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诛怨椟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回首便便

    ……

    “你看他,那个穷书生,我跟你说啊,他母亲就是那个被浸猪笼的荡妇!”

    “哎呦,这小伙子看起来规规矩矩的,没想到他母亲是那种人”

    “谁知道他呢不知道骨子里是不是跟他老娘一样是个下贱货!”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他老子死得早,我估摸着是被他老婆给气死的!”

    “说不定他就不是他那死鬼爹的种!”

    “快快快,离他远一点!别沾了晦气!”

    哪怕只是单纯的走在路上,都是天大的罪过。

    那年开春,南宣迟第三次前往乡试的路上,他想着倘若这次再不过,便随了母亲一块去,既然乡里乡亲们都爱看热闹,索性就让这个热闹遗臭万年好了。人之命途就是这般荒唐可笑,当他再也不抱希望的时候,却恰恰获得了头甲。

    然而又能怎么样呢

    他的头衔不过是从那‘荡妇的儿子’变成了‘不配做官的人’

    ……

    “南大人……南大人”太守伸手在青年眼前晃了晃。

    南祀如飘散的思绪渐稀回拢,涣散的目光凝聚在太守满是讨好腻笑的脸上,他垂下眼帘,冷冷道“南某并未觉得乐儿姑娘有辱斯文,倒是多谢太守大人的……‘关切’了……”

    “诶,下官也是好心办了坏事,还请南大人见谅!”太守老于世故,一句话‘好心办坏事’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道了歉,也撇了责任。

    青年人目光掠过这具再无声息的尸体,心下百十来个无奈,乐儿姑娘是有关于那神秘力量最直接的人证,线索难道就这么断了吗

    一阵悠扬的琴声不知从何处飘忽而来,南祀如闻声大惊,却不见周遭的人有任何的反应,他问道“太守大人,可曾听到什么熟悉的声音”

    前者一头雾水地环视周围,遂听一阵悠扬的曲调后大惊失色道“这这这是……乐儿姑娘那日所弹之曲……”大腹便便之人被吓得脸色苍白,他躲在了一群不明所以的衙役身后。

    青年人想起那日夜里灵鹊说的话“危险没有被赶跑,它还在。”

    还在这座别院之中吗

    “给我拿把琴来。”

    “是!”

    南祀如抱着琴踱步至别院那颗黄叶飒飒的梧桐树下。

    声音便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跟在青年身后的一众人等个个面色煞白,见了鬼似的朝后退步,太守躲在衙役们的身后,遥望那颗梧桐树落叶纷纷,树下仿若端坐着抚琴的乐儿姑娘,他怀疑自己是否花了眼,用力扭了扭惺忪的眼睛,空荡荡的树下除了那盏孤寂的琴,别无他物。

    孔三凝视这诡异的一幕不敢出声,他习惯性地嘬嘴,若不是太守在这儿,他早就掏出烟斗猛地抽上几大口来缓解此刻的紧张,办案多年,他从未见过如此诡谲之事。

    青年人朝声源走去,孔三上前拦住了他。

    “大人……请三思……”

    京兆府尹兼太予乐令的南宣迟浅笑地摇摇头,他非视死如归,而是知道此事终得有个了结。

    每靠近梧桐一步,那凄怨的琴声如是有形的刀刃割在身上。

    南祀如距离那盏被掩在落叶里的孤琴不到一丈的距离盘腿坐了下下,将怀中的古琴放置在双腿之上,随后抬手按在琴弦上,绵长的叹息声后,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拨动琴弦。

    不同于孤琴幽怨凄楚的琴声,南祀如触碰琴弦的一瞬间,响喝行云的琴声顿时掩住了孤琴的萧瑟,他手中婉转的音调虽与之相同,却完全包含着另一番意境。

    《云水禅心》

    云翳寄情,流水潺潺,是身处自然的澄明,无关风月,无关人情,但求一颗自在的心。

    南祀如眼前忽地百般变化,忽而高山流水,忽而云烟缥缈,有时竹林幽幽,有时青草茵茵,画面最终定格在暮霭沉沉的深秋,一名女子被养父卖进了青楼里,她拼命哭嚷挣扎,却只能看着父亲掂着沉甸甸的银两离开了,后来的她成了庭楼的头牌,在她最为风光的那年遇见了一名书生,那书生翩翩风流,儒雅多情,二人很快陷入了爱河……南祀如在见到书生时有些恍惚,那明晃晃的小胡子,与自己唇上的这两撇还真是判若一人……继续看下去,情到深处时,头牌本想献身于那书生,然书生却恪守君子之礼,始终不愿触及那条底线,三年后,书生奉家中媒妁之言成立亲,便再未曾去过青楼,这本是一个相忘而终的结局,奈何女子却错付了一生的情痴。

    为伊消得人憔悴,结局的最后,是一尺白绫。

    南祀如想起了乐儿生前表现出的那几番执拗……

    靡靡之音戛然而止,青年竟能看到一团湛蓝的光漂浮在梧桐树下,那光渐渐化作人形,恍惚间那名女子从中走来,她看向青年的眼神中缀满了相思之苦,她道“此曲是他生前所喜……而我满腔情爱,又怎参得透禅心……”

    南祀如一愣,他生前

    从遥远的记忆里回过神,“谢谢你……这几日……打扰了……”女子微微欠身,随后身体又化作了一团湛蓝色的光芒,秋风吹过,散作零星的光点芥粒,消失了干净。




第七十章 拌川
    ‘罗宁城失的那些踪人口与你有关吗’青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开口问话,只能僵直在原地闷声挣扎。

    “等等——!”一阵天旋地转后,男人猛地睁开眼睛,一圈人紧张兮兮地围绕着他打量。

    “府尹大人!您感觉怎么样”孔三扶着南祀如摇摇欲坠的身子,忧心忡忡。

    “快……快……”京兆府尹一把拉住孔三的手“快去查……香香楼历年来可有自缢的花魁!”

    “是!”

    仲秋团圆佳节,玉蟾摇挂天幕,洁白无瑕。

    “师父……师父……”

    “师弟!别吵啦!师父憩着呢,要是把他老人家吵醒了,咱两都得罚站!”

    一名垂髫孩童拉住了另一名喧哗的稚子,比了个嘘声。

    二人转而小声议论起来,“师哥师哥,我在遥守镜里看到了一件特别奇怪的事情”

    “遥守镜是师父用来观测所造各类法器现世动向的成像灵器……”说白了就是——因灵器强大,为确保使用者不会出现意外情况而设置的监察功能,能在千里之外监视各种灵修法器百丈之内发生的各种事情……“快说,你看到什么了”

    稚子努努嘴“我在‘噬骨’的遥守镜画面里看到了一个普通人,他身上没有半点灵修,但他却能感知到怨的存在……还能跟怨沟通呢……你说奇不奇怪”

    垂髫孩童露出与前者一样困惑的表情来,他费尽脑力思考半晌,揣测道“师父说过,有些人天生具备感知万物的能力,这与他们身上有没有灵修无关……算是人类中的异类吧”

    “可是师父也说过,倘若不具备灵修便不能抵挡怨梓,枉自与怨接触会感染怨梓,轻者倒霉,重者暴毙……我担心……”稚子吮着拇指讷讷道。

    “放心啦,你看到的可是‘噬骨’的遥守镜诶!有灵鹊姑姑在,一定没有问题的!”

    “可是灵鹊姑姑傻了呀……”小稚子嘟囔道。

    “呃……我忘了这茬了……哎呀,这事儿你就别管啦,师父成天怎么教导我们的”垂髫孩童沉起声调来学的有模有样“人世百态,自有天命,此消彼长,无须挂怀。”

    “……嗯……可是师父还说过尽力而为,不枉此生……假如一切都归于天地大道,人便可以不作为,不努力了吗”

    “哎呀师弟,你怎么老跟我唱反调啊!”孩童发现自己居然说不过刚入门几天的师弟,面子上着实挂不住,“为人者,有所为有所不为!懂嘛你!小不点!”

    “哼,大人们就是奇怪!把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归为天道,想做的事情又盼着人定胜天!总有理由,总是欺瞒!”稚子小嘴巴撅得高高的,气鼓鼓地跑开了。

    垂髫孩童挠挠头,回过头却发现凉亭中早没有了师父的踪影。

    “师父!”小家伙到处寻找“师父你去哪里啦”整个园林找了一圈,就好像之前倚在凉亭阑干上休息的只是幻影罢了,那白衣飘飘的男子从一开始就未出现似的,“师父总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做事全凭自己的心情……不跟弟子说一声就离开了!任性!哼!”守着师父的痴心弟子不开心了,嘴里咕哝个没完。

    负责监察遥守镜中异象的稚子怀着半分困惑半分气愤回到了自己的岗位,这小小的监察室里挂满了形状不一的铜镜,它们一对一连接着师父制造出的灵器,各色的画面上演着各色的世态,有时候想想师父也挺狡猾的,足不出户便能知晓人世现状,正想着呢,迎头撞上驻足于其中一盏遥守镜前的白衣男子。

    稚子痛呼一声捂住鼻子,他抬起头刚要发作,这才发现眼前人是自己那神出鬼没的师父,不予置信“师父!您怎么在这儿”

    男子俊拔萧肃,如是皎皎明月,又似秋露寒霜,他用眼神示意稚子看向‘噬骨’的遥守镜,遂淡淡开口“方才所报,可是此人”

    画面中的小胡子青年人一贯的促狭神情,稚子点头如捣蒜,“没错师父,就是他!他可厉害了,白天的时候对着梧桐树下的怨弹琴,通过琴声,那怨竟然能跟他灵识相通……”

    男子微垂眼帘,他本是话极少的人,那人离去后他更是能数日无言,就在他打算一如既往的缄默时,稚子细嫩的小手攥了上来

    “师父,师父,您能救救他吗”

    “……”视线略过小家伙粉扑扑的脸庞,男子倏忽开口“为何”

    “灵鹊姑姑说他是个好人!”

    男子抬眸再次看进遥守镜的画面里,摇了摇头“太过聪颖之人如快刀斩棘。”

    稚子闪扑扑的大眼睛眨巴两下,脑袋歪了歪“什么意思啊师父”

    “你以后会懂。”

    “我以后会懂可是人家现在就想明白呀!”见男子转身即走,小家伙又问道,“师父师父,那我们还救他吗”话刚出口之际,空荡荡的监察室里便只剩下了自己一人。

    小家伙愣怔在原地,大喊道“师父总是这样——!”

    轶城外一座庭院内,高耸入云的老槐上颓然多了一道清影,他伫立在粗壮的枝干之上,抚摸着槐树干皱的裂纹,伸出手微微一挥,手掌心悬浮小小的铜镜,铜镜上的画面是一处张灯结彩的繁华之地,来往络绎不绝的客商们或牵着骆驼,或推着贩车,平日里的稀罕物件在他们手上如数家珍,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脸上沾染着喜庆,几乎每个人手里都提着灯笼,见面便打招呼“中秋团圆”“阖家欢乐”的祝贺词。

    “初五——!”铜镜画面中钻出女扮男装之人,她兴奋朝不远处的少年挥手。

    “红坟你慢些……”少年被一大波涌来的人潮冲向了更远的距离。

    红坟眼看着后者被淹没在人群里,忙不迭上前拉住了他“我说,你平时不是走的挺快的么今天怎么跟个老太太似的”

    “……”少年很想解释并不是他走的慢,而是红坟走的太快了,这摩肩擦踵的环境里,随时得注意礼让,然而红坟却不管不顾如是走在平壤大道上浑然不觉撞到了别人,哪个被她撞到的人不是停留在原地痛呼揉肩他一边跟在身后替她道歉,一边防着被人群冲散,才叫一个叫苦不迭。

    “干嘛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来来来,开心点!今天可是中秋节耶!”红坟伸出两根食指挑起少年嘴角的弧度,“笑一个笑一个!”

    初五拍掉女子的手,眉头紧蹙道“红坟,我们……”是来找人的……少年的话卡在喉咙里,他知道自己不该在此佳节之日打扰红坟的兴致,但论开心,他是怎么都开心不了的。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红坟摆摆手,神情耷拉了下来,她何尝不想找人又不是没认真寻找在确认她们都还活着的情况下已是大幸,为何不能途中快快乐乐的寻找踪迹而非得提心吊胆沉默寡言难道那样才符合面对重要之人离去后的情感表达于初五来说,宸儿很重要,灵鹊于她不也同样很重要吗面对失去灵智的灵鹊,红坟愧疚难耐,一想到以后再也没法看到她的小鹊儿,更是急的上蹿下跳,恨不得立马蹦到她的身边去,然而,红坟却没有办法像初五一样一直维持在失去的情感状态里整日郁郁寡欢。

    她凝望进少年失意的瞳孔里,温柔道“首先呢,我们已经全力以赴了,马车丢失并非我们的过错,我们无法寻找到沾染她们气味的物件,你那珠花也尽是焦味,所以穷奇也并无办法,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你选择背负所有的责任我并不置喙什么,但是你想想,宸儿在你身边时,她最喜欢看你怎样的状态呢是成天愁眉苦脸吗愁眉苦脸除了苦了你自己,能换来什么实质性的结果吗”

    闻言,初五愣怔在原地的对。”

    红坟拍了拍他的肩,鼓励道“中秋快乐,我们四个会再次团圆的。”

    少年许久未曾露出笑颜,此时唇角倏忽绽开一抹轻柔的弧度,小小的虎牙迫不及待钻出脑袋来,为他的笑容缀上点点爽朗,竟像个小太阳似的照亮了红坟的视线,他柔声应“中秋快乐。”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呐……真狡猾啊……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牢骚,这一笑全忘光了……’红坟暗搓搓地腹诽少年过分美好的笑容,她轻咳两声“去吃东西吧,我饿了。”

    初五掂了掂腰间的盘缠,几枚铜钱突兀的碰撞声听得他略感窘迫,他刚想拦住红坟,前者早就脚底抹油跐到了一处面店前朝他招手。

    ‘她也知道盘缠不多了……’对于红坟没有选择昂贵酒楼,初五露出老父甚慰的表情,他迎上前去,欣慰的表情瞬时化为咋舌,所有的盘缠也不过勉强能支付摊位招牌上标明的最便宜的拌川面。

    “老板,两碗辣油拌川!”红坟闻着油滋滋的香气难耐五脏庙的呐喊。

    “等等!一碗!”初五赶忙纠正。

    迎客的小二疑惑道“二位只吃一碗面”

    “两碗……”红坟比了个收拾。

    “一碗!”初五抱肩闭眼,坚定不移。

    “呃……好吧……一碗……”毕竟财政大权在少年身上,红坟吸溜口水,面对小二的质疑,点点头。“喂!”红坟一把揽过比自己高一头个的少年人,铁臂压制“什么情况!”

    “我不饿。”少年撇开视线,冷冷清清地说。

    还别说,这么乍眼一看还真像个辟谷多年的修灵人,红坟嚼了嚼口中的空气,“好吧……那我自己吃咯……”

    热腾腾都得拌川面被端了上来,葱香诱人,油泼滋滋,红坟“哧溜”一声,吸了一大口,烫得她面色赤红,直呼“辣辣辣——烫烫烫——”

    虽然红坟的吃相极端不雅,时常还能引起身旁客人的围观,有些母亲教育自己的孩童,千万别学那位狼吞虎咽的大姐姐,吃饭必须细嚼慢咽什么的,然而就这样看上去,任谁都会觉得食欲大开,坐在她对面的初五揉了揉“咕噜噜”直叫的肚子,视线瞥向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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