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残霞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秦筝月
“殿下千万要照顾好身子。”暮贞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对着在风口羸弱伫立的李弘说道。
洛水残霞 第一百二十章 洛水篇 梦境
不出几天便听到了一个消息:太子将此事上奏给了二圣,天后娘娘发了好大的火,所以决定提前回京。
听到这个消息,她唯一的感觉便是自己闯了大祸了。
这么多年寄人篱下,养成了一个怯懦逃避的性子。不能说好与不好,但至少从来没有犯过大错,安安稳稳地苟且偷生着。可是这一次太子和天后的嫌隙却都是自己一手惹出来的,因为同情心的作祟,她竟然半点也没有考虑到告诉太子的后果。
从来没有那样锥心刺骨的亏欠感。
脑海中的他,一身素衣安静地站在绿柳之下,虽然羸弱,却半分不减温润之气。他待她之情她从来都是明白的,所以她才会本能地去利用那份相惜之情呢?那么她也太可怕了,为了救人,而去害人。
那么多的没有预料,没有料到太子会答应帮忙,没有料到太子会直接上奏,更没有料到天后会动那么大的怒气。
她心事重重,又是一夜未眠。
晨起忽然觉得十分不适,怎么也起不来身。
这一胎她怀得太辛苦。先前因为裴玉娘的事情险些滑胎,后来胎虽然保住了,可是身子却也弱了许多。周方鹤说,她的身子弱,孩子的身子也弱,所以现下都快六个月了,还不太显形。
暮贞昏昏地喊了一声,许久才在朦胧中看到夕儿打起了帷帐,她看到夕儿慌慌张张的说了句什么,然后眼前便是一黑。
好长好长的梦,仿佛自己就这样沉溺在梦中,怎么也苏醒不过来。
梦里飘了好大的雪,自己置身在茫茫雪海中,踽踽独行。
四周被浓雾遮蔽,看不清到底在哪个方向。她悲哀地走着,望着,无助地喊着……远远地有人走来,雪地里穿着一身青色的衣衫,撑着一柄青色的伞,眉眼桀骜,气质清贵。那么熟悉而陌生的一张脸,她怔怔地望着,不觉泪流满面。
记忆突然滚滚而来,她忽然记起很久很久以前,她爱过一个人,可惜那个人永远也不会知道。他们的相遇本就是一个错误,她知道自己不该在遇到他时,早已蹉跎了那么多美好的年华。只可惜,逝者如斯,命运弄人……
他开口,呵着薄薄的雾气:“阿洛……原来你在这里?”
“阿洛”这个熟悉的称呼,似乎倾其一生也未从他的口中唤出过。她见过他被悲伤浸染的容颜,却从未奢望得到他直抒胸臆的温柔。
她想绽放一个最灿烂的笑容给他,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反而泪像是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阿洛!”一个满含怒气地声音自身后响起。
她匆忙回头,看到的是曹丕那张满含威严的面容。绣着金色夔纹的玄色朝服,在雪地中散发出让人畏惧的威严。
“阿洛,我一向护着你,宠着你,只希望换得你的一颗真心,为什么连这个都做不到?你知不知道,那日在人群中发现你是我最庆幸的一件事情……”
“比得上作帝王的滋味吗?”她不知道自己的声音为何能那么平静,她对他的感情从来都复杂难明。
“阿洛,跟我回去,我让你做皇后,一生只待你一人好。”他伸出手,拉住自己。
“阿洛,不要骗自己,他何曾珍视过你?随我走吧,植为了你愿意放弃所有!”曹植的眉目间柔情缱绻,眼里闪着清亮而希冀的光芒。
她站在原地苦苦挣扎。
这一生,她何曾为自己做过决定,不过是走一步算一步罢了。
“陛下,臣妾没有说错,甄夫人确实和王爷有染……”一刹那,明**人的郭女王便出现在了曹丕身边,那样张扬的美丽着,像是一株怒放山间的野蔷薇。
“阿洛,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他一甩袖,黑云滚滚而来。她的脖颈被缠上了白绫,那样的痛苦,眼睁睁地看着生命一寸寸的消失……她放弃了挣扎,只远远地看了一眼那个无能为力的人。
子建,你不要悲伤……也许,下辈子便可以在一起了……此生注定已错过,我把下一世许给你,可好?
洛水残霞 第一百二十一章 残霞篇 静好
“贞儿……醒醒……”有人在唤她。
原来还活着。
暮贞睁开眼睛,眼前的人分明是去了洛阳的丈夫。辗转而思的那张脸这样突兀地出现在她的眼前,眉目依旧,英气不减。
她一寸寸地抚着他的脸,泪水潸然。那泪水中,夹杂了太多复杂的情愫。
他握住了她的手,那真实而温热的感觉,明确地告诉了自己,这并不是在做梦。
“你果真回来了……”她一边流泪,一边抑制不住心中喜悦,含着酸涩笑了起来。
“我若不回来,你打算如何瞒我?”他的语气是埋怨的,但是眼睛里全是心疼和担忧。
暮贞心虚的低了头,嗫喏道:“我……没什么事情啊?”
“还说没有,”李贤皱眉,“周太医说你身子很虚弱,出现这样的情况已不是一次两次了,你为何从来都没有在信中提起过?”
原来说的是这个,暮贞不由得松了口气。
“告诉你,也不过是白白担心罢了。”她起身,将脸温柔地埋在他掌中,轻声道。
“不告诉我,我便不担心了吗?”他用掌抬起了她的脸,凝视着她潋滟的眸光,“看看你,又瘦了!”他无奈的叹息着,将她瘦弱的身子圈在怀中。
袅袅的香气暖暖的弥漫着,她闭上眼睛,困意很快便袭来。好久都没有感受到这样强烈的困意,直到靠在他的怀中,才忽然发现自己原来这样需要休息。不仅是身体,还有那颗疲惫的心。
忽然听到怀中人儿均匀的呼吸声,李贤无奈的笑了笑,轻轻地用手抚摸着她的头发。如瀑的长发上没有任何点缀,却能浮动着柔和的光彩,他的手停在发上,眼里全是爱怜。
她的心敏感纤细,发生在周遭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她悬心,这些他怎会不知?自己去了洛阳,她定是时刻挂牵着,那些独留在长安的日日夜夜,她是怎么度过的,他想也能想来。这次太子的事情必然搅扰了她的心绪,她该好好休息休息了,就像现在这样,靠在自己的怀中,恬然的像个婴孩。
日头渐渐西斜,陌尘阁中洒下了一地的绚烂暮色。他看着窗外,眼里平静无波。太久没有这样静静地待过,原来夕阳也可以这样美。就想是一双温柔的手,轻抚着大地上的一切。他看到那片金色染上了窗棂,染上了帷帐,也渐渐地染上了怀中人的眼睫。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就算没有琴瑟在御,此情此景也足矣称之为静好。
若非眷恋着长安的一切,他必将选择另外一种生活。也许有一天,终究倦怠了现下的生活,他便会如她之心愿,抛弃俗世,携她远走天涯。那时还有他们的孩子,一群孩子,承欢膝下,儿女团圆。
想到这里,他的唇角弯出了一个浓浓的笑意。
“在笑什么?”暮贞不知何时早已醒来。
李贤低头,温柔地看着暮贞,在她的眉心印上了一计吻。
“不多睡一会儿吗?”李贤问。
暮贞看到他的手臂微微有些僵,不觉莞尔:“我睡太久了……”
洛水残霞 第一百二十二章 残霞篇 口舌
听到了李贤回府的消息,整个王府忽然就雀跃了起来。结果他一入府便径直去了陌尘阁,直到现在都没有出来。
所有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失望。
夜色渐渐染透了王府,秋意沉沉,风敲打着窗户,发出一阵一阵的呜咽。“该死的天气!”柳寒玉低低地咒怨了一声。
“姐姐哪来这么大的气,没的失了世家大族的身份。”一个尖细地女声从灯火幽暗处笑着传来,那是卓兰院的侍妾萧氏。
“郑妹妹是最爱热闹的,今天怎么没来?”凝玉听出了其他人的怨愤,问了这么一句,想把话岔过去。
“郑妹妹心气高,想着攀附王妃那边的高枝儿,如何瞧得上我们这些人。”柳寒玉酸溜溜地说到。
“程氏,你怎么不说话,殿下好容易回来,你也该带着湘遥郡主去见见他!”萧氏对缩坐在角落,半天也不言语的程氏说道。
程氏听到,脸上有一抹尴尬的笑意:“我素来福薄,比不得姐姐们在殿下面前的分量。”她今天本不愿来,可是在王府素来位卑,若被大家排斥了,今后便更难生存。
“湘遥是王爷唯一的孩子,你哪里说不上话,还不是自己平日里闷声不语的,白白失了宠爱。你想想,等到王妃生下个儿子来,以后还有你几分立足之地?”柳寒玉向来尖刻,当着闷声不语的程氏之面更是言辞激烈。
“姐姐,说话也该注意点分寸。”柳凝玉皱着眉头道。
“柳妹妹未免谨慎太过了。”萧氏反驳道:“想她不过是个蛮夷,如何就占尽了殿下宠爱,不过是天后偏爱着些,殿下自然厚待于她。话又说回来,天后娘娘出身小门小户,对我们这些世族防范的紧呢,偏就爱把那些庶族往朝堂里拉,现在更好,连蛮族都高看一眼了。”说完她不屑地笑了几声,喝了口茶,不忿地拍了拍胸口,好像把郁结在心口的怨气一股脑儿全给发了出来。
程氏不置信地看了眼她,很快低下了眸子。寒玉想接话,凝玉悄悄拉了拉她的袖口。柳寒玉虽然心高气傲,但也算是聪明灵巧,自然知晓了妹妹的意思,也便装着喝茶,许久不语。
气氛骤然降到了冰点。萧氏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心里不免有些恐慌,只好用绢帕不安地拭了拭额角。
“时间也不早了,姐姐们还是回去吧,天凉露重的,姐姐们身子要紧。”柳凝玉委婉地下了逐客令。程氏和萧氏也只好识趣地告辞。
她们走后,柳凝玉坐到了寒玉对面的软榻上,柔声说道:“姐姐今天怎么了,忽然叫了她们过来。你不是不知道殿下最厌恶妇人口舌是非,这么做岂不是将殿下的话当了耳旁风。今天萧氏说了那么大逆不道的话,若是有一言半语传到了天后耳中,我们还不是都得跟着遭殃。”
柳寒玉也知道错了,低着头,没有辩解。
妹妹说的她心里都清楚,只是太多的不忿压抑心头,无从排解。萧氏之言虽不检点,却也字字说进了自己的心坎里。
“她不过是个蛮夷……”许久,柳寒玉咬牙说道。
太多的话没有说出口,但是大家不言自明。
她们入府那样早,无论是家世还是样貌样样都是佼佼。可是李贤对所有人都没有什么太大的特别,看似一碗水端平,却也只是敷衍多过于宠爱。偏偏暮贞入府后,一切都不同了,她那么古怪的性子,如何能得了他的另眼相看。起初所有人都想把原因归结在她是天后为殿下所娶之上,可是后来的一切都无法解释。
她私下牵走了玄啸,差点从马上跌下,殿下竟要将爱马杖毙。她生了气不言不语,他便宿在书房不理任何人。她晕倒在宫中,他陪在身边,一步都不离,听闻孩子保不住,李贤的神色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慌乱。今天刚刚回府的李贤又在听到她身子不适的情况下,抛下了所有人的期盼,独守在她的房中……
就算不认输,毕竟也输得片甲不留了。
柳凝玉凄然一笑,望着灯台上闪烁的烛火愣住了神。
洛水残霞 第一百二十四章 残霞篇 人命
月华正好,暮贞躺在李贤的怀中,前所未有的幸福着。也许每个女子终其一生都在等一个人,这个人无论是贫穷还是富贵,是丑陋亦或是英俊,无论是卑若蝼蚁还是位高权重,无关乎那些化相,只要那个人肯成全自己一个从未想到过的美好人生。然后那个人就这样霸道的占据了自己的内心,他的一喜一悲从此成为自己悲伤或是欢乐的理由,纵使生活再难,也会牢牢守着曾经的那份执念,像是守着生命中所有的一切。
……
早膳的时候,周具襄匆匆赶来,附在李贤的耳边说了句什么。
李贤的神色有瞬间怔楞,继而有浓浓的怒气爬上眉头。
“明允,怎么了?”暮贞将手里的粥放下,担忧地问道。李贤向来少露情绪,定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才叫他如此惊怒。
他挥了挥手,摒退了众人。
本来只是一问,并没有期望得到他的回应,这是他们之间一种相处的默契。虽然太多次的期许着有朝一日坦诚相待,可当他真的要告诉自己什么的时候,暮贞却有些慌然无措。
“若是不方便,可以不说的。”暮贞突然说道。
李贤方欲开口,听得暮贞此言,无奈的皱眉:“你……你可真是!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言说的!”他拉她近前,轻声耳语:“萧氏被天后召到了宫中。”
“什么意思?”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暮贞有些听不懂。
“她昨夜在绮景院里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这次入宫怕是有去无回。”李贤说得虽然很轻松,但毕竟事关人命,而且还是自家姬妾,所以神色还是有些不豫。
“天呀!”暮贞惊叹了一声。
仅仅是几个人私下里的牢骚之言,天后便能第一时间清楚得知,可见这王府内天后的人着实不少。想到这里暮贞背上有些汗涔涔的,那么她的一举一动会不会也全部在天后的掌控之中呢?不用想,一定是的。
想到这里,暮贞怀着忐忑地心情看了一眼丈夫。而李贤也只回了她一个无奈的苦笑。
“你又是如何得知的?”暮贞问了一个无聊的问题,这也是她在听到李贤的回答之后才发现的。
“她有她的细作,我就没有我的暗线。”李贤轻笑道。
是啊,他们这样聪明的人自然是“无微不至”的!这样深的算计,活活将这个看上去清雅贵气的王府弄成了一个杀人于无形的炼狱。而她自己身为这个炼狱的女主人,却只是麻木地躲着,用那个怯懦而自私的灵魂在躲避着所有的一切。
“明允……我真不知道原来……处境这样难。”她幽幽叹道,看着李贤,眼里有水雾弥漫。
他将她揽入怀中,装着嗔怪道:“是啊,天下都知道了,你这个傻姑娘也不会知道的。你只会把我想成这个世界上最坏的人。”
暮贞没有像他预期的那样焦急着辩解,而是温柔地靠在他的怀中,低着声音道:“明允,是我的不对……”
那一瞬间,所有被监视着的不快,所有被压制的不甘,所有被设计的不忿都随着她轻柔的一句话,一个拥抱而消失殆尽。他知道此生他都要护着怀中的这个女人,就算承担着所有的一切,他也不能让她受半分危险。
“明允,我们想办法救萧氏吧。无论她说了什么,也罪不至死吧?”她抬着头说。
李贤摇了摇头,说道:“她妄论天后的出身,拿着自己的世家身份蔑视天后的权威,你觉得天后能容得下她吗?这般说话肆无忌惮,没有连累到王府其他人已经算是很好的结果了。”
天后向来不喜那些世族拿自己的出身多生口舌,萧氏一个小小的王府妾室都敢私下里这般不敬,如果不加惩治今后只会非议更多。当年的长孙无忌何等厉害,最后还不是败在了天后手里,几个重臣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如今谁还敢再拿什么世族庶族说事。是萧氏不知轻重了。
可是……
“好好地她们怎么偏就议论起了天后?”暮贞奇怪道。
李贤笑了笑,没有说。
“告诉我……”或许暮贞已经猜出了七八分,但是她还是摇着李贤的手臂,逼迫他说。
“不过是女人家拈酸吃醋罢了,怨怪我宠你太多。”李贤轻描淡写地说道。
暮贞眸子终究还是黯了黯,哪里会有这么给面子,真实的话怕是很难听吧。一个蛮夷,凭什么得到李贤的宠爱,凭什么得到天后的青睐,凭什么牢牢占据着正室之位。是啊,凭什么,连暮贞自己也没有想通过。
洛水残霞 第一百二十五章 残霞篇 不寿
午后便有旨意传来,萧氏大逆不道,随萧淑妃一脉,改姓枭氏,至于她的生死却中无一字提及,她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暮贞觉得脊背发凉。
从那天开始王府便人人自危起来,那晚聚集在绮景院的众人更是噤若寒蝉。
李贤知道所有的事情,却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如旧上朝下朝,辅助太子处理政事,回到王府也只是在墨雨斋读书,或是到陌尘阁陪暮贞。
自那之后,暮贞入宫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总觉得那里藏着太多的血腥气息。
日子一晃便到了冬天。
第一场雪落,好消息却没有如期而至,反而有噩耗自岭南传来。
贺兰自缢。
李贤推门进来说这个消息时,有雪珠从他身上滚落,夹杂着寒气的衣衫,叫暮贞不自觉的打了个寒噤。雾蒙蒙的白色笼罩着外面的世界,那样干净的颜色,竟让人有了悲伤的感觉。
记忆中的那身绛色衣衫竟是模糊了再模糊,她已经记不大清楚贺兰的样貌了,只约莫能想起那双桀骜的眸子,冲着自己闪烁着看似不羁却暗含眷眷的光茫。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这个世上总有太多的情深不寿。
勉强地抑制住心中的伤痛,暮贞抬起手,轻抚李贤那张此刻看上去有些僵硬的脸。
他眸中的痛楚之色此刻欲盖弥彰。
“明允……”她想安慰,可是甫一开口,便已泪水哽咽。与丈夫相比,她太没有出息了,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泪水看在李贤的眼中有多么的痛如刀绞。
他伸手将她狠狠揉在了怀中。此时,他只想将自己隐忍的脆弱和痛苦都埋在暮贞的肩头,压抑了太久的悲愤像是突然绝了堤的河,带着悲音的抽气声在遣走了所有人的陌尘阁中空荡荡地回想着。暮贞觉得肩头有微微的潮意,只是他并没有留下一点属于悲伤的证据,泪水对他而言太过于珍贵,纵使处境再难,他也从未想过哭泣。
暮贞的眼睛却一遍又一遍地模糊着。
那个桀骜的,张扬的男子就这样走了,本以为灞桥折柳相送大概此生难以再见,没想到这么快就确定了此生不会再见了。那样的天纵风华偏偏那样的不容于世,红尘中混沌了一世却偏偏孤独地只影黄泉,贺兰该有很多遗憾吧,或者死亡对于他来说也算是一种解脱。
那个看上去轻浮浅薄的人,自己却从没看透过他最深处的灵魂。
想起了他那个满含酒气的拥抱,想起了他暗夜的箫声,想起了送别那天郁郁的柳色,也想起了他转身离开时翻飞的衣袖。
原来相见匆匆,离别也匆匆就是人生。
窗外雪花乱飘,舞的失魂落魄,不一会儿天地便茫茫的没有了其他色彩,空留一片洁白,似乎一意孤行地认为洗净了所有的尘埃。
李贤情绪稍复,松开了暮贞,忽然低头摸了摸暮贞的肚子。
是啊,这个小生命就快要降生到这个尘世了。此刻,她忽然替孩子感到悲哀,他注定从一出生便要随着他的父母挣扎在权力的血雨腥风中,他不会有平民家孩子的单纯和快乐,尊贵的皇族身份就像一把黄金枷锁,牢牢地套在他的身上。人们常说皇家的孩子早慧,可是能选择的话,她真愿意让自己的孩子无知却快乐的活着,而不是被环境逼迫着长大。
“希望她是个女儿,快快乐乐地做她的郡主,长大后随她喜欢,嫁一个离皇权远远的人……”李贤垂目说道。暮贞注意到说这番话时他轻颤地睫毛,那样浓烈的无奈,那样入骨的慨叹。
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贺兰的死,让李贤有了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他第一次有了退缩的想法,第一次对皇权产生了厌弃之感。
此生已逃无可逃,可是他的孩子必须远离,他希望他们不要步自己的后尘,终其一生不得自由。
洛水残霞 第一百二十六章 残霞篇 改变
暮贞一直是这样想的,她从来都厌恶争斗,嫁给李贤之后才被迫卷入到皇族的是是非非中,她当然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将来也过着身不由己的生活。可是,她太清楚自己的丈夫了。他有才华,更有雄心,她无力阻挡,只有尽心成全。就算不喜欢这些又怎么样,她怎么忍心自己和孩子过着安逸的日子,独留他一个人面对风霜刀剑。
若是生个世子长孙,那么一切就大不同了。
不过生男生女由不得自己,全看天意如何了。
大雪初霁的那天宫里来了旨意,二圣将要在十日后幸临王府。贺兰早逝的阴霾很快便被这件大事冲散,王府又开始散发着忙碌的生机。
虽然雍王是二圣亲子,但是二圣离宫驾临却是天大的恩典。李贤和暮贞领了圣旨后,便召来了王府的所有姬妾和管事,将差事吩咐了下去。李贤照顾暮贞的身子,不肯叫她操心费神,强迫她用了午膳歇息下来后,才独自去了书房。
暮贞哪里睡得着,但是也不好拂了他的意,更怕这样强撑着反而叫他分心,所以就假装歇下,躺在榻上思量起二圣的用意。
毕竟是天子之家,二圣的到来远不是寻常人家父母对孩子的关心之举,这其中包含着不同寻常的政治意图。到底是什么意图?难道是因为贺兰的事?可是贺兰已死,天后没有任何理由去追究他和李贤的私交。又或者是因为她即将临盆?应该也不会,自己肚子里的虽是天后的长孙,可是她深知自己没有那样的分量。再或者是因为太子?这个可能性……比较大,那么太子的处境的确堪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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