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残霞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秦筝月
文章写罢,他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正在专注看他的甄洛。甄洛看得太久,竟一时忘了移开视线。就这样默然相望,竟忽然有了一种认识很久的感觉。
有人大声地诵读起他的那篇《铜雀台赋》,他们才将视线慢慢移开。
“从明后之嬉游兮,聊登台以娱情。见天府之广开兮,观圣德之所营。建高殿之嵯峨兮,浮双阙乎太清。立冲天之华观兮,连飞阁乎西城。临漳川之长流兮,望众果之滋荣。仰春风之和穆兮,听百鸟之悲鸣。天功恒其既立兮,家愿得而获呈。扬仁化于宇内兮,尽肃恭于上京。虽桓文之为盛兮,岂足方乎圣明。休矣美矣!惠泽远扬。翼佐我皇家兮,宁彼四方。同天地之矩量兮,齐日月之辉光。永尊贵而无极兮,等年寿于东王。”
文采斐然,措辞华美,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写出这样的文章,也只有曹子建一人而已。
“风头终究被子建出足了。”曹丕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带着几分无奈。她看了一眼他,没有言语。“子建才华横溢,世上有几人能比,我自然心服口服。”曹丕走到甄洛跟前,用手摩挲着她的脸颊,“可是我有阿洛你。”这句话是他凑在耳边说的,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甄洛却也刻意忽略了话中的意有所指。
歌舞翩翩而起,铜雀台上热闹更盛。
她不惯于这样的热闹,便以身体不适为由,提早回了邺城。
花团锦簇,烈火烹油的景象是她最厌恶的。所谓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无非就是趋利避害的结果,锦上添花当然要比雪中送炭难太多了。她看得透彻,所以不愿意面对那么多的虚伪嘴脸和面孔。
一直被恭维的人群围着,等到人群散开,曹植才注意到甄洛早已不在坐席之上。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情感,他也说不清,只是忽然觉得百无聊赖,心早已不在宴席之上了。
“夫人呢?”曹丕回到位置后,却不见了甄洛,便问身后的侍从。“夫人身体不适,先一步回邺城了。”侍从如实禀报。
他清楚,甄洛最不喜欢那些浮华的热闹。方才与丞相府的几个僚属闲聊了几句,一时没有分心给她,她一定是一个人太寂寞,所以便先回府了。
她不在,他也只有自斟自饮,等待着宴饮的结束。
浅浅饮了一口,他漫不经心地环顾四周,恰好看到了曹植。他虽然在饮酒谈笑,但是眼睛却总是看向自己身边这个空空的坐席。他心里闷闷的,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洛水残霞 第一百一十五章 残霞篇 阴谋(一)
晚饭时分,接到了二圣回京的消息。几个月来一直沉闷的王府,因为这个消息而忽然焕发了生气。众人各怀心事的开心着,唯有暮贞心事重重。
日子本该平静的像太液池一般,她与世无争地待在王府,孩子一天天地长大,他的归期一天天地靠近……
可是这次她却深深蹚进了宫闱是非的洪水中,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抽身而出了。等到二圣回朝,会有多么可怕的事情发生,她已经不敢去想了。
事情起源于李贤的上一封书信。
信在三天前送达自己手中,其中提到要将墨雨斋中一卷注好的《后汉书》交到尚书右仆射张相公1手中。考虑到他这么郑重其事的托付此事,定然关系重大,所以顾不得身子笨重,亲自去送,没有假手任何人。
拿了书卷,便直接赶往尚书台。
二圣虽多居大明宫,但是官署却还是依旧例,设在太极宫外的皇城内。上完朝后,大臣便会回到这里,处理公务。
她将书交给了张相公,没有多做停留,便离开了尚书台。一个王妃出现在这里,一定会落人口舌,这一点她很清楚。心里这样想着,脚步便也加快了许多。
方出含光门,忽然听到有人在叫她。
一个内侍模样的人,急匆匆的跑至跟前,自称是东宫内侍,说太子有事相请。暮贞心下疑惑,此行她并未带任何人在身旁,装束也换成了胡服长靴,目的就是不引人瞩目。不知道这个内侍是如何得知她在此处,又是通过什么认出她的?
心里虽然疑惑,但是还是相信了他的话,随他进宫。
太子在阿姊的婚事上帮了她一个大忙,她一直没有机会当面感谢他,看来这也是一个好机会。
这个内侍身量颇小,瘦弱的像是个女子,暮贞感觉自己以前从未见过。如果太子真的有事相请,多半会选择身旁的亲信之人,这个人显然不是。暮贞的疑惑更甚,便用话来试探。
“殿下怎么回了东宫?”她问。李弘应该在大明宫内的少阳宫才是。
“东宫离大臣们近,殿下身子不好,又要处理很多事,还是东宫方便些。”他的答语倒也没什么错处。
“东宫地势低洼,湿气太重,殿下的身子无碍吗?”圣上就是因为养病的需要,才常年住在大明宫内的。
“殿下最近身子大好了些,咳得不似先前厉害了。”
“王妃殿下,到了。”他打断了暮贞还想进行的问话。
“这是永安门?”暮贞忽然停住了脚步。
虽然很少来太极宫,但是大体上她还是知晓的。这分明不是进入东宫的长乐门,而是往掖庭宫去的永安门。
“殿下……此刻正是在掖庭。”
太子无端怎会来掖庭宫?暮贞心中疑云重重,顿在原地,思考该不该进入掖庭宫。
“王妃还是快些走吧,别叫太子殿下等久了。”内侍催促道。
也罢,她实在想不出来诓骗她的必要,更何况身处宫中,也没有太多危险。
今日永安门守卫将军是右监门将军崔道亨,是李贤的人,她心里便更有了几分底气。
掖庭宫她更不熟,走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她便已经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了。身子有些疲乏,她站了站,问身后:“太子殿下在什么地方,怎么还没到?”
很久没有回音。
她猛然回头,方才还一直跟在身后的内侍早已不知去了什么地方。偌大的掖庭宫,此刻竟不半点人影。她一下子惊慌无错,站在原地,心里有难以言说的恐慌之感。
虽然二圣长居大明宫,但是掖庭宫这里也留有许多宫人,一些不甚得宠的妃嫔和丧偶的公主都居于此处,没有道理一丝人影也无。暮贞努力使自己心情平复下来,仔细观察附近的环境,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被引到了内宫最荒僻的角落。
这些人将自已引到这里究竟有什么样的阴谋?会不会加害自己,会不会加害腹中的胎儿?
她不得不害怕。皇室中人何曾有过安心无虑的日子?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她仓皇回头……
1唐朝人称呼宰相为相公,唐朝宰相往往有5—7人之多,尚书省的最高长官是尚书令,但是自李世民后,无人担任辞职,因此尚书省的左右仆射便成为事实上的长官,位列宰相。
洛水残霞 第一百一十六章 残霞篇 阴谋(二)
身后出现了一个韶华不再,略显臃肿的老宫女,正在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孩子月份尚小,衣裳宽松,自然看不出什么。她思量自己并无不妥,看来是这个地方有什么古怪。
果然,老宫女走上前来,用一种生硬地口气问道:“不知这位贵人是谁?如何会来这个地方?”
暮贞一时不知自己该如何回答。
那宫女又看了看暮贞,接着说道:“贵人气质出众,想必身份不凡,此处不该是您出现的地方,还是快些离开吧!”
说完,她便欲离开。
不得不说,她的话勾起了暮贞的好奇心。
“这是何处?我如何不该出现在这里?”暮贞追上一步,问道。
老宫女打量了暮贞半晌,摇摇头,语气颇不耐烦:“您还是快些离开吧,圣上和娘娘都去了大明宫,这里留下的自然是娘娘不想见之人,您又何必多问!”
人的好奇心越被拒绝,越会炽烈的不可收拾。
“我也是被贬到这掖庭宫的宫人,只是想多知道些宫里的人事,还请相告,省的今后再闯出什么祸来,更被天后和陛下厌弃。”暮贞尽量叫自己看上去是真诚的,以掩饰说谎的紧张。
她此行未带任何人,这更好地帮她掩饰了谎言。
“你也是被贬到这里的?想必是哪个宫的娘娘吧?”那宫女看着暮贞,神态忽然没有了先前的冷漠,好像还生出了几分同情,“真是可惜了这个模样了。你可知如今这掖庭宫早沦落成了冷宫,来了这里怕是再也出不去了。我若不是因错被处罚,如何做了现在这个苦差事。不过说来还有更可怜的,我不过是贱命一条,里面住的那两位可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她们不也要受苦吗?”
“金枝玉叶?”暮贞追问。
“还不是萧淑妃留下的两个公主嘛。谁让她们的娘得罪了天后娘娘,现在都成了老姑娘了,还待在这里,没人敢问也没人敢说的。”看到暮贞也是同病相怜之人,宫女的话顿时多了起来,也没有了先前的防备。
“从没有人理会过吗?陛下也没有问到过吗?”
“陛下哪里管得了这么多,其他人谁还敢拂逆天后的意思。”老宫女撇了撇嘴,好像在嘲笑暮贞的不识时务。
想知道的都知道了,暮贞笑着告辞了老宫女。
看着近在咫尺的宫殿,扑面而来的便是一种衰败之感。它的主人本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可惜一生中最美的年华便葬送在了这个牢狱一般的地方,独自凋零,无人问津,只因为她们的母亲是宫廷斗争的失败者。同样是公主,令月却能得到万千宠爱。可见人生境遇大不相同,命运不会眷顾到每一个人身上。
话虽如此,可是她怎么也压抑不了心中升腾而起的同情之感,她决定去看一眼。
宫殿里面比外面还要不堪。
蛛网横亘,灰尘堆积,像是从没有人打扫似的。门窗皆是破败不堪,还未入冬便已能感到凉意袭人。
她向内走去,忽闻得几声惊叫。
暮贞借着幽暗的光望向声音的来处,湿霉的墙角瑟缩着两个枯瘦的身躯,细细望去,是两个女子。她们的头发几乎全部花白,干燥地蓬乱着,乱发遮蔽的脸上两双带着怯意的眸子,闪躲着望向自己。
她们就是曾经的金枝玉叶吗?
没有人会把她们和地位尊贵的公主联系起来,只因从未听过哪朝的公主会有如此不堪的遭遇。
天后恨透了她们的母亲,便迁怒了她们,但是真正逼迫她们到这种境界的不会是天后。暮贞清楚,天后为人虽然睚眦必报,但是绝不会花心思去折磨两个对她没有威胁的人。定是那些奴才们看她们失了势,便想法儿轻贱她们。所谓的墙倒众人推说得就是这样的惨剧吧,同样身处卑下,本应相互扶持,何苦相互为难?
宫闱之中最缺乏的便是良善的人性,暮贞没法冷眼旁观,此情此景只让她觉得悲凉入骨。
洛水残霞 第一百一十七章 残霞篇 阴谋(三)
“来者……何人?”颤巍巍地一句话从其中一人口中问出。证明了她们不仅神志清醒,而且身份有别于其他宫人,毕竟那份尊严和傲骨是学不到的。
“雍王妃阿史那暮贞拜会二位公主。”暮贞回答。
“雍王?你是素节的王妃吗?”一人听到暮贞的回答,欣喜地站了起来,撩开了遮在眼前的头发。
雍王曾是淑妃之子李素节的封号。
冷宫之中流年偷换,王皇后和萧淑妃被杀,太子李忠被废,雍王素节遇害……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如今的太子是武后的长子李弘,雍王是自己的丈夫,武后的次子李贤。
她还没有时间解释给她们听,她们已经欢喜地围在了自己身旁,细细打量着自己。“妹妹,看到了么?我就知道素节会来救我们的。”稍长的义阳公主对宣城公主说道。
“素节为什么没有亲自来?”宣城公主问暮贞。
该怎么告诉她们实情呢?
“你姓阿史那,看来你是突厥人咯?”
“父皇如今身子可康健?”
“母妃还在冷宫里么?”
……
数不清的问题响在耳边。暮贞心里像梗了块石头,很是难受。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你们什么吗?”暮贞问。
“自从母妃进了冷宫,人人避我们如同瘟神,哪里肯靠近这里?每日只有个犯了错的老宫女桂娘给我们送饭,她凶得很,我们哪敢问她半个字!”义阳公主说。
暮贞出生的那一年,正是萧淑妃和王皇后双双入冷宫的那一年。如今早已过去了十六七个年头,而当时的公主,还都是未及成年的孩子。
很难想象她们的最美好的韶华就这样葬送给了一个冰冷无人的宫殿,十多年的沧海桑田,在她们残存的记忆里便是简单的日出日落,她们还以为外面一切如旧,其实早已滑过了半生。
“今日不早了,明日我再来细细告诉你们吧。”暮贞在这个衰败的宫殿中觉得呼吸都分外困难,她悲悯她们的遭遇,但是也知道自己无力救她们,一切还得从长计议。
……
逃也似的离开了这座宫殿,天已微微暗了下来。
天边没有昔日的晚霞,看来明日注定不会有一个好天气。
该怎么救出她们呢?
可怜自己也是长安的孤客,哪里有能力救别人。
远处有一队侍卫走来,以为是巡防的羽林卫,暮贞想暂时避开,以免有不必要的麻烦。可是走在前面的却是李弘。
她走上前去。
看见是暮贞,李弘欣喜地迎了上来。
“可算找到你了,为什么来了掖庭宫?”他居然是带着羽林卫在找她,暮贞不免疑惑。“殿下不知道我来了掖庭宫?”暮贞问,不是他唤自己来的吗?“崔将军告诉我你进了掖庭宫许久未出来,我才带人来找你。”他语气有些急,听得出来他的紧张。
一切明了,所谓的太子有事相请就是一个圈套,诱自己来掖庭宫见到方才那一幕。究竟是谁?是何目的?
她不愿说出心中的疑惑,只是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随着羽林卫离开了掖庭宫。
洛水残霞 第一百一十八章 残霞篇 相惜
究竟该怎么办?
也许会是个圈套,可是两个公主的现状让她无法做到视若无睹。她想象不出那个引她到掖庭的人究竟藏着什么样险恶的目的,她也不知道如果插手这件事会有怎样的后果,可是她的恻隐之心搅扰着自己时刻不安,脑海中总是那个破败的宫殿和宫殿里两个葬送着美好年华的金枝玉叶。
“在宵禁之前尽快赶回去,有身子的人怎么可以到处乱跑?”李弘将她扶上马车,嗔怪道。
暮贞沉浸在思考之中,完全没有听到李弘的话。
“在想什么?”李弘阻止了她放帘的动作,暮贞这才从怔楞中走出。“你去掖庭遇到了什么事?”他执着地想问出原因,因为他明显感觉到暮贞的反常。
要告诉他吗?话到嘴边暮贞犹豫了。
“看来真的有事情。”他笃定。
“没有事情,殿下多虑了。”她决定在想好之前,不告诉任何人
低头思量片刻,李弘看着暮贞温雅一笑:“那就快些回府吧,如果有事就派人去找我。”暮贞默默点了一回头,放下了车帘。
回到府中,被白天的事情所纠结,注定一夜无法成眠。天蒙蒙亮的时候,想起了李弘最后的那句话,脑海中忽然有了一个主意:把此事告诉太子李弘!太子是国之重器,说得话自然有分量,他是天后的亲子,就算是天后得知此事也必然不会苛责。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么一个办法了,她阖目睡了片刻,便准备去少阳宫见太子。
彼时的她不会想到这件事竟是后来一切悲剧的缘起。
自望仙门而入,少阳宫便近在眼前,她拿着太子给的令牌,所以很轻易便进入了少阳宫。少阳宫位于含元殿之东,距离宣政殿和含元殿都甚近,一抬头便可望到高高耸立的栖凤阁,比之雄浑壮阔的含元殿,少阳宫显得低调恭谨,但它作为太子在大明宫的休憩之所,自然有着不同寻常的含义。也许,从这里到含元殿也正如它们的空间距离一样近在咫尺。
李弘的面前堆放着许多奏疏,他拿着朱笔在上面圈画着,三省六部的众多官员都在,暮贞识趣的去了偏殿等候。
这个偏殿想必是李弘的常居之所,暮贞注意到几案上放着未看完的《金刚经》,经书之侧是一个精致的夔纹绣金小香炉,袅袅的香气从香炉中弥漫出来,淡雅宁神,比迦南香淡,却更多了几分清幽之感。观整个殿里的布置,他的确是一个温和淡雅的人。
“殿下还有些公务要处理,还请王妃稍坐片刻。”一个内侍近前说道。
暮贞颔首,顺便问道:“殿下经常看佛经吗?”
“以前甚少看的,自从身体欠安之后……”内侍自觉失言,赶紧缄了口。
暮贞心里忽然有些悲伤,指尖滑过装帧精美的经书,说道:“经书多看无益,平日里该劝阻着些。”说完,她也深觉好笑,自己不是也沉在其中吗?自己想寻求解脱之道,如何要去劝阻别人?
也许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个人已不是那个与自己谈经论佛的普通朋友了,他的滴滴照拂她一直都记挂在心,她对他的关心和担心也已不受心的控制,此番来找他,又何尝不是信任的缘故。只可惜她早已认定了李贤,再多的惺惺相惜也不能成为两心相许。
洛水残霞 第一百一十九章 残霞篇 帮助
“诸事繁杂,贞儿久等了。”许是操劳的缘故,他看上去面色很不好,但是仍挂着笑容。他惯是这样笑的,真诚而和善,温和的像是春日的一缕清风。
刚踏入偏殿,便有内侍捧了手炉上前。他将它抱在怀中,过了一会儿脸上才重新有了血色。刚过中秋,他的身子便已经吃不消了,还需要借着这个手炉勉强抵挡寒气。暮贞看着他怀中的手炉,心里酸涩难抑。
李弘注意到了暮贞的目光,瑟然轻笑:“我这个人……咳……怕冷得很,所以早早叫他们把手炉备下了。如今天渐渐凉了,你……也要多注意身子,别冻着自己和孩子。”他掏出帕子捂在嘴角咳了好几声。
这样殷殷的嘱托,叫暮贞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他咳嗽始终不见好,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别站着了,”他笑着提醒,“不是说今天找我有事情么?”
暮贞这从悲伤的心绪中抽离了出来,下意识的看了眼四处站立的内侍和仆婢们。
李弘会意,摒退了所有人。
暮贞这才开口:“殿下可记得萧淑妃吗?”陈年往事,乍一提起来,总有些隔世之感。
“如何……会提起她?”李弘忽然皱了皱眉。在他幼时的记忆中,这个人是一个不怎么愉快的存在。
“这些事情暮贞不该置喙,可是也算机缘,竟叫暮贞昨日在掖庭遇到了两个人。她们自称淑妃之女,因母之罪被困了近二十年,情状着实可怜……暮贞自知不该插手,可是也知晓殿下是慈悲之人,想从殿下这里求个恩典,不知殿下的肯不肯成全……?”她一开口,便觉得有些尴尬。当年之事不是她一个外人所能知晓的,如果太子根本就知道有这件事,又该如何?她贸然提出,叫太子两难,这也实非她所愿。只有赌,赌太子不知道此事,赌他的恻隐之心,赌他的良善和大度。
“真有此事吗?”显然他并不知道此事。
暮贞肯定地点了点头。
李弘沉默了,低头陷入了思索。他用那双苍白纤长的手,轻轻扶住了下颔,秀气的脸上是从未在她面前表现过的凝重。
“萧淑妃是什么人,贞儿你该很清楚。”半晌,他徐徐说道。
萧淑妃出自兰陵萧氏,圣上还是太子之时萧氏便是府中最得宠的良娣,圣上坐上了皇位后,她位列四妃,地位仅次于皇后,曾一度动摇后位。王皇后不得已,从感业寺接回了先皇的武才人,后来的武昭仪,如今的天后。以后的日子萧淑妃渐渐失宠,后来因为厌胜之术被废冷宫,最终死在了天后手中。萧淑妃性子极烈,她死前发下的誓言至今仍让人胆寒——“愿来生吾为猫,阿武为鼠,生生扼其喉!”自此,宫中便不再养猫,天后也不愿久居长安,去洛阳的次数越来越多。
想了这么许多,暮贞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去接李弘的话。他们都太清楚往日的恩恩怨怨,也太清楚天后的性子,所以救与不救已不再是简单的问题。
“两位公主真是苦命的人,我们就算有心帮忙,也只能是爱莫能助。”暮贞叹了口气。
又是很久没有回答。李弘起身,负手而立,目光悠远。
暮贞知道自己给他出了个太大的难题,此事若是李贤,想必权衡了利弊后便会断然拒绝,可是他不是,他总在想着法子周全他人。
他真的是一个内心善良之人。
“你先回府去歇着吧,身子要紧,这件事情……咳咳……我来想办法。”就在暮贞悔恨和怜惜之时,李弘说了这样一句,想必他一时也不知如何去做。也好,只是希望他不要因为自己的请求而做太多牺牲。
“如果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还请殿下忘了暮贞的话,一切以自保为先。”暮贞的脸上是写满了真诚。如果他直接拒绝,那她一定不会如这般怜惜他,也一定不会嘱咐这样一句话。
他脸上是一抹疲惫的笑意:“不要想那么多,回府去吧……咳……你向来不喜欢插手这些琐碎俗事,还……还不赶紧回去躲个清净。这件事情交给我,你还不放心?”他一边说着,一边吩咐人备好车马。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