。
雍王府一切如旧,只是他不在府中,这里的一切都显得很孤寂。她想躲开其他姬妾们或好意或随景的问候,便选择待在墨雨斋,看他写的一些文章和书法。他的文章清新淡泊,字写得飘逸隽秀,颇有魏晋风骨。虽生在皇家,但是他骨子里还是向往自由的,这一点他们心有戚戚。
墨雨斋内挂着许多名画,她一幅一幅欣赏了起来。果然他还是喜欢意境辽远的山水画,淡淡的泼墨之间,隐藏着绵远的意蕴。魏晋气度一直是她所推崇的,看似狂浪不羁,实则淡泊不争,寄灵魂于万千之中,独与天地精神往来。她渐渐看得陶醉起来,不经意间看到了《洛神赋图》。这便是她带来的那幅图,世上仅存的孤品,在喜欢的人眼里价值连城,在不懂得欣赏的人眼里一文不值。她相信他是个懂这幅画的人,所以便允了他将画挂在他的书房之中。但是暮贞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将画置于这么偏僻的角落,一般人绝对不会留意到的角落。
长长的卷轴之上,洛神的神色渐渐变得忧伤,最后只留得一个欲说还休的脉脉深情和眷恋。“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无论这段情多么感天动地,终究只有一个惨淡的结局。只是为什么每次看到洛神的眼睛,她的心就牵着痛。再联系着时常做的那个梦,她的脑中总有零星的片段闪过,可是她总也凑不起来。
洛神的眼睛里好像滴出了泪水,暮贞被吓了一跳,伸手去碰触。
忽然画后的墙动了一下。这并不是一堵墙!暮贞小心的将画掀开一角,画后的墙上隐隐露出了一丝缝隙。她伸手去推,就这样揭开了画后的世界。
这是一间小小的暗间。里面的陈设和寻常的书房别无二致。暮贞心里好奇,便走了进去。
心里有太多的疑惑,但是她宁肯相信他这么做有他的道理。
几案上摆着几封书信,拿起一看,全是大臣们写给他的回信。他素日为了避嫌,甚少与大臣结交,原来私下里竟和这么多人都有往来。胸中的一团迷惑逐渐解开,原来他一直都没有放弃过对权力的争夺。
什么样的他才是真的他?那个是那个英气逼人的皇室贵胄,是那个儒雅清俊的如玉君子,是那个淡泊邈远的闲散名士,还是那个城府颇深,野心勃勃的雍王殿下?
如果给她一个选择的机会,也许她不会选择他,也许她注定会选择他……谁能说的好呢?
角落里随便扔着一些写坏了的字。她拿起展开,每张都是未写完的《洛神赋》,只要有一字不合心意,他便会扔了重写……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
洛阳,含露殿。
李贤拿着笔,迟迟没有落下。
“殿下,您在想什么?”赵道生递上茶,问道。
“贞儿的生辰我想写一幅字送给她,可却不知道该如何下笔……”他微微沉吟。
“殿下的字那样好,怎会不知道如何下笔?况且殿下的这份情谊,要比任何字都贵重呢!”
赵道生的话叫李贤不免莞尔,但是他却还是搁了笔。
“再好的字也配不上她风华的万一。”他叹道,“这篇《洛神赋》我竟是没有办法交给她了。”
“殿下何不亲自往洛水边去一趟,兴许在那里能得到灵感呢!”道生建议道。
“好主意!”这个主意很快得到了李贤的赞同,于是他便决定即刻出发。
洛水残霞 第一百一十一章 残霞篇 洛神
洛水被染上了浓浓的秋意,萧瑟的风吹卷着马车上的帘。他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极目远望,辽阔的水面像是笼罩着雾气,连眸子也染上了一抹寒瑟的凉意。
就是在这个地方,陈王曹植拿着玉缕金带枕,神色迷茫的赶往封地。洛阳留给了他太多的伤痛的记忆,曾经与他一壁之隔的王位早已成了黄粱一梦,那个曾经无力抓住的女人也最终化为了清风,飘散在了邺城的烟水之中。才华横溢如他,终究不过是一个顾影自怜的文人骚客,既无力阻挡兄长的野心勃勃,也不能帮她挽回他的负心薄幸。
烟波浩渺的洛水之上,只留几声大雁的悲鸣。秋风萧瑟,落木阵阵,悲哉秋之气也!他抚摸着玉枕,只觉泪水模糊了眼眶。
迷蒙之间,水面上波澜涌动,不一会儿一位佳人袅然而至。那眉眼分明是他朝思暮想的佳人,她翩翩靠近,于岩石畔伫立良久,目光里情丝流动:“妾洛水之神,感君之意,前来相见。”
是出现幻觉了吗?那么远的她,如今竟这么近!
她脸上是自己从未见过的笑意,从初见她便很少看到她笑,他渴望她能幸福,但直到死她都未曾展颜开怀过。洛水这样的美景也只能成为她的背景,她卓然立在水畔,飘然如仙。
“甄洛……甄洛……”他一开口,声音便有几分凄然。
甄洛,如何可以,我愿带着你逃离着纷扰的乱世,我愿放弃所有的世俗浮华,我愿背弃整个家族,甚至是整个天下……甄洛,你愿意随我走吗?不要再挣扎在子桓的朝秦暮楚中,不要再为郭氏的冷枪暗箭而提心吊胆,不要再去揉碎那一片芳心了……
甄洛,你愿意随曹植一起离开吗?我带你离开……
一阵风过,洛水上只留下她的背影,她回头,眼中饱含眷恋,慢慢地远去……
“殿下!”他所有的冥想都被打断。李贤不知道自己已在风中站立了太久太久。眼角尚存余泪,他悄悄的拭干。刚才的一切都好像亲身经历一般刻骨铭心,他错误的以为那个消失在洛水中的佳人,便是自己生命的挚爱,那种难言的心痛之感许久萦绕在心头,他竟忘了身处何地。
做回马车里,他脑海中还是那个哀婉的眼神。
等等……那个眼神,为什么像极了他的贞儿?
瞬间有了灵感,他急忙催促道生驾车回府。
铺开纸张,他挥毫疾书。
“……余告之曰: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
于是背下陵高,足往神留。遗情想像,顾望怀愁。冀灵体之复形,御轻舟而上溯。浮长川而忘返,思绵绵而增慕。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命仆夫而就驾,吾将归乎东路。揽騑辔以抗策,怅盘桓而不能去。”
写完之后,他怅然喟叹了一声,搁了笔。
长安这一日阴雨绵绵,暮贞近日困倦的很,身子越发沉重了。看了几页书,便昏昏欲睡,索性早早就了寝。
梦里依旧是那个乱世,只是乱世之中多了一个人,那个人穿着一身青色的衣衫,淡然悠远,神色骄傲不羁,笑音爽朗无匹。她不知道,今后的日子会因为他的出现而面目全非,她更不知道从此以后她便要纠缠在他们兄弟二人的情意中,无从选择,无法挣脱……
洛水残霞 第一百一十二章 洛水篇 结痂
转眼已到了建安十五年。
叡儿已经五岁了,又调皮又贪玩,成天吵着闹着要去和叔叔伯伯们狩猎,曹丕宠着儿子,从来都纵着他,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女儿兮若倒是文静而乖巧,当初她总担心由于药物的伤害,生下的孩子身子会有损伤,但是眼见女儿玉雪可爱,小小年纪便伶俐非常,她算是放下了这颗心。
任氏被逐,她自然成了将军府的女主人。
女主人又如何,她所求者从来都不是这些。“山中人兮芳杜若”她给女儿的名字便是由这一句而来,也许她甄洛所求的仅仅是一份平静和淡然。
今日,曹丕出乎意料的早早回了府。自从赤壁战败,曹操便暂时放弃了一统天下的打算,把更多精力放在了北方的休养生息上。两年中,北方无大战,百姓陆陆续续回到了家园,因战争而荒芜的土地,很快又有了勃勃的生气。
时间能抚平所有的伤痛。
她一天天感知着心里的伤口慢慢的结了痂,以至于心如死水,忘记了伤痛,也忘记了快乐。
这两年间,他一直在为魏王世子的身份奔走着,无论他掩饰的多么忠厚贤德,她总能最清晰的看出他日渐蓬勃的野心和欲望。她什么都知道,可她什么都不会说。
一回府,他必然是径直赶来明瑟居的。
兮若一听到父亲的声音,便从乳母怀里挣脱,摇摇晃晃地跑向了他。他虽和以往一样抱起了女儿,逗着她玩,但是甄洛明显看出了他暗含在眼角眉梢的心事。
她示意乳母接过了兮若,命所有人退了出去。
“阿洛,子建回邺城了。”他颓然说道。
一直以来,他最忌惮的便是这个弟弟。虽无缘得见,但是曹植的才名早已传遍天下,甄洛自然有所耳闻。与曹丕的内敛沉稳相比,曹植的骄傲和洒脱好像是与生俱来的,他年少得志,深受曹操喜欢,因此便是曹丕世子之位最有力的竞争者。
“铜雀台已成,父亲打算明日在台上大宴群臣。子建这次怕又要出尽风头了吧!”他看着甄洛,诉说着自己的忧虑。
“妾虽不知子建到底才华几许,但是子桓也并非无才之人,明日所作诗赋,无非是应个景,何必那么在意!”她的反应很是淡然。当年袁氏衰落多半由于兄弟不合,自相残杀所致,如今一切好像都在重演,她自然不想再卷入其中。
“阿洛,”他叹了口气,轻轻拥住了她,“你何时才能真正懂我……我……”
“将军累了一天,去洗个澡吧。”她打断了他的话。她何时才能懂他,她自己也不知道,也许她从没有做过这样的努力。
“好。”他深深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没有说下去。
知道自己生硬打断他的话伤到了他,所以她没有唤侍婢来替他更衣,而是选择亲自侍候。尽管她一直垂着眸子,但是当她轻柔地摘下他的佩剑时,他的心还是柔软的一塌糊涂。他紧紧将她固定在怀中,低头吻向了她的唇,这一次她没有本能的躲闪,这让他有些激动,于是便加深了这个吻。
被夺走了呼吸的甄洛紧紧闭上了眼睛。第一次觉得这个人原来离自己这么近,抛开所有的是非恩怨,她承认,在这样的乱世中,她需要他为她遮风挡雨,需要他的肩膀依靠终身……
洛水残霞 第一百一十三章 洛水篇 缘起
铜雀台上凉风习习,她并不觉得这是一个适合宴饮的季节。
铜雀台的磅礴与华丽足以睥睨天下所有的建筑,远眺漳水,比邻邺城,仿佛传说中鹏鸟,伏在冀州大地之上。
新台高筑,本是最值得庆贺的事。
在丝竹的嘈杂声中,甄洛望了眼坐在上首的那个人。铜雀台是他一生荣耀的象征,此刻他该是志得意满的,可是他嘴上虽然在笑,眼睛里却更多的是疲惫。
半生的戎马倥偬,他尝尽了荣辱,如今言笑晏晏的人们,又能明白几分英雄的悲凉和孤独?该得到的他都得到了,不该失去的他也失去了太多……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朋友和敌人大多离他远去,如今的他只不过是一个迟暮的老人,一个虽然锦衣华服、位高权重却终究还是年岁不予的老人。
“今日新台筑成,欢乐之事也,须有好赋一篇,不知列位谁能做得?”他看着下首列坐的众人,开口问道。
“子建公子才华横溢,此事他自是当仁不让啊!”说话的是丞相府主簿杨修。
甄洛明显看到曹丕眼里隐忍不发的怒气。
“我儿何在?”曹丞相饮了口手中的酒,询问道。
曹丕环顾四周,嘴角露出微微的笑意,曹植没有来。
“父亲,孩儿因故来迟,还望恕罪!”一个好听的声音远远传来,带着几分张扬恣意。
“何故?说来听听。”丞相的心情因为这个儿子的到来而显得分外好。
“孩儿远望此台,见其比传闻中更加雄浑壮丽,又见周边的景致也十分旖旎,一时贪看风景,所以来迟了。”真真是讨巧的回答。
甄洛不禁望向来人。
尽管那张年轻的脸上带着不可一世的轻狂与疏懒,但是遮蔽不了他扑面而来的独特气质。这种气质是高华的,是清贵的,同时也是桀骜的,那些恣意挥洒的才华全都渗透在了他的眼底眉间,一举手一投足都有说不出的洒脱飘逸。
他也恰好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一边是眼前一亮的惊叹,一边却成了情根深种的缘起。
就那一眼,曹植便知道自己已沉沦的无可自拔。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
盈盈秋水,淡然一盼,清丽脱俗的就像是林中走出的世外仙姝。
不是没有遇过倾城殊色,只是从来没有一个人,只需一眼便进到了他的心底。那个存在于幻想中的影子,就这样被她恰如其分的诠释了。
如此美好,恍若一梦。
“公子这一路走来,定然已想出了什么锦绣文章吧。”有人奉承道。
“方才父亲还在念叨这件事呢,三弟既有好文,还望不吝分享。”身旁的曹丕早已敛尽了怒气,面上全是一副诚恳而又温厚的样子。
俨然又是一幅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画面。当年嫁入袁家后,这样的画面她见得太多太多了,所以她清楚的知道,以曹丕的城府,这句话绝不是要给予弟弟一个出风头的机会。
果然她留意到了曹植一瞬间的尴尬。
“二哥说得哪里话,植一路上只是贪看了风景,哪里做得什么好文章。”曹植如实说道。
原来是这样。明知道曹植生性不羁,断不会提前做好文章以备今日之用,所以明里推他写文,其实是逼着他主动退却。到时候再站出来救场,既能得父亲的重视,又能赢得才华横溢的好名声。
虽然知道他也素有才名,但这种方式显然胜之不武。她看了他一眼,虽选择低头不言,心里却闷闷的,很不舒服。
“将笔墨取来,植儿不要再推辞了。”曹丞相果然下了这样的令。
“在座诸位亦是有才之人,不如每人作一篇如何?此等良辰,此等盛事焉知不会成为千古佳话!”丞相此刻的心情仿佛大好,便鼓动起了所有人。甄洛想,他大概也是心疼儿子,不忍他尴尬,想着法儿保全爱子的才名和颜面。
曹丕的眉略微皱了皱。
洛水残霞 第一百一十四章 洛水篇 佳赋
虽说是毫无准备,但是曹植却并没有很慌乱。当所有人已经奉丞相之命开始写的时候,他反而执了酒盏,闲适地站在台边极目远望。
一爵之后,他又将视线移到了台上的宾客。
那双明亮的眸子在短短地扫视之后,微微眯起。甄洛看到了他唇边缓缓漫开的笑容。那样的自信和洒脱,叫人羡慕,也叫人赞赏。
他迅速回到坐席边,拿起了笔。
很久很久以后,甄洛依然会想起那天的曹植。他引袖挥毫,体态潇洒,嘴角挂着自信却清浅的笑容,风拂过他的衣角,吹乱了他鬓边的发,但是他专注于文章,好像全然忘了外界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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