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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乃武与小白菜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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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乃武与小白菜 第三十四回骨肉聚囚牢良言付托炮烙定冤狱屈打成招
却说杨乃武被小白菜攀供之后,在堂上受了三十大板一夹棍,痛得死去活来,下在监内。起初命王廷南去报知家中,使妻子、姊姊到来设法相救。直待廷南去后,猛然醒悟,暗想自己尚未定罪,如何可以到别地去鸣冤呢?而且刘知县要陷害自己,究竟是个知县,不能有大权,将来势必解省,经过许多衙门,难道也似锡彤般糊涂,同自己作对不成?自可反平,何必使詹氏、叶氏发急呢。两个女子也不见得有什么计较,又加着刘知县既要害自己少不得吩咐禁卒,不许有人前来探视。即使他们到来,也不见得可以进监相会。就是可以进来,也得化着大钱,何不留着徐为将来诉冤之用呢,这时岂不白白的掷诸虚牝?这般一想,觉得方才命廷南回去唤詹氏等来多事,因此今天见了詹氏、叶氏即吩咐她们回去,只留廷南在馀杭打探音信。詹氏等出了监后,乃武因足踝昨天被夹,很是疼痛,不能立起,便睡着静静思想计较。
不觉到了下午,已是申未光景,方有差人下来,把乃武提上堂去。到了堂上,见刘锡彤高坐大堂,小白菜、喻氏等众人,都跪在下面。乃武也只得跪下。刘锡彤把面一整,谒道:“杨乃武,我劝你还是把毒死葛小大的情由,好好招认,免得皮肉受苦,本县替你笔下超生。”乃武暗想:“凭你软劝硬吓,我总不认在身上,瞧你有什么办法?”便摇头道:“太爷,怎能听了葛毕氏一面之辞,即以好出妇人口莫须有三字,认定了我是个凶手呢?”锡彤冷笑道:“本县知道你不肯招认。你说莫须有之事,怎地葛毕氏不供了旁人,定得供了你杨乃武呢?何以原告见证,都不说葛毕氏同别人通坚,说是你杨乃武呢?如今葛毕氏也在下面,你可同她对来。”说毕,又向小白菜道:“葛毕氏,那时杨乃武怎地交付毒药,害死小大,细细同乃武对来。”小白菜昨天对乃武,究竟有些内愧,可是昨晚又听了林氏的甘言蜜语,说是倘不咬定乃武,非惟不能做知县媳妇,而且性命不保,要受凌迟剐刑。倘是说了乃武,可以脱罪,同刘子和结为花烛。小白菜信以为真,怕着要受剐刑,便昧定天良,咬定了乃武,听得刘锡彤命自己同乃武对已,即咬定牙关,向乃武道:“二少爷,事已至此,也不必再瞒了。那一天你交一包毒药给我,说是下在小大吃的东西之中,毒死了小大,便可以白首谐老。衙门之中,都有二少爷承担。我一时糊涂,听了二少爷的言语,弄出事来,二少爷如何反不承认起来,要害我坐一个谋毙亲夫的大罪呢?”这几句话,把乃武气得浑身立抖,忍不住骂道:“好个滢妇,我杨乃武何等待你,今天下思知恩报德,反攀咬于我,你的天良何在?”正再欲诉骂,刘锡彤早用惊堂木一拍,喝道:“好,杨乃武竞敢在大堂之上,耀武扬威,目中无人,不给你些厉害知道,谅你也不肯就招。”即一面把小白菜提下堂去,一面命差人把天平踏杠取上堂来,喝道:“杨乃武,你招也不招?本县要用大刑咧。”两旁差人,都齐声吓着乃武道:“快些招吧,天平可不是顽的。终久是个要招,何必受零碎的苦痛呢?”无如乃武咬定牙关,不肯认在身上,只叫着冤枉。刘锡彤顿时把签筒都掷下地来,连连喝道:“快将他上了大刑,看他可再刁赖?”差人听得,立即把乃武架上天平,下了踏杠。这天平踏杠,非同小可,便是江洋大盗也禁不起,何况乃武是个瘦怯怯书生,早大叫一声,立时昏死过去。何春芳一见,忙目视锡彤,锡彤即吩咐松了刑具,差人又取过一盏冷水,向乃武一喷,却仍不见醒转,锡彤见了,恐乃武死掉于自己大为不便,心中慌了起来,忙命差人们取了醋灰,在乃武头边一泼,一股焦辣辣的酸味,直冲进了乃武五官,乃武方悠悠醒转,只是已气息奄奄,眼见得不能再问,便仍命带进监去。
锡彤退堂,到里面横在烟榻之上,心中发怒暗想:乃武不肯认在身上,如何是好?定得想一件刑具,十分难爱,又不制命,方好屈打成招。倘是要制命的,不要如今天一般的险些儿死掉,没有招出口供,便刑讯毙命,自己罪有应得,如何是好?忙命人把师爷请到里面,把个心思,说了一遍。何春芳一面拈着几根鼠须,一面笑道:“东翁,杨乃武是何等样的人物,那里肯随便把个死罪认在身上,自然不是两三堂可以完毕的事情,非得把他逼得受不了刑讯,方能屈打成招,东翁不须心焦,明天也不能再审杨乃武。今天上了天平,险些死掉,明天身体自未复乏,不要又一用刑,真的送了性命,那就糟了。不如停着几天,再审一堂,将不致命的刑具,用一个看,瞧他如何?若仍然不招,再过几天,我有个主意,将一个大盆烧红了炭,把一寸长的小烙铁,炙得红了,在他不制命的地方,烙将下去。这个刑具,既不送他性命,却痛得难受,任他是铜筋铁骨,也受不得,就不怕他不唯唯招认了。”锡彤听得,早连称好计,即吩咐春芳前去预备,准备应用。春芳答应出去。
却说乃武回到监中,只是声吟。禁卒们早奉着锡彤命令,把乃武好好休养,免得乃武受刑不起,死在监内,不能逼得口供。过了一天,乃武伤势稍稍好了一些,以为今天又得出去审问,候到晚间,却不见来提,心中很是奇怪。一连几天,并不升堂。乃武两次受的刑伤,倒也渐渐好了一些。又过了一天,锡彤依着春芳的言语,升堂把乃武吊出监来。这一次却并不把小白菜提出,一同审问,只把葛文卿、喻氏等又问了一遍。葛文卿那里知道原由,都认作乃武正凶,便都叫着冤枉、求大老爷伸雪,将坚夫杨乃武抵小大的性命。锡彤即向乃武冷笑道:“杨乃武,可曾听得,你难道还刁赖不成?”乃武即也冷笑道:“请问太爷,他们都瞧见我同葛毕氏通坚的吗?”锡彤把脸一红,喝道:“好一张利口。”即吩咐差役,将乃武打了二十皮掌,打得乃武口中喷血,牙齿落下两个,两腮肿起,锡彤又冷笑道:“杨乃武,在本县面前,也不容你刁赖,快些招来。”乃武也不理会,只是喊冤。锡彤大怒,又把乃武打了四十大板,夹了一夹棍,痛得乃武躺在地上不住的乱哼,面如黄蜡,又昏了过去。便有差人仍把乃武喷醒,锡彤知道乃武不肯招认,便依旧命人们乃武收在监内,待养息好些再审。葛文卿等,也暂时收监,又过了几天,将乃武又提出监去刑讯了一番,可称谓遍尝刑具、倍受荼毒,仍没有审得乃武半句口供。再停了几天,锡彤已同春芳商定,倘是常此不决,上司知道,很不方便,今天非得用了炮烙酷刑,使乃武禁受不起,屈打成招,方能把事情了结,便起鼓升堂,将乃武提上堂来。春芳早把火炭烙铁准备就绪。锡彤即把惊堂木一拍,喝道:“杨乃武,瞧你不出,如此熬得起疼痛,刁赖不招,今天倘再不招认,本县自有处置你的法则,快些招来。”乃武这几天,被锡彤打得遍体伤痕,虽说总得休养几天,那里能得平复,听得锡彤如此说话,并不理会,只叫着冤枉道:“叫我招出些什么来呢?”锡彤冷笑连连,喝一声来,把火炭抬上堂来。乃武一见,早打了一个冷噤,暗想今天不知又得用什么酷刑?只见几个差人,上来把乃武衣服剥去,一个指着一块长约寸余,阔有五分的烙铁,已烧得如火炭般通红。锡彤喝道:“杨乃武,招是不招?”乃武不住的叫冤,锡彤即把手一指,喝一声用刑,顿时一个差人,将烙铁在乃武背上一落。只听得唯之的吱,一股焦臭,直冲上来,乃武那里受得起这般疼痛,惨叫一声,眼前金星乱进,只痛得心如油煎,好不难忍,断断昏去。锡彤见了,忙命取去烙铁。
乃武悠悠醒转,觉得灸的一块肉上,好似针刺一般。只听的锡彤又大声喝道:“快些招来。”乃武还未答言,第二方烙铁,又在乃武背胁之间落下。这一来,任是铁石人儿也忍耐不住,乃武到此地步,知道招也是个死,不招也是个死,不如招了,将来解到省内,或者尚有清官,可以平反冤狱,倒强似在馀杭县衙内受这般非刑,便咬紧牙关,忍着疼痛叫道:“好,我就招了吧。”差人听得乃武口称愿招,即松去烙铁,锡彤见乃武果然受不住非刑,愿意认在身上,心中大喜,忙又问道:“杨乃武,快些招来,你怎样毒死葛小大呢?”乃武知道不招不成,便信口乱言,只说是因贪了小白菜的美貌,同她通坚,后来险些儿被小大撞见,心中怀恨。便起下毒心买了砒未,交给小白菜,要把小大毒死。后来小白菜听信了自己,便将小大毒死了。这都是自己一时见色起意,因坚谋命,才犯下了这般大罪,这般的胡乱招了一回,锡彤又道:“你的砒未那里买来的呢?”乃武听得,不禁踌躇起来,这一句话叫自己如何回答呢?只是别的已是招了,这一些些,不如也胡说了吧,免得再受非刑,即随意的道:“砒未乃是在仑前镇上的爱仁堂药店中买的。”又恐连累了钱宝生,只因乃武并未知道这事都是宝生一人弄出来的,怕害了宝生,即说自己假作卖砒末毒鼠,买了十四文的砒未,交给了小白菜毒死小大。这般一说,却可以说去宝生的罪名。锡彤听乃武供毕,即命乃武画了供。乃武执笔在手,暗想自己乃是屈打成招,划供之后,死罪已定,将来如何可以超雪。便是上司是个清官,似这般的有枝有叶,也不知道是冤屈,如何是好呢?乃武究竟是个有计较的人,又是个好刀笔,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暗道:“自己能写一手蝌蚪文字,谅刘锡彤是个捐班出身,决不识得。这些幕府,同刘锡彤气味相投,也不是个通才,不会认得。自己何不名为划供,暗中却写着蝌蚪文字,把屈打成招四字写上,作为自己的画供。这般一来,将来若有科举出身之清官一见,认出了这供是屈打成招四字,当然要怀疑起来,自己或能因此超雪,也未可知。想得不错,即提起笔来,凡是在划供的地方,都写成了四个蝌蚪文屈打成招。刘锡彤那里识得,尚以为乃武押的花字,兴匆匆的收过,仍将乃武钉镣收禁。又把葛文卿、喻氏、三姑等众人释放回家,静候音信,这般一来,何春芳的大功告成,把子和的一个死罪,使杨乃武顶了上去。
刘锡彤退堂之后,满面寒笑,在烟榻上横下,心中很是欢悦。林氏子和也都知道乃武已经招认,不由得喜动颜色。锡彤却知道这不过是第一步的事情完毕,以后尚得详文入省,省内可能不批驳下来。同了将来部文如何,都得细细商酌,方能不出破绽。便吩咐仆人把何春芳请来,一同商议。不多时,何春芳进来,见过锡彤,坐在床上。林氏先向春芳笑道:“师爷,果然是个妙计,杨乃武把事情招认下来,我的好儿子的性命可不妨事哩。”春芳笑道:“话是不差,可惜事情还多着呢。详文到省内,不知能否不遭批驳,这倒不是个问题,我看好歹又得花一些钱哩。”林氏道:“钱花一些不要紧,只要保了儿子的性命就是哩。”锡彤放下烟枪,向春芳道:“正是。师爷的话一些不差。我也因了详文的事,须得同师爷商酌咧。”春芳想了一回道:“东翁,依我看来,这事难保不遭批驳,只是只要有钱,也不怕他批驳什么,如今只得依实提了罪名,详文到府,瞧他们如何。倘是没有什么风声,那也完了。若是府上有些疑虑,当然要把案犯吊上省去,那时东翁赶快上省,设法运动舒齐,那就不妨事咧。”锡彤点头道:“也只好如此。”春芳道:“东翁,尚有一件事件,可得先去办好,杨乃武既说是毒药在仓前爱仁堂钱宝生处买的,那钱宝生可也得使他认下,不然,事情又不对了。”子和在旁听得,点头道:“这却容易,只须我去说好哩,只是可犯什么罪名?”春芳道:“罪自然有的,不过乃武说是假称毒鼠,宝生的罪,便有也有限的了,不过是打几下即完了。其实这打也是假的,是名称罢咧。”子和即答应他去说妥。
明天,锡彤又坐了一堂,把宝生提到,问他可曾卖毒药给乃武,宝生早由子和说妥,自然完全承认。这般一来,总算全案审理完毕。锡彤即命春芳拟定罪名,可以详文上省。本来清朝一概案件,犯人所犯的罪名,知县不过是拟,须由知府定夺,因此锡彤命春芳拟个罪名详省,春芳领命,自去依了大清刑律拟了小白菜谋毙亲夫,问了凌迟大刑。乃武依着坚夫起意杀死亲夫,问了斩立决。钱宝生却不应卖砒给乃武,照例杖八十,文卿也杖四十,葛三姑、喻氏等免议。刑罪拟好,又办下文书,详到杭州知府衙门。只待知府核定,详文上抚巡衙门转了刑部,批了下来,大事方能安定。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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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乃武与小白菜 第三十五回知府偏私受贿赂银二万师爷公正拒昧心钱三千
却说刘锡彤费尽心机,将葛小大的案件攀在杨乃武身上,好不容易,用尽了酷刑,把不应用的炮烙非刑加在乃武身上。乃武方受刑不起,屈打成招,第一步的狡计,方算就绪。即备下文书,拟了罪名,详到知府衙门。这时候正是同治十三年正月初了。这位杭州知府,姓陈名鲁,乃是刘锡彤的儿女亲家,平日为政,倒还清明。幕府中的刑名师爷,也是绍兴人氏。为人却正直不私,从未受过一些贿赂。不论什么案件,总得细细推考,须使案中一无冤屈,心中方是安妥,陈鲁的行政,也都亏得这位幕府师爷,便是陈鲁的清正宫箴,也因了这位幕府师爷的正直无私,才有这般声名。这一天,得到了馀杭县的详文,翻开一看,便是杨乃武的案件。这位师爷见是谋毙亲夫的大案,忙把文书小白菜、杨乃武,葛文卿等的口供,细细观看,怕内中有了冤枉,又见杨乃武是个新中举人,越发不肯随便。看了一遍,竟被他发现了一个破绽。暗想杨乃武即是个本科举人,自然在省应试,去年科举入榜,是在九月十五的一天,依详文上看来小白菜的案件发生,乃武恰巧是在馀杭,乃武在杭州自放榜之后,直到十月初到的馀杭,直到十一,仍在馀杭,瞧上去是没有回到仓前。不然,难道十月初到馀杭,即回了一趟仓前,将毒药交给了小白菜,再到馀杭自投罗网不成?乃武即中了举人,这几天忙着科举的事情,那里再有这种谋死人命的心思。便是小白菜受了乃武之托,毒死丈夫,何以竟敢留出血衣、不知灭迹,天下岂有这般愚鲁的妇人?小大的死,倘真是小白菜毒死,何不等他死定之后,抹去血痕,再去请喻氏到来,何以小大尚未断气,小白菜即命葛三姑请喻氏呢?难道要人家知道小大是服毒身亡不成?而且钱宝生所供,说是乃武假称毒鼠,向他卖砒未,是在九月,九月正是乃武应试科场的时候,如何能向宝生购毒药呢?内中定有冤枉,这般冤枉人命,自己不发现则已,既发现了,岂容坐视。即捧了案卷,来见知府陈鲁。
陈鲁见师爷进来,又是手中捧了案卷,定有事情,忙一同坐下。师爷即把案卷给陈鲁看道:“东翁,你瞧这件案子,可有什么冤枉在里面吗?”陈鲁先把详文看了一遍,又把乃武的口供翻开,只见下面的供字,却是四个屈打成招的蝌蚪文字,不由得先是一楞。又细细的把口供看过,觉得里面事实很有些不符,便向师爷道:“师爷,你瞧如何呢?”师爷微微一笑道:“依我看来,这事十分之七是冤枉的,内中很多的可疑之处。”陈鲁听得,忍不住点头道:“这话说得是,你瞧杨乃武的划供,不是明明写着“屈打成招’四字吗?”即指给师爷看了,师爷见了,越发认定这事冤枉,向陈鲁道:“东翁,我看这事定然冤枉,东翁却得细细的重审一番咧。”便将自己的意思,向陈鲁说了一遍。陈鲁连连点头道:“一些不差,这事却须重审一番了。就烦师爷下个公文到馀杭县去,把这一案的人犯,吊到省内听审吧。”市爷听得,心中很是欢喜,忙连声答应,自去办理做好了公文,命差人下到馀杭县去。
却说刘锡彤自详文上省之后,终日提心吊胆,怕杭州府看出了破绽,只是因了杭州知府陈鲁是自己的儿女亲家,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尚能想法弥补。这天正横在烟榻之上,只见何春芳走将进来,手中取着一个公文,见了刘锡彤,即叫道:“东翁,事情有些不好了,我看东翁须上省走一趟咧。”说着,把公文给刘锡彤看了。刘锡彤见了这公文,正是杭州知府来的,心头早怕的一跳,忙细细一看,却是要提杨乃武等一案人犯,进省亲审,说是口供之内,显有不符之处。这般说来,这件案子知府已起了疑心,因此要亲自重审,不由得有些慌忙,向春芳道:“师爷,你看这事怎么好呢?”春芳道:“这事还不要紧,好得陈知府是东翁的儿女亲家,总不致同东翁做定对头。只是这事知府的责任,太于郑重,将来还得上抚上部,万一出了什么事故,别说是东翁,就是知府也不方便。因此只讲情面,虽是儿女亲家,恐也担不了这付千斤重担,怕还得多化一些钱,只要陈知府把钱收下,这付担子便挑在他的身上,事情就不妨咧,东翁以为如何?”林氏在一旁听得,早向锡彤道:“正是。师爷说得一些不错,化几个钱却不要紧,我们有的是钱,儿子却只有一个,去了便没有咧。自然儿子要紧。明天你快些上省去见一趟陈知府吧,只要他要钱,便是一二万也好。你明天上省,把存摺带两个去好咧。”锡彤一想,也只得如此,一面托春芳办理公文,将人犯解上省去,一面预备明天自己上省。春芳即又想得到了一件事情,向林氏道:“哟呀,险些忘了,小白菜那里却得太太去一回哩,不要他到知府衙倒翻供起来,岂不是前功尽弃了吗?”锡彤道:“正是,这倒最是要紧,太太你快些去吧。”林氏听得,即带了个丫环,到女监内来看小白菜。见面之后,又把甘言蜜语,哄骗了小白菜一番,说是如今因了要卸掉小白菜的罪名,设法解到知府衙门,沿途已吩咐差人们照料妥当,只要到了知府衙门,仍咬定杨乃武,便能脱罪出狱,那时即能同子和结婚,自己已命人在那里准备婚事了。说得小白菜心欢意乐,认定林氏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一心一意的依着林氏言语,咬定乃武。林氏见小白菜方面,已经说妥,心中很是放心,即去回覆了刘锡彤。锡彤即把馀杭县的一切事务,托了何春芳办理,自己到了明天,带了存在杭州钱庄内的两个存捂,共有四万两银子,忙忙的到杭州去。临行之时,又吩咐了林氏,俟葛小大的案件所有人犯提解进省之后,林氏也得进省一趟,怕的是小白菜万一有什么变供。林氏答应,锡彤即叫了一只船,向杭州进发。
到了杭州,便先打了公馆,一面横在烟榻上怞烟,一面暗暗思想,见了东鲁怎他说法。当下先预备了一下,命仆人到庄上去开了二万两银子一张庄票,又开了三千两一张,一千两一张。只因锡彤知道鲁衙中,有一位公正的刑幕,也欲运动一下。这一千两,乃是化在知府衙门的衙役三班,事情可以顺手。一切就绪,到了明天,即到知府衙门,谒见陈昏见了陈鲁之后,先叙了官礼,又见了儿女亲家的私礼。陈鲁心中,也有些明白锡彤这一次到来,定有事故,即同锡彤在书房之内坐下。锡彤即向陈鲁道:“大人,这一次吊谋死亲夫的人犯,可是师爷以为内中有不明之处吗?”陈鲁听了,心中早已明白,便笑着道:“亲家,这事究竟是怎样的内容呀?”刘锡彤即悄悄的把自己同乃武有宿冤,欲公报私仇,如今小白菜既说定是杨乃武,落得把这谋死小大的大罪,加在他的身上,只除了葛小大是子和毒死的一事瞒掉,细细的说了一遍,接着又取出了两张庄票,笑道:“这事卑职已办糟的了,万事请大人包寒,依着原判,这一些些,一张整数,请大人添些家用。这一张小数,请大人代交师爷,也请他帮忙,不必苛求。”陈鲁一瞧,见是足足的二万银子,不由得心中不动,暗道:“自己做了几载知府:也没有赚到几万。如今只须维持原案就到手了二万两银子,自己何乐而不为呢?”即满面寒笑道:“亲家,说那里话,你我是儿女亲家,岂有不帮忙之理。只是师爷,却有些古怪。这一回的吊取人犯,也是他的主张。”锡彤道:“一切都请大人费心,便是师爷作梗,也有大人作主,也不怕他怎样了。”陈鲁点头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就是,快些回去吧,在这里留久了不好,被上面知道不便。”锡彤见陈鲁已允,取了自己的贿赂,知道大事无妨,忙立起身来,深深的打了一恭,告辞出去。又找到了衙役头儿。化了一千两银子,把事情托,方回转馀杭来。林氏一见,忙忙问事情如何?锡彤即把见陈鲁的事情说了,林氏方才放心。锡彤便把乃武等一应人犯,点过了名,解上省去。
却说乃武自那一天屈打成招之后,知道这般一招,一个死罪,已认在身上。虽说是或者详到上面,尚有翻供超雪之日,总觉得有些讨厌,心中闷闷不乐。在监中细细思量,如何可以伸冤。这天恰巧王廷南来探监,便暗暗吩咐廷南,自省内详文批下,如何办法之后。若是己定下死罪,赶快到家中报给詹氏、叶氏知道,命詹氏上省伸冤。廷南领命,便只待省内待批文。过了新年,听得省内知府要吊全案人犯上省复审,乃武听得,心中一喜,津神不禁一振,知道知府复审,定是查出了案内有了疑点,或者可以从此超雪,自己也可以翻过口供,生路有一线希望。等王廷南来探监之时,又悄悄地向廷南说明,命廷南也到杭州,可以随时探听消息。廷南听得,也很宽心,自去收拾行李,准备随着乃武进省。过了几天,案中人犯都已提到,知县点过了名,命阮德解进省去,在知府衙门报到,仍把乃武等禁在监内,只待知府提审。知府陈鲁自那一天刘锡彤到来,贿赂了两万银子之后,早把要反平杨乃武冤狱的心思,丢在九霄云外。又代师爷收下了三千两银子,即打定主义,倘是师爷不肯收受,自己索性并在自己手中,把案子仍依了原审办理,也不怕师爷怎样。
当下即命人把师爷请到里面。这位刑名师爷,这天听得刘锡彤到来,知道刘锡彤定是因了杨乃武案子到来说项,心中很是忿怒,只是不知道陈鲁如何?正欲探听陈鲁的口气,却见仆人来请自己进去,早明白是因了刘锡彤的事情,即随着仆人进来,见了陈鲁,一同坐下。师爷忍不仅向陈鲁道:“东翁,有什么事情商议呀?”陈鲁笑道:“并没有什么大事,就因这件谋死亲夫的案件,依我细细想来,怕不见得十分冤枉。刘令也是个老于公事的人,恐不能这般的将人作儿戏吧。”师爷一听,不由得诧异起来,觉得今天陈鲁的言语,同那一天大不相同,细细一想,不禁恍然大悟,明白刘锡彤已是来暗通关节,心中把陈鲁鄙厌起来,忙正色道。“东翁,似这般大事,理宜细细详查。刘令难免有不到之处。依我看来,这事十分之九却是冤枉。”陈鲁听得,暗想不如把这三千两银子来打动他的心思,‘怕他不更变转来,忙在身旁取出了刘锡彤的庄票,放在桌上笑道:“师爷,这三千两银子,乃是刘令送给师爷喝杯酒的,我已代你收下,如今你且收了吧。”师爷听得这几句言语,明白陈鲁已收了刘知县的赌赂,而且刘知县怕自己要澈底清查,也贿赂三千两银子。可是自己一生正直,从未一次取过不义之财,这三千两银子取了,便是冤杀杨乃武同葛毕氏的性命,如何可以做得。忙正色道:“东翁,这种银子我去收不进去。便是东翁身为四品黄堂,应得替百姓伸冤,不能被刘令朦蔽一时,冤杀了人命,还请东翁三思?”这几句话,把陈鲁说得老羞成怒起来,不禁把面一沉:“师爷,究竟事情是否冤枉,做官办案,得将就处便将就,何必如此认真呢?这事我己定了主义,爱怎么办就怎么办了,请你不必多管。这银子你既不收,我回了刘令就是。只是一个人出外办事,都为的是银子,要平空赚三千两,谈何容易,师爷,还是收下的好。不收,也不过便宜了刘令。”师爷听陈鲁说出这番话来,知道陈鲁己被银子朦了良心,自己却收受不下。这般看来,陈鲁为人,也是个贪财赃官,将来不少得有败露的一天,自己身为首席幕府,如何能得瞧着东家失败呢,倒不如不见的好,仍回自己家中苦度光陰,于良心上却安逸得多。想到这里,不禁长叹一声道:“东翁,这般银子,我却收受不了。便是你,也得后悔莫及的咧。我同东翁,相交不是一载两年,平时总言听计从,互相商议,不想今天如此的忠言逆耳,将来少不得有想到的一天,我也无颜再留此间,做一个尸位素餐的幕府,不能替人民伸冤。从今天起,我再也不愿相见的了。明天我便动身回去,倒落一个身心安泰咧。”说毕,立起身来,竟自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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